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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4

作者:山见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棋局与棋子(二)


    仓库大门被轰然撞开的巨响, 伴随着“警察!不许动!”的厉喝,刺眼的警用手电光柱射入。


    听到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包围而上。颜正东几乎是应激般地瘫软在原地。


    这场有些滑稽的“绑架案”, 终于落下帷幕——虽然发生了点意外, 但结果大体如颜惓预计的一致。


    “涉嫌绑架、故意伤害、敲诈勒索, 证据确凿, 警方已经正式刑事拘留。”


    数罪并罚, 足够严正东这辈子都关死在监狱里了。


    从警察局做完笔录出来, 映入颜惓眼帘的, 是已经等在走廊的严策衍。


    额角和手臂的擦伤已经由警队的医护人员做了简单的消毒包扎, 白色纱布在严策衍冷峻的脸上显得有些突兀。


    两人的目光相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颜惓率先开口。


    “那份协议,是你在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的情况下, 被迫签署的, 完全不具备法律效力。我的律师团队已经提交了相关证据和申请,法院会很快裁定协议无效。‘严氏’集团, 不会有任何损失。”


    平静地陈述完这些, 颜惓没忍住补道:“……颜正东骂你傻逼,还真是骂对了。”


    “这么漏洞百出的绑架案, 你看不出来?”


    “这么巨额的股份转让,你还真说签就签?严氏集团财产不要了?”


    “md, 钱哪有你重要。”严策衍有些烦躁地深吸了一口气。


    “我怎么可能放着你出危险不管。”


    就因为严策衍脱口而出的这句话,颜惓的呼吸紧攥了下:“……”


    这样很像,颜惓在废弃仓库第一眼看到严策衍的那个瞬间——


    即使颜惓明知这只是一场早就设计好的局,可颜惓还是没办法否认,当严策衍拿着协议书出现在废弃仓库的那一刻……


    颜惓的心, 很猛烈地颤动了下。


    “算了,反正我的目的也达到了。”疲惫的眩晕感浮上,颜惓不想再和严策衍多做纠缠,一说完话转身就要走:


    “这下,我们之间就彻底两清——”


    “清……”颜惓话还没说完,嘴唇就被堵住了。严策衍就这么把颜惓抵在医院的墙上,逮着人猛亲:“唔……”


    严策衍对付颜惓,只会用这招。


    粗暴、但有效。


    “呼——”混乱挣扎的吻之后,严策衍紧紧地把颜惓按在自己怀里,抱得颜惓都快要窒息了。


    “谁要和你两清了?”


    严策衍的呼吸声就萦绕在颜惓的耳廓。粗重的、打着颤。


    “颜惓,我没你想得那么蠢。事到如今,也反应过来了。”


    “不止颜正东这场‘失败’的绑架案吧。从头到尾,都是你的设计。甚至于说,参加恋综节目……都是你计划好的圈套。”


    “颜惓,你多擅长骗人啊。”


    严策衍紧抵着颜惓的脖颈,“你早意识到到我会追上节目是为了报复你……所以你欺骗、演戏,假装陷入了我的计划中,短暂地和我[破镜重圆]……”


    “目的就是想用严家来救颜氏的债务危机,再然后……逼得颜正东狗急跳墙,策划出这么一场蹩脚的绑架案。”


    “现在颜正东进局子,你就再没有后顾之忧,颜氏的一切彻底属于你了。”


    “终于得偿所愿了吧,颜惓。”严策衍眸色深沉阴暗,侧脸埋首于颜惓的颈间:“可是啊……”


    “哪有棋子用完就扔的道理?”


    “颜惓,你现在最后悔的大概就是,为了彻底迎合取得我的信任,和我登记结婚了吧。”


    “不管你愿不愿意,你这辈子都只能和我锁死。”


    “……”颜惓简直一口气堵在胸腔里闷得慌:完全是被条疯狗黏上了。


    警察局的过道里人员走动,严策衍就这么不顾路人注目的视线,将颜惓死死地架在墙角。


    AO体力悬殊,颜惓挣也挣不开,只能和严策衍这么僵持不下……


    过了很久之后,严策衍终于抬起那双类似某种大型犬类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颜惓。


    漆黑的瞳孔里飘起来点儿复杂的情绪,像悲戚,又或者懊悔。“我想起来了。当年的事情。”


    严策衍用手掌掰起了颜惓的下颌,隔着衣领很轻地吻触了下颜惓的后颈。


    在那场瓢泼的暴雨里,在颜惓后颈这道轧乱的手术疤痕之下,曾经绽开过一朵曼陀罗花标记。


    “……放开。”


    颜惓想把自己从严策衍的怀里抽离出来,但只起了反效果——被严策衍这个大块头越拥越紧。


    “我说,我们已经结束了。”


    “我说,不同意。”严策衍闻言,搭在颜惓脖颈间的脑袋一滞,张嘴就在颜惓后颈的临时标记上咬了一口。


    “七年前,你还能跑得掉。”


    “现在,门都没有。”


    “我这辈子,就认定你一个omega了。”严策衍又重复了一遍:“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离婚的。”


    颜惓用力抵咬着下唇,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口腔里开始弥漫上的血腥味:


    “严、策、衍……”


    颜惓的声音越来越冷,几乎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喉咙里挤出来。


    名字叫完,颜惓的话语戛然而止。


    还没等严策衍来得及反应,颜惓就攥拳砸向了严策衍的腹部。“砰——”


    严策衍有些吃痛地闷哼了声。


    “S级,打不死。”


    颜惓的睫毛微翕扇了下,拧了拧手腕,再往严策衍身上来了一拳。


    “你是傻狗吧?这么不会看人眼色吗?”


    颜惓落在严策衍身上的一招一式——相当熟悉的姿势,这么多年了,颜惓用的还是18岁严策衍教给他的那一套防身术。


    严策衍也不躲,就这么靠着墙壁乖乖站着受挨。


    “严策衍,你想起来了又怎样?就算七年前……我们终身标记了,那又怎样?”


    “既然你都猜出来了,节目里营造的一切,都是假象。还在纠缠着些什么?”


    “我啊——”颜惓握紧的拳头再次重重地落下:“从来都不相信什么狗屁真爱。”


    “过去不相信,现在、也不会相信。”


    肢体碰撞擦过窸窣的衣角,颜惓的声音突然低下来:“我这一辈子,本来就该到浪荡玩到死。”


    “可是啊……”


    颜惓随之落下的拳头的力度,明显比上一拳弱了好几个度。


    冷冽的嗓音在天花板上盘旋,竟然显得有些脆弱:


    “严策衍,你真的很蠢。”


    *


    拳头挥动着气流“呼呼”卷过,打到后面,严策衍发现身上承受的力度越来越小……


    抬眼一看——


    颜惓晕过去了。


    “该死……”严策衍推着担架床奔跑在弥漫消毒水味道急诊室过道,眼睁睁看着白大褂们将唇色发白的颜惓簇拥围住、手术室的指示灯闪烁上红色。


    十几分钟后,急诊护士步履匆忙地走近了严策衍,白色医疗口罩下是一双忧心焦躁的眼睛:


    “是病人直系家属吗?”


