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湖公署……
福顺公公惊觉龟缩在自己手下两年的狗崽子,它现在要踹窝了!
“狗东西,你什么意思?反咬我贼喊捉贼吗?”福顺公公欲冲上前泄愤。
赵世衡一个眼神示意,兵卒左右欺上折了臂弯。
福顺公公痛骂:“竟敢拿我?我可是司礼监亲派监督驳查的内侍,是奉了陛下——”
“胡乱攀扯。”赵世衡怒道,“堵嘴。”
兵卒随意扯了个布团,大力塞进福顺公公口中,福顺公公刚说出的话被遮个半截。
“着二十人,去后湖公署所有房舍勘察明白,我的居处亦须彻查,不得徇私。”赵世衡指派完毕,千户便亲领二十兵卒疾往龙引洲。
祖洲查册厅依例不得掌灯,赵世衡遂率众人慢千户一步,前往公署大堂静候结果。
*
龙引洲那处,明火执仗,所有监生挤在一处惴惴不安,不明就里中流言漫天,有人窃议本次搜查,较之监生黄册舞弊那次,不知严厉几许。
人群中不知何人小声提到“郎瞻”名讳,窸窣的议论彻底平息,众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同入后湖,便是将前程、安稳甚至半条性命托付彼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平日无事尚可,若遇不测,同进刑部,能否安然无恙未可知。
各号舍监生呼朋引伴,人员齐备后,才略略安心。
老监生抹不开老前辈的面子,胳膊捣鼓金桂,金桂恳请粟满楼。
粟满楼双手叠抱胸,长叹一声,软绵绵举起手:“嗷嗳~”
周围一圈人转身看他。
“找到郎瑛、王蕴章、裴停云其中一人,可与在下兑换金豆子一颗。”粟满楼抽走金桂的簿子,卷成筒,抵在唇边,“集齐这三人,可兑换金豆子六颗!”
六颗金豆子!
人群再次安静,又瞬间哗然,一时间都在问这三人在哪儿。
一张嘴问另一张嘴,一个后脑勺转向另一个后脑勺。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挨着粟满楼最近的一张嘴问:“兄台瞧见郎瑛、王蕴章、裴停云了吗?”
粟满楼转而对老监生与金桂道:“有个好消息,已经问过一圈了。还有个坏消息,人没寻着,咱们仨八成要倒大霉了。”
老监生手指不停颤着,金桂抚着他背,艰涩道:“不至死。”
粟满楼捞过一只绕着腿腹转悠的黑猫:“老前辈倒宁愿死了,也好过两次丁忧、三次重病,至今留在监里未进各部历事。”
*
兵卒快步冲往公署,分成四路分开查找。
“找到了——”一声兴奋长喝,激荡千户的心弦。
千户忙问道:“从何处搜到?”
兵卒跑得飞快,急刹不及,滑跪膝行,奉上断成数截的绒绳:“在……在二进堂的签押房旁的内室中。”
千户接过残缺不全的绒绳,绳底端滴答落着油水,上端焦黑:“怎么回事?”
兵卒喘息未定:“这绒绳被人裁剪……做……做成了灯芯……”
“混账!”千户低吼一声,双手捧着绒绳向着大堂跑去。
绒绳断,今天高低必死一人。
*
后湖公署大堂,小吏等一概屏退,仅有后湖管事官员以及相应涉案人员。
大堂公案上,端放着一方朱红托盘,三截焦黑残缺的绒绳静置其间。
烛火晃动,赵世衡站在公案一册,垂眸凝思:“你说是签押房旁内室中搜得?”
千户颔首称是。
赵世衡凝住神,盯住了福顺公公:“公公,那是你的房舍。”
兵卒拔掉福顺公公口中的布团。
福顺公公双臂被麻绳捆绑于背,艰难从茶椅上站立,踉跄走向赵世衡:“侍郎大人,这是诬陷!我八岁入内庭,岂会不知这根绒绳比我的体格都重、比我的命都长。狗儿这个小孽畜……是他引大人们来公署查探,又与我亲近,难保不是栽赃!”
