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
苏沐栖一愣。许是听门外声音渐小，而屋内灯火昏暗，侍女不声不响把灯又拨亮了点。
渐明的灯勾画着秦夕瑶的五官，不久前还笑盈盈和宾客寒暄，凑在表哥身边撒娇的小姑娘此时脸上尽是认真和不易言说的严肃。
而提到这个名字，苏沐栖不得不紧张起来。从前给她找麻烦的人，有一半都是为了枭。他们似乎都默认了，在苏将军陈将军过世后，姐妹俩是唯一可以调遣枭的人。只是苏沐楠性情柔淡，加之先前自己开画馆引来了不少注意，很多矛头便只指向了她。
“也是为了枭吗……”还以为跟那些人会有什么不同，看来还是这样。
秦夕瑶渐渐松开了苏沐栖的手，脸庞笼着一圈柔和的光晕，一双杏眼低垂，眉目间有化不开的情绪：“姐姐误会了，枭于夕瑶来说，并不是什么可以当做筹码的死士集团，只是，里面有故人罢了。”说话间，秦夕瑶眼神飘忽，望向别处。苏沐栖咂摸不透其中的深意，也只好似懂非懂点头。
“那，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秦夕瑶沉思了半晌，还是缓缓摇头：“……其实，既是故人，也没有再纠结的道理；只是，有些话到最后也没说得出口……”
苏沐栖眉梢一顿。到最后也没说出口？说起枭，到目前为止，她也只接触过三位；其中有一位叫朱雀的，现已跟着袁留青回塞漠了。不知秦夕瑶口中的那位，又会是谁呢？
“姐姐是不是想问，我认识其中的谁？”秦夕瑶捧过一盏清茶，拢在手心：“你见过的吧，有个人长得很像他。但要说真的，其实再也没人能见到他了。”
云里雾里的描述让苏沐栖心中疑惑不已，到底是怎样的身份才配得上这微妙的存在感？
“……是金鹫。”
“乌翅……金鹫？”苏沐栖下意识接话。这名字她听游隼唠叨过，云雀时不时也会提一嘴。
“敢问夕瑶小姐，如何会认得金鹫呢？”
秦夕瑶笑而不答，纤指一下一顿扣着桌角的雕花，眼睫垂下，在脸颊投下一片淡淡的晕影。
“他不是号称乌翅吗？沐栖小姐没有一点熟悉感？”良久，秦夕瑶微启朱唇，兀自仰头微笑：“都提示到这了，姐姐何不大胆猜一下？”
乌翅……乌南？！
“姐姐是不是想到萧世子的近侍了？”秦夕瑶抿了口茶，轻笑出声：“如果真是这样，很遗憾，只猜对了一半呢……”
苏沐栖心中一顿。什么叫只猜对了一半？但要她说，不论再想多少次都会是这样，除了乌南，她身边哪还有人跟乌翅挂的上关系？
“夕瑶小姐有话不妨直说吧，我们既已经有了共识，有些话小姐可以放心说。”
秦夕瑶搁下茶杯，纤指一勾，苏沐栖腰上的一串玉佩响得清脆。她手肘撑在桌子上，托着头，嘴角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姐姐有没有想过，为何这么久，枭的另外两位你还没见到过？”
“离得远近罢了，碰巧不在近处吧。”
“那会不会，有的人，已经来不了了？”
“……什么意思？”
秦夕瑶愣了一会才接话，颤动的眼睫盛住一捧温黄的灯光：“今晚夜色迷人得很，好像一不小心就说多了……”
“不过是跟姐姐你的话，也没关系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会信，但有些事就是这样……”
“沐栖姐姐，金鹫好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但几乎没有人知道。在天下人眼里，枭永远都是五个人……”
苏沐栖的手僵在半空，秦夕瑶的话结合刚才自己的推测，一种不好的预感漫上心头。
她在心里不断预演，但还是希望秦夕瑶最后说出的话跟她想的不一样。
“因为那个人的亲弟弟替他成为了金鹫……”
“而那个人的弟弟，就是乌南……”
*
芳林苑。
“小袁将军怎么在这？”萧瑾枫瞥了一眼空荡荡的阁楼，手腕一挑，把一碟白里透红的豆沙糯米团子往自己身边移了移。他没有回头，但一只脚往后稍稍移了半步，不经意地挡住了身后人的去路。
身后传来一阵冷哼，萧瑾枫勾着唇无声挑眉，顺道呷了口茶。
“坐会？”
“不必。”
“真不聊聊？”
“……恳请萧世子移步。”
“我不走。”
身后传来一阵克制的、带着点怒气的叹息，袁照撩了下衣摆，刚想在萧瑾枫身侧落座，又被人抬手拦住了：“我另一边也是空的，坐那。这边有人了。”
袁照实在忍不住，翻了下眼睛，深吸一口气后重重坐下，愤愤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哟，谁惹我们小袁将军生气了？这脸都红了，啧啧……”
“萧瑾枫”，袁照拧着眉一卡一卡转头，满眼嫌弃：“苏画师知道你还会这样吗？”
萧瑾枫一口团子刚叼在嘴里，闻言不慌不忙地鼓着腮帮子嚼了一会，舒舒服服又喝了一口茶，才抹了抹嘴角缓缓答道：“知道吧，我不一直这样？”
“那我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为何还留在这？”萧瑾枫收敛了玩笑的语气，侧过身正对袁照，眉目间多了几分严肃：“也不恶心你了，今天多谢小袁将军出手相助。”
