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地面大约两百米的空中。
赵复清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下方的战况，片刻后，视线才缓缓挪回到前方，假惺惺地同她打起了招呼，“何雾，好久不见。”
何雾抬手轻扶护目镜，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超能力运行状态。
看着浮现在赵复清周身的密密麻麻的开关，她的眼神立马冷了下来，“赵局长还真是背负了不少人命官司啊？”
细算起来，数量居然惊人地达到了五十多个。
“你高看我了。”赵复清笑得怪异。
他仿佛早就知晓这副护目镜的作用，开口为自己澄清道，“这其中只有十二个是我从别人身上掠夺的。”
“剩下的那些，都不过是由异兽杂交出来的产物，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
？
何雾挑眉，“所以呢？你在试图证明自己其实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简直可笑到近乎荒谬的程度。
“......”
赵复清被她呛得有些说不出话，顿了顿才轻笑一声，“看来我的解释，在你听来只会是狡辩。”
闻言，何雾心中的疑虑反而更深。
即便通过[读心]能力，她也无法准确判断出赵复清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坦诚地说，何雾，我很欣赏你。”赵复清的语气格外真挚。
“谈及实力，我和你大概算是同类，但要论人生理念，我们却完全属于两个极端。”
何雾皱眉，“人生理念？”
“没错。”赵复清补充道，“你永远活在当下，而我想要活在时间之外。”
何雾将这句话在脑海里反复理解了几遍，最终总结为两个字——没懂。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赵复清全然不顾她是否跟上了思路，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与空间相关的超能力比比皆是，但在这个世界上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影响时间的能力。”
“你想控制时间？”何雾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么？”
话音刚落，还没等赵复清开口作答，她又率先沉着脸提出猜想，“你该不会想说——是为了回到有楚珊前辈的时间里生活吧？”
骤然听人提及这个许久没有听到的名字，赵复清不由得神色微怔。
紧接着，他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难道这样的理由听起来会让人更好接受一些吗？”
“恰恰相反。”何雾不假思索地给予了否定，“为了掩盖自己的野心而卖弄深情人设，还要把罪恶的根源推诿给一位在反恐行动中牺牲的英雄…”
“这简直是最没出息、最薄情寡义的人才会干出来的事。”
既然深刻地领会过宋替玉的爱意，何雾自然有底气对这种冠冕堂皇的伎俩嗤之以鼻。
赵复清显然也对此颇感认同，点了点头接道，“那幸好，我要给出的理由并不是她。”
“我想控制时间的原因，是因为我想要活在过去、活在当下、活在未来。”
“简而言之就是...我想要永生。”
何雾：“......”
她的平淡反应与赵复清的预想截然不同。
“你难道不会有这种念头吗？”赵复清的疑惑发自内心。
他从小生长于一望无际的干涸土地，年年都要靠天怜悯才能吃上几口粗饭。
那样的穷乡僻壤中，仍将超能力视作一种捕风捉影的存在。
因此，当老赵家的小孙子被检测出超能力时，人人都啧啧称奇——这片连麦穗都难养活的贫瘠土地里竟能长出一个神童。
那段时间他们家简直风光无两，即便是村子里最贫苦的门户也忍不住送来几个鸡蛋，只为了能亲眼看一看他的超能力。
可没人知道他的超能力究竟是什么。
那台用来检测的机器并未从信息库找到匹配的波动数据，所以它给不出答案。
那位帮助他接受检查的医师只说他的超能力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出现，所以她摸不着头绪。
至于他自己...在过往的生活中，他根本没有哪个瞬间得到过超能力的帮助，所以他也不知道。
于是人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起初，大家还有所顾忌，不敢开口抱怨。
