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三刻,残阳如同一块被剁碎的生肝,死死贴在郢都西侧的城墙上。
“轰——”
沉重的包铁城门缓缓咬合,将最后一缕惨白的天光生生嚼碎。陵阳君的旌旗早已没入黄尘,那哪里是出征的队伍,分明是一串给死人送行的纸钱,在龟裂的官道上渐行渐远,直至被地平线那张大口彻底吞没。
城外是死地,城内,是修罗场。
夜色并非降临,而是如墨汁般从地底渗出,顺着青石板缝隙,爬满了这座煌煌帝都。风里没有花香,只有一股子腥气,像是生锈的铁器在鲜肉上反复刮擦的味道,钻进鼻腔,粘在肺叶上,怎么咳都咳不干净。
那些平日里高冠博带的旧族豪门,此刻都紧闭了朱漆大门。那一盏盏熄灭的灯火,就是他们瑟缩的胆。
怕了。真怕了。
让他们两股战战的,不是南阳那把杀人如麻的“人屠”吴起,而是此刻深居王宫,那个谈笑间将亲叔叔送上祭坛的少年。
那不是羊,那是披着人皮的饕餮。
……
总理台。
这里静得连灯花爆裂的声音都像惊雷。
四百盏鲸油长明灯将大殿映照得毫发毕现,却唯独照不透王座上那一团浓重的阴影。楚王熊臧没有回宫,他斜倚在黑金龙椅上,手里把玩着一块温润的玉珏。
指腹摩挲玉石,发出极轻微的“沙、沙”声。
每响一下,阶下群臣的心脏就跟着抽搐一次。
“乏了。”
良久,少年君主的声音从高处飘落,带着一丝慵懒,更多的是透入骨髓的凉薄,“都散了吧。”
群臣如获大赦,膝盖发软地磕头,连滚带爬地退去,甚至不敢用余光去瞥那王座一眼。
转瞬间,空旷的大殿只剩下三人。
楚王熊臧,御史大夫申不害,以及那个常年把自己裹在黑袍里、仿佛见不得光的鬼魅——黑冰台统领,蒲嚣。
“申子。”
楚王熊臧缓缓起身,玄色帝袍拖曳在玉阶上,发出蛇行般的细响。他一步步走下来,靴底叩击地面,笃,笃,笃。
“陵阳君是个忠臣,孤心甚慰。”
他停在申不害面前,俯下身,那双漆黑的眸子逼视着申不害浑浊的瞳孔,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但这树大必有枯枝,那些躲在他树荫下,吸食孤的社稷、啃噬孤的骨髓的虫豸,申子以为,该当如何?”
申不害身躯剧震,猛地抬头。
视线中,一只修长、苍白、没有任何茧子的手伸了过来,递出一卷竹简。
竹简漆黑,缠着猩红的丝线。
不需要打开,申不害就闻到了上面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这是黑冰台的“阎王帖”。上面没有罪证,没有供词,只有名字。
一个个用朱砂写就,鲜红欲滴,仿佛下一刻就要滴出血来的名字。
全是郢都旧族的核心,二十七家,三百七十二口。
“孤要这郢都,干干净净。”
楚王熊臧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情人在耳边呢喃,听在申不害耳中,却不啻于九天惊雷炸裂头顶。
“令尹归来之前,孤不想听到任何杂音。申子,你的变法需要地基,这些人的骨头,就是最好的地基。”
接,便是彻底沦为孤臣,从此背负万世骂名,做这少年君主手中最锋利的屠刀。
不接……
申不害看了一眼那双毫无波动的眸子,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不接,今晚这总理台的柱子上,恐怕就要多挂一颗脑袋。
“臣……”
申不害颤抖着伸出双手,那双曾经只写锦绣文章、只谈治国方略的手,此刻重若千钧。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惨白,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死灰般的决绝。
法家之术,本就是以血铺路!
“臣,领旨!必将这些乱臣贼子,连根拔起,鸡犬不留!”