“萧世子不必谢，帮的也不完全是你。”袁照摆摆手，搁下茶杯，伸手想够糯米团子。萧瑾枫伸手揽过，顺手给袁照的茶杯续满。
“也不谦虚一下了？难得直率啊。”
袁照双指拈着团子，轻笑一声：“反正最后也会被萧世子猜出来，又何必推脱。这次萧世子欠我一个人情……”
“行，要不是你找四皇子托住李显峰，这会我和沐栖还不知道在哪呢，可麻烦咯。”
“……我没找四皇子。”
“什么？”萧瑾枫靠在碟子旁的手一顿，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你找的李显峤？疯了？”
“四皇子躲着不肯见我……而且你不觉得……三皇子更……”袁照把头埋得更低，语气压得两个人之间都不一定听得清。好在四周的人都沉浸在月宴之中，无人在意两个装束不凡之人正在干些什么。
李显峤当然比显岷更疯一点，找他没错。不过这袁照怎么让他同意的？萧瑾枫望向对面之人的眼神里透出几分狐疑。
“咳咳……别瞎想，早些时候袁氏跟三皇子有过往来，加之我们年纪相仿，那会关系还不错。”
“哦，顾念旧情，那还好……我以为，你出卖色相呢……”
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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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冷不丁穿过袁照，吓得他一口茶呛在喉咙里，想拼命咳出来，却被萧瑾枫拍着背轻声警告：“周围这么多人呢，小袁将军小心些啊……”
袁照眼底呛得泛红，看向萧瑾枫的眼神还差几分就可以说是杀气腾腾：“萧世子，我想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这一步……”
“哦？真的吗？”萧瑾枫唇角微微扬起，语气里有不易察觉的笃定：“我还以为，小袁将军已经决定要跟我们一条战线呢……话说你那老爹属实有点走火入魔了，你真要跟他干下去？”
如若真想跟着袁留青，那当时为何不去塞漠？为何又要向他们传递李显峰的消息？为何今日帮他们避免了与二皇子的正面交锋？
其实蜀东山庄那会他就看出来了，这小子迟钝归迟钝，凶样一大半都是装出来的，跟他爹是不一样的。若是真心想反水，能留。
“我自己的事，还要不得萧世子操心……”袁照拍开萧瑾枫的手，慢慢压下眼底的情绪：“左旸将军暂时可能回不来了……途径的关道，现在是我爹的地盘了……目前我只知道这么多。”
“家父一只待我很好，但国事面前，有些事的确做得有失人心。我只希望能尽力帮他弥补所犯之错，萧世子应该能理解……走了。”袁照一字一句地说，萧瑾枫完完整整听完才若有所思地点头，但并未多言。
弥补吗？有些事已经弥补不了了。最后他亦不会手下留情。但无论怎样，这是袁照自己的选择，目前的一切局面也有袁留青的一己之私，每个人到最后能承担自己的责任就行。
袁照起身，理了理衣袖刚准备抬脚走人，眼角的一抹月白让他不自觉顿住了脚步。
苏沐栖拢着雪白的披风，手执一盏暖灯，身旁跟着秦夕瑶的侍女，正向这里走过来。萧瑾枫在看见二人的那一刻，便起身迎了上去，几人站着交谈了几句，就转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出口吗？那看来，的确没事了。”
今晚没有想象中的麻烦，都过去了。
那他，也没什么事了。
之前无意中给苏沐栖造成了那么多伤害，总算勉勉强强弥补了些，也不知道够不够抵一件。
月色迷蒙。秦夕瑶送走了苏沐栖，一个人对着黑漆漆的窗户发呆。
明天吧，自己再去跟大哥说，有些事绕了这么久，也该结束了。也不知道今天是不是说太多了，也不知道苏沐栖会不会相信她交出去的那份地图……大哥对自己这么好，自己这么做，也不知道对不起了谁。
许是太过劳神，恍惚间她竟看见乌连的身影在窗前一扫而过。真是花了眼。
但那不就是他吗？长得一模一样的……
“夕瑶小姐……”
“啊，是乌南啊……”
长得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抱歉打扰，受惊了”，乌南行了个礼，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包裹，毕恭毕敬递上去：“我哥说了，等夕瑶小姐及笄，就把这个送给你。只是因为乌南的疏忽，所隔年岁甚久，当真抱歉……今日小姐生辰，我随瑾枫一起赴宴，故给小姐送上……”
“你们两个要不说是兄弟呢，都这么缺心眼……”秦夕瑶微微一笑，接过包裹，攥在手心。
“你那大哥真是，走了这么久，还是不肯放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