出于女儿身被暴露的惊惧,郎瑛双手微颤着擦身穿衣,豁开门扉,仿若在耳畔巨响的心跳声渐弱。
夏夜微燥,蝉虫蔫蔫地叫着,此外空气中再无其他声音,一片浓稠的寂静。
不安的杂念麻酥酥地蚕食着头脑、心脏,是前日来此沐浴懈怠了,遭人偷窥了吗?二进堂签押房离赵世衡住所极近,若有心,三两步便能至此。
若福顺公公真知晓她的女儿身,自己未查明阿兄黄册案真相,半道折戟不说,后湖所有巡防、管事官吏亦无一能免责,这就是他叫嚣的底气?
郎瑛抬头仰望漫天闪烁星辰,顿感己身渺若微尘,古往今来,多有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之士,如今自己便学他们一遭,蚍蜉撼树又如何,既入后湖查案,阿兄案件真相未明,断不能暴露身份,咬牙挺着也得到最后一刻。
廊下月门晃过一盏孤灯,一点橘光后,赵世衡提着灯笼回到居所,见着她面色惨白地站在门户中,亦不自觉凝重了脚步。
清风拂面,郎瑛晃觉被人一把拽进了屋子,按在圈椅上,赵世衡原站在她身后,似是赌气,转到她面前,手指点在郎瑛额头。
“我真是被你们兄妹俩折腾够呛,小惩大诫而已,每次都是哭的哭,闹的闹。抄《大诰》竟有这么痛苦,教你面如纸色?”
嗯……抱着赵世衡腿哭的总是二哥,吊着赵世衡脖子闹的总是她。
郎瑛凝望着赵世衡,抑住失调的嗓音,装着二哥平时的吊儿郎当样,将他的由手掌摊开指点着:“大哥哥自四岁便握着笔杆,中指关节内侧、无名指关节外侧、拇指与食指指腹都长了茧,多年持笔日夜不停,誊抄《大诰》对大哥哥来说,简直是菜刀切豆腐。可我,原是一个国子监无事佬,白日库房驳查便耗掉半条小命,手指酸麻微颤,入夜哪里还有力气誊写?”
赵世衡听着这番说辞,轻笑摇头:“我从小抱你长大,你的鬼心思一看便明。你摸着良心说,我让你抄是为了惩罚你?”
“初衷是极好的,教我谨言慎行,不可鲁莽行事,冲动的条条刑罚都在《大诰》里写着呢。”郎瑛语气一转,打着哈欠,“可实操却是阻碍重重,大哥哥你知道的,我真的手软没力气,现在还有弥漫的症状。好像……脑袋也晕……身子……也晕……”
眼下急需回号舍仔细盘算清楚,抑或是找祝千秋旁敲侧击,而不是在这里白白誊抄误了时光,现不知福顺公公是否真知她是女儿身,她实赌不得。
郎瑛晃着脑袋,朝前直愣愣一栽,企图蒙混过关,岂料赵世衡并未拍醒她脑袋放她回去,反而任由她倒进怀中,头顶手掌摩挲,传来一口叹气,接着双臂轻轻将她圈住。
躬着身子,赵世衡的玄色袍子撞了郎瑛满眼,织锦中的银色丝线若隐若现,恰似隐匿在黑色中的长蛇,闪着鳞光,对她倏然探首。
“侍郎大人——”
一个哀幽幽的声音冲进来,随着鸣蝉声戛然而止,僵在原地。
郎瑛猛地起身,肩膀上赵世衡的双手仍按住她,约两息后,缓缓移开。
段绮正捂着脑袋靠着小吏,目光瞟向窗外,勉强将惊讶的嘴合上,道:“侍郎大人,您可管管那个公公,他吃饱了见谁喷谁。我仅是路过,便被骂了八辈子祖宗,现在头还嗡嗡作响,骂言尤在耳。”
赵世衡转向小吏:“没堵嘴?”