    “是。”严策衍站起来,“我是他的Alpha配偶。”


    护士紧接着的下一句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


    “病危通知书,请家属悉知。”


    “什么……”严策衍的眼睛看似平静地盯着白纸黑字,握笔的手却在微微地发颤。


    严策衍印象中的颜惓,似乎永远是十八岁的少年样子。


    身材高挑颀长,明明是个omega,却气场却很强、性格也不服软,从不低头。


    除开偏瘦的体重,清冷漂亮的长相,颜惓就算混迹在Alpha里,也很难被察觉。


    “怎么会……病危的?”


    严策衍有一瞬间发怵。


    “怎么不会?”护士似乎见惯不鲜这样的案例,又急又恼地拔高了语调:


    “omega做了三次终身标记清洗手术,这对身体多大伤害,你做Alpha丈夫的不清楚啊?”


    “要是不想要孩子,就做好避孕措施啊?只会让omega堕胎算什么本事?”


    “就算抛开这些不谈……”,同属于omega的护士满腔打抱不平的同理心:


    “病人身上分布有多处骨折、淤青、勒痕。营养状况也很糟糕……能支撑着送到医院,都已经算命大了。”


    “现在人已经陷入昏迷休克状态了,上了呼吸机,血压、血氧……都在狂掉……”


    拿着签好字的病危通知书,护士惋惜又愤恨地看了严策衍一眼:


    “世界上哪有你这么不负责的丈夫?”


    严策衍被骂得狗血淋头,靠在急诊手术室外的墙壁边,面如土灰。


    心脏也如同医院窗户外深沉的夜色一般重重地坠了下去。


    他早该想到的。


    哪怕“绑架案”是一场蓄意设计好的局。可颜正东施加的那些伤痕,却是实实在在挨在颜惓身上的。


    更何况,还有……堕胎。


    “艹……”,严策衍烦躁又气极地拧着自己的头皮,过往的回忆如洪水猛兽般不受控制涌上,在他的脑海中一帧帧回放……


    是强迫。


    七年前的那场终身标记,


    是一场彻彻底底的、自己单方面对颜惓的奸/污。


    可作为“罪魁祸首”的自己,七年后还恬不知耻地咆哮着、质问着、强硬地逼迫着颜惓——“那个Alpha是谁?”


    一看到那道手术疤,就嫉妒得发狂,粗暴地将自己的怒火发泄在颜惓身上。


    甚至当他把颜惓强制地绑在床头……心中油然而生的,都是“报复”的阴暗快感——“颜惓,哪怕下地狱,你都得和我一起。”


    “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无尽的悔恨,如当头一棒猛然袭来,严策衍从脚底至头皮逐渐攀上一股窒息般的寒意。


    这寒意,后知后觉、浸透骨髓。


    “是我。”


    “从来都是我。”


    ——嘴上说着什么“爱”到快死了。


    却每次都……将颜惓伤害得最“彻底”。


    第72章 逐心游戏


    颜惓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的梦。


    梦境的开头, 是已经在记忆中褪色发黄的童年。


    那时颜惓住在白沙街尽头拐角,正数第一栋筒子楼,倒数第二层的最后一间。


    “一、二、一”,13岁的颜惓总需要念念叨叨, 竖着手指头一排排数生锈破败的防盗铁窗, 然后才能找到自己家在哪儿。


    颜惓当然不是一个笨小孩。相反, 他极其聪明。一个晚上就轻而易举地就从地下黑市里“赚”了盆满钵满。


    那群的冤大头们, 裤腰带里富得流油的、脑子却蠢得不行。那么明晃晃的“出千”都看不出来, 还一个劲儿地下注。


    自以为“胜券在握”放手一搏, 最后当然是赔得个底裤都不剩。


    “白给”到这个份上了, 简直上赶着给颜惓送钱。颜惓不“笑纳”都不行。


    找准了自己家, 颜惓一边走楼梯,一边手指熟络地数钞票。“簌、簌——”摩擦声快速地在狭窄的楼道里激荡开。


    数完钱了颜惓有些恼地啧了声:“上头庄家又吞我钱。”


    颜惓走到倒数第三层,天还是蒙蒙亮。


    白沙街的筒子楼鳞次栉比, 挤挤挨挨。灯光更是如豆的似的, 一点一点,微弱又稠密, 乱成一锅粥。


    楼道里墙壁斑驳发霉, 表皮大片脱落,露出内里的红砖或水泥。


    “咔哒——”声落下, 钥匙螺旋用力的拧开了笨重的门锁。颜惓小心翼翼地半扒开门,谨慎地往里张望——


    室内简单陈列的一张小茶几, 旁边的矮沙发上潦草的倒着一团瘦削细长的影子。女人纤薄的手臂从满是褶皱的毯子里伸出来,肤色冷白得像死了一样。


    “骨碌碌——”一次性注射针头从茶几上滚下来……馥郁到粘腻的月季花香气充斥着整个客厅。


    又是这样……颜惓心里浮起一层苦涩:他倒希望吴映雪能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叉着腰把自己“抓包”。


    总好过这样可怜又狼狈地躺在沙发上。


    “傻子……”颜惓微蹙着眉,看向吴映雪的目光满是疼惜。


    “这么睡真的舒服吗。”颜惓将俯趴着沉沉昏睡过去的吴映雪翻了个面,将她的四肢摆成舒服平躺的姿势。


    从卫生间里接了温水, 颜惓打湿了毛巾拧紧,贴着吴映雪被汗液打湿的鬓角细细地擦:“怎么老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


    哪怕现在气色状态都糟糕得不行,也必须承认这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女人。


    温婉的脸部轮廓因为岁月的沉淀而更显韵味,高挺的鼻梁与微微凹陷的脸颊相称在一起,生出了梨花碧玉的美。


    颜惓十成十的漂亮,也全来自这个女人。如出一辙的优越骨相,高挺的鼻梁、流畅的面部曲线……


    到底青出于蓝,更胜于蓝。颜惓锐利的眼角和下颌线条,比起妈妈清纯柔和的长相,更多了妖冶的攻击性美感。


    “唔……哼……”轻柔的擦拭过程中,吴映雪的眉头仍然紧锁着,难受地发出几声破碎的呜咽:“疼……疼。”


    颜惓深深地叹了口气,手指的动作更加轻柔了几分,好像连同女人身上的痛苦都一同共情了:“很难受吧。”


    被终生标记后的omega,一但脱离的Alpha的信息素安抚。就会陷入痛苦不堪的戒断反应,特别是发情期……


    腺体红肿发痒,浑身上下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信息素标记会钻进每一寸皮肉里,野蛮而无耻叫嚣着需要安抚。


    大脑中枢在信息素本能操控下,溃败得这样彻底。


    发情期的Omega如野兽一般丧失了理智,不顾一切地靠近Alpha信息素源。用开水烫、玻璃渣碾、拿炭火烧……


    丧失了一切尊严,omega像狗一样爬都要爬到对象Alpha的脚边——这时的他们很难称得上是人。


    只是一团发/情的烂肉而已。


    “都这个鬼样子了,那就去把标记洗了啊……”颜惓给吴映雪擦拭完,低声着将那些废弃的注射器密封好。


    然后熟络地从沙发最底下抽出一个盒子,将凌乱拆开的药物瓶盖拧紧,连同剩下的试剂一起整齐放进去。


    盒子上大大地印RX管控药物logo,写着“omega特效抑制剂 / 非发情期慎用”。


    “宁愿打这种违禁药抑制剂,留下一堆后遗症,也要留着他的标记吗?”


