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是啊啊啊——”
念瑶像表情包里的小猫那样抱头尖叫,真想一把捂住湘姐那张讲话吓死人的嘴,“我才没有跟他……”
后面那两个字念瑶说不出口。
“不会吧?”
吴秘书不信,狐疑地侧半张脸:“你们结婚都那么久了,还睡同一张床,别告诉我你们牵个手就睡觉了!”
成年男女,合法夫妻,两张脸还都生得那么好看,跟女娲炫技似的!
每晚衣服少少灯光暗暗,躺在同一张床,能纯洁到“真的一次都没有?”
念瑶大夏天喝冰果汁都觉得烫嘴,软趴趴托着脸颊嗫嚅:“真没有——”
言尽于此。
餐桌上掠过一阵该死的沉默,吴秘书语气凝重下来,压低声问:
“……是他不行?”
果然,正常人都会这样想嘛!
念瑶原谅自己先前对傅璟言的揣测了。但实际情况是怎么样,她也弄不清楚。她记得网上都说,抽烟喝酒不运动的男人最容易阳痿。
可这三条傅璟言偏偏都不符合!
念瑶左右摇摆半天也没个结论。
吴湘单刀直入:“还是你不想要?所以没给他机会?”
“哎呀湘姐——”
念瑶吃不消了,脸颊红酡酡地开始撒娇,心虚着妄图逃避话题,“我还没那么饥渴……”
念瑶自诩也不是什么纯洁少女。
虽然没谈过恋爱,但那什么漫画乙女游戏她可尝过不少,什么年上年下腹黑忠犬黑皮白毛纯情病娇……各种XP涉猎甚广!
前段时间,她最喜欢的游戏还出了限制级的番外呢!是一篇发生在男女主交往后的甜蜜番外,评论区满屏都是人心黄黄的尖叫!
这种美味,她必须要找个没人打扰的时间好好品鉴!无奈近来太忙,念瑶根本没这个时间。
哎呀扯哪里去了。
念瑶咬着勺子,苦恼把话题拉回正轨:“湘姐,你真不觉得他有问题?”
吴湘也不逗她了。沉下心思,仔细将她的描述分析一遍:“的确古怪。”
但要下定论又证据不足,“要不,我替你想个办法,试探他一下?”
……
……
晚餐结束,念瑶搭湘姐的车回到傅家。今晚明明是她要请客,却麻烦了湘姐。弄得念瑶怪不好意思,决心一定要找时间把驾照给考出来。
到家时夜里八点,天已经完全黑了。今夜无云,难得还能在京市见着三两颗星星。
念瑶沿熟悉的小道回屋。
庭院里静谧安逸,一盏盏暖黄的景观灯映在草木之间。空气清新,令经过的人心绪也渐渐宽解。
傅家连蚊虫都有专员治理,完全不用担心会像外头公园一样危机四伏。
念瑶不得不承认,在傅璟言的房子里住着是很舒服的。
跨步进门,在一楼客厅遇见华叔。念瑶礼貌同他打了招呼,顺便装作不经意地问了句傅璟言有没有回。
华叔停下手里工作应她:“先生今天飞港城出差,计划明天才会回来。”
好消息啊!
念瑶故作深沉抿唇点了点头,其实心里乐开花了。
终于可以彻底放松一晚!
心情激动,甚至想一条短信甩给邢野,就说“老公不在,峡谷五排!”
无奈连字都打好了,却没发出去。因为刷到了邢野的朋友圈,他公司刚刚起步,似乎每天都要忙到凌晨……还是先不要打扰他了。
一个人的话,做点什么好呢?
难得不会被打扰,必须要做点平常做不了的才值当啊!
念瑶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要不干脆……把那部番外给玩了吧?
她都听话努力装大人那么久了,偶尔给自己放松一下,看点大人该看的东西,也是可以的吧!
说干就干!
念瑶解放天性,上楼前兴奋地拐进厨房,偷干很重地绕过岛台,打开从右往左数第三格岩板柜门,挑选起自己的珍贵库存。
决定就是你了!意大利红烩薯片!嘿嘿,然后再来点喝的……
等等。
念瑶想起一个惊天噩耗:最后一罐可乐上回她喝掉了,饮料库存已经消耗完毕,还没来得及再囤点新鲜货呢!
没有肥宅饮料的话,游戏体验是不完整的!
念瑶撑着腰站起来,严肃抱着手臂,打量起手边两具庞大的双开门冰箱。
她都和傅璟言领过证了,翻翻自家冰箱应该没关系吧?
好,行动开始!
……
行动失败。
果然这五位数的家具里容不下个位数的饮料。
念瑶心碎,蹲在厨房角落里苦恼。
要不然点个外卖?
其实是可以的,只要定位到外面的值班室就好。又或者直接叫人去买。但这些方案都极有可能被傅璟言发现。
念瑶大概是叛逆,傅璟言越是在监视她,她便越不想让傅璟言知道她在做些什么。何况寄人篱下,母亲特意嘱咐,她温润淑女的人设不能塌,否则“太给念家丢脸!”
“唔!”
头顶大灯猛地一亮,念瑶像鼠鼠见了光一样仓皇失措,眯着眼去看开灯的人。
“华叔?”
“太太?”
两个人异口同声。
念瑶一瞬间社恐发作。跟晚自习看被老师发现似的,心虚地站起来,趁机把薯片藏在身后:“那个,华叔,我找点东西吃。”
华叔温柔扶着眼镜,脸上犹疑消散:“太太想吃什么,直接告诉我就行了,随时可以让厨师准备。太太就当是自己家,不用客气。”
他担心念瑶拘束,话音比平常更加轻缓,就像公园里打太极的爷爷,总知道怎样能哄小孙女开心。
呜,华叔人真的很好。
念瑶心里感动。心说就算他是傅璟言的眼线也值得原谅!
“华叔,我想要些喝的。”念瑶垫了垫脚,眼神腼腆着抬起来。
她手指比了比楼上:“可以送到我房间吗?”
“当然。”华叔微笑应下,点头问她想要喝点什么。
念瑶嘿嘿一笑,狡黠对着手指说:“我想喝红色的那个……”
华叔恍然大悟,立刻会意,拍着胸脯说他懂的,让念瑶安心回房等着。
念瑶也兴奋起来,立刻回卧室捣鼓起那台从没开机过的大电视机。
这尺寸,这像素,这高清画质——不拿来打游戏也太可惜了!
念瑶熟练连接好游戏手柄,回卧室换上了居家服,关上窗帘,调整好沙发靠垫,正好等来华叔的敲门声。
“来啦——”
念瑶兴奋地打开房门。
门外停了辆奢华的移动餐车。上下三层,顶层加冰,精致地摆满各种花纹繁复的漂亮瓶子。
华叔戴着白手套,正了正领,展示起他的专业素养:“太太,红的。”
怎、怎么会是红酒啊——
红酒配薯片吗!
念瑶手指扒着门框,有点儿道心破碎。
算了,红酒就红酒吧!
她不想再给华叔添麻烦。说服自己偶尔喝点儿小酒也挺有情调!
反正傅璟言家的东西肯定不会太差!就算是酒,估计也是在外面挤破头也喝不上的宝贝。
关门!反锁!开玩!
念瑶脱了鞋子盘腿窝在沙发,感受起巨大屏幕带来的冲击力。
画面被放大得刚刚好,游戏角色的立绘几乎能跟现实一比一等身。
呜呜呜文森特大人的新服装好帅好勾人啊……念瑶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绅士温柔的王子系了。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肩负重任,既有年上的理性沉稳,又有年下的少年俊逸。
只可惜平时一本正经裹地太严,这回终于也脱光了吧嘿嘿嘿~
念瑶情不自禁流下感动的口水。
一晚上嘴角就没下来过!
说实话,一想到自己是在傅璟言的房间,拿他以前说不定是看财经新闻的电视来看这种少儿不宜的东西,简直是生理心理双重刺激——
薯片很快就吃完了,咸咸的嘴巴发干。念瑶盯上那满满一车中外名酒。
左挑右选,她选了瓶唯一认得的Lafie,倒在精致的高脚杯里,边玩游戏边小口小口啜着。
嘿嘿,嘿嘿……
好甜啊,好香啊。这文案真会啊,这CG真涩啊……文森特大人这皮肤真大,这胸肌真白!一人血书跪求出续作吧啊啊啊啊——
实在太久没这样放松过了。念瑶报复性地一口气玩到半夜。
游戏进入尾声,不知不觉酒瓶都见了底。夜里昏暗,空瓶和酒杯摆在茶几,晶莹折射着电视光线,简直像电影里纸醉金迷的暧昧夜晚。
念瑶脑袋早就醉得七荤八素。后半段剧情讲了什么是一点儿也没看进去。光记得那几张少儿不宜的CG了!
傅璟言的沙发太舒服,她凭借顽强的意志力坚持到了片尾报幕,稍一松懈,眼皮合在一处便睡了过去。
……
她记不清自己睡了多久。
昏昏沉沉被身旁动静弄醒时,发现自己仍在沙发,身上盖了条薄薄软软的羽绒毯子,而身旁坐着的男人……
是傅璟言?
傅璟言今晚不会回来。
所以她一定是在做梦。
念瑶觉得自己肯定是生病了。做梦没有梦到文森特大人也就算了,竟然梦到的是傅璟言!
她努力撑起眼皮去看,男人脱了外衣,身上只剩一件夏季单薄的衬衫。袖口解开挽到小臂,念瑶摇摇欲坠的视线顺着他手臂青筋一路往前。
傅璟言的手特别好看。
掌心宽大,指节纤长,骨骼凸起得恰到好处,既有那种独属于雄性的荷尔蒙气息,却并不粗糙。
那只好看的手,此刻正握着她桃粉色的游戏手柄,调试着屏幕上的画面。
屏幕……
屏幕里正放着文森特大人超有性张力的完美身材……嘿嘿……
等等!
理智猛地回拢,念瑶呼吸一滞。
不行!不能让傅璟言看到游戏内容!即使是在梦里也不行!!
第22章
“你不许动!”
身体比脑子先一步采取行动。
念瑶下了莫大的决心,卯足力气,朝眼前的男人猛猛扑去。
毯子滑落,窗外风声摇着树林。
两道身影陷入沙发的另一侧。
念瑶单手撑在男人颈侧,居高临下,很霸道地把人拦在自己身下,方便她寻找起手柄去向。
脑袋又晕又沉,视线里天旋地转,飘满了扭来扭去的彩色线条,念瑶只能靠一只手在傅璟言身上摸索。
奇怪,刚才明明就在他手上的。
念瑶疑惑。
双眼愤懑地拧起来,幽怨又委屈的样子,好像受了他多大欺负。
保持这个姿势吃力,手肘也疼。念瑶可怜的那点体力很快吃不消了。
身体与身体间的距离压缩至零,傅璟言的体温阵阵穿透过来,碰上去暖和又酥麻。
念瑶腰上没劲,投降似的偏过脑袋,杵在男人胸口喘气。思绪绕成一团,她完全忘记自己要做什么。
只觉得傅璟言肌肉硬乎乎的,躺上去还不如沙发舒服。
猛地,她看见傅璟言扬起左手,挑衅似的,明晃晃扬着她的手柄!
就是这个!必须要抢回来!
意志力熊熊燃起,念瑶两眼放光,瞬间像小猫看见毛球一样兴奋。
她想明抢,却碰不到。
傅璟言会在她就要成功时把手抬高,见她吃不消了,又降一些给她希望。可掌控权在他手里,无论念瑶怎样努力都差一点点。
他是故意的!
念瑶一通挣扎累到放弃。愤怒的眼神转而盯向身下的罪魁祸首。
她不清楚自己现在的脸有多红,也不清楚自己嗓音听上去那样娇嗔。总之她只想教训这个使坏的男人:“傅璟言你……你欺负我!”
房间昏暗,敛起的窗帘透不进月光,只剩屏幕里游戏光线泛着粉紫色调,将一切都映得格外暧昧。
念瑶扶着他的小腹,支撑着上半身坐起来,小动物一样摆出战斗姿态,认真盯住身下的猎物:
“我的……你还给我……”
“你就这样请求别人?”
傅璟言好整以暇抬眸看她,嗓音低慢,好心提点她现在的状况:“骑在一个男人身上?”
他可只是想替她关掉游戏。
是谁在欺负谁?
念瑶只穿了居家服。是件单薄的开衫外套,后面连着猫耳造型的帽子。
拉链不知何时滑到胸口,领子在连帽的重力作用下被拉开,白腻柔软处若隐若现一片旖旎。
“你、你别动……给我……”
念瑶喝得太醉,根本考虑不到那么多事。现在满心满眼只有拿到手柄这一个目标。
她找准时机出手。
用力一够,却控制不好自己身体。上半身重心失稳,在跌下沙发的瞬间被男人拦腰抱住。
“啊——”
呼吸杂乱,杯中红酒漾起涟漪。
一时间两级倒转,竟成了她被傅璟言压在身下。
念瑶惊魂未定,下坠的失重感太过可怕,她死死搂住傅璟言不肯松手。
男人领口都被她扯乱,平日里一丝不苟的领带松脱,摇摇晃晃垂在她的胸口,随凌乱的呼吸起起伏伏。
“叮——”
屏幕里一声游戏音效。回过神来,才发现争夺时不知按到哪个按键,似乎是打开了她的存档。
开头这个画面念瑶还记得呢,这一节,刚好就是最刺激的那段……
嘿嘿……文森特大人……
这么勾人的情节,没想到在梦里还能再欣赏一遍。
“老公……好帅……”
念瑶盯着屏幕痴痴傻笑。酒壮怂人胆是真的,她现在的模样,说是色中饿鬼也不过分。
可惜隔着次元,她永远没机会触碰到真正的文森特大人。
念瑶回过目光,努力将双眼聚焦到身上被她搂住的男人。这个大帅哥又是谁来着……哦对,这个也是她老公。
傅璟言同样对着屏幕端详一阵,那张冷峻的侧脸缓缓回正。
他骨相优越,眉骨折叠、鼻梁笔挺,从每个角度看都那么完美。而眼底映上粉紫色的光线,简直是个妖孽。
他似乎是笑了。
声音听不真确,却一定是勾了唇的。因为这距离太近,念瑶怔怔望着,甚至能从他眸中倒影里找到自己。
屏幕里,男主和女主正在拥吻。
屏幕外,傅璟言在她耳畔轻轻咬字:“原来,你喜欢这样。”
念瑶一时间没了反应。
脑子里混乱发懵,视线忽明忽暗,浑身上下唯有剧烈心跳占据着她。
她……是喜欢的。
那个画面令她心动非常。
可是,可是……那是只能和喜欢的人一起做的事。
这距离太近太过危险。近到能感受对方的呼吸,她的鼻尖几乎要和傅璟言的碰在一起。
她昏了头了,偏傅璟言还用那样磁性的声音亲昵问她:
“想接吻么?”
