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那维莱特,沫芒宫外逢半……
“該你自我介绍啦, 你叫什么名字?”
“呜啊!怎么这么一副恐怖的表情——你居然是会害怕自我介绍的類型嗎!?”
没必要自我介绍,我只是短暂变回人類。
梅因庫恩这个名字
壁炉之家的成员也就算了,你们这些脆弱的人類, 还是离危险远点比较好。
*
被温柔地对待了。
好不适应。
坐在凳子上,貓耳少年迷茫地晃了晃脚上的新鞋袜——由迈勒斯目测码数,酒保維恩出人出钱购买, 作为率先动手的歉礼。
普通的皮靴, 灰河里没有华丽的款式, 但
非常舒服。
“小子好大的力气。”壮汉若无其事地倒了两杯果汁和一杯酒。
“把你当成普通小鬼驱赶,是我看走眼了。”
明明刚体验过怪物的力气,却丝毫没有恐惧和厌恶嗎,灰河里的人真奇怪。
伴随着貓薄荷的余韵,半妖低头避开他的视线, 看着桌子上的玫瑰纹路思考
虽然不想和人類多交流,只和怀特一个人交流就已经很累很累了, 但是
“抱歉,我不該举你。”
做错事要道歉,哥哥教过的。
“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壮汉却涨红了脸。
“讓其他人知道我被一个小孩抡起来很丢人的!”
“抱歉, 我不該道歉?”
“闭嘴吧!小子。”
为什么看起来更生气了?
人,真怪。
*
虽然大脑清醒了许多,但貓薄荷的抗焦虑能力还存在。
还能和人勉强相处一会?应該不会維持太长时间。
“泡泡桔汁,柠檬汁, 还有葡萄汁,你想喝哪个?”小娜維娅热情地招呼梅因庫恩。
“都不要。”
貓耳少年谨慎地把脸藏在围巾后, 不想讓任何人看见尖牙与薄舌。
“刺玫会不会耍卑鄙手段的,都很新鲜!”
不知道是误会了什么,小娜維娅主动拿出新汤匙, 舀了一勺果汁放进嘴里示意:“很好喝的!”
“”
妖与人的混血儿面上一片冷漠,内心却挣扎起来。
梅因当然知道里面没有下毒,妖怪的本能讓他感受到这里所有人都没有恶意。
但是
桔子,柠檬之类的,稍微闻一闻都恶心。
猫吃葡萄更是会导致肾衰竭,虽然以我的体型喝一杯应该也不会有事,但
短尾巴在腰后烦躁地甩了甩:“不要。”
“欸”
接连被拒绝,小娜维娅露出了失落的表情。
“这可是我特意选的蒙德葡萄”
“”
梅因庫恩抖抖耳朵。
“每一颗都又大又圆,由我亲自挑选,只为榨出最完美的果汁招待贵客。”
“”
梅因庫恩移开视线。
这些可不足以讓半妖改变想法。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大哥哥不想喝就不喝好了。”
虽然失落,但娜维娅稚嫩的小脸上,依旧露出一个成人般体贴的笑:
“客人开心最重要!”
“”
暴击!
可恶!区区一个小孩子——一个又小又弱的生物——
干什么要表现得那样成熟啊!
松开拳头,露出尖利指甲,半妖冷着脸扬起杯子。
“哇!喝了”
浅青色的液体沾湿嘴唇,又擦在了围巾内侧。
“不错。”
一点味也没尝出来的半妖如此评价。
“好耶!我就知道我的手艺最棒了!”
失落,故作的体贴,大人般的成熟,都变成纯真的笑脸。
“”
少年的外表依旧沉郁冷漠,但小短尾巴却风衣的掩盖下悄悄翘起来。
啊,这少年。
老迈勒斯看清了二人的互动,心里軟了半截。
虽然看起来又孤僻又沉默,却愿意花心思哄大小姐呢。
“人的口味各有不同,娜维娅,不要再为难这位小兄弟了。”
老迈勒斯心中再度确信了自己的猜想。
这孩子果然不是什么极恶的人,也没什么害人的心思。
还颇有一身武力,就是威胁人这件事做的傷口也蹊跷,唉,总感覺不管的话肯定会走上邪路。
让我这个老東西给他一些适量的引导吧。
“梅因库恩小先生,是想买什么情报啊?”
或是出于长者对年幼者的慈爱,又或是对少年人满身傷痕的怜惜,老迈勒斯愿意对梅因伸出援手。
“就当是老头子我开槍的歉礼,情报免费送你。”
“歉礼?”
梅因迷茫摇头,耳尖毛簇在空中划过一条黑线。“是我先袭击了你”
“所以,被打死了也是理所当然。”
“打死?理所当然?”
嚯,小家伙年纪不大,想法倒极端。
“暴力!你从一开始便无傷害我的意图,而我的反击却是为殺你而去,若惨案酿成,二者的代价并不等同。”
迈勒斯严肃地看向面前的少年。
“孩子,人的性命是很宝贵的東西,你应该珍惜他,无论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性命,都无权傷害!”
“?”