    “你就这么爱他?”颜惓紧蹙着眉,怒其不争的语气,目光却是满溢出来的疼惜:


    “那他爱你吗?他要真爱你,会把我们俩个扔在这儿自生自灭吗?会这么多年了无音讯吗?”


    “他……他是有苦衷的。”静静躺着的吴映雪突然睁开了眼。


    岁月从来不败美人。


    特别是吴映雪那双眼睛——几乎没有老。


    眼睛轮廓似柳叶,长而优美。眼珠瞳色很淡,像覆着一层清露,楚楚而可怜。


    说话时的嗓子也柔得能掐出水来:“惓惓,你没看到,我生下你后他有多高兴……他是爱我的,他也爱你……”


    “只是、只是他身不由己。”


    “你不知道,现在正是关键时期……你爸爸、他、他很厉害的……”


    提到那个男人,吴映雪语调不自觉拔高了些,尖细的嗓子被扭曲得变了形。


    吴映雪紧紧抱着颜惓的肩膀。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在漂泊无依的生活里找到唯一的支点。


    “所以,惓惓,你乖一点,不要再出去乱跑了好不好。你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我怎么办啊?”


    “惓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再多忍耐一会儿,他很快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很快”、“马上”、“再过段时间”……翻来翻去就这几句车轱辘话,颜惓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他早就不相信了。


    “妈,从小到大这句话你都说了一万遍了。”颜惓有些无奈:“这都说了13年了。”


    颜惓生下来就住在白沙街。对他来说,世界就是肮脏的筒子楼,和歪斜电线杆划出来的那巴掌大的天空。


    他和妈妈就像两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蛰伏在暗无天日的下水道里……颜惓不知道妈妈在害怕些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躲起来”。


    “这次是真的!马上……马上。马上你就会有名正言顺的爸爸了。”吴映雪高亢的语调急转直泣,抿着薄唇,眼眶顿时沁满了细密的泪珠。


    颜惓没由来地从胸腔升腾起来一股怨气,冷冷地甩开了吴映雪的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我没有爸爸。”


    “从小到大,我都没见过他……我凭什么跟他姓颜?你叫吴映雪,我应该姓吴。”


    “天下哪有爸爸会把孩子扔一边不管的。


    这里乱成什么样,让我们俩自生自灭吗?”


    “我要是真有爸爸,那应该是一家人住在安全舒适的房子里生活。而不是在这儿提心吊胆,害怕哪天被一枪子嘣了脑袋……”


    “我就没必要去黑市鬼混,赚钱给家里买吃的、穿的、用的、还有你的抑制剂特效药,我也能去……”


    颜惓指节攥紧了口袋里那卷沾着油腻污垢的钞票,声音突然低了下来:


    “我也能去上学。”


    “我、我……”吴映雪眨着水汪汪的眼睛,顿时无话可说了。


    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大人怎么会不懂呢……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不过现在,连那层虚幻的泡沫都被轻易戳破了。所以,吴映雪眼底无可避免地闪过一丝怀疑的慌乱。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惓惓,你怎么能这么想你爸爸呢……”


    吴映雪重新将手抓着胸口的棉纺纱衬衫。呼吸急促了好几分,像是迫切地想要证明什么。“对、对……因为最近户籍制度改革……””上头抓得严,大家都要登记……特别是像你这个年纪的小孩子。”


    “颜惓、惓惓、宝贝……”吴映雪手爱抚地揉着颜惓的后脑勺发丝,喃喃的话语有些发痴:“不能让他们发现你。”


    双腿瘫软地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吴映雪瞳孔逐渐变得无神,只机械地重复着:“你爸爸、他就是你爸爸呀……他会知道的……”


    “我们待在这里,只是暂时避人耳目……”


    “对、对!”吴映雪突然发疯了一般,劲儿大得不可思议,她一把将颜惓从背后捞回来死死按住。


    “你身上流着他的血,他不会不管你的……他、他一定会认你的……”


    凌乱的发丝连同淌下来冰凉的液体一齐垂到颜惓的肩胛骨上,气若游丝的喘息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仅有的一根稻草。


    “颜惓、惓惓、我的宝贝……你能继承家业的。那个女人只给他生了个Omega……”


    吴映雪又哭又笑,狰狞的面容早已不见小家碧玉,只有瘦削的骨骼突出来,阴森又可怖……像在骂别人,又好像在说自己。


    “呵,最没有的就是Omega了,Omega会被信息素操控……沦为随便践踏的玩物。”


    “颜惓、惓惓、我的宝贝……我只有你了……”空荡寂静的天花板上反复回荡着,女人声嘶力竭的嚎叫,“他不会放弃你……不会的……不会的。”


    “他说他爱我的,他说他娶她只是为了利益夺权,只有我……只有我能给他快乐!”


    “他标记了我啊,那可是终身标记啊。一个Omega最可贵的就是终身标记……我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他。”


    “可他怎么能呢?他不能抛弃我啊……他怎么能抛弃我呢……”


    女人声嘶力竭的咆哮在耳边萦绕了很久很久……颜惓知道的,她妈妈早就疯了。


    后颈烙着Alpha终身标记,发情期却长久得不到安抚。吴映雪的精神已经变得过于偏执——行尸走肉的想要回到那个男人身边。


    哪怕只是逢场作戏,哪怕那个男人早就抛弃了他,哪怕一直像这样苟且地活着……


    她仍然爱着他。不顾一切地爱着他。


    卑微又绝望地爱着他。


    所以当她自身丧失了吸引力后,又把颜惓当作仅有的筹码,可怜巴巴地献给他。


    丧失了全部尊严、彻彻底底地沦为一具生殖附庸。


    “妈妈……”颜惓其实很想哭。可是眼睛却干涩得根本落不下一滴眼泪——白沙街里长大的孩子,总会过早地丧失掉哭泣的能力。


    “妈妈,忘了他吧。求你了……忘了他。”


    颜惓俯身和吴映雪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吴映雪的眼泪顺着鼻梁滴到颜惓腮颊边……起初是滚热的、后来逐渐变得冰凉……


    颜惓把吴映雪的眼泪当成了自己的眼泪。


    他紧紧搂着吴映雪的肩膀,手指覆盖在女人千疮百孔的后颈腺体上。指腹轻抵着那道终身标记——明显是粗暴地撕咬而成,深重且丑陋得没有规则形状。


    “看吧,他连标记都这样野蛮。”颜惓嘴角弧度戏谑而苦涩。


    所以,他怎么可能真的爱你呢?