念瑶的脸很热,热到发晕发烫。而傅璟言的肌肤却是适宜的温度。他身上的白茶香味今夜掺杂了酒精,带来一种平时所没有的痞气。
一定是这气氛太过古怪,才令她如此着迷。
念瑶不自觉靠了上去。
垂眸,闭眼,只片刻松懈,便被人攻城略地地占有。
这是她第一次和男人接吻,缺乏经验,浑身软得没有力气。
念瑶渐渐松手,傅璟言的掌心却从颈后上移,缠绕着插进发丝,沦陷于这段诱人下坠的失控关系。
恐怕他也和她一样,是被夜色蛊惑,没了理智。
女孩子的嘴唇比看起来更软,才用一点力气,便泛得红润。毫无防备地依赖着他,诱人犯错。
念瑶年纪太小。上月底过完生日,才二十二岁。他总当她是个小姑娘,忘记她也是个成年人,也已经会有各种需求。
傅璟言承认自己恶劣。
听见她那样痴迷地叫别人老公,即使是虚拟人物,竟也觉得嫉妒,幼稚地想较劲。证明自己才是她的丈夫。证明自己也可以,陪她做夫妻该做的事。
比起虚拟人物,他有办法让她更加舒服。
“唔……”
念瑶还不熟练,很容易被吻到忘记呼吸。她本能地推开身上的男人,分秒的别离后却换来一个更深的吻。
浑身酥麻不是错觉。
酒精将五感都麻醉了,偏偏这心跳却更加清晰。那感觉是陌生的,令人害怕,害怕却又上瘾。
她感受到后腰被人搂住,男人的手很容易从她宽大的衣摆里伸了进去。他体温低,手心却发烫。盈盈一握,可以握住她一半的腰。
“不要……”
念瑶忽然开始推他,逃避着,小幅度扭着脑袋,轻声嗫嚅:“傅璟言我不要了……”
唇瓣分离,勾带出一些潮热的气息。男人停住动作,却察觉到身下小姑娘抖地愈发厉害。
念瑶曲起双腿,蜷缩着,拿手臂遮住眼睛。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都说喝醉的人情绪极不稳定,莫名其妙。而她胸口令人伤心难受的海浪便忽地汹涌涨潮,在这一刻溃散决堤。
“呜……”
念瑶控制不住地掉起眼泪。
她不想哭的,她知道妈妈不喜欢爱哭的小孩子。可那种不敢哭出来的小心翼翼更令人觉得委屈。
平日积压在心底的情绪像是难得找到出口,此刻便拼了命地向外翻涌。
“对不起,对不起……”
她边哭边道着歉,因为习惯了不能给别人制造麻烦。
哭得彻底,哭得累了,哭得人心都碎了。
傅璟言将她轻轻横抱,问她要不要回房间睡。念瑶乖乖点了点头。
他的手臂很稳,被他抱起时,念瑶的侧脸可以轻轻搭在他的颈窝。这种感觉令她生出莫名的安全感。甚至希望去卧室的路可以再漫长些。
她记不得现在是什么时候,也记不得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甚至记不得自己为什么在流眼泪。
可当傅璟言问起她时,潜意识替她回答:“我害怕……”
她只是很普通的一个人。一个人参加了自己的毕业典礼,一个人来到京市,一个人背着家业的重担,一个人决定着未来的事。
她不像邢野那么有主见,也不像吴秘书那么干练果决,更不像傅璟言那么顶天立地无所不能。
她时常会害怕,害怕自己没用,害怕自己不能实现大家的期待。
卧室里的窗帘敞着,屋里有月光下树的影子。被晚风轻轻吹动的时候,摇晃起来特别好看。
就好像岁月静好,日子可以一直这样安稳下去。
念瑶不愿意躺下。
她蜷着身子,小小的脸埋在膝盖中间。就那样可怜巴巴地望着傅璟言。
傅璟言也在看她。
她喝醉了,又刚哭过的缘故,脸颊和眼眶都是红的,睫毛打湿后结在一起,像只落水的小猫,尤惹人怜。
像那晚夜雨,在游廊相遇。
她说自己“倒霉”,拜托他“不要再取笑她”。
明明只是个小姑娘。明明满心满眼不想结婚,却仍赶来赴约。还唬他说什么一见钟情。她到底知不知道这婚约是为了什么?
傅璟言轻抚着她柔软的发顶说:“你已经做得很好。”
其实很多事情不应该由她承担。
念瑶摇了摇头。脑袋偏过半分枕在膝盖,没抗拒,只是望着他的视线耷下一点:“我困。”
太复杂的句子她理解不了。
她说:“你可以不要走吗……”
“嗯。”
那是一个格外漫长的夜晚。月色明朗,夏虫寂静,天上难得挂着星星。
傅璟言向她承诺,说他会一直在。
第23章
晨时,窗外两声鸟啼。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明晃晃照在眼皮,念瑶从剧烈的疼痛中醒来。
眼皮沉重,四肢酸胀,浑身使不上力,脑袋两边还一抽一抽地疼。
救命,她昨晚到底喝了多少?
“唔……”
念瑶从被窝伸出手腕,歪歪扭扭抻了个懒腰,然后轻轻揉按着太阳穴。她茫茫然睁眼,视野里逆着光线,出现一道男人身影。
谁这么一大清早在她房间……看背影还挺帅的……
肩宽腰窄大长腿,薄薄一件衬衫都穿得那么有性张力……难道是她去年七夕,向月老许愿要的完美老公?
“嘿嘿,老公……”
念瑶扭了扭腰,嘴里情不自禁逸出傻笑。
眼睛一闭一睁才彻底睡醒。
救命,是傅璟言!
一瞬间羞愧难当,念瑶扯过被子把自己包裹严实,假装在说梦话。
她闭着眼不敢看他,却能感受到那股视线凝望过来,不偏不倚落在身上。
身旁一动,是他单手撑在枕边。
前额碎发被轻轻拨开,触碰到一阵舒适的冰凉,随之而来的,是他身上清宜的白茶香味。
傅璟言在用手替她检查体温。
念瑶呆得像块木头,坚持装睡,一动不动等他测完。直到他的手掌离开,脑袋上温缓的触感消失,才难为情地慢慢睁眼。
他的目光还在。
猝不防四目相交,那一刻,令她清楚记起昨晚燥热而旖旎的梦。
她竟然梦到、梦到和傅璟言接吻……还是那种十分深入的,缠绵而漫长的,成年人之间的吻……
床畔的男人敞腿坐着,斜过身,手臂倚在腿上:“醒了?”
傅璟言心情不错,所以没戳穿她。
“嗯……”
念瑶借着揉眼角的动作躲开视线,遮住自己发烫的脸:“你刚回来?”
她记得华叔说过,傅璟言昨天飞港城出差。港城回京市,至少也要三个小时,难道他凌晨就出发了?这个人真不用睡觉的吗?
念瑶壮着胆子仔细去瞧,发现他神色的确有些疲惫,嗓音也哑,像极了她以前通宵打游戏的状态。
“回来,有一会儿了。”
傅璟言的目光深敛,盯着她,像是话里有话,但念瑶没听出来。
她轻轻推开被子横坐起来,两条纤细的腿一晃一晃挂在床沿,同男人深色西裤并排,显得格外白皙。
她咬唇思考,垂眼犹豫了阵,轻轻地问:“那你累不累?时间还早,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念瑶探着身子前倾几度,看见男人领带凌乱,胸口纽扣松到了第三颗。
喉结,锁骨,上胸处的薄肌若隐若现,那种颓痞气息,像香港片里出没在暴雨夜中的黑衣反派,比男主角还帅气张扬,害她下意识咽了口水。
可他是傅璟言诶,怎么会这么狼狈?这场景,倒是和她梦里很像……
念瑶一阵心惊肉跳。
明明只是场梦,回想起来,仍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脑袋发热。
“是挺累的。”傅璟言想。
尤其是照顾了某人一晚,连哄带陪。结果某人睡醒就玩失忆。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
男人嗓音低沉下来。带着点疲惫倦音,随性,慵懒,格外性感。哄说,“陪你老公睡会儿?”
“我刚刚不是在叫你!”念瑶急得连连摇头,要跟他撇清关系。
可傅璟言的眉峰一冷,吓得她又立马认怂,承认自己的确是在叫他。
念瑶从脸颊热到耳根。
她用尽这辈子的勇气丢下一句“我睡饱了,你自己睡吧!”
然后套上拖鞋落荒而逃。
呜呜呜呜丢死人了!
接水,洗脸,凉意一遍遍浸润脸颊,呼吸平复,才终于镇静下来。念瑶咬着牙刷,对着镜子告诫自己:
不能再想傅璟言了!
她逼自己岔开思路,复盘起昨晚的游戏内容。嘿嘿……那才刺激呢!
原以为那段限制级内容只会一笔带过,没想到CG画得那么细致,配音老师也喘得那么好听!
文森特大人真是帅气又温柔,把女主按在床上,亲得腰都软了。而且服务意识超好,事后还……
还做了什么来着……?
念瑶刷牙的动作顿住。
怪了。故事的结局,她怎么完全想不起来?
昨晚打开那瓶酒前,她叮嘱过自己的。玩完游戏务必把手柄收好,不能留下任何痕迹,以免被傅璟言发现!
她昨晚,有没有收过来着……?
刷个牙把自己刷紧张了。
念瑶换好衣服,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回到套房客厅,然后绝望地看见那副粉色手柄躺在茶几。
——醒目,且嚣张。
呜呜呜还真忘了!
完蛋,傅璟言肯定看到了,怪不得他刚才眼神那么怪呢,一定是觉得她这不入流的游戏玷污了他大电视机!
悔恨的眼泪往心里流。念瑶破防又心碎,惆怅蹲下来收拾残局。
不过还好,起码游戏已经退出,电视也已经关机,起码不是像梦里那样被当场抓获,起码傅璟言不会知道,她玩得有多狂野……
念瑶心虚缩缩脖子。
嗯,没错。
所以那真的只是场梦而已。
不瞎想了。
念瑶抱着收拾好的游戏机,站在卧室门口仔细地听。短暂的安静过后,浴室里响起连绵水声。
傅璟言这次似乎是真的累了。
这个点洗澡,再补觉,他至少也要睡到中午,大概率下午也不会出门……
吴秘书出的主意浮上脑海,念瑶忽然发现,今天就是个实操的好机会!
……想到一会儿要做什么,她甚至有点儿兴奋!
淡淡的忧郁一扫而空,念瑶一点儿也不心虚了。她小腰一挺,从口袋摸出手机,激动给吴秘书发去信息:
【湘姐,计划启动!】
……
……
夏日午后,暑气昏聩。
趁大家困意正浓,无人在意时,念瑶静悄悄溜出家门。
湘姐的车准时在路边等她。
“怎么样?”
车门关闭,吴湘在驾驶座朝她神秘微笑:“一切顺利?”
“顺利!”
念瑶系好安全带,朝吴秘书比一个大拇指:“每一步都完美按照湘姐你的计划执行!”
吴湘听她把一上午做过的事复述一遍,确定没有漏洞,才慎重点头,踩下油门:“走,那咱们就逛街去!”
说是顺利,其实计划本身就不复杂。说到底,念瑶的目的,只是想试探傅璟言有没有在监视她。
如果答案是有,那么最大的难点,就在于如何让他主动暴露。
按照吴秘书的计划,念瑶今天一早便去医院挂号,说自己扭到脚踝,买了一堆治疗跌打损伤的外用药。
午后到家,再把那张诊断为“右踝关节扭伤”的病历,连同治疗用的瓶瓶罐罐,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保险起见,她甚至还拉着华叔,绘声绘色地哭诉好久。目的嘛,就是要让傅璟言知道,她的腿受伤了!
再然后,就是跟湘姐出去大逛特逛!人少的地方逛,人多的地方也逛!逛足整整一下午!
哼哼,这样一来,但凡傅璟言有在监视她,就一定能发现她根本没有受伤。等晚上看见她假惺惺地喊疼,他肯定会冷漠又鄙夷地把她揭穿!
没错!念瑶对这个计划很有信心。一下午的时间,微信步数刷到两万,险些真的把腿走断。
她和湘姐先是逛了国贸,买了些日常的衣服首饰,然后又大摇大摆在附近的公园露营,帮腿脚不便的爷爷奶奶逗猫遛狗。主打一个健步如飞!