赵世衡示意兵卒再次堵上福顺公公嘴巴,并让伏地颤抖的祝千秋自陈。
祝千秋哽咽道:“昨晚公公就十分古怪,打奴一顿后,罚奴在柴房荆条长记性,偏巧,奴遇见监生郎初、王蕴章,三人说了几句话,公公便怒极,顺手拿了驳船钥匙抽了奴。”
“公公喜欢喝酒,私自藏了几坛酒入湖。”他又道,“昨晚,公公嫌抽打兴致不够,便一边将奴溺在酒坛里,一边用绒绳勒奴的脖子,恐绒绳断裂,奴才侥幸活命。”
“及至小吏来内室中换洗澡水,奴才得救。”祝千秋立刻在地上连磕三个头,“这几日,公公总说着要致监生郎初于死地的仇言,今早更是扬言大仇即将得报,望大人们明鉴。”
“你还认得昨日是哪个小吏救你?”赵世衡问道。
祝千秋又磕一头:“奴认得,名唤重虎。”
待重虎上堂,赵世衡令他重述当晚情况:“你除了换水、救了他,还有其他印象?”
重虎点头,回忆:“换水前,小的候在外头,听到公公说亮点、再亮点,之后便唤小的送一壶灯油,但又不让小的进去。”
福顺公公额角青筋暴起,用头撞向祝千秋,嘴中闷吞着怒吼。
“公公,你有异议?松口。”赵世衡道。
口中束缚取出,福顺公公对着祝千秋咆哮:“贱种,谎话连篇!吃老子的饭、捧老子的碗,现在还想折了老子的命!谁给了你好处?”
兵卒二话不说将湿答答的布团塞回福顺公公口中。
“公公并不认同你的证词。”赵世衡问道,“你有何证据?”
祝千秋静思了一瞬,闭上眼,解开青色袍子,胸膛、背部的紫红抽痕触目惊心。
“福顺公公用驳船钥匙抽打,印迹清晰可见,只需凭钥匙一一对比,便知奴绝无谎言。”
重虎取了户部的驳船钥匙,在祝千秋的后背处验看,丝毫不差。
赵世衡颔首:“户部收存后湖驳船钥匙,向来妥帖收藏。司礼监亦掌管钥匙,福顺公公竟如此轻率,纵是今日不丢,也是迟早的事。”
“依此看,驳船钥匙绒绳被福顺公公戏耍、断裂是说得通的。”段绮正推敲道,“照这说法,福顺公公乘凉致使钥匙被窃便说不通了。”
福顺公公呜呜咽咽,似有天大的冤屈。
赵世衡道:“若公公能就事论事,道出实情,便解了你口禁。”
福顺公公点头,嘴中布团消失瞬间,欲破口大骂的冲动被生生抑制,委屈道:“是!我是与狗儿玩耍间将绳扯断,但绝无胆量将它当做灯芯,十颗脑袋也不够砍呐!”
“绳断后,我也晕了过去,微醒后,在房内忽然看到一个人影声音极似郎初,便吓得追去,只看到澜衫一角,驳船钥匙也丢了。”福顺公公向天起势,“此事我绝无虚言。事后听闻也只有郎初来后湖公署,此人嫌疑最甚,定是去而复返!”
赵世衡眉心微拧,开口瞬间,被郎瑛出言打断。
“公公,在下询问您一件事。您醒后,可曾听见公署有何声响?”
福顺公公答:“公署清净地,何人敢喧嚣?”
“甚为荒谬!”郎瑛顿时冷了脸色,“昨晚,经赵侍郎谆谆教诲,聆听一曲古琴后,在下便返回祖洲,途中巧遇王蕴章,便与其一同回号舍,号舍六人均可见证。”
郎瑛明眸璀璨,英气袭人:“在此,我向请教户部主事段大人,您今日与户科给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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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大人提到侍郎大人抚琴至夜深,可有此事?”