    “妈妈,我已经13岁了,我长得这么高,都比你高半个头了……妈妈,我很厉害,我昨晚在黑市里挣了很多钱……”


    “别再去想他,你看看我。妈妈,我不是你亲爱的宝贝吗……”颜惓将脑袋埋进吴映雪的颈侧。


    过于瘦削的体型让吴映雪的颈窝骨头深重地凹陷下去,凸出的边缘硌得人生疼。颜惓心疼得愈发在滴血,他将女人拥得越来紧:


    “妈妈,我会照顾你、我会保护你。”


    变声期孩子沙哑又稚嫩的嗓音,透过浸湿的发丝鬓角穿透到鼓膜:“妈妈,我会赚很多钱,我们离开这儿、去最好的医院,把标记洗掉好不好?”


    相同的话语,夹杂着女人断断续续地抽噎,孩子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忘了他吧。妈妈,求你了……忘了他……”


    “惓惓,你以为我不想吗……但是太难了……太痛苦了。”吴映雪似乎哭够了,抱着颜惓的手臂只是一个劲地摇头,眼角纹路扭曲得惊悚又荒诞。


    “这么多年……我尝试过无数次,可我做不到啊,我根本就忘不了他。”


    “你看看、你看看……”吴映雪疯疯癫癫的跪匍着拉过了颜惓的手,将颜惓的手掌放在自己锁骨下方,那里靠近心脏。


    “这里空了一块……没有东西了。”吴映雪头发潦草凌乱的摊下来,脸上神情又哭又笑,活像个冷宫里的妃子。


    “惓惓,你还太小了……所以你不懂。他把我的心脏拿走了。”


    吴映雪的嘴唇因缺水而干涩脱皮,一张一合,絮絮叨叨地呢喃着:“人离了心脏就会死啊……所以我已经离不开他了……”


    “离开他我就和死没有分别了。”


    在家里的衣柜床头摆着一张相框,18岁的吴映雪面对着镜头,笑得灿烂如花。


    她那时明媚、青春,和现在潦倒失态的疯子简直判若两人……罪魁祸首是谁呢?


    是那个该千刀万剐的“父亲”、是不合理的Omega生理结构、是副作用过大的抑制剂……


    不,还漏了什么……最重要的。


    颜惓面对着吴映雪,凝视那张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好像在照镜子。


    如坠冰窖的寒意传导至全身,颜惓在那一刻清晰地明白了:是爱。


    强烈的自卫本能突然从颜惓内心最深处涌动出来——这样太难堪了。


    爱一个人,会变得愚蠢、丑陋、卑微。


    握紧了拳头,颜惓咬牙暗暗地想:他绝对不会爱上别人。


    他这辈子都不要变成这个样子。哪怕死。


    ……


    颜惓长长梦境没有结束,镜头一转,来到了盛夏。更准确地说是——闷热又连绵不绝的雨季。


    那天,颜惓第一次来到了“颜家”。


    因为一场葬礼。


    葬礼的主角是颜正东的原配夫人和他的独生子。


    谁都没有预料到那场意外的车祸,慈爱的母亲和他孝顺的孩子,在最紧要的危险关头,都试图将对方护在身下……


    所以才会,双双当场死亡。


    颜惓撑着伞,不易察觉地站在前来悼念人群的边缘——因为还没有对外公开身份,其他人只当颜惓是一个普通的来宾。


    “唉,真可怜。”


    葬礼的悼念仪式冗长繁琐,很快,颜惓就听见了前来哀悼的宾客的唏嘘私语声。


    “老天爷真是造孽啊,才这么年轻的人……夫人也是生性善良……要是没发生意外就好了。”


    “要是没发生意外的话……”颜惓抬头看了眼从天降下的雾珠,回想起了颜正东初见自己那双眼睛,原本漂浮着悲戚与心死——一瞬间,焕发了点儿微弱的光亮。


    要是“独生子”没死……妈妈上位,颜惓“进入”颜家不会像现在这样顺利。


    重新把目光投回到被雨水冲刷的大理石墓碑上,颜惓深深地注视着上面那张温和笑着的青年黑白照片。


    按理说,颜惓该叫他一声“哥”。


    “确实……是很善良的人呢。”


    颜惓很轻地在心里默道:


    “谢谢你,哥哥。”


    刚默念道完谢,人群中爆发了一阵骚乱。颜惓被推搡着扒拉到了一边。


    私语的人群的焦点开始转移。


    “难得啊,严家人都来了。”


    “嘘~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颜正东的夫人以前是严家老爷子的养女呢。虽然断绝关系了,但这严总多少记着一点兄妹情谊吧。”


    随着严家人一步步走近墓碑,哄闹的人群自动让道。推搡着将本就在边缘的颜惓挤开,


    就在和某个身影擦肩而过时。颜惓莫名其妙地被撞了一下,手腕一松……雨水顺着伞的边缘流成一条长线,滴落洇湿了颜惓的裤脚,粘腻而潮湿的感觉让颜惓非常不舒服。


    颜惓有些恼怒地将雨伞抬得更高,下意识地想去看看让这个自己身上沾湿的“罪魁祸首”。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侧脸眼睑上的疤。在雨雾中,莹莹地泛着一层冷光。


    个子很高的……


    颜惓的鼻尖掠过了一层很轻淡的花香。尽管混杂着雨水,却还是让颜惓瞬间识别出来了——“Alpha”


    颜惓不认识这个Alpha。


    幸好,这时吃瓜群众很“默契”地嚷嚷出声:“那这就是……严家的少爷?”


    “果然跟他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


    我管你严不严,少不少爷的……


    等人走远了,颜惓远远地望着黑色的背影。在雨雾中无声地对口型,“傻、逼。”


    “严家少爷”像是心有灵犀般、突然转过头将视线投射过来——和颜惓的目光正对上……


    只有0.01秒。


    这场对视就宣告终结。


    因为颜惓反应很迅速,立马就低下了头,重新把伞放得很低。


    他肯定没有注意到我……有些心虚的颜惓转身加快脚步,逆着人群往墓园的后门走,试图赶紧“逃离案发现场”。


    但也正是因为颜惓走得太快了,才错过了彼时同样13岁的严策衍、和严父的对话。


    “父亲。我好像闻到了。”严策衍瞥目,一贯冰冷平静的语气因某个少见的词汇而有些意外地卡壳:“omega的……信息素。”


    从小到大都被刻意引诱“信息素识别障碍”,在严策衍的世界里,从没有过信息素的味道。


    “胡说什么呢……”严父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又瞬间变得铁青和威严。


    “我看你是快到青春期了,脑子收不住想些乱七八糟的废料。”


    “等上高中了,你乖乖给我上Alpha男校去!”