临晚饭前,湘姐有事要提前走,念瑶一个人无聊,便打车去邢野的公司转了一圈,约他一块儿吃个晚饭。
没想到这人事业心重得可怕,大周末的竟然说要加班。
念瑶调侃他现在是大老板了,日理万机,忙得见不着人。谁知被姓邢的回怼:“你不也一样,念大老板?”
一句话把念瑶讲郁闷了。
她哪儿是去当老板的,就环城这情况,她顶多算只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邢野一看她那张犟脸,就知道讲错话了。他知道念瑶的处境。
遂主动请罪,请客吃饭。
“邢总大气呀!”
念瑶转眼不郁闷了,熟练坐进他的越野。两个人漫无目的在街上转悠。
这时正值日落,暮色轻薄,城市染一层上淡淡的橙黄。街边梧桐慢慢后退,念瑶望着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出神。
关于京市,她的记忆所剩无几。虽说从小在这里长大,但离开时她才初一,那个年纪的小孩,只关心期末考的成绩,和小卖部新口味的冰激凌。
令她印象深刻的“大事”,翻遍记忆也就只有那一两件。
邢野扶着方向盘,抬抬下巴:“要不,还去上次那家?”
再开下去,过会儿都到内蒙古了。
念瑶耳朵一竖,脑袋支棱起来,回他一个标准的抱拳:“邢总英明!”
还记得上回在那家饭店被傅璟言接走,就是一切怀疑的伊始。多去那地方转转,说不定有利于历史重现!
不过今晚有任务在身,念瑶是一滴酒也不敢碰了。好在今晚气温尚可,饭桌上就着晚风闲聊,也算解闷。
听邢野说,这家餐馆的老板是个很厉害的米其林大厨,早些年在餐饮界大杀四方,斩获金价无数。
后来因为信错了人,被合作多年的搭档背叛,便一怒之下选择隐退,和妻子开了个小饭馆,在这过平凡日子。
恰这时夏虫声起,风声衔着深空中的航线渐行渐远,令人感慨万千。
京市是座很有魅力的城市,夜晚的风总是不温不冷,会把所有人的故事娓娓道来。
手机一震,收到条新消息。念瑶抬腕亮屏,吞了吞嗓子。
竟然是傅璟言。
难道他这么快就发现端倪了?!
念瑶一时紧张,又有点心虚,轻轻点开微信,和傅璟言的聊天界面干干净净,只有冷淡的两个字:
【在哪?】
还真是高冷。
念瑶撇撇嘴,也没说太具体的,就随口回:【在和朋友吃饭。】
傅璟言:【位置。】
简单又霸道的一句。
停顿一阵儿,才跟上了下一条:【让华叔过来接你。】
吓死,还以为他想干什么呢。
念瑶赏他一个摆摆手的表情包:【不用了,我朋友会把我送回来的~】
七点四十,的确该回家了。她的反侦察计划还剩最重要的验收工作!
念瑶擦干净嘴开始收拾东西。
“怎么,姓傅的催你回家?”
邢野见她看完信息就说要走,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他管你管这么严?都几岁了,还把你当小朋友呢?”
“啧啧,他家不会还有宵禁吧?”
“宵你个鬼!”
念瑶一拳锤他手臂,瞧他那副幸灾乐祸的样:“邢总最近很滋润嘛,还有空管起我了?”
“当心我找邢叔叔告状,让他再给你介绍二十个相亲对象,狠狠催你结婚!”
邢野走在前头给她挡风,气得发笑:“好你个没良心的,这么狠的招都想得出来?”
“哼哼!”
念瑶潇洒做一个美女甩头发的动作:“现在知道你念姐的厉害了吧?”
其实她知道邢野经历了什么。
在那样意气风发的年纪,被那样伤害,很难再爱上别人。就像这家饭店的老板一样。
但作为朋友,她还是希望邢野能遇见良人,试着慢慢地走出来。
……
……
夜晚,越野停在道路尽头。
念瑶三两步跳下车,绕到主驾驶那一侧,无情招呼他快走。姓邢的怼她一句“小没良心”。
她亲自监督着越野驶离,然后长松口气,开始入戏。
从现在起,她就是一个瘸子!
念瑶虚虚抬起右腿,准备光靠一只左脚艰难前行。刚转过身,却撞入一道高大的身影。
第24章
念瑶小声吃痛,捂着脑袋抬头看去,傅璟言一身漆黑,闲散站在一片青竹林前,正敛眸望她。
光线幽暗,他表情半陷在景观灯的阴影里,格外显凶。
“傅璟言?”念瑶没来由地慌,有点儿心虚地叫他名字。
她强装淡定,浅浅思考了下男人出现在这儿的理由,伸手指指外头:“这么晚了,你是要出门吗?”
“是啊,这么晚了。”
男人捡着她话里重点,破有深意地重复一遍:“幼稚园里就是这么教小朋友的吧。累了要休息,天黑要回家,受伤了要乖乖养病。”
念瑶听出来了,这是在内涵她还没小朋友懂事!
她雄赳赳扬起下巴,正要发作,却看见华叔出现。他站在橘调的暖灯下,手里推着把干净崭新的轮椅。
难道……是给她准备的?
念瑶眨两下眼,心中一片温暖。呜呜华叔对她真的很好!
所以傅璟言在这干嘛?总不能也是在等她吧?念瑶还没自恋到那种程度。说不定是专程想看她笑话!
“不坐?”
见她愣在原地,傅璟言抬着眉峰似笑非笑:“回屋这一百米,你打算飞回去?”
“也是。还有精力往外头跑,看来伤得不重。”他点点头表示理解,说着便从华叔手里接过轮椅,没心没肺地转身就走。
“诶诶——”
吓得念瑶连忙扯住他衣角。
“谁说我不坐了?”
念瑶气鼓着半边脸颊娇怨瞪他。暗自腹诽姓傅的果然是冷血魔王。魔王都是见不得他们这些小平民过好日子的!
不过看他这幅样子……难道傅璟言真的不知道她没受伤?难道之前所有的怀疑都是巧合,真的是她想多了?
还是大魔王早就看穿一切,不想暴露,所以在陪她演戏?
念瑶冥思苦想。
嘴唇咬红了也没想明白。
事情到这份上,唯有加大力度!
一屁股坐上轮椅她就不起来了。
从庭院回到主屋,再到卧室,念瑶享受着傅大老板亲自护送的待遇,嘴里的念叨却一刻没停:
走慢了说:“诶你快点儿。”
走快了说:“太晃了我难受!”
进了屋说:“傅璟言我想上楼。”
上了楼又说:“你再送我回楼下拿点东西~”
不行了,她简直刻薄得像里的恶毒女配!
念瑶掐着手心,不好意思继续,身后的男人却没半点意见。他一路默不作声,条条按她要求,俨然回到当年念董事长和她的“助理小傅”。
就连念瑶沉下脸色,拧眉思考该怎样使唤他时,傅璟言都会弯腰停顿,问她是不是伤处在疼。
以前怎么没发现姓傅的这么有人夫感?!
念瑶彻底动摇。
一黑一白两个小天使在脑袋里打架。会不会,她真的错怪傅璟言了?
……
……
夜深人静,白日的暑气与浮躁终于安分。傅家临湖,虽只是个人工打造的小型湖畔,也能在闷热夜里带来些许清凉。
回卧室大概夜里九点。
念瑶想不出法子再折腾傅璟言了,只好半推半就,同意早点上床休息。
轮椅停在浴室门前,念瑶伸出左腿一个急刹,老实地回眸笑笑:“这个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傅璟言也笑:“你自己可以?”
念瑶挺直腰板:“当然可以!”
她是扭了腿又不是瘫痪,这方面勉强还可以自理!
“行。”男人伸出手臂让她借力,俯一点身,不浓不淡的话音轻飘飘磨过耳畔:“可惜。”
“……?”
他在可惜什么!
念瑶低着脑袋灰溜溜钻进浴室,恐怕再晚一秒就要让他发现,自己不争气的脸该有多红。
拧下反锁,念瑶长舒口气。
拿凉水浸了三遍,才勉强降下脸颊的温度。她擦干水渍捏起手机,牢记使命,立刻向湘姐汇报情况:
【为什么他就是不上钩呢?】
【感觉我的要求已经很过分了,可他一点儿都不生气,我说什么他都答应,好像忽然变了个人似的……】
念瑶可还记得,半个月前傅璟言连她微信都不肯加呢!就算他是真香打脸爽文的男主,变化也没这么快吧?
念瑶没心思洗漱,焦灼地在浴室散步。傅璟言家壕无人性,一个浴室比她大学整个宿舍都大。
绕着大理石浴缸逛了十圈以后,念瑶终于等到了军师指示:
湘姐:【因为他心疼你。】
湘姐:【比心.jpg】
因为,他,心疼,你。
六个大字以标准的播音腔在脑海里循环播放。
念瑶把手机往水池上一拍,哼地一声,不服气地别过视线,以免看到镜子里自己涨红的脸。
吴秘书你糊涂啊!
怎、怎么能是这个结论呢!
她不信。
至少还要再试最后一次!
两刻钟后,浴室里水声渐停。
念瑶换洗完毕,情绪也终于冷静,脸颊可疑的红晕刚好可以用刚洗完澡的燥热作为解释。
她定住心神,坚定拉开浴室的门。
很巧。
傅璟言也刚洗完澡。
男人单手擦着湿发,只剩一条白色浴巾系在腰间。肩宽腰窄,身高腿长。肌肉紧实干练恰到好处,偏偏还是她最喜欢的薄肌……
热汽氤氲将散未散,水珠从他发尾滴落胸口,一路滑过腹肌,消失在她不该看的那个地方。
脉搏涌向四肢,心跳敲着胸口。
念瑶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可惜好景没能欣赏太久。
念瑶本能地把门一关,再打开时,男人已经换上睡衣。
傅璟言今天选了件简单的黑色睡袍,丝绒与桑蚕丝拼接,灯光下能看出细腻的条纹光泽。那种光泽很能撩拨人心,总结成四个字就是,特别性感。
念瑶止不住想象起他睡衣下的风景,色胆包天,差点儿忘记演戏。
“走不动路了?”
男人轻哂一声,目光映着银白夜色直视过来,清冷又混不吝地问她:“你准备在那儿站着睡觉?”
哼,果然这才是傅璟言!
粉红泡泡破碎,念瑶虚虚提着右脚,不情不愿凑到床边,挨着他慢慢坐下。
她在心底默念三遍“念瑶啊念瑶,不能被美色迷惑!”然后把心一横,拿过桌上的小盒药膏开始撒娇:
“哎呀,腿还是好疼。”
成败在此一举,念瑶咬牙保持微笑。生怕力度不够,甚至嚣张地把腿往他身上一架,娇滴滴开始造作:
“傅璟言你帮我上药吧!”
“我很怕疼的,你一定要温柔一点,千万不能弄疼我了……”
靠,怎么这么肉麻。
听完自己都想给自己来一拳。
不过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傅璟言那么冷淡的人,尊严受到这种挑战,肯定吃不消吧?
念瑶咬住下唇,压着嘴角眨眼卖乖,搬过那些瓶瓶罐罐一股脑儿推进他怀里,就等着他拉下脸说一句,“别演了念瑶,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不出所料,男人皱起了眉。
他淡淡吸气,话音里逸出些不信任的意思:“你确定这些都要?”
“对啊对啊!”
念瑶无辜眨眨眼睛,无辜到有点儿发嗲。她一双杏眼本就水灵,微微向上望时更是钻心的可怜:
“因为我想好得快一点嘛。”
“行。”
他单字同意,低头拆起药品,拖长的尾音里甚至听出一点儿宠溺的错觉。
男人亮起了床头的灯。每一盒药都仔细过用药说明。药理和副作用都了解完毕,才开始上手。
药膏、喷雾,再到贴剂。
细白的脚踝就这样在他手下悉心照料,敷上了整整一圈的药。
念瑶很少被这样温柔对待。即使如此她也明白,傅璟言今晚的行为,体贴到近乎完美。
被一个有钱有颜身材倍儿棒的丈夫如此呵护,恐怕换谁都甘愿沉溺,醉倒在温柔乡……
但她念小瑶绝不会掉以轻心!
眼中斗志熊熊燃烧,她还有最后的杀手锏!
“等等。”上药完毕,念瑶扯住他宽松的衣摆,破罐子破摔:“……我还想你给我按摩一下!”
傅璟言神色冷了。
像乌云遮月的那一瞬间。皱眉回她:“别闹。”
念瑶说不紧张是假的。虽然这个计划的关键就在于挑战他的底线。但念瑶也害怕自己玩脱了,得罪了傅璟言,几句话就能让她“天凉王破”。
于是犹豫的话音含糊在嗓子里,嚣张的句子变成了委屈:“我闹什么了?我受伤了,你就不能让让我吗……”
傅璟言往她另条腿揉捏一把,吓得女孩子小声惊叫:“医生没跟你说,扭伤急性期需要冷敷静养,不能按摩?”
念瑶抱着膝盖怔怔望他。
好像,还真是这样。
原来他生气,是因为在关心她?