楚王熊臧笑了。
那笑容灿烂纯净,宛如春日暖阳,却比凛冬的风雪还要刺骨。
“去吧。今夜风大,正好杀人。”
……
子夜。
月亮被厚云吞噬,天地间混沌一片。
郢都看似沉睡,但在看不见的阴影里,死神正在磨刀。
没有呐喊,没有火光,只有风声中偶尔夹杂的几声闷哼,短促而绝望。
令尹府后巷的阴影里,数十道黑影如蝙蝠般滑翔而出。他们不配甲胄,只着夜行衣,手中无剑,只有半尺长的漆黑匕首。
淬了剧毒,见血封喉。
城南,李氏豪宅。
红烛高烧,暖香扑鼻。家主李园醉眼朦胧地搂着新纳的姬妾,梦里他正站在权力的巅峰,指点江山,那个黄口小儿跪在他脚下瑟瑟发抖。
“呵……黄口小儿……”
他在梦中呓语,嘴角流着涎水。
突然,一阵极细微的凉意贴上了他的脖颈。
不像是风,倒像是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李园猛地睁眼,瞳孔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床幔外,立着一个黑影,手里把玩着一只酒杯——那是他李家祖传的犀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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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园刚张嘴,一只铁钳般的大手便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将所有的惊恐和求饶都堵回了肚子里。黑影甚至没有看他,另一只手中的匕首如毒蛇吐信,精准、优雅地刺入了他的心口。
搅动。
拔出。
李园剧烈抽搐着,浑浊的眼中倒映着黑影冷漠的面具。直到死,他都不敢相信,有人敢在郢都城内,如此肆无忌惮地宰杀公卿。
黑影随手丢下犀角杯,在李园锦绣的被褥上擦了擦匕首,转身没入黑暗。
动作行云流水,像是杀了一只鸡。
城西,赵氏宗祠。
家主赵奢正疯狂地往暗格里塞着金条,金灿灿的光芒映照着他扭曲贪婪的脸。“快!天亮前必须出城!只要有钱,去齐国、去秦国,老子照样是人上人!”
“吱呀——”
号称万斤难破的密室石门,无声滑开。
赵奢僵住了,手里的一根金条“当啷”落地,砸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他僵硬地回头,几道鬼魅般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手中的利刃在烛火下泛着幽蓝的死光。
“这就是你的买命钱?”
为首的黑衣人嘶哑着嗓子问了一句,语气嘲弄。
“噗嗤!”
鲜血飞溅,滚烫的血泼洒在冰冷的黄金上,妖艳得令人心悸。
……
这一夜,郢都地下的暗河,流淌的都是红色的浆液。
二十七家,三百七十二命。
这不仅是杀戮,这是一场精密的手术,精准切除了依附在楚国肌体上的毒瘤。所有死者,对外宣称——“急症暴毙”。
次日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在朱雀大街斑驳的青石板上时,那股浓烈的血腥气,即便用再多的清水也冲刷不掉。
朝堂之上,死一般的沉寂。
群臣低垂着头,看着王座上那个一脸“震惊”、“悲痛欲绝”的少年君主,看着台下那个双眼通红、声嘶力竭高喊着“彻查凶手、严惩不贷”的“疯狗”申不害。
他们懂了。
彻彻底底地懂了。
那个坐在上面的,哪里是什么待宰的羔羊?那分明是一头磨牙吮血、择人而噬的上古凶兽!
总理台偏殿。
楚王熊臧静静地听着蒲嚣的汇报,神色淡漠得仿佛在听今天的菜谱。
“……名单清理完毕。无一活口。”
“家产已由都察院接手,正在查封入库。”
“大王,郢都干净了。”
楚王熊臧缓缓点头,脸上古井无波。他随手拿起案几上的火折子,点燃了那份早已被鲜血浸透的名单。
“呼——”
火焰腾起,映照着少年那张冷峻得近乎妖异的侧脸。火光在他瞳孔深处跳跃,仿佛两团燃烧的野火,要将这腐朽的乱世烧个通透。
“这才是个开始。”
他看着竹简化为灰烬,喃喃自语,“这世道,不流血,是换不来清平的。”
就在这时。
“报——!!!”
一声凄厉至极的嘶吼,硬生生撕裂了监国台的宁静。
一名浑身是血的信使,踉踉跄跄地冲进大殿,每一步都踩出一个血脚印。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发髻散乱,满脸污血,眼中写满了绝望与惊恐。
“大王!八百里加急!”
信使抬起头,声音嘶哑如破锣,每一个字都像是呕出来的血:
“前线崩了!”
“陵阳君所部三万人马遇伏!全军覆没!!”
“咔嚓!”
楚王熊臧手中的茶盏,瞬间被捏得粉碎。
滚烫的茶水混着锋利的瓷片,刺破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答、滴答地落在案几上。
他没有叫痛,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只是那双原本深邃如海的眸子里,终于涌起了一股滔天的暴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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