    ……


    明明只有一面之缘,但严家Alpha的身影,却在颜惓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颜惓把这归结为自己“记仇”。


    尽管,“严家少爷”并没有干些什么。


    尽管,颜惓只是打湿了裤脚。


    尽管,这只是一场雨带来的意外。


    抛开这些“尽管”……


    总之,颜惓“记仇”。


    所以,当班主任领着颜惓穿过走廊,领着颜惓来到新班级的门口时……


    颜惓故意装作没听见班主任的嘱咐:


    “你待会做完自我介绍就站在讲台别动,我给你安排新位置。”


    “最后一排单独的座位是严策衍的位置,虽然他平常不怎么来学校。但他习惯一个人坐。”


    首都只有两个“yan”家。


    颜惓当然很清楚,班主任口中的“yan”是谁。


    原来那个alpha,他叫“严策衍”啊……


    颜惓那时,心底升起了一丝的没由来的报复欲。


    所以,颜惓故意坐了最后一排的那个空位置。率先发动了,这场“单方面”的挑衅。


    “嘀嗒、嘀嗒……”窗外的雨声摇着树枝响个不停,就在颜惓撑着下巴坐在椅子上,耐心马上消耗殆尽时。


    颜惓终于,远远地看见了一道黑影。


    披着朦胧的雨雾,和葬礼上如初一辙的走路姿势。


    “哇哦。”颜惓瞬间眯起眼睛,瞳孔幽幽地亮起来,像一只丛林里狡黠的狐狸。


    狐狸,终于等到了他的“猎物”。


    在这个潮湿的、阴暗的、和颜惓内心一样“不怀好意”的下雨天。


    ……


    本来,颜惓的原计划是,占严策衍的座位“恶心”严策衍,再把严策衍揍一顿。


    可随着严策衍走近,颜惓这个计划就瞬间灰飞烟灭了———因为肉眼可见的,颜惓打不过严策衍。


    但很快,颜惓就有了新发现——严策衍喜欢他。


    多明显啊,喜欢一个人。


    眼睛里都闪着星星。


    颜惓谈过那么多前任,一眼就看得出。


    于是,颜惓有了新的“计划”——谈恋爱,让严策衍越来越喜欢自己,然后“甩了”严策衍。


    但后来,事情越来越朝着颜惓不可预料的方向背道而驰。


    在颜惓意识到自己可能“玩脱了”的时候,颜惓已经站在了医院的楼下。


    颜惓真的很难理解,严策衍这人的脑回路——躁狂症,接触高匹配度的omega信息素搞不好死。


    严策衍,为什么还上赶着过来?还……像只落水狗一样,堵在医院门口“求复合”。


    md,这人傻逼吧……


    颜惓这样想着。


    讲真,颜惓虽然“恶劣”,但他对“害人命”没兴趣。


    颜惓,不想让严策衍死。


    “严策衍,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于是颜惓这样说。


    可是……为什么……心里的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拧得……有点疼呢?


    颜惓一般不承认自己“动心”。


    所以,颜惓把那种感觉称之为“遗憾”。


    ……


    只是,遗憾而已。


    所以在十八岁即将过去的夏末,颜惓“潇洒”地转身离开,踏上了飞往A联邦的航班。


    并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只是,稍微有一点点、遗憾而已。


    来到A联邦的第一年,裹着厚厚的风衣,穿梭在加州凛冽的寒风中时,颜惓总这样自顾自地告诉自己。


    直到……颜惓发现自己怀孕了。


    “fu**k……姓严那老头阴我。堕胎药是假的。”


    颜惓咬牙盯着验孕棒上鲜红的两道杠。气得把本就破破烂烂地抽水马桶盖,一脚踢了个窟窿洞。


    “艹,怎么办……”狭闭的廉价出租公寓内,墙皮剥落的天花板上回想着颜惓有些颤抖的叹息:“要……流掉吗?孩子。”


    *


    嘀嗒、嘀嗒、嘀嗒……医院墙壁的钟声准点报时,颜惓这场漫长的噩梦,好像被打翻的玻璃窗户镜——戛然而止。


    第73章 纯粹的爱(一)


    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 像是浸透了每一寸空气,顽强地钻入鼻腔,将颜惓从一片沉重的黑暗边缘拉扯回来。


    颜惓耗尽了所有力气,才勉强将眼皮掀开一条缝隙。


    视线先是模糊的, 只有一片刺眼的白, 随后, 天花板冰冷的灯光和点滴架上悬挂的半透明药液瓶逐渐清晰……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颜惓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瞬。然后, 就是剧烈的疼痛感袭来。


    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重组过, 每一处关节都泛着深沉的酸软和无力, 胸口缠绕的厚实绷带下, 传来阵阵闷钝的痛楚。


    “唔……”, 颜惓下意识出声。可干涸的喉咙,只能发出低小到近乎无声的呜咽。


    颜惓细微的动作惊动了身旁的人。


    然后,颜惓便看到了严策衍。


    严策衍就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 背脊不像平日里那样总是挺直如松, 而是微微佝偻着,手肘撑在膝盖上, 双手交握抵在额前。


    严策衍似乎累极了, 就这么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像是凝固的雕塑。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溜进来,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明暗交错的光影, 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下巴上也冒出了些许胡茬,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颓唐。


    几乎是在颜惓呼吸声稍沉的同一瞬间。


    严策衍猛地抬起头。


    “……颜惓。”


    严策衍的声音因激动而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严策衍下意识俯身想要去拥抱颜惓, 可一触碰颜惓插着针头的手背,却又像怕碰碎了瓷器一样。


    手指紧急在空中停顿刹车,最终只是虚虚地拢在床边。


    “啧……”颜惓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牵动了颈侧的伤,轻轻吸了口冷气。


    严策衍的脸色瞬间更加紧绷。慌乱地按下了病床旁的呼叫铃。


    主治医生带着护士快步走了进来,仔细地为颜惓做着检查。严策衍退到一旁,沉默地站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病床。


    “昏迷时长超过十五天了,还能醒来,真算是从阎王爷手里捡回一条命。”检查完后,医生翻看着手中的病历,语气带着些许严肃:“但现在情况也没好到哪去,生理各项指征都很糟糕。还是需要留院观察。”


    “你作为患者Alpha配偶。”医生转而看向严策衍,“虽说这些天都守在病床边,寸步不离地照顾。”


    “但是……”医生啪地合上病历本有些好气,“早干嘛去了?要来医院之前,就这么关心你老婆,人家至于身体虚成这样吗?”