呼吸不知为何变得急促。念瑶自知理亏,只能别扭地圆谎:“左边的腿又没受伤……刚还被你弄疼了……”
“好。”傅璟言轻哼了声,掌心牵住她另一只脚踝,检查起方才捏过的地方,“我错。”
他嗓音里勾着点无奈,或许其实叫骄纵才更贴切。
这个人平素心性那样兀傲,如今竟然在没伺候好她这件事上认错。
这场景实在容易令人情迷意乱。
念瑶紧张,下意识把腿勾住,一来一回,睡裙随动作提到腿根。她不敢乱动,乖乖把腿伸进男人怀里。
女孩子皮肤本就细嫩,又刚洗过澡,被他黑色的睡袍一衬,白得像阳光下奶油融化。
画面旖旎得令人发烫。
傅璟言手法没多专业,只是替她做些简单的肌肉放松。一路沿小腿慢慢往上,肌肤接触也变得愈发敏感。
他力道时轻时重。轻了发痒,重了又疼,好像故意折磨她似的。
“傅璟言你轻点儿。”
念瑶倒抽口气,娇嗔瞪他,四目相接时正好对上他眼底坏意。好像在说:这是你自己招的,喊疼也没用。
按摩以念瑶吃不消的求饶结束。
她没招了。只能接受现成的答案——傅璟言真的没有在监视她。
念瑶的脑回路非常简单。
首先傅璟言不喜欢她。
所以他不可能这么沉得住气,明知她在演戏还如此配合。他一定是真的以为她受伤,才良心发现地在照顾她。
当晚,念瑶也良心发现,别别扭扭地留他在卧室睡下,说自己行动不便需要照顾,也省得他睡书房受罪。
代价就是,她又失眠了。
明明身体已经疲惫,脑袋却十分清醒。一晚上辗转反侧,心底慢慢发酵着说不清的感觉。
夜里风大,风声呼啸着划过门窗,拨动着云层聚散。
月色故意似的明亮起又暗下,一轮一轮,扰得人思绪纷纷。
半夜不知几点,念瑶朦胧醒来,却发现傅璟言不在身旁。
为什么他还是走了?
胸口一阵麻乱的心悸,念瑶迷茫地坐起来,在周遭寻找他的身影。
第25章
还好,他没有走。只是背身站在阳台,不知正与谁通话。
现在是凌晨三点。
月色暗下,夏虫不鸣。男人耳边听着电话,只手撑在阳台的木质围栏。黑色睡袍被晚风裹挟,肆意翻动。
念瑶揉了揉眼睛,套上拖鞋,摇摇晃晃地跟了过去。
阳台玻璃门留了一点缝隙,风声随着他讲电话的声音一并灌了进来。
“等我回来处理。”
他嗓音少见地有些浮躁,“告诉姓岳的,我耐心一样有限。”
是生意上遇到烦心事了吗?
念瑶下意识想。
猝不及防,却从他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
“需要我提醒你么。”
男人嗓音阴郁,冷得像在冬日跌进冰窖:“念瑶是我的妻子。”
通话沉默了许久。
电话那头欲言又止,似乎不休不挠重复着同一个话题,惹得听者烦躁。
但傅璟言没有挂断,可见这件事对他足够重要。
男人两指揉着眉心,沉叹过后,给出具体数字:“三天吧。我有分寸。”
念瑶看不见他的表情,却第一次觉得他背影如此疲惫。
好像她根本不了解他。
毕竟她眼中的傅璟言,总是从容不迫,总是冷静自持,好像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能令他怎样。
才知道,原来他也会有心事。他只是从不像别的男人一样借烟酒浇愁,他只是从来没同她提起。
一阵凉风,把记忆带回一周以前。原本一周前傅璟言就要走的。结果那天,他却折回来参加晚宴。说是行程延误,最迟延到下周……
而今天已经是周六了。
傅璟言是因为她受伤才没有走么?
呼吸忽然变得沉重,胸口像被潮湿的海绵堵住,沉甸甸的,闷得人又酸又胀。这种感觉应该叫做内疚。
她……是不是做错事了?
念瑶想得出神,没注意到傅璟言结束通话,正向她走来。
男人冷峻的眉依旧皱着,话音却柔和许多,询问是不是电话声将她吵醒。
“没……”
睡下太久没有讲话,嗓子里发出的声音有些黏糊,倒像是在撒娇。
傅璟言看向她的右腿,又问是不是疼得睡不着觉。
他记得,先前那瓶喷剂应该具有止疼的效果才对。
念瑶摇了摇头。
她长发披散在身后,起了风便轻盈地飘弄起来,单薄地像是会被吹走。
傅璟言拢过她慢慢转身,反手带上阳台的门:“风大,回去睡吧。”
念瑶乖乖地点了头。
坐回床上,却不肯躺下。她认真揉干净眼睛,然后坚定地叫傅璟言。
“怎么了?”
男人半跪在她膝边,温着声问。
这个高度令她不用费力仰视,甚至有一种被守护着的错觉。
傅璟言替她脱掉鞋子,抬起她右脚放在掌心,确认没有浮肿的地方。
月光下,夜色里。
这样的画面太过犯规。
念瑶轻轻推开他的肩膀说:
“傅璟言你走吧。”
“我一个人也可以照顾自己。我都是成年人了,更何况还有华叔。你不用担心我的。”
傅璟言既没同意,也没否决。勾唇轻笑一声,让她不用乱想,只需要乖乖躺好睡觉。
好像一切困扰只会留在今夜梦里。睡过一觉,他便会把什么都解决了。
念瑶不肯放弃:“可是……”
“放心。”
男人揉乱她的发顶。靠近两寸,话音像水滴酥麻滑过心扉:“这点小事,你老公还搞得定。”
效果立竿见影。
念瑶羞恼着骂他胡说,哼一声钻进被窝,扭头不理他了。
那晚,两个人都没有睡着。
直到后半夜风团过境,乌云散开,星星一颗一颗地冒出来。
……
……
随后两天,傅璟言真的没走。
他白天不知在哪里忙,夜里总是很晚到家,会在睡前替念瑶重新换药。
念瑶心里愧疚。
她拿不定主意,甚至去问吴湘,要不要老实告诉傅璟言她在装病。
可吴湘却说,如果让傅璟言知道她怀疑过他,恐怕会更伤人心,还不如将错就错。
于是念瑶选择感恩戴德,这些天对傅璟言甜言软语,说自己得益于傅老板的悉心照料,康复得特别快!第三天就已经能自个儿下地。
只要走动时轻缓一些,不剧烈运动就没问题!
傅璟言将信将疑,到底还是叫了医生来家复诊。得了医生点头,才由着她下地散步。
念瑶在家也没闲着,相当认真地在看公司财报。吴秘书建议她看近五年的,念瑶咬咬牙,直接要了十年!
可看报表太过无聊,奈何茶余饭后的间隙里,她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记得那晚在电话里,傅璟言给出的回复是三天。三天后他会离开。过去了周日、周一和周二……
算算也就是今天。
早晨起来,念瑶便没看见他人,一上午都心不在焉。
今天她有重要的事,必须要动身去公司。午后随意用过简餐,念瑶便坐进了公司的商务车。
关门,系安全带,窗外树林渐渐散去。车子转弯后驶入公路,一路上摇摇晃晃,就像念瑶的心情一样。
她还是决定给傅璟言发条短信。
狂野少女瑶:【你今天走吗?几点的航班啊,要不要我送你?】
狂野少女瑶:【我的腿好多啦!多谢你这几天照顾我啊^^】
她顶着可爱的小猫头像,发着酷酷的卡通表情,跟对面连头像都没有的傅璟言实在不像一个世界。
……
一路都没有收到他的回复。
车子停在公司正门,念瑶确认了吴秘书发来的日程,顺便把手机铃声调成静音。走进电梯,按下了次顶层。
不能再分心了。
接下来这场谈话,念瑶准备了很久。自从接到遗嘱的那一天起,她的心里就生出了许多疑惑,而能得到多少解答,全凭接下来临场发挥了。
抬头,深灰与金黄撞色的门牌极具格调,上面隽秀的字体着亮闪闪刻印着四个大字:总经理室。
深呼吸,念瑶抬手敲门,三秒后,房门便从里面打开。
来开门的是念裕德的秘书小政。政秘书和湘姐年龄相仿,能待在念裕德身边,想来业务能力绝不会差。
政这个姓氏少见,他笑起来,又有种男性里少有的温润,让人见一眼便很难忘记。
抬腿移步,房门被无声掩上。
这间办公室的格局和她的很像。进门后正对一条会议用的长桌,边上两块可移动的白板,上面贴满大大小小的数据报表。
房间尽头是办公用的书桌,以及书桌后令她熟悉又陌生的中年男人。
“小瑶,你来了。”
念裕德时机算得很准,恰好等念瑶走到桌前时站起身同她握手,露出程度适宜的笑容。
作为同事,这样的问候已经十分亲切。但作为家人,却显得有些生分。
念瑶掂量了一下几种称呼,决定先按亲近的喊:“叔叔好。”
她接过政助理递来的茶,坐在桌子外侧,礼貌回笑:“等了好些天,终于有机会跟您聊聊。”
念瑶有一肚子问题想要问他。不是她不着急,只是先前的次次邀约,总被念裕德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
男人料着她话,抬手抱歉:“最近公司里项目太多,是忙了些。”
念裕德今年四十八岁,眼尾已经爬满皱纹。眉毛一皱,便成了川字。比起半个月前那次见面,他鬓角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些。
男人端起青瓷茶杯细细摇晃,语速迟慢:“你一个人小姑娘,千里迢迢来京市也不容易。想想,我和你,也是互相唯一的至亲了。”
唯一的至亲。
这个词即使是从他口中说起,听上去也近乎温情。
可惜,美好的氛围没持续太久。念裕德咽下杯中的茶,脸色变天。
他忽然冷笑了下,两手往桌上一拍,愤怒地站起身:“你爸胡闹,你妈也不负责任!这么荒唐的遗嘱,也就你爸这人能写得出来!”
杯中的茶晃了出来,洇湿文件。
念瑶被吓了一跳,连忙跟着一起站起来。她咽了咽,故作好奇地问:“是啊二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念裕德却把脸一甩:“怎么回事?我还想知道呢!让你一个小姑娘来接手公司,他以为这是过家家呢?!”
念瑶被他的吼声吓住。
念裕德烦躁地清了清嗓,自顾自发泄完毕,又改换话题:“你嫁进傅家,很委屈吧。他们对你好不好?”
黎曼云先斩后奏。念裕德虽然知道有这桩婚约,但他以为,这些都会被念建城的死带进坟墓。不承想,他竟然留下那样荒唐的遗嘱!
男人闭眼长叹,摘了眼镜按揉鼻梁:“傅家现在太风光了,哪儿还看得起我们。那位傅先生和你结婚,心里边恐怕不乐意吧?”
他哪会看不懂傅家的态度?
好歹是个京市顶豪,却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办,甚至一幅不想声张的样子。这哪儿叫什么结婚?
在念裕德眼里,古时候纳妾也没这么随便的!
念瑶拿不准该回什么,只含糊地说不知道,“我跟他接触不多……”
“没闯祸就好!”
念裕德倒是满意她的乖巧:“看在你爸的面上,他们总不会做太难看。”
对面到底是傅家,放眼全球都数一数二的家族企业,数百年的基业繁茂至今,根系早就扎进了各行各业。
念裕德心里早就打好算盘,就算是卖女儿,这买卖也是不亏的。
他对上小侄女那双单纯的眼,语重心长:“你既然都嫁过去了,就要学会利用资源,学会借力……”
好,关键词触发。然后念瑶就听了半小时令人崩溃的女德大经。
什么为妻之道,什么贤良淑德……催眠效果堪比早八的数学课!
他说一段,停一段,非要等念瑶点一下头才会讲下一段。
点得念瑶脑袋都晕了,才终于抓住他沏茶的间隙反问:“二叔,所以我爸和傅家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傅家要卖他面子?为什么要给我和傅璟言定下婚约?”
母亲曾对她说,一切都是傅家欠他们的。可她从不解释缘由。
这句话一直让念瑶惴惴不安。
傅家到底亏欠他们什么?
第26章
“怎么,黎曼云没跟你提过?”
念裕德有点意外。衔着嘲弄的意思哼了两声:“那我可得管住嘴,省得她又说我居心叵测。”
唉……
念瑶弱弱地噤了声。
她知道,二叔和爸妈的关系一直不好。但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非要瞒着她啊?
不行,她还不能放弃。
俗话说软磨硬泡,念瑶决定先来软的:“没事的二叔,我都成年了,我有主见的,您就告诉我吧……”
女孩子合握着双手,满心满眼期待地望过来,那副样子,稍有点良心的都不忍心再为难了。
念瑶知道这招管用,还是以前总爱临时抱佛脚,每次大考前都要拜托邢野给她补课。
果然,她听见念裕德沉了呼吸,松口说,“告诉你也可以”。
心情刚要明媚,他的话又接上后半句,“但有一个条件。”
可恶,好经典的台词。都分不清到底是谁在套路谁了!
念瑶问他是什么条件。
房间内的气温降低到设定值,中央空调停止送风。底噪消失,背景静音,气氛也忽地变了。
“很简单。”念裕德目光深敛,玻璃镜片折射出凌厉的视线。他闷声合上手边的文件夹:“今后,不准你再追查财务造假的事。”
“为什么?”
念瑶近乎本能地反问,“所以这件事真的没那么简单?”
阴谋是真的,她的猜测都是真的?
“做好你的傅太太就可以了。”
念裕德冷厉了声,警告她不要越界,“公司的事由我负责,不用你在这瞎操心!”
“什么叫瞎操心?”
这莫名其妙的婚约从天而降,她已经听话乖乖遵守了还不够吗?难道连一个问为什么的资格都没有吗?
“二叔,你真当我是一家人,为什么要把这些事都瞒着我?”
情绪跌入谷底,念瑶握紧了拳,却感到一阵无力。难道真的是她在无理取闹吗?
财务造假的事曝光以后,环城在业内的信誉倒塌,至少三成的合作方主动和他们断了往来。剩下七成,也只是没有表态而已。
念瑶不愿意相信,是二叔要做这种伤害集团的傻事。可如果与他无关,为什么不让她再继续调查?