可半年过去还不见他使出什么超能力，便纷纷找上门来，将当初送的东西都给要了回去。
等到一年后依然没听说什么动静，就干脆开始造谣他们举家行骗。
在需要互帮互助才能存活的小地方，他和爷爷奶奶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好运而遭到排挤。
因此赵复清只能夜以继日地学习，一直学到无论是学校的奖学金还是竞赛的奖金都总会有他的一份。
正当他以为生活会逐渐好转时，却没想到同样的戏码竟然会在校园内再次上演。
全校师生加起来近乎两千人的学校之中，就只有两位超能力者。
一个是他，另一个则是就读于更高年级的学长。
那位学长也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家庭，却比他幸运许多——至少学长知道自己的超能力是什么，而不像他，只是个空有宝藏却无钥匙、还要平白遭人嫉恨的倒霉蛋。
首次见面时，学长热情地问他，“学弟学弟，听说你也是超能力者？你的能力是什么呢？”
他说，“不知道。”
学长热情不减，抬手搭上他的肩膀，“不管怎么样，既然咱俩都是超能力者，我就把你当朋友了！”
这是有生以来，赵复清第一次听见有人说要和自己交朋友。
他并未回绝，只说，“随你。”
紧接着，学长发动他的能力，拼尽全力在指尖点燃一簇飘摇的火焰，“这就是我的能力，咋样，厉害吧？”
“检测的医生跟我说它叫[控火术]，但我觉得听起来太普通了，所以自己专门给它取了个名字。”
“就叫作——[跃燃指上]。”
他瞥了一眼，又说，“不太好听。”
“这种取名方式，让人无法快速将谐音梗和文盲进行区分。”
“更何况，学长难道不认为在饥饿的人面前大声咀嚼是一件很没礼貌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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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长听完把他打了一顿。
现在回想起来，这大概就是导致他与那位学长的关系不断恶化的诱因。
时间再往后推进，他开始凭借优异的成绩斩获各大赛事的奖项。
于是乎，作为校园内唯二的超能力者，两人免不了要被拿来比较一番。
学长的班主任整日摆出赛事获奖名单在他面前长吁短叹，试图以此激发他的好胜心。
效果也确实拔群。
学长听完彻底黑化了，干脆拉帮结派地霸凌他。
从刚开始的言语羞辱变成拳打脚踢，又逐渐发展到纵火烧毁他的课本桌椅、衣物床铺，到最后他们甚至强迫他吃下带有虫子的泥巴。
直到有一年秋天，学校组织秋游爬山。
学长趁着自由活动期间将他拦住，说什么也要逼迫他在脱掉裤子以后走到人流密集处与其他游客合照。
两人毫无意外地陷入争执。
或许是积蓄已久的怒气能够令人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慌乱之中，他竟然失手将那位学长推下了山崖。
自那一天起，学长的死成为了他的阴影。
没有人能够想象，当他在某个平凡普通的夜晚忽然看见自己的指尖处燃起一颗火苗时究竟是什么心情。
时隔数百天，他终于跨越所有仇怨，真正地理解了学长在望向这道微弱火光时何以会露出视之若珍宝的眼神。
自那一夜起，学长的死又成为了他的钥匙。
赵复清决定要像人生中的第一位朋友那样，为自己的能力取个独特的名字。
可是一直等到拥有了第四个超能力后，他才得出答案——[通天梯]。
这是那年秋游所登的山中最负盛名的景点，也是学长陈尸的地点。
从此，赵复清的心里就仿佛有了执念，开始不断地追求生命的高度。
他就像一位贪婪的吸血鬼，不断啃噬着其他超能力者的骨肉，过上任何人都无法欺凌压迫的生活。
原本这一切都进展得无比顺利。
得到[瞬间移动]后，他自认已经拥有了足够的自保能力，未来的日子必然只剩下一片坦途。
可就在他几乎要对这样幸福无忧的生活上瘾时，民调局内却迎来一场始料未及的恐怖袭击。
楚珊死了。
被告知这个消息的瞬间，浮现在赵复清脑海中的第一道念头是——错了。
他的想法简直大错特错。
上一秒还能够安于现状的他却在这一秒突然看到了坦途的尽头。
即便他能够无病无灾地活到一百二十岁，那么满打满算起来，这样如同爽文般的日子他居然最多只能再享受九十多年...
这个算不上突然的噩耗彻底为他拉响了警钟。
赵复清意识到，现在停下脚步还为时过早。
他花费二十多年的光阴才铸就了现在的生活，原以为已经接近上限，但其实，只要调转方向，他还可以继续追逐生命的长度。
这样自由的生活，他要过一千年、一万年才算不留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