    “这次之后,你最好改过自新。好好对你老婆。”


    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严策衍也不反驳。送医生走出病房门,又立刻回颜惓身边。


    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静得可怕,只剩下点滴液滴落的细微声响。


    “……”,严策衍低眉看着颜惓。


    “……”颜惓躺在病床也撑着眼睑,看向严策衍。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颜惓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瞬间翻涌起的复杂情绪——如释重负的庆幸、深不见底的心疼,以及……


    一种颜惓从未在严策衍眼中见过的,浓烈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悔恨。


    严策衍伸手轻轻握住了颜惓没有输液的那只手。


    颜惓的手指冰凉,被严策衍的大手包裹住,传递着温热的体温。


    这下,颜惓才发现严策衍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幸好。”


    严策衍轻颤了下眼睫:“幸好你醒了。要不然我就……”


    严策衍顿了下,没有把话说完。但颜惓能猜到严策衍口中的“要不然”是指什么。


    严策衍是个“疯子”。


    他真能干出让颜正东血债血偿这种事。


    “我在你的随身衣物中发现了这个。”见颜惓没搭话,严策衍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失效的曲型电子元件。


    继而严策衍又自问自答道:“这是微信窃听器。”


    “因为是军用侦查用具,它在共和国市场上基本不流通。”


    “密钥等级系数很高。”严策衍摩挲着合金外壳的手指微微攥紧,“我找技术员费了很大劲才破译解开……初始IP地址很让人意外。”


    “是我爷爷生前的退休疗养院区。”


    “难怪我之前怎么都想不起来……”


    “怎么动用严家军方的暗线和情报网都查不到你在A联邦第一年的具体消息……


    严策衍的呼吸声就萦绕在颜惓的耳廓。


    “颜惓,你一直都知道这个东西对吗?你把它携带在身上,将一举一动都暴露在严家地监控下……”


    “那么七年前你离开,去A联邦……”严策衍的呼吸声稍加重:“也是和我爷爷、父亲他们达成了某种交易,对吗?”


    “甚至于说,在我强/奸导致你怀孕之后……你腹中的孩子,也是——”


    “你被逼着生的对吗?”


    严策衍没有办法再接着说下去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颜惓“无情抛弃”的受害者,是“被背叛”的那一个,可直到此刻,在这充斥着药水气味的急救病房里——


    他才骇然发觉,原来自己才是那个施加了最深、最残忍伤害的罪魁祸首。


    “没有孩子了。”


    颜惓的声音很低。


    “……”严策衍低垂着眉,嘴角弧度相当苦涩:“护士说你把那个孩子打掉了。”


    “…引产。”严策衍的指尖陷进皮肉里掐得很紧:“也对。”


    “你怎么会愿意生下我的孩子?”


    严策衍的口吻是种近乎绝望的无奈。


    “你又不爱我。”


    “如果你这辈子真的都不想见到我……”


    “如果我的存在只会让你生气、厌恶……让你身体的状况更加糟糕。”


    “我……”接下来的一句话,似乎尤为艰难。严策衍低着头,几乎是紧咬着下齿才勉强自己吐出口:


    “我可以和你离婚。”


    “就像你说的,我再也不来打扰你。”


    从颜惓的角度看过去,严策衍的眉眼都被笼罩在一团厚重的阴影里。


    “但至少——在你养好身体,正式出院前。让我照顾你。”


    “……”,颜惓沉默地紧抿下唇,他能感受到,严策衍的手抓得越来越紧——如同茫茫海上快要溺亡的人,抓着仅有的一根浮木。


    又或者说,严策衍本身就是个“漩涡”。


    这么多年了,他和严策衍之间的关系总这么畸形地扭曲在一起。


    就像严策衍口中说的——根本“逃不开”。


    “……”,于是颜惓咬牙错开眸。默认了严策衍的请求。


    *


    接下来的日子像水一样飞逝。


    严策衍是班也不上了,公司也不管了,一门心思守在颜惓病床前“照顾”。


    例行查体他要盯着,换输液瓶、喂药喂水他亲自上……营养餐的食材要挑最新鲜的,护工要请全市最好的,就连喂到颜惓嘴边的饭,都恨不得拿根温度计实时监测,生怕烫了凉了。


    对于严策衍此类“紧张过度”的照料,颜惓很无奈。


    更令颜惓无奈的是……严策衍日日夜夜、寸步不离,守在病床旁,盯着的眼神。


    直勾勾的、一眨不眨的、俨然一只戍卫领地的大型鬣犬。


    颜惓被盯着有些发怵。


    “严策衍,我想看电视。”


    经过这半个月的照顾,颜惓的嗓子已经不再干涸嘶哑,能够正常说话了。低浅的声音像摩擦过空气的薄荷叶。


    严策衍非说手机、电视有辐射。不让颜惓看。这半个月,颜惓基本上是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


    颜惓怀疑严策衍是故意这么做的。绑架案闹这么大,外面新闻肯定早就“腥风血雨”了。


    之前身体虚弱没精力,颜惓也就任由严策衍瞒着。现在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颜惓预计开始着手“善后”了。


    “……”,严策衍深深地看颜惓一眼,没接话。


    颜惓抬眼皮盯了严策衍一眼,又重复道:“看电视。”


    “要不你就把手机给我。”


    “……”,严策衍似乎是极其无奈地轻叹了口气,然后帮颜惓打开了正对病床的电视。


    电视一打开,就默认跳出来最新热播短剧页面——


    是纪遥和另一个清纯长相的女明星。


    颜惓乍一眼看,还没认出纪遥来。因为纪遥把头发剪了。


    原本那一袭瀑布般倾泻的长发,消失无踪。替代而上的,是清爽利落的中分短发。


    但纪遥身上那种妖邪明艳的气质。还是如初一辙。


    双人宣传照下是大喇喇的一行字,“禁忌双O恋,我们不能只是兄妹……”


    哇哦……颜惓唇角勾起点儿笑,纪遥现在也是找到了自己的赛道,混得风生水起啊。


    视线在开屏页面上停留了几秒后,颜惓很利落地叉掉了。直奔目标——财经新闻频道,股市板块。


    房地产股价大跳水,屏幕满是刺眼的深绿色,像泼洒的墨汁蔓延开来,透着焦灼的凉意。


    颜惓很快就看到了“颜氏集团”——意料之中的走低。


    不对……颜惓有些皱眉,按理说,颜正东进监狱,颜氏易主、自己被绑架受伤后,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都发生这种事情了,股价竟然没雪崩?还这么乐观??


    那就是竞争同行……


    颜惓很快就按动着遥控器,调到了另一边,果然……


    严氏的折线图则如断了线的风筝,从高位猛地向下俯冲,线条陡峭得近乎垂直,毫无缓冲地砸向低位,每一个拐点都藏着恐慌,全程看不到一丝回升的暖意。


    “K……”颜惓瞬间反应过来什么,回眸看向严策衍:“你干什么了?”


    严策衍动了动上下唇。没说话。


    颜惓见状就自己去查。网上新闻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铺天盖地都是。颜惓一眼就看见了最新资讯——


    《惊!严家父子反目?放弃继承??》


    《自愿转让所有财产?严家恋爱脑真没救了……》


    《离奇绑架案?红颜祸水离间计?》


    ……


    浏览完一条条夺人眼球的噱头新闻标题,颜惓大致推测出了事情经过。


    “艹……严策衍,你傻逼吧。”


    颜惓还在手术恢复期,使尽了全身力气也只是堪堪揪住了严策衍的衣领。


    “什么叫你和严家断绝关系??什么叫你把名下财产都无条件转让给我??那可是13%的严氏原始股权。”


    “……”,严策衍很沉的深吸了口气,下垂着眼盯着颜惓。深邃的眸子里漂浮着复杂的情绪:


    “这些,是严家欠你的。”


    “还有……那个未出生的孩子。”


    “你TM还去立遗嘱公证了??严策衍,你离开了严家后——”颜惓一口淤血堵在肺里,差点没被气得吐出来。


    “等约定好的期限一到,我出院后……你想干什么?”