……这个条件她不能接受。
“二叔,环城也是您的心血。”
爆发的情绪被努力克制,念瑶小心翼翼地问:“我想,您也是希望环城能越来越好的,对吗?”
过去的事、婚约的事、集团的事,她当然可以对一切都不管不顾。
可晚上一个人睡觉的时候,一个人在酒店房间过生日的时候,一个人去参加自己毕业典礼的时候,她也会难受。她不想活得这么糊涂。
“我说了,这只是个交易。你的确有权拒绝,我们也没什么可谈的了,请便。”话题被念裕德就此揭过。
他淡淡品茶,抬手招呼政助理开门送客,就这样将她赶走。
到底是多活了她二十年的老狐狸。真的可以只论利益,不论其他。
看来这才是真正的他。买卖不成,仁义也不在了。刚才的温情,只是为了哄她做交易吧?
念瑶恍惚地想,以后,自己连这“唯一的至亲”都不能再信任了。
还记得小学毕业那年暑假。爸爸妈妈说,等她考完期末考试,他们会一起接她回家。可后来他们吵了架,他们都以为对方会来,最后谁都没来。
那天京市的雨很大,又是期末的最后一天。她背着重重的书包,一个人扛着雨伞,蹲在学校门口等到很晚。
最后是二叔开着车来接她,看出她脸色干涸的泪痕,说她真犟,怎么不知道跟老师说,让老师给家里打个电话。
“二叔,你说得对。”
那天没能说出口的话,念瑶终于有机会说,“我这个人的确是犟。”
“如果您能帮我,我很感激。如果不能……您放心,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
……
回办公室,念瑶心情低落,闷闷转着自己的老板椅。
窗边的发财树还是那样蔫着,比起二叔桌上那盆意气风发的君子兰,实在可怜多了。
她发了很长的一阵呆,直到习惯性把手伸进口袋,才想起看下手机。
屏幕亮起,锁屏界面显示“1个联系人发来新消息。”
……会是傅璟言吗?
上滑解锁,念瑶从椅子上坐直了身,两只手捏住手机,满怀期待点进微信。
傅璟言:【走了。】
手指下意识地退出刷新,屏幕上却没有再弹出新的消息。
走了。
他留给她的话只有这两个字。
白色气泡安静地待在那一小块地方,同她那一长串的殷勤相比,实在太渺小了。
还能指望他说什么呢。
念瑶忽然觉得很累。
她赌气地什么也没有回。就连一个最简单的“哦”字也没有回。
眼眶很酸,心跳却依旧那么平缓。已经累到没力气伤心,没力气再产生怎样的情绪波动。
中央空调将办公桌吹得冰凉。
念瑶轻轻趴在上面,蜷起身子,安静地闭上了眼。
……
很难得的,她做了个梦。
梦到了记忆深处的中学时光。梦到那年她刚上初一,被父亲送去学费高昂的私立学校。
那是一段十分短暂的幸福时光。爸爸的事业取得成功,妈妈怕她融不进新环境,便对她特别关心。每天放学,都会温柔地拉着她问,今天又学到了什么知识、交到了哪些朋友。
她会在放学后陪同桌一起值日,一起照顾校园里的流浪猫。
后来……后来梦就醒了。
念瑶洗了把脸,按部就班完成了自己分内的工作。然后到点下班回家。
傅璟言的确已经不在。就连她回家的感觉都不一样了。
应该是变得更轻松了吧。
毕竟是早有预料的事,毕竟念瑶还没那么矫情,那股若即若离的伤感也没在心里停留太久。
往好了想,傅璟言终于走了!
她再也不用藏着掖着,装什么大家闺秀。以后炸鸡可乐想吃就吃!限制级游戏想玩就玩!她要在离婚前,狠狠把傅璟言家当度假酒店!
晚餐开饭,呈在眼前的又是份顶级大餐!前菜苏格兰龙虾和北极贝寿司,主食炙烤奎宁牛排,餐后甜点实在吃不下了,念瑶只要了一小份橙酒班戟。
这一顿下肚,说实话,就是有天大的气也消了。所以她根本不信那种“有钱人也有烦恼”之类的鬼话!
天色渐晚,夏虫啼鸣。今天晴朗,晚霞是和橙酒班戟一样的颜色。
念瑶饭后在前院消食,竟然遇见两道意外的身影。
“小陈总?”
她慢悠悠散着步子,靠近花圃边的一人一狗:“好些天没见你来遛狗了。”
傅璟言一走他就来了。
像他这么嚣张的人,该不会其实是害怕自己表哥吧?
陈宋闻的狗狗是只赛级杜宾,很帅,毛色是锃亮飘逸的褐黑,结果被他取了个很俗的名字,就叫小黑。
姓陈的自己不来,倒是经常拜托华叔替他遛狗。一来二去,念瑶不怕它了,她身上的气味小黑也熟悉了。
“小黑,过来。”
念瑶半曲着腿,揉捏起小狗脑袋,轮番夸它可爱、听话、真乖。
小狗身姿挺拔,眼神清澈,又帅又干净,和他家主人形成鲜明对比。
陈宋闻今天一件花哨的夏威夷衫,墨镜腿挂在领口,极有他的风格。
见到念瑶,他脑子里就不管狗了,有点含蓄地吊着嘴笑起来:“嫂,今儿气色不错啊。”
“怎么啦?”念瑶回过脑袋往他,琢磨着这人到底想说什么。
陈宋闻被她一盯,阵脚乱了,当即把目的抖露出来:“那个,表嫂……你还记得盛知矜吗?”
盛知矜?是那位大波浪小姐。
“当然记得!”念瑶想起什么,也勾唇笑笑:“她是你罩着的嘛!”
“咳、咳咳……!”
陈宋闻耳朵红了,牵着小黑没事找事地晃悠两步:“开玩笑呢表嫂,以后还得你罩着我呢,哈、哈哈。”
看他痛苦干笑,念瑶心情舒畅。虽然他怕的是傅璟言,但狐假虎威的感觉原来这么爽啊~
念瑶像教导主任那样背着手问:“所以她怎么了?”
“不知道啊,听说她有事找你?”陈宋闻支吾着撇清关系,手却没停,从相册翻出张二维码:“嫂,这她微信,要不……你加她一下?”
盛知矜找她做什么?还特意让陈宋闻来,这也太刻意了。
念瑶有点儿疑心:“也行。”
她扫了码,输入备注,很快发送了好友申请。忽然一想,又回过脑袋:“小陈总,我还没加过你呢。”
她和陈宋闻俩先加上,再把盛知矜推给她不是更方便么
“我、我我就不用了吧!”
念瑶随口一提,陈宋闻反应却大得很。扯着狗绳一阵手忙脚乱,差点踩着小黑尾巴。
“没别的意思啊表嫂!就是我朋友圈太乱,让你看到,怪不好意思的哈……哈哈哈!”
他辩解,但疑似越描越黑。
朋友圈乱,把她屏蔽不就行了?
不过念瑶很好心地没再追问。她想着,自己也不会在傅家待太久了,和陈宋闻本来没必要走那么近。
“好好好,你快遛狗去吧。”念瑶最后往小黑身上撸了两把。看把这孩子都急成啥样了。
目送着一人一狗消失在庭院里。念瑶回屋上楼,换好拖鞋,二话不说往傅璟言的海丝腾大床上一倒。
天呐,吃了睡睡了吃……世上怎会有如此幸福的日子!
翻了个面,念瑶拿出手机,有点儿无聊地滑着屏幕。
对了,今天还没找她的小男友呢!
最近心里事多,念瑶都没怎么认真在玩儿。每天一次自定义短信的机会,她会用来和他分享自己的事。
什么上班好累啦、开会好无聊啦、今天又吃到了多好吃的饭啦……
其他时候,无外乎是些早安晚安之类的寒暄。
她很久没查询到好感度了,也没再解锁新的功能。从聊天的氛围来看,总觉得攻略进度很久没进展了。
念瑶今天决定发力!
她拉过枕头抱在身下,坏笑着输入一段暧昧的话,然后按下发送!
小瑶:【唉,今晚又一个人睡,要是有个人陪我就好了……】
哼哼~怎么样,女孩子都发出这种邀约了,再无动于衷,他还是男人么!
念瑶蹬掉拖鞋,兴奋翻滚进大床的另一侧,晃悠着两条小腿等待回复。
可等她兴奋感慢慢消失,脸上表情从邪笑变成期待,最后消失,界面上都没弹出新的消息。
又来这招?考验她耐心是吧!
念瑶气哼哼切出去打了把王者。
好耶,上分!拿了把MVP!
再切回来——
竟然还是没有回复。
难道是这个高级的自定义功能坏了?程序计算不出该回复她什么了?
念瑶有点儿失望。难得她想出这么一句撩人的话呢。
她尝试点了点底下的输入框,已经可以继续发送下一条信息了。可开启新话题的话,上一条,是不是就会被他忽略呢……
虽然很舍不得,但念瑶的确也没耐心了。她考虑起下一个选项。
选项1:有点想你了。
选项2:在忙什么呀?
选项3:又不回消息!
这自带的选项还没她会撩呢!
念瑶在心里嘀咕。
照这个进度,得什么时候才能解锁傅先生的立绘啊。谁家男友谈大半月了连对方长什么样都还不知道的?
念瑶侧身躺倒在床上,按了个1,然后退出去浏览起其他的APP。
可奇怪的是,她翻遍了各大应用商店、游戏平台、社媒论坛,偏就搜不到一丁点儿关于这款游戏的信息!
念瑶皱着眉又切回游戏。
还是没有收到回复。
怎么回事,停服维护了没通知她?
仔细想想,当初发现这游戏时就很古怪,她记得自己卸载了好几次都没成功,还怀疑它是诈骗软件……
一些不太好的想法浮现在脑海……——
作者有话说:七夕快乐!感谢宝们的营养液[摸头]
第27章
念瑶被自己的想法吓到,迟凝着手指,慢慢反回到上级界面。
她把手机移近了,仔细盯着这个可爱的粉色画面,企图发现一些不合常理的蛛丝马迹……
忽然想起今天还没喂小猫呢!
即使是虚拟的,念瑶对这种事也很上心。
点进秘闻,小猫已经带回了新的信笺。看来这里倒是没出bug。小三花正揣着两只爪子,安静趴在角落打盹,毛茸茸的身体随呼吸缓缓起伏。
念瑶被萌得心都化了,点击那封信笺,展开后显示出一行小字:
【他很想你。很想很想。】
猝不及防被撩到了。
念瑶愣怔地咽了咽,心跳加速,无声的尖叫在心底迸发。
她糊涂啊!这么贴心的软件怎么可能是诈骗呢?这软件出现在她手机里分明是上天的恩赐啊!
念瑶把手机一扔,揉捏起自己阵阵发热的脸。没办法,要怪就怪她没定力,谁让她实在太吃这一套了!
再说……这软件都没地方充值,怎么可能是诈骗嘛。
嗯。
念瑶笃定地点了点头。
久久得不到回复,只好等明天再看看了。她退出软件,正巧屏幕上弹出了微信的消息提示。
发给盛知矜的朋友验证通过,系统提示现在他们“可以开始聊天”。
可念瑶没事情找她,一时也想不出她们这算什么关系,要怎么打招呼。于是礼貌性发了句: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
上回的事情之后,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念瑶的注意力全在盛知矜那张明艳动人的头像上。是她的自拍。
黑发红裙浓颜系,标准的港片美人。大波浪的造型真的很适合她。
念瑶翻身倚在床头,拉过傅璟言的枕头抱在怀里,顺手点进盛知矜的朋友圈。她没设置可见范围,满屏的九宫格美照一拉都拉不到底。
忽然想起,自己好久都没发过朋友圈了。
念瑶的好友列表有点儿混乱。二次元同好和三次元亲友各掺一半。她懒得分类,干脆直接设成仅三天可见。
除非有心关注,否则基本刷不到她发什么动态。
翻着翻着,竟然刷到了游戏同好转发的活动宣传:《第十六届全国游戏展预计本周末于京市开幕!》
全国游戏展?这周末?在京市?
她超想去的!
说来也是孽缘,念瑶好像和这个展八字不合,时间总不凑巧。连着两年没有去成!前年撞上她考六级,去年撞上她考试周。今年有空,必须得狠狠报复性消费一波!
念瑶二话不说把帖子链接转给邢野,激动排出五个叹号:
【老大,陪我去!!!!!】
【[星星眼]×10】
许久,邢野才不紧不慢打一个问号:【现在才想起来说?还以为你没兴趣呢。】
念瑶瞪圆了眼:【怎么可能!】
明明是日思夜想能去一趟呢。
她发一个猫猫叹气:【我也是才刷到。最近乱七八糟的,我都没时间关注这个。】
又是和人闪婚,又是接手公司。前脚刚走出校园学会假装大人,后脚就嫁进傅家要做大家闺秀,能不乱么。
她就是个老实人,玩模拟人生都不敢这么狂野。
念瑶开始软磨硬泡:【游戏展代表着当下年轻人的爱好~跟你业务的受众很重合啊,你就当是去市场调研!】
最重要的是,逛游戏展却没有同好一起的话,也太寂寞了。
半分钟后,对面发过来一张《七丘传说》展位的宣传海报。
画面上,以文森特为首的四位可攻略对象穿着宽松浴袍,正透过暧昧的雾汽朝镜头帅气打wink。
这人无情揭露她小心思:【我看你是馋你老公身子。】
念瑶不服:【就馋,那咋了!】
她色眯眯点开那张图片,戳了戳左下角的“显示原图”,放大,再放大。文森特大人真是怎么看都帅!