小吏揉了揉幻听的耳朵,从福顺公公一大串乌七八糟的脏话中,摘了关键点,讷讷道:“福顺公公说他还未定罪,没道理被户部的人惩戒,还说他虽有错,但能将功补过,要写状子,反告至御前。”
福顺公公如此一边咒骂,一边挥着王八拳将小吏们恐吓打跑。
赵世衡眉眼微蹙,肃穆之气陡升,正欲便领着段绮正、小吏往关押福顺公公的屋舍走去,眼角总有一抹玉色若隐若现。
止住了脚步,赵世衡也不回首看,轻道:“跟上。”
郎瑛的面庞自月上柳梢的翠枝间探出,依言正大光明跟在赵世衡身后。
*
小吏在前提灯照路,几人一路无话,或轻或重的脚步踩在小径上,片叶不沾身,流萤随人起。
每当小吏回首看着身后人的脚步,与段绮正照面,二人脑海中反复回想着闯入侍郎居所的场景。
虽说曾是连襟,郎初自幼得赵侍郎照拂,情谊无间,少年投向兄长怀抱,彼者又怜爱视之。
谈不上出格之举,但又透着微妙的异样。
小吏频频向后瞧着,面对赵世衡的温雅清朗,心中发虚,或许是……自己心思龌龊了。
行至拘押福顺公公的居所前时,郎瑛未料到占地不大的公署竟如此曲折回环,回望来时路,竟有些朦胧难辨。
一连串的脚步声,惊起了落在屋檐下歇息的野鸟,扑棱间振翅高飞,洒脱天际。
暗淡的屋舍中,出现一抹身影,他的刀锋似的瘦削下巴向天上勾了勾,又微微下沉,压向了赵世衡等众人。
皎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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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世衡的玄色银丝袍身闪着针尖般的锐光,小吏推门后,这无数寒芒齐齐射向了福顺公公。
郎瑛站在末尾,一只手掌捂住她嘴巴,拖到了拐角阴影处。
“不要进去。怀序兄,是我。”
身后人浑身滚烫、黏腻,沉重的喘息自胸膛中滚滚涌出,他不自觉地抖着。
郎瑛掰开濡湿的手掌,转身看到一双失去光彩的小鹿眼,眼角下垂。
下午焕发神采的祝千秋,现在又再度被打回原形,成了枯萎的蒲草。
衣衫零落、眉眼青肿,微微挺起的脊梁,被福顺公公一节节掰开,现已戚戚地躬着。
“他已是阶下囚,怎敢如此……欺凌你!你怎么不反击呢!”郎瑛怒其不争地敲了下祝千秋的肩膀。
祝千秋向后退半步,从脏污的袖袋中捏出了一方净白帕子,手指远远够着她:“这个帕子我洗了很久,干净无味,你擦手。”
郎瑛伸手夺过帕子,狠狠在他脸上揩着:“一脸可怜样给谁看呢?别人得意,你挨打。别人落魄了,还是你挨打。你是觉得很爽吗?”
按上他的眼睛。
“这一双眼,是读书识字、领略世情、纵览河山、珍藏亲友的。不是用来终日俯视尘土。”
揉上他的颧骨。
“骨头周身最硬的,全靠颧骨撑着脸面。若对他奴颜婢膝,骨头只会越忍越软。”
搓着他的嘴角。
“别整天大爷大爷、奴奴奴的,就算是进了司礼监,那便是天边的人。再说着抬不起自己身价的话,我替你臊得慌!”
郎瑛耐心全无,气着将帕子团了一团,扔进他手中。
祝千秋瞳孔震颤,闪电般捏着郎瑛的袖角,嗫嚅道:“你……是讨厌我吗?”
他说罢,又烫手般撤回了手,紧紧缩回袖筒最深处。
郎瑛自知将对女儿身暴露的恐惧、焦躁,转移至了对祝千秋懦弱忍让的愤恨。
当即懊悔失言,握着他手从袖中安抚出来。
“抱歉,是我没有考虑你的难处……要不,你骂回来吧。说我是挺尸度日的纨绔、招惹祸事的灾星什么都行……别人对我有很多评价,你可以全都要,一齐骂我,骂人很痛快的。”
“可我……不能。”祝千秋艰涩道。
“为什么?”
祝千秋扭头看地,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又退开一步,对她说道:“郎小姐,我虽是阉人,但我心中仍知男女有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