    看着颜惓暴躁跳脚的样子,严策衍手掌轻轻地搭在颜惓的耳廓边,竟然偏眉笑了一下———


    这样看起来,颜惓像在担心自己。


    像是,颜惓会有一点……喜欢自己。


    “你放心。我不会寻死。”


    严策衍的手掌轻轻地搭在颜惓的耳廓边,温热的呼吸像单薄的烟一样散开:


    “等签署完离婚协议后。我会去西北战区,去边境前线。本来我就不喜欢做生意,我更喜欢和枪械打交道……”


    “我知道。你不想和我再纠缠下去了。”


    过去的七年,颜惓骗他,利用他。他又“恨”着颜惓,把颜惓当做自己日夜渴求报复的对象。


    他们就像互相缠绕的两团荆棘,越是对彼此执念,越是将对方扎得遍体鳞伤。


    互相折磨最后呢……真相揭晓时。谁到底欠谁更多,根本就算不清。


    颜惓和严策衍的关系,既畸形又扭曲,


    又……深刻。


    严策衍毫不怀疑,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像爱颜惓那样再爱一个人了。


    “我明白。颜惓。你并不爱我。”严策衍声音轻颤着,自嘲地深深叹了口气。


    年少时,颜惓就能轻而易举地抽身,一次次地提分手。重逢后在恋综上也能装得天衣无缝,扮得“一往情深、浪子回头”。


    这场逐心的游戏里,严策衍从头“输”到尾。一次都没有赢过。


    “颜惓。”


    “可我爱你,无可救药。”


    明明是浓烈的直球式告白,从严策衍口中吐出来,却满溢出来绝望感。


    但是啊,


    如果不[相爱]


    我们就只能[相互折磨]


    那样就毫无意义了。


    严策衍的手指陷在颜惓的长发里,就像过去少年时代他习惯的那样——


    “就像你希望的那样,我放你自由了。”


    如果在未来,颜惓,你能像我爱你一样,爱上某个另外的人。


    你和那个人彼此相爱。


    [那就再好不过了]


    严策衍指甲掐着皮肉,心上泛起浓烈的苦涩。默默地咽下了违心话:


    [我会嫉妒到死]


    “……”沉默了很久后,颜惓先是低声叫了下严策衍名字,后面又紧跟了句——


    “傻狗。”


    严策衍呆愣地抬起头来。


    “蠢死了。”颜惓的声音也沾染上轻颤:“老说什么爱啊,喜欢啊,这种词……”


    “你难道不知道,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这两种东西。”


    话语戛然而止,还没等严策衍来得及反应,颜惓就攥拳砸向了严策衍。“砰——”


    软绵绵的拳头,对严策衍的伤害几乎为零。


    “你就这么喜欢我吗?”


    颜惓抬眸直直的盯着严策衍,清润的瞳孔里漂浮着一层晶莹的水膜: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傻逼?”


    “我都这样对你了,你tm还喜欢我?”


    “靠……我真服了。”颜惓紧抿着唇,发出的细小声音像在抽噎:


    “早知道我就不该招惹你。”


    “我就不该18岁遇到你。”


    第74章 纯粹的爱(二) fu**k……I


    “为什么非要喜欢我?”


    “傻狗, 又犟,又蠢……”颜惓唇边接连喃喃自语:“都被欺骗、利用了,还一而再再而三地上赶着复合……”


    “严策衍,你知不知道, 你现在特别贱, 特别卑微。特……可怜。”


    严策衍清晰地看见了颜惓下撑开的眼睑泛着着盈盈的一层水光。


    严策衍不明白颜惓为什么哭。


    明明话里话外的主语都是“严策衍”, 可却更像……颜惓在为自己感到难过。


    “严策衍, 你这个样子——你现在‘爱’我的这副嘴脸……和我妈简直一模一样。”


    “你应该很清楚吧。我妈妈, 用尽心机、爬床上位的女人。”


    “可你知道吗——我妈妈、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时候……”


    被标记后的omega, 只要到了发/情期, 就会完全被信息素支配, 像畜牲一样卑微低贱地去乞求Alpha的安抚。


    丧失了一切主权,毫无人的尊严可言。


    完全沦为一具他人抛弃的玩物了。


    颜惓握紧的拳头再次重重地落下——“所以我才不想的。不想变成你们这种样子。”


    “我从来都不相信什么狗屁真爱。”


    “我从小就发誓,这辈子绝对不要爱上任何人。”


    “本来我就该逢场作戏、潇洒浪荡地一直玩到死。”


    颜惓的声音渐渐低下来:“本来我也确实有机会这么做……”


    “过去的七年, 有无数白人上赶着贴上来, 要不是你——”


    在大雪漫天的圣诞节街头、在嬉闹聒噪的party角落,在不知道是第几个的Alpha贴上来搭讪的时候……


    我想起来的……要不是你的脸。


    我早就活得潇洒自在了。


    “严策衍……”


    颜惓随之落下的拳头的力度, 明显比上一拳弱了好几个度。


    “严家到底用的什么特效违禁药, 失忆后让你脑子都进水了?”


    “就算是脑子进水了……七年了,严策衍, 你tm也该反应过来了。”


    “竟然还敢说我是‘自由’的??”


    颜惓这句话颤抖着,带着丝极其微小的哭腔。


    “我要真的是‘自由’的, 就好了。”


    “你以为我有多在乎颜氏集团的财产?”


    “我要是真想抛弃一切的话,从一开始就不会回国收拾颜氏这堆烂摊子。”


    “我tm就该在加州找个当地白人结婚,拿永久定居绿卡,出轨、离婚……玩到死。”


    “可我还是回来了啊……”


    颜惓喃喃低语道,脸上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奈:“辗转失眠了好几个晚上, 我还是……没有退掉那张回国的航班。”


    严策衍愕然地抬起头来:“……?”


    正好和颜惓的视线对视。


    颜惓的眼睛,那双上挑着,总是狐狸一样笑得鬼魅眼睛。此刻微微发着红,圆睁着盯着严策衍看。


    看起来,竟然……有些可怜。


    “吧嗒——”,好像电光石火。亦或者拨云见雾、石破天惊。


    严策衍脑子里丢失的最后一块记忆拼图,也终于在此刻,归整到了最初的位置。


    那个瞬间,应该是整晚暴雨的最顶端。


    颜惓躺在凌乱的床单上,被俯下的严策衍紧紧拥抱住。浓烈的信息素,冲撞着深陷着陆在omega滚热的身体里。


    严、策、衍。”颜惓叫Alpha的名字,一字一句。好像蚌壳穿出珍贵的珠宝。


    他紧紧地搂着严策衍的脖子,用哭哑干涸的嘴唇,第一次、很认真地回吻严策衍的耳廓。


    “欺骗了你这么多次……”


    三个字,连同后颈翕动的曼陀罗花标记一起绽开。“对不起。”