馋他身子也是人之常情好吗!
念瑶长按把图片保存,心底小小的难为情转化成短信轰炸:
【你去不去嘛。】
【爽快点邢总,一句话的事!】
【去不去去不去,嗯?】
对面疑似心软,发过来一张安抚小猫脑袋的表情包。结果后面无情跟着俩字:【不去。】
他惆怅发两个点烟的表情:【我也想去啊姑奶奶,没办法,周末有局。】
念瑶疑惑:【什么局?】
她想当然地以为,邢野一心忙着搞事业,想必是陪资方大佬们应酬。
结果屏幕上恶狠狠弹出三个大字,恨不得蹦她脸上。
某人咬牙切齿:【相,亲,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姓邢的也有今天!
念瑶捂着肚子发出一串无情嘲笑,笑得脸僵,还不忘替自己洗清嫌疑:【事先声明,不是我干的啊,不该说的我可一句都没和叔叔阿姨说啊。】
难得有邢野吃瘪的时候。念瑶没良心地幸灾乐祸:【邢总海量,事成了记得请我喝喜酒啊~】
对面掀半轮白眼,气她没心没肺:【拉倒吧,都还没喝上你喜酒呢。】
……
对话有些尴尬地僵住。
确实。她虽然是结婚了,却并没有办过婚礼。念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
心里说不上来的,有点失落。
大概是因为,她还是只能一个人去游戏展了吧。
……
……
世界的另一侧。
七月末的极端天气刚刚结束,新一轮强降雨接踵而至。
孤星州的气候不比京市,伴随着大风天气,席卷起燥热而潮湿的空气。
颠簸过后,私人飞机平稳滑入跑道,傅璟言从助理那里接过手机。
他永远有处理不完的消息,心情不好的时候,没兴趣看。
这些年,父亲总说他太过冷漠。可过这种生活的人,谁不厌倦那些虚与委蛇的社交,唯利是图的讨好。
既然冷漠是上位者的特权,何必故作伪善。
抬腕亮屏。
念瑶的消息最先进入眼睛。
比起其他无趣的老年人,小姑娘俏皮可爱的头像要赏心悦目得多。
今晚七点半的时候,她发消息说自己一个人睡,要是有他在就好了。
不长不短的三十分钟以后,又跟上一条“有点想你。”
结束漫长的飞行,傅璟言难得露一点笑。他倒也不是圣人,这小姑娘似乎总以为,他不敢真的拿她怎样。尤其喜欢在短信里发一些勾人的话。
明明真要做点什么,又怕得不行。典型的“不负责任”。
不过显然,傅璟言是吃这一套的。
舱门打开,舷梯降下,徐特助撑着黑伞赶来。从身后望去,男人一袭长款风衣,站在黑压压的雨雾,像极了犯罪电影里的场景。
在徐卿的想象里,如果他家董事长是黑老大的话,此刻一定是在下令做掉某人。
其实傅璟言正望着那条“有点想你”的短信,单手回复:【有多想?】
徐卿跟上他脚步,暴雨中保持得体:“董事长,需要先回家么?”
他说的家,是指傅璟言在德州的住所。这些年集团往北美扩张,总有处理不完的事务,傅璟言一年至少三百天都在这里。今天十二小时的航程,他眼见着自家老板一路都没合眼。
“回总部。”车门打开,傅璟言敞腿坐进后座。机场过去,大约有一小时路程,用来休息足够。
阖眼前,他亮屏看了眼现在时间。或许也有那么一点私心,是在等某人的回复。
“岳总那边的意思,希望会谈就定在今晚,”徐卿坐进副驾,温着声忐忑询问,“您意下如何?”
“可以。”
听到姓岳的名字,傅璟言眸色阴鸷,拨了拨无名指上的婚戒,沉着脸冷哂了声:“自从知道我和念瑶结婚,他似乎很着急。”
徐卿从后视镜察言观色,尝试跟上老板思路:“您还是怀疑当年……”
“对了徐卿。”男人没接他话。又一次亮起屏幕,将置顶的那位联系人推送过去:“这是念瑶的联系方式。如果她有什么需求,尽力安排。”
……
一小时后,暴雨止住了些。
雾色散去,才发觉街边苦楝花已败尽。法国梧桐郁郁葱葱,撑起盛夏的半城深绿。
察觉到老板醒来,徐卿细致地低声提醒:“傅董,还有十分钟到。”
他隔空指了指屏幕,“太太已经通过我的好友申请了。您刚刚说,她的需求要尽力安排。那这个……”
毕竟第一次干这样的活,徐卿一个母胎单身,有点儿拿不准自己该负责到哪个程度。
他壮着胆将手机递到后座,屏幕上显示着念瑶的朋友圈。
今晚刚发的动态,图片是一张聊天记录,配文“有没有好心人组队逛展的啊[大哭][大哭][大哭]”。
傅璟言抬了抬眉。
他对这些复杂的社交功能不甚在意,是从不会发朋友圈的那种人,此时倒觉得有些新鲜。
聊天记录截掉了对面的头像,但能被她叫“邢总”的,想也知道是谁。
他仔细地看了,截图里第一句是她发的“就馋”,最后一句是对面的“不去”。大致意思是她邀请这个男人逛展,却被拒绝,因而找不到人陪。
手机递回前座,徐卿战战兢兢观察老板眼色,听他露了声笑才放下心。
看来自己猜得没错,董事长对念小姐是真心的,这是宠溺的笑啊!他就知道,自家老板和这圈子里那些油腻的中年男不一样!
这种八卦事儿越想越来劲,徐卿话没经过脑子就接着问:“太太说‘就馋’,是馋什么呢?”
对面的上句话只露一半,若隐若现,还怪勾人的。可惜他努力半天也没猜出来。
傅璟言视线移向望窗外。暴雨停了,云层中透出点光。
男人没怪他僭越,噙着笑讲:“小姑娘的心思,谁知道呢。”
其实那行字他看出来了。
对面的人指控她:【我看你是馋你老公身子。】
她回应是:【就馋,那咋了!】
傅璟言心情不错,指腹搭在腿上,一浅一深地敲着。唯独又有一点不快:那条动态,为什么他看不到?——
作者有话说:谁在暗爽
第28章
这天晚些时候,天气便放晴了。入夜之后,天色很透。城市上空泛着饱满而澄澈的深蓝。
CBD的高楼淡出视野,城市的繁华夜景留在身后。迈巴赫Pullman沿湖驶入绿林,经过蜿蜒的棕榈树群,停在私道尽头,一座临湖的私人别墅。
离市中心不过十五分钟车程,却安静得恍若隔世。这样金贵的地段,不是寻常富豪靠钱财能买到的。
“贵客啊贵客。”
房子的主人站在汉白玉石台阶,“终于愿意来见我这个糟老头了?”
男人一身纯白西装搭配银面领带,连脚下的鳄鱼皮都是浮靡的白。站在前廊灯下,手指间各色的宝石艳丽夸张。用“财大气粗”四个字形容刚好。
他保养得好,看不出年近半百,中欧混血的面容在这个年纪正当魅力,老头只是自嘲的说法。
男人抬着酒杯步下台阶,啧啧感叹:“璟言,你这车是防弹的吧?我看了都羡慕啊!”
“岳叔说笑了。”
夜风闷热,红底皮鞋踏入室内,傅璟言尊称他一句叔,“代步工具而已,您车库里哪一辆不比这厉害?”
在国内时,傅璟言通常低调。他想要什么不要什么,不会因为价签上的数字改变。而到了大洋彼岸,尤其是德州这样民风淳朴,实力至上的地方,高调些,反可以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岳振霆一阵爽朗地大笑。
他朝身后勾了勾手指,沉重的镀金大门便缓缓关闭,两侧浮雕合并成一条盘踞的金龙,极尽浮夸。
黑胶唱片里放着碧昂丝的金曲,浪漫悠扬,屋内灯光透亮,白水晶吊顶的光线折向四周,毫无节制的大理石雕与黄金装饰让整个房间闪闪发光。
主客分坐长桌两侧,主座的人勾勾手指,佳肴美酒便逐一呈上。
“璟言,可算把你盼回来了。这次回国怎么待那么久?”
倒酒的是个希腊美人,健康的麦色皮肤,按主人喜好穿着紧身的纯白旗袍。岳振霆故意朝她臀上一拍,恶劣欣赏她胆战心惊的模样。
“今晚陪你岳叔喝上几杯!”男人将酒杯推出一臂。
傅璟言没有接,只拿毛巾擦了擦手,礼貌性地笑笑:“岳叔,十四年前圣诞,您教过我。有求于人却身处劣势的时候,先灌他酒。”
“……”
长桌安静,视线相交,唱片里的歌声越过高潮,岳振霆的眼里没了笑。
“你这小子,哈哈哈哈!”
“我不跟你贫了!老规矩,玩儿一把,谁输谁喝,怎么样?”
他抬抬手,打了个响指,身旁的希腊美人便奉上副银边扑克,熟练地切洗完毕,开始发牌。
“可以。”
傅璟言表态同意。可长桌对面的男人却忽然变卦:“啧,不行。光喝酒也没意思,我们得玩儿点大的。”
他侧身点燃雪茄,翻看起手中的牌,慢吞吞吐一口烟,露出满意的狡黠:“璟言,如果你输了,休斯顿那块工业园的项目,归我。”
“没问题。”
傅璟言叠着十指,没看牌便接受条件,“但如果赢家是我……”
他闲散靠在椅背,抬手点了点发牌的希腊美人,“我要她。”
女人发牌的双手一颤,难以置信的眼神悄悄望向右边的男人。被岳振霆吼了名字,才胆怯地低下脑袋。
“岳叔,敢玩么?”
岳振霆被惹怒。
鬓角的青筋隆起,夹雪茄的手有些僵:“璟言,这样的美人我还有很多,她只是个次品,你眼光真差。”
他雪茄指了指傅璟言无名指上,那枚万分惹眼的蓝钻婚戒:
“何况你跟我要女人,就不怕家那位知道?我可听说,你娶了建城的女儿。这次回国内待那么久,还以为,你对人家动真情了。”
岳振霆越是打岔,说明他越是害怕。正巧博弈这件事上,往往越是害怕,就输得越惨。
傅璟言摆了摆手,吞了口酒:“岳叔,不敢玩就算了。”
“谁说我不敢了?”
岳振霆冷声一吼,将雪茄烫灭在纯白的丝质桌布。他忽然狂笑,既而用那副阴鸷眼神紧紧瞪着女人:
“Sophia,我的幸运女神。别犹豫了,快开牌吧。”
女人的脸色苍白,颤抖的指尖重重抚在牌背,将公共牌依次翻开。
3,A,J,Q,5。
岳振霆的大笑几乎掀翻屋顶。
他潇洒扔出手里的两张A,猛然拉过女人,让她坐进自己怀里:“抱歉了小侄子,Sophia当年在Vegas,可是帮我挣得盆满钵满!”
“璟言呐,我教过你的。没有完全把握的赌局,可决不能碰。”
傅璟言脸上却没半点波澜。
他欣赏完岳振霆的获奖感言,才不紧不慢,挑开桌前的牌。
一张是10,让岳振霆遗憾地摇了摇头,笑得更加猖狂。
另一张,却让他彻底闭嘴。
“手气不错,黑桃King。”
傅璟言抬了抬眉,那表情不是意外,反而是一切尽在掌握的舒畅。
虽然不是同花,但大小刚好,足够让他在这一局里,成为赢家。
“你想死吗。”
岳振霆扯开桌布,砸碎了一地酒瓶。他的暴怒是冲着傅璟言的,却只能全发泄在女人身上。
“Sophia,你想死吗!”
他粗暴掐住女人,将她死死按在桌上,小臂青筋随致命的力道颤抖。
屋外刮起了干燥的风。
棕榈树的影子透过窗户映在白墙,映出屋子里疯狂的暴行。
“小心点儿,岳叔。”
傅璟言慢条斯理,抬杯敬他:“她现在归我。我要活的。”
黑胶唱片播到尽头,没人调整唱针的间隙,屋子陷入死寂。
岳振霆终于松手。
他嘴角挂着扭曲的笑,将女人一脚踹开,任由她在地上苟延残喘。
“小侄子,别玩儿过火,懂吗。”
男人按着桌沿坐下,松开领带,故作优雅地擦干净手:“念瑶这小姑娘,越长越漂亮了。可惜这么多年,我只能在照片里看着她长大。”
“就是不知道,建城有没有和她提过,我这个小叔叔呢……”
他支起刀叉,一刀刀割向盘中带血的肉,“找个时间,我得去见见她。”
“随时欢迎。”
傅璟言冷漠起身,没心情跟他玩互相威胁的游戏。
门上盘踞的金龙头身分离,徐卿在门外等候多时。
被叫做Sophia的女人想向他道谢,颤抖着身子跟了一路,傅璟言却连头也没回。只抬了抬手,让徐卿把人带走,塞进另一辆车。
一来一回,徐卿回到车上时少了件外套。他轻声问:“先生,那个女人,之后怎么处置?”
“带去医院。”
傅璟言在后排闭目养神:“给她一个月时间,我要她的日记。”
这不是他在岳振霆身边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能在岳振霆身边待这么多年,一来,说明她很聪明,二来,她知道东西的绝不会少。
她知道岳振霆高兴时听什么歌,做决定时抽哪款雪茄。知道他的野心,知道他一天中什么时候最放松戒备。
她一定拥有岳振霆足够的信任,所以遭受她背叛时,岳振霆才会那么愤怒。
徐卿犹豫地问了句:“如果她不配合怎么办?”