赵世衡沉沉看向郎瑛。
段大人、徐大人纷纷点头:“确有此事。”
“公公道你醒来后并无声响,可见已是子时,但号舍子时值夜人点卯,我仍在祖洲,如何又跑至龙引洲?”郎瑛向各位大人行礼,“是非黑白,不言而喻。”
“是不大合理。”户科给事中徐彩和向赵世衡提议道,“监生郎初的确不大有嫌疑。”
赵世衡便接着问:“公公,你追出去后呢?”
福顺公公忍着气道:“追出去后,一直到驳船渡口那里,见有两条人影,辨不清是谁,便远远藏起来。恰好,沈阳左卫牧马千户所巡湖,人影纷杂,两人逃跑了。我便返回公署,发现狗儿已被人抬走。钥匙之后失而复得,断了的绒绳却不翼而飞。”
裴停云闻之,抬起眼帘瞧了福顺公公一眼,又阖眸养神。
“是吗?”赵世衡招了手势。
带着面罩的嗅卒三两步走至堂中,垂头禀告:“今早,小的在渡口嗅见血腥味,虽经土掩、水冲,其味可以辨别。傍晚,小的在库房勘探黄册册页时,忽然闻见公公身上亦沾染血气,便跟上前查证,反遭训斥。”
“公公你既未上前,又如何沾染血气?”
面对赵世衡质问,福顺公公有些慌了神,觑了裴停云一眼:“人来人往,谁知道……怎么就碰上了。”
“公公如此掰谎,可见是遮掩想包庇的人了。”赵世衡冲着福顺公公说,眼神却瞟向裴停云。
裴停云恭谨肃立,端的是正人君子风范,面对两道目光,他笑着纳下。
福顺公公脸色更白了,却也强撑:“我是司礼监的人,是陛下的狗,罪名由不得你们来定,更多的内情,何必与你们多口舌。”
提到内情,福顺公公来了点底气,黏糊的目光在郎瑛身上碾过,郎瑛心中异动。
赵世衡欲捧起的茶盏,闻言重重嗑下:“我等不是掌管法理的三法司,是受陛下期望掌管赋税公允的后湖驳查官吏。眼下非是审讯,是在陈述实情。你一言一行,不日便将呈上陛下御案。若不与我等分说、不向陛下澄清,这内情,你欲告知何人?”
“我……我……”福顺公公顿觉百口莫辩,心头如油煎,肺腑滞涩,仰头顺气,瞥见裴停云,忽觉头顶房梁越压越矮,将他压在裴停云的鞋底,碾死如蚂蚁,“绒绳之事我认了……但失踪监生确实不知……”
月影偏移,后湖水波碎影浮动,荡起黏腻湿热的波澜。
一名书吏坐于公案旁的小书案后,早已将所有证人、证言一字不落记下。
福顺公公的脸已经铁青,额头汗如雨下,蒙住了他的眼睛。
赵世衡伸手拿起,一一阅看,并邀请其余诸位官吏同览陈词:“这份陈词随我与给事中徐大人的折子一道呈上,书吏在誊抄一份给司礼监参考,明早便破例送出湖,待陛下圣裁。失踪监生一事也需如实禀告,这几日哪怕将后湖翻个天,活见人死见尸。”
命到头了……福顺公公心头绞痛,最终仰着脖子重重向后倒去。
千户将佩刀痛快地插入刀鞘,心底的郁结烟消了大半——总算有个好结果了!
郎瑛看向裴停云,他掩在烛火阴暗处,嘴角提起一丝讥诮,恰似目睹咬主恶犬遭毙的快意。
祝千秋在无人在意的地方,依旧不停叩首,涕泗横流悲戚呢喃着。
*
尘埃落定,众人皆散,小吏将大堂上的灯烛尽数吹灭。
远远近近已鸡鸣初有声,朝晖一轮煞退魑魅。
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1]
[1]:来源于李白的诗作《结客少年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