    颜惓唇边破碎的句子,和眼泪一起,沾湿了严策衍的眼睑。


    “但我、真的很感谢,是你成为我的十八岁。”


    还有……最重要的,最后的一句话:


    “如果这样的情绪也算‘喜欢’——”


    “那你就当,我表过白了吧。”


    *


    “我漏掉的……”严策衍伸手捂住隐隐作痛地额顶,带着一万分地诧异看向颜惓:


    “原来是这一句。”


    原来,分开的这七年里……严策衍始终耿耿于怀颜惓没能说出口的亏欠。


    早在十八岁的那个雨夜就已尘埃落定。


    “我啊——去A联邦的时候……”颜惓的眼眶有些发红,睁圆了眼睛看着严策衍:“真的很难过。”


    “严策衍,我也[不想]的。”


    “我也[不想]这么难过的。”


    这样就好像被“套牢”了一样。


    可是啊……


    “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颜惓因为瘦削而凸起的血管长分明的青筋,手背抵在胸口的位置隐隐发颤:


    “我已经没办法控制这种感觉了。”


    加州,时代广场,十字路街头,每当A联邦潮湿潮湿阴冷的雨季来临,颜惓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


    南礼高中猛烈又闷热的暴雨。


    它后知后觉地提醒着:一块薄情的石头,把自己身上仅有的那点余温,全留在了那场淹没的雨季里。


    “你以为我是被逼着生下那个孩子的吗?”


    “是……我一开始就没打算怀孕。”


    “是你爷爷……他给我了假的避孕药。”


    颜惓唇角浮现一抹苦涩的讥笑,“那个孩子的出现是个彻底的意外。”


    “怀上了一个累赘。然后就毫不犹豫地堕胎……傻瓜都会选。”


    “可是……”


    很快,颜惓手指抓进被单里,攥得很紧,脸上的表情似乎沉陷入了某种悲痛的往事中:“恰恰相反。”


    “我想的。”


    “严策衍,是我自己想把他生下来。”


    ……


    *颜惓回忆线、始*


    六年前,A联邦某大学附属医院。


    “You should terminate the pregnancy this child will do you no good.”(你该流掉这个孩子,它对你没好处。)


    “I know, Doctor, but…”


    颜惓盯着B超单上的影像阴影,突然有些发怵:“but……”


    医生眉头紧锁:“Are you really thinking of having him?”(你难道想生下这个孩子?)


    “Of course not……”,颜惓一口否决道。


    “I just……”颜惓有些烦躁地抓着头发,视线从报告单转移到了医院的瓷砖地板上,嘴里不住地碎碎念道:“I just want……”


    许久之后,颜惓像是整个人被击中了一般。猛地抬起头来,有些呆愣地盯着医生:“fu**k……”


    有些话,用母语或许难以齿启。


    但在异国他乡,用另一种语言,颜惓却能够这样顺其自然的脱口而出:


    “I love him.”


    医生见怪不怪地温和微笑着,“It’s totally normal -you’re just hormonal. Once you’ve terminated the pregnancy, you won’t feel this way anymore.”(爱孩子,这是正常的,你只是受激素控制了,等把孩子流掉后,你就不会再这么想了)


    哈……颜惓突然有些自嘲地干笑了一声。


    “不,你不懂我的意思。”


    突然蹦出的陌生词汇让医生也随即愣住了,有些茫然地摸着脑袋对颜惓道:“Are you speaking Chinese?”


    颜惓没有回答医生的问题,只是将手静静地搁在自己的左胸口,继续自顾自地喃喃自语:


    “好笑吧。我tm竟然想把这个孩子留着。”


    “就这么一块累赘烂肉,有什么好留着的?”


    “我们已经毫无瓜葛了,他都已经不记得我了。为什么还要留着那个人的孩子呢?”


    “为什么……一定要留着呢?”


    “因为……因为……”,答案呼之欲出,颜惓呼吸隐隐有些急促,“我……tm想念他。”


    不出意外的话,颜惓这辈子都会老死在A联邦,在这个说着陌生口音、浸泡着陌生文化的城市。


    B超单上映照出的那团腹中阴影,似乎是自己和大洋彼端的那个alpha之间唯一的联系。


    唯一的、联系了。


    “哈……”颜惓有些自嘲地摊开手,刚才紧握在掌心那团空气迅速地散开——


    明明什么都抓不住。


    可还是……无望地期待着那一线的可能。


    “Sorry, doc, Ive decided not to have the abortion.”(抱歉医生,我决定不流掉这个孩子了)


    颜惓拿着化验单猛地站起来,推开问诊室的门不顾一切地往外走。


    消毒酒精、浸润着血液的棉布,人群污浊的呼吸声……一切的一切都让颜惓感到某种巨大的包裹感。


    于是颜惓的脚步越来越快,出了医院大楼后,颜惓几乎是在寒风的街道上狂奔。


    临近圣诞节,加州的街道上到处张灯结彩,有些店家早早地就在橱窗布置好了满彩灯圣诞树。


    A联邦的大家都互相搂拥着走在大街上,脸上挂着盈盈的笑容,庆祝[主]诞生的日子即将来临。


    只有颜惓。


    逆着人潮,像个疯子一样,蹩脚慌乱地狂奔着。


    风声在耳畔呼啸着催促着,雨雪交杂着蒙在颜惓的脸上,抹下一道道斑驳的水痕。


    “呼……呼……”最后颜惓筋疲力竭地停下来,把身体蹲着蜷缩在一起。双手抚搭在自己的小腹上。


    “Whats up? Dude looks like he owes hundreds of millions of dollars.”(怎么了?这哥们看起来像欠了几个亿)


    “Could be a stomachache, huh?”(可能他肚子疼?)


    旁侧路过的人群传来阵阵窃窃私语:“God bless him……”


    颜惓对投射而来的注目熟视无睹,只是将自己因蹲下而弯曲的背脊躬得越来越紧。


    就在握紧在小腹的拳头几乎挨近左胸口的那一瞬间,颜惓突然想起了吴映雪。


    潦倒地躺在沙发上、被发/情/期折磨得要死不活地吴映雪,疯狂地掐着颜惓的脖子、诅咒颜惓就是个孽障的吴映雪……


    可当颜惓质问着为什么要生下自己时,吴映雪又会重新恢复短暂的清醒,哭着抱着颜惓的头,重复着颠三倒四的话语:


    吴映雪说:“惓惓,你还太小了……所以你不懂。他把我的心脏拿走了。”


    “我爱他啊……所以我会想要生下你。”


    当头一棒的寒意瞬间传导至全身,颜惓突然抓着头皮瞪大了眼睛。


    原来,自己早就沦为了——先前唾弃着、厌恶着,拼命想逃离的……


    和他的母亲一模一样的、悲惨的境地。


    更可笑的是,是颜惓自己选的。


    颜惓心甘情愿。


    仿若福至心灵、豁然开朗。颜惓认命般地喃喃自语,“严策衍。”


    “原来,这就是‘爱’。”


    既愚蠢又丑陋,


    还将人变得卑微盲目的[爱]


    *颜惓回忆线、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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