傅璟言冷淡地说:“告诉她,如果日记的内容不能令我满意,一个月后,我会把她送还给岳振霆。”
把逃出生天的犯人送回监狱。
极其残忍的做法。
徐卿咽了咽嗓,不敢想像她再次落到岳振霆手里,会遭受怎样的对待。
他唯一想不通的就是:“先生,您是怎么确定,她会背叛岳振霆的?”
“聪明的人自然懂得权衡。”
傅璟言缓缓睁眼,冷笑了下,“更何况,那个人是岳振霆。”
“他这种人,注定会失去一切。”
轿车后座,傅璟言敛眸望向那片棕榈。别墅里重新响起震耳的歌曲,派对一样热烈激昂,吵得人烦。
他升起车窗,便只剩下车载广播标准的美式播音:
“未来一周,墨西哥湾将迎来大范围强降雨天气,请休斯顿及布朗斯维尔等沿海地区居民保持警惕……”
……
……
起一大早,念瑶像主角那样在她两米宽的大床上醒来。
一个字,爽。
京市最近天气不错,没什么大风大浪,就属太阳太毒辣了些。除了半夜或清晨,其他时间只能呆在室内。
昨晚忘记关窗帘了,这个点阳光一照,念瑶便醒得很早。
她不想起床,却又没多少睡意。
念瑶嚣张地往傅璟言那半边滚了一圈。抓起手机,上滑解锁,她想也没想便点进某个软件。
有新消息!
念瑶抻了个懒腰,长舒口气。
还好,起码证明这软件没坏。
于是她便对着以下聊天界面甜蜜了半分钟。
小瑶:【有点想你了。】
傅:【有多想?】
呜呜一大早就有人关心的感觉真好。毕竟像她这种死宅,关机一整天,微信都不一定有条新消息的!
哦,会有微信运动给她发“昨日步数排行”,但她从来都拿不到第一。
念瑶翻身抽出条腿,把被子当成巨型娃娃一样抱着。
她有多想傅先生呢?
和这位虚拟男友聊这么久了,到现在连个角色立绘都没见着。
想他也没个具象。
每次看着那个【傅】字,一不小心就会带入傅璟言的脸……她恨!
更可恶的是,好感度很久都没查询成功了,这样藏着掖着,也不知道是只差一点点了,还是差得远呢。
而且大概是开发商太穷的缘故,念瑶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虚拟男友竟然没有配音!都虚拟男友了,当然要亲口听他说晚安才睡得香啊!
于是念瑶眼巴巴敲着键盘:【想见你,想听你说话~】
发完,她点进【寻觅】,抽起今天的好感度。现在才六点五十,总不可能这么早就在工作了吧?
于情于理,念瑶按下了【家】。
……
【查询失败!】
念瑶在床上痛苦扭动。
这软件肯定是故意的,这分明是强人所难!也不出个氪金就能增加查询次数的小道具什么的……
屏幕上方很快弹出了新消息。
傅:【怎么不打给我?】
打给他?怎么打?
这软件又没有电话功能!
念瑶委屈,想说“我也想打可是打不了啊”。但每日一次的自定义机会已经被用掉了,现在只能按选项回复。
她郁闷地点开输入框,弹出来的三个选项却没一个符合心意:
选项1:好呀,每天都给你打~
选项2:嘿嘿,我不好意思。
选项3:不行,打不了。
硬说的话,也就第三个最符合她的意思,只是态度上冷漠了些。
念瑶没多想便按了下去。
估计对话到这也就终止了。
念瑶准备起床,却手机忽然震动,整个屏幕被来电显示占据,中央黑底白字写着来电人的名字:
傅璟言。
傅傅傅璟言给她打电话干嘛?
念瑶猛地从床上坐起,傻着眼怒问苍天。她想接的电话是傅先生的不是傅璟言的啊!
手机嗡嗡震得烫手,对面摸不准哪一刻就会挂掉,念瑶心里一乱,紧张地滑向接听。
“……喂?”她怯怯出声,还带一点晨时娇憨的鼻音。
电话那头的确是傅璟言的声音,磁性的,慵懒的,跨越过太平洋的信号在听筒里愈是可恶的迷人。
“醒这么早?”他慢声讲。
没醒也得被这电话吓醒!
念瑶搞不懂他脑回路,暗戳戳娇嗔着说反话:“是啊,醒这么早,专程等你电话呢~”
听筒里传来男人的呼吸声。听不清是不是在笑。
念瑶以为他有事要找,抱着被子端正地坐正身子,在床头静静听着电话。可那头的人竟然也不开口……
搞什么,他很闲吗?
走的时候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还以为有多要紧的事呢。
“你——不讲话吗?”
念瑶拿手指在被子上画着圈圈,“这可是跨国电话,按秒钟计费的诶。”
傅璟言倒是听明白了。
想听他讲话是真。而那句“打不了”,是心疼电话费的意思。
所以在这小姑娘眼里,他还没那几分钟话费值钱。
“……对了。”
念瑶看了眼墙上时钟,忽然想起一个话题,“今天叔叔阿姨难得都在,喊我一起吃个午饭。你说,我要不要穿得正式一点?”
虽然住进傅家已经有一阵了,但他家太大,傅叔叔又三天两头不在,除去刚到傅家那晚,这么正式的聚餐还真没有过。
念瑶计划着,今天一定要问清楚当年的事!
电话拎在耳边,女孩子犹豫时哼哼唧唧的鼻音格外挠人。
她为难地讲:“之前湘姐陪我买了些新衣服,都还没机会穿呢,但我怕打扮过头,会不会太刻意了?叔叔阿姨比较喜欢怎样的女孩子啊?”
德州暴雨,街头一起恶性枪杀,落在地上的雨水泛着猩红。
赶来的警车紧急封道,指挥员站在窗外,正躬着身子向他抱歉,引导司机绕路离开。
傅璟言正是在这时给她打电话的。
他并非多有耐心的一个人。但听起念瑶讲起这些琐事,倒不觉烦。
似乎能想象到她坐在被窝,咬着嘴唇苦恼的样子。
男人逗她:“怎么不问问我喜欢怎样的女孩子?”
明明他在家时,都没见她这样上心,“新买的裙子,怎么不穿给我看?”
“我那是……我不跟你说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好好的新衣服,被他说得像什么情趣一样!
念瑶被他的厚脸皮吓了一跳。她招架不住,支吾着推说要起床洗漱,对面才慢吞吞挂了电话。
真是的,打她电话也没个正事!
念瑶烧着脸翻身下床,熟练地去浴室物理降温。
洗完脸,收到条话费变动的短信,余额那一栏里夸张的数字让念瑶瞪着眼找了半天的小数点。
可恶……
姓傅的嘲笑她冲不起话费是吧!
第29章
纠结到最后,念瑶选了条日常的牛仔连衣裙,上半身是翻领的衬衫款式,下半身直筒版型,裙长到膝盖上一点点,活泼清爽又不至太过妩媚。
腰间缀一根基础款的棕色皮带,看上去完全是刚出校园的女大学生。
午饭安排在叔叔阿姨那边,念瑶早早便逛了过去。这会儿厨师还在备菜,客厅里只有易岚阿姨在侍弄花草。
“小瑶来啦?”
易岚一见她便开颜,亲昵挽着她上餐桌坐下,“早饭吃过没有?饿不饿?要不要先吃些前菜?”
她张罗着,让厨师端上来几份餐前甜点:“你傅叔在楼上忙,还要一会儿,咱们想吃就吃,不用等他。”
易岚侧挽着长发,坐在身旁温柔看她:“璟言走了,还好你在。不然家里一年到头就我一个人,更是冷清。”
的确。平日在家,一周里大概三四天能见到易岚阿姨,傅崇叔叔倒是比傅璟言还难遇。
念瑶听出她的寂寞。那种感觉,和她不喜欢一个人在家过年一样。
“阿姨,你和叔叔感情不好么?”
话没多想便问了出口。嘴里嚼巴嚼巴,才反应过来讲错话了,念瑶连忙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儿。”
易岚被问得怔了一下,明媚的微笑依旧:“我和你傅叔叔压根就没有感情。顶多算个朋友,懂吧。”
“我需要一段名存实亡的婚姻,他需要一位名存实亡的妻子。”
她眼里的笑称不上是高兴,更像一种疲惫的保护色,“不过小瑶,我和你傅叔都是真心地喜欢你。”
念瑶不喜欢揭人伤疤,却很遗憾的,在这种事上非常敏锐。
易阿姨和傅叔叔足足相差了二十岁,又是再婚。听说他们结婚的那年,易岚阿姨的唯一的哥哥意外去世,留下的孩子才只有三岁,她不得已成为了同辈里唯一的继承人。
而傅叔叔会选择她,也许正是因为,易岚阿姨在那场意外中,永远失去了生育能力……
念瑶把小叉子轻轻放下,主动换了话题:“阿姨,那你认识我爸爸吗?”
这才是今天的主线任务。
“你爸爸,是叫念建城吧?”
易岚支着脸颊,转着眼睛认真回忆:“他和你傅叔叔,过去是很要好的朋友,只可惜,我没机会亲自和他认识。”
念瑶攥紧手心,定了定神:
“阿姨,那你知道当初,他们为什么要给我们定下婚约吗?”
她和傅璟言。
听上去那么不匹配的两个人。
“这个啊……”
易岚的脸色有些变了。她凝着眉,眼尾挤出了细细的皱纹。大抵不是心虚,而是为难。
“聊什么呢?”傅崇正好从楼上下来,拉了条椅子加入她们。
叔叔阿姨一左一右,让念瑶坐在中间,这会儿真像是温馨的一家人。
“没什么。”易岚挥了挥手,将话题招呼过去,“这不是在等你吗,来得正好,我看菜也差不多了……”
“不是没什么!”
念瑶兀地发出声音。
连同正端着盘子的厨师,全场六只眼睛一并望了过来。
不是没什么的。
她有自己的想法,她有要想说的话。她不想再被忽视了。
念瑶扶着桌站起来,认真望向傅崇:“我们在聊,当年为什么会给我和傅璟言定下婚约。傅叔叔,我想知道。可以请你告诉我吗?”
傅崇有些意外,但也只意外了那么一瞬。他身上那股八风不动的从容,和傅璟言如出一辙。
傅崇露两声笑,将气氛缓和,轻扶着肩招她安心坐下:“小瑶,这是你的婚事,你当然有权知道。”
念瑶屏住呼吸不敢喘气,生怕他下一句就是和二叔一样的“只不过”三个大字,要和她谈什么条件。
万幸,眼前这位叔叔没那么无情。
“日子过得真快。我和你爸认识的时候,他也才像你这般年纪。”
饭菜上齐,华叔戴着纯白手套,推来他的移动酒柜。傅崇挑了瓶25年陈酿的麦卡伦,慢慢讲起过去的事。
傅家的财富积累从海外开始。建国以前,重心便慢慢向国内转移。
四十年前,傅崇高明远见,早早进入了地产行业。直到千禧年后,房企上市禁令解冻,坐下来分蛋糕的人也越来越多。傅家的地产生意陷入瓶颈。
“傅家的家业几辈子都吃不完,当时我的父亲劝我,不必咬死这一条路。”
傅崇回忆往事,眼中泛出些许波澜:“但是我不甘心。”
时代的力量是很可怕的,走错一步都判若云泥,这一点念瑶明白。
倘若那时真的收手,傅家就不一定能成为今天的傅家,拥有这巨兽般无可撼动的庞大家业。
“璟言她妈妈,当年和你爸是同门。他们两个一起在伦敦读的建筑,是一个教授带出来的学生。”
杯酒下肚,许多情绪一并涌上心头,傅崇的语速很慢。
“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建城不计得失,帮了我一把。”
“知恩就要图报。我答应过建城,一定会像亲女儿一样照顾好你。你和璟言的婚约,也是在那时候确定下的。”
“之前我们避而不谈,只是……不想提起你的伤心事罢了。”
原来就是这样。
原来就这么简单。
原来只是因为父亲帮过傅家,长辈们的关系很好,所以便擅自给他们定了婚事。
“这样啊……”
纯银餐具往嘴里送着食物,每一勺都沉甸甸的。心里翻腾着说不出的滋味。有点庆幸,又有点空荡。
这里头的确没有阴谋,她不用再为这些模糊的事情失眠了。而她和傅璟言,也只是因为这点因缘才会相遇。
仅此而已。
真相原来并不复杂,念瑶也可以理解爸爸的想法。
抛开真爱无价之类的空话,嫁入一个氛围融洽的豪门,的确是人生一大幸事,她没什么可抱怨的。
只是……傅璟言也这样想吗?
有机会,她还是想问一问,傅璟言喜欢的女孩子到底是谁。
……
……
往后的日子一切如常。
或许是那些故事太过遥远,念瑶并没觉得傅家欠她什么。她只觉得,原来自己爸爸真是个很厉害的人。
在公司遇见二叔,念瑶甚至有点儿庆幸——还好那天没信他鬼话,白白答应他的条件!
现在想想,二叔绝对是仗着自己独揽大权,觉得她小姑娘好欺负吧。
念瑶气鼓鼓转着老板椅。
哼哼,那他可就错了!因为她最近发现,公司倒也不全是二叔的天下。
这周五的时候,借着课题汇报的机会,念瑶和周宏正式谈了一次。
就是上回在处分陈律明的时候,唯一举手支持她的那位周总。
和二叔不同,周总年纪更长,为人儒雅随和,常常戴无框眼镜,穿一身深灰色中山装,像一位极有耐心的老师。看她的眼神也不像二叔凌厉深邃,反而像在看自家小孙女。
这次汇报,周总想在公司推进数字系统,将公司成立以来的各种纸质资料导入线上,逐步实现无纸化管理。
念瑶听完觉得没什么毛病,信息化本身是全球大势所趋。
而且让她有点儿暗爽的是,周总这份提案,是先拿来给她看的,二叔都得排在她后面呢!
这份回报内容完整,考虑问题面面俱到。吴秘书初步评估,认为可行性和回报率都很高。等待评价完善,很快可以落地推进。
念瑶潇洒在页末签上名字。
这是她学着傅璟言的笔法,给自己设计的签名。傅璟言的字太难模仿,现在这版本虽只有三分像他,但也比她原先的小学生字体好看太多。
签出去倍儿有面子!
会议结束,念瑶亲自将人送到门口:“周总,如果二叔对这个项目抱有异议,您随时找我沟通。”
“一定。”周宏在门前驻足,摘了眼镜插在胸口,“业务上的事,其实总经理眼光还是很独到的。”
他顾顾四周,小朋友似的遮着嘴打小报告:“裕德这人啊,就是心思太深,大家都搞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
就是就是。
念瑶猛猛点头,强烈表示赞同。
送走周宏,划掉日程表上最后一项任务,今天的工作就到此为止!
念瑶把笔一盖,心情大好,因为……明天就是游戏展了!傅璟言不在的第一周,她日子也是好起来了!
念瑶哼着楼下超市洗脑的宣传曲,趴在冰冰凉凉的桌上摆着脑袋,考虑起自己未来。
心里记挂的问题已经有答案了,爸爸的遗愿也完成了。往后的主线任务,就是维持公司的经营、等傅璟言跟她离婚、然后每天打游戏打到睡着!
其实还是很美好的嘛!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明天没人陪她逛展。
说来也怪,邢野爸妈明明一直是放养模式,怎么忽然想起催他去相亲了?
撑了个懒腰,手机正巧在桌上震动,收到条新消息。
邢野:【出来吃饭。】
邢野:【顺便明天一起逛展。】
等等,等等?
世上竟有如此美妙之事!
念瑶不可置信往身旁张望一圈,难道是老天显灵了?她以后再也不骂老天爷了!
她捧着手机往后一仰,划着老板椅旋转两圈,按着兴奋,装高冷回他:【怎么了邢总,你的相亲局呢?】
可对方似乎情绪不佳,竟然没接她调侃的话:【走么?】
他说:【在你公司楼下了。】
念瑶皱了皱眉,思考失败。
单字回他:【走!】
……
五分钟后,电梯门缓缓打开。抬眼,远远就望见那辆抢眼的蓝色越野。
念瑶和前台的小姐姐打过招呼,提着步子小跑过去,猫着身子钻进副驾。
正值傍晚,太阳尚且高高挂着,却已经泛着写不可挽回的橘调。光线斜照在男人脸上,生出几分压抑。
念瑶乖乖系好安全带,忧心问他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说陪我逛展,你明天不相亲了?”
“根本没什么狗屁相亲。”
邢野哂了声笑,抖了抖烟盒,往嘴里塞一支烟。有念瑶在,他不会抽,只是叼着解闷:“上次给你说对了。”
“她还真回京市了。”
这话没头没尾,但念瑶一下就听明白了。他口中的“她”,是那个不能被提起名字的人。
“这样啊……”
念瑶抿了抿唇,落下视线,没说多余的话,“那你准备怎么办?”
“当然是陪你逛展啊,难不成还能回去找她?”邢野冷哼一声,故作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可没那么贱。”
这些成为禁忌的东西都是有共性的。像邢野装在心底的那个名字,像她夜静更阑时那个荒诞的梦。
它们往往充满诱惑,却又十足危险。一旦靠近,就会灼伤自己。所以只能悄悄地,盼着自己能将它忘记,又盼着它能再入梦里……
第30章
当晚,念瑶陪邢野烧烤麻小一条龙,俩人在夜宵摊打王者打到天昏地黑。这剂量下去,管他什么情伤心伤黯然神伤,通通都治好了!
就是有点儿废人。
那晚邢野喝得烂醉,嘴里把那个不能提的名字喊了百八十遍。
念瑶一个人拖不动他,找人帮忙,才想起他那个一块儿吃过饭的朋友——仓鼠王!这名字她看一次就记牢了。
念瑶一手扛着一米八几的男人,一手翻通讯录。她没手打字,找到那个杜宾头像,便直接拨了语音过去。
对面没几秒便接起来,吊儿郎当开嗓:“怎么了嫂?”
念瑶停顿:“什么?”
什么嫂?谁的嫂?嫂什么?
那头猛一阵乱七八糟的怪叫,连连咂舌:“我说嫂、嫂、我扫地呢!”
他咳嗽两声,声音一下子变沙哑了:“怎么了小瑶妹妹?你有事儿?”
念瑶有点奇怪,从耳旁拿下手机看了一眼。默默记下这位兄弟喜欢大半夜打扫卫生,还挺符合仓鼠习性。
她把夜宵摊的地址报了过去:“我和邢野一块儿吃饭呢,他喝多了,可以拜托你把他送回去吗?”
“好嘞小瑶妹妹!”
对面捏着粗犷的嗓子豪言壮语:“我马上到,保证把邢哥照顾得好好的!”
电话“咚”的一声挂断,念瑶放下手机,有些五味杂陈。
她刚刚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连邢野现在住哪儿都不知道。念瑶觉得,她这朋友当得不够称职。
午后下了场阵雨,后半夜难得清凉。今夜晴朗,月亮孤单挂在深空,吃宵夜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
隔壁桌的男生吹了一晚上牛,说自己交了个大佬朋友,发达了一定带兄弟们喝酒吃肉。可他连自己女朋友肚子疼都不在乎。
女孩子挂着眼泪哭诉要走,他才勉为其难将人哄住。
女孩的朋友赶来接人,她却又不肯走了。抹掉眼泪,坚持陪在男友身边,说自己要支持他实现梦想。
京市这座城有两千万人。来到这里,谁又不是为了实现梦想呢。
念瑶不会觉得她傻,也不会觉得她伟大。她垂眼瞧着身旁烂醉的男人,忽然好奇,邢野的梦想会是什么。
挣钱吗?扬名立万吗?这种目标对他来说似乎没什么难度。
在念瑶的印象里,几乎就没什么事儿能叫他认真。
这人轻轻松松就能考年级第一,随随便便就能刷新她各种游戏记录。唯一没圆满的……算了,还是不要提了。
又过半个小时,终于等到了仓鼠王。他和上次一样打扮,墨镜口罩鸭舌帽的,双手插着外套宽大的兜,在夜色里慢慢靠近。大晚上怪吓人的。
这回念瑶可以确定,他戴口罩根本不是因为感冒,就是不想在人前露脸。
“那个,辛苦你了。”
念瑶帮着他把邢野扶进后座,壮胆问了问:“请问怎么称呼?”
“不辛苦!邢哥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车门锁上,男人一脚油门便挥手走了,留下被尾气卷起的满地落叶,和一句老不正经的“回见啊小瑶妹妹!”
竟然连个名字都没告诉她。
念瑶茫茫然想,这个仓鼠王不愧是邢野朋友。里的高人似乎都这么神秘,不显山不露水的。
不过,他头像里的狗狗,和陈宋闻的小黑长得好像……
难道是杜宾都长得差不多吗?
打车回到傅家,已经过了零点。一楼客厅里亮着盏昏黄的灯。
地面映射出一道挺拔的人影。
她没喝醉,所以不会是幻觉。
呼吸停滞,心跳却不明不白地开始加速。念瑶迈入房间的步子放轻了声。
“太太,您回来了。”
那人起身开口,原来是华叔。
念瑶松了口气,很快又变成内疚。她才知道,原来她没到家的话,华叔是不能先睡觉的。
他说不管什么时候,总得有一个人在,“先生不喜欢家里太黑太冷。”
不喜欢吗?
念瑶在记忆里寻找起傅璟言,似乎总是形单影只的,还以为他天生就是那样清冷的人。
那晚月色明亮,风平浪静,天上却找不到星星。念瑶拉上窗帘,整个人缩进被窝,闭上眼沉沉睡去。
……
……
“谁啊……”
日上三竿,念瑶被邢野的电话摇醒。朦朦胧睁开眼,透过窗帘缝隙,才发现外头天色已经大亮。
“大小姐,十点半了!”
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冒出来,把手机扔到另一个枕头上都能听见:“姓念的你敢放我鸽子?展子还去不去了!”
救命!
她的游戏展!
“去去去!”
念瑶猛一下掀被子坐起来,三五下换好衣服冲去洗漱,行动速度堪比星期一上早八,课堂上还要小测的那种。
好在姓邢的是真有良心。
十点五十八分,念瑶嘴里叼着黄油吐司冲出门时,他的越野已经停在傅家大门口了。
念瑶揪着背包肩带一阵小跑,气喘吁吁拉开车门,踩着台阶钻进副驾。有时候真恨傅家这片地太大!
“你这儿保安也太严了吧,我都老老实实登记了也不肯放?”
后座幽幽传来怨念,念瑶才发现他找了司机,大概是担心昨夜灌的酒精还没完全代谢,开车不太安全。
念瑶笑他那副德行:“就是就是,你现在可是道上大名鼎鼎的小邢总~怎么能连你都不放!”
没想到这话立刻被他拿去显摆。
倒车经过站岗的保安面前,男人坏着性子摇下车窗:“听到没,我就说我和你们傅太太关系不一般吧?”
他戏精上身,浮夸地朝窗外拨拨手指:“回去告诉你们傅大老板,他的女人我带走了啊。”
“姓、邢、的!”
念瑶立刻涨红了脸,恨不得立刻钻进后座跟他来场自由搏击。
这人绝对是没醒酒呢!
……
橙色高温预警,京市气温飙到了三十九度。天上仿佛挂了三个太阳,烤得人脑袋都要化了。
周末城里堵车,逛展的人又多。车程六十分钟,外加排队半个小时。下午一点,两个人才堪堪检票入场。但凡再晚一秒,念瑶都怕自己要昏过去。
好在一进场就看到了《七丘传说》巨还原的展台。那一刻,就像被泥头车创进二次元——死了也值了!
《七丘传说》拿下了去年的最佳叙事游戏,口碑一路飙升,展台也定在了乙女馆的黄金位置。
整体布置以人工搭建的罗马立柱为中心,划分为三个区域。一块用作实机展示,一块聚集着帅气的Coser老师,剩下一块用于游客互动发放周边。
念瑶握着双手摆在胸口,眼角挂一滴看不见的眼泪,兴奋地深呼吸。
天呐,有文森特大人在的地方连空气都是甜的!
邢野替她拎包,俯身仔细读了读入口处的粉色公告:“拍照打卡,朋友圈集赞兑换限量周边。”
他直起身往堆放奖品的角落望了眼,撞了撞念瑶的肩:“你想要么?剩下的东西不多了啊。”
“要要要!”
眼前人头太多,念瑶踮着脚也看不到,被他一说更焦虑了。都怪自己今早睡过了头!
她在合影区蹲到文森特的Coser老师,拉着邢野给她们咔咔一顿拍。
念瑶礼貌地鞠躬感谢,然后灵活闪进人群,排进队尾,打招呼让邢野先自己去逛,不用等她。
七丘实在火热,长长的队伍足足折了九个回弯,一眼望不到头。念瑶做好时间管理,立刻开始发朋友圈。
Coser老师的脸太伟大了,刚才拍摄的光线又好,原图直出都帅得动人心魄。她兴奋上脑,从相册里选出一张最满意的,激情配文:
【老公贴贴![kiss][kiss]】
好!发布!
念瑶深呼吸平复着激动心情。
她微信里三次元朋友不多,好在二次元朋友都很给力,队伍排到半程,念瑶便顺利集到了足够的赞。
可队伍前进实在缓慢,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工作人员搬来最后一箱周边,一个一个地递出去。
如果有人采访她这辈子什么时候心跳最快,那一定是现在!
万幸,排到最后,念瑶正好领到了倒数第二份奖品,文森特大人的亚克力立牌!立牌主体是穿着骑士装的Q版小人,背景是一颗大大的粉色爱心。
呜呜萌得人心都化了!
念瑶将它捧在手心,做出重要决定:回去就把这小可爱摆在床头!
逛完七丘,念瑶穿梭在场馆里寻找邢野。汇合时,这人正对着三米高的高达模型啧啧称赞:“帅吧?”
念瑶陪他欣赏五秒,点头:“帅。”
结果有人嫌她敷衍,高傲抱起手臂:“明明是帅爆了好吗?绝对比你的文森特大人更帅。”
“喂!”这人怎么还拉踩呢!
念瑶气得要教训他,两个人一逃一追,绕着高达模型演二人转。
……
……
德州。凌晨。
太阳尚未完全升起,微弱的光线勉强供人辨清脚下泥泞的路。森林深处浮着黎明时未消散的层层白雾。
这片猎场经营了几十年,空气中沾染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黑暗中传来野兽踏过枯树枝的声音。那声音比人类脚步更轻,更密,混杂着虫鸟风声,难以捉摸。
“Pleasenoe.onighshuniingoanend.”
护耳器里,粗犷的外国嗓音提示着他,今晚的狩猎即将结束。
“傅先生,按我这里的规矩,空手而归的人,是没资格谈合作的。”
“Sure.”
男人一袭深灰色英式猎装,皮靴无声踏入深处。提枪,瞄准,扣动扳机。
“嘭——”
野兽受惊,在黑暗种四处逃窜。
听筒里传来一道厉声尖叫,紧接是粗重的喘息。
男人拉过耳麦按在嘴边,中文同他对话:“现在,有资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