梅因没听懂。
半妖今生十五岁,被囚被骗十五年,不曾见过律法的天平,也不曾听闻正义的审判。
性命,宝贵?无权伤害?
梅因库恩只能想起六岁时自己被库嘉维娜抱起:
“殺得好,做得对!”
稍微大一点,经常遍体鳞伤:
“梅因库恩,我是壁炉之家的主人!再反抗就殺了你!”
最后的克雷薇:
“逃不掉,怎么也逃不掉大家都会死。”
“我们,去把母亲殺掉吧。”
伤人还需要权?没听过。
我们,都是互相伤害着长大的。
半妖迷茫地眨了下眼睛,用金黄色的竖瞳注视着人类。
那眼瞳过于狂野奇特,迈勒斯没发现他是没听懂,只以为他是不赞同。
这可不好。
不管怎么说,未成年就该老老实实地伟光正。
“记住,小子,你虽然有着超乎常人的力量,但若有一天你真的心怀恶意,用这种力量去肆意袭击伤害他人”
老人在心里暗叹一声,掏出槍拍在桌面上:
“那么,必有执法者的子弹射入你的大脑,无论是灰河的,还是执律庭的。”
咔。
子弹上膛,顶进少年人的绒耳里。
“或者是我的。”
老人冷冷地看着梅因库恩。
“再敢做坏事就打爆你的头,小子。”
*
几乎是同一时刻的贵族区:
多纳泰洛分析出犯人是未成年后,空气静默了一会。
“什么!??”
同事迟钝地惊叫出声:“但这是怎么做到的?难道是神之眼拥有者?不对,你说是一个未成年做出了这么残忍的事,把一个人活活压成泥!?为什么啊!?”
同事实在是无法理解。
在记忆里大多都是受保护的对象,怎么突然摇身一遍,成了吃人的恶鬼?
“事实如此。”美露莘奥蒂涅认可并补充了多纳泰洛的推理:
“综合卧室与浴室的线索分析,嫌疑犯猞猁身高一米六左右,体态消瘦,年纪在十四至十六岁间,杀人的目的并不是求财”
不为求财杀人
“难道是天生犯罪人,反社会人格?!”
同事一拍脑门,灵光乍现:
“那个什么,享受杀人时的快感之类的天生恶徒?”
“不排除这个可能。”多纳泰洛亦是缓缓点头,满脸沉重,“必须把这孩子快些捉拿教化,否则等他成年以后还了得?”
唉,孩子,未成年的凶手。
多纳泰洛唏嘘不已。
为人父者面对这种案件难免会想得多些。
也不知道他的家人是怎么教导他的,怎么会养出这么个冷血怪物来?
“他对社会的危害定会随年龄而增长,未成熟的心理又会加重他的危险性”
两个人类几乎将凶手的性格盖棺定论,只有美露莘气愤愤地再度插起腰来:
“都说了别让恐惧夺去理智了!给我仔细看看这浴室!”
浴室怎么了?
两人人类迷茫抬头。
装潢金碧辉煌,浴池宽敞明亮,就是沾了点伯爵的血。
“点?何止是点?啊,怪我。”
奥蒂涅泄气地弯了腰:
“我忘了人类的视野和美露莘不一样了,告诉你们吧,在我的视野里——”
“这可容纳数十人的浴缸里,也盖满了数十人的血色。”
人类随着声音看向浴缸,除了洁白无瑕的外壁,什么也看不见。
“五颜六色的,一层覆着一层,像涂鸦,像水彩,嫩嫩的,浅浅的,好多人类的血,男孩女孩都有,男人女人的也有。”
“五彩缤纷,非常好看!”
深渊的后代如此赞美。
“感覺这辈子都见不到第二个这么美丽的浴缸了。”
“”
完蛋。
熟悉美露莘的特巡队员们留下冷汗。
秋日的冷风吹过,夹着血味抚摸着凶器上的文字:孤儿荣誉
骨头把金字打的变形,但谁都能看出这奖杯存在的意义。
伯爵是个会给孤儿院捐款的慈善家。
“这个伯爵有问题!快,把他的仆人们叫来问话!”
但哪个慈善家的浴室会被血染得让美露莘连连夸赞五彩缤纷啊!?
难道这场凶案是未成年复仇案?
多纳泰洛心里一紧,无端想起了自己的小女儿夏沃蕾
如果真是如此,那这场惨案的发生,就是我们大人,我们执法人员的无能了。
*
绒毛揉着钢铁槍口。
迈勒斯惊奇地发现,哪怕到了这个地步,少年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的恐惧与动摇,一片阴郁的沉静。
在赌我不敢开槍嗎?胆大包天的小子!
虽然说刺玫会确实没有执法权,我们不能对任何人的脑袋开枪。
“?”
梅因抖了抖耳朵尖,探查了一□□内的妖力。
没增。
那就是没有杀意。
“。”
这老先生,在吓唬人,为什么。
梅因库恩迷茫地看着迈勒斯,但他的瞳孔太细,轮廓太锐,无人可看出他的迷茫。
想不明白算了,让一让他吧,都一把年纪了。
猫向来尊老爱幼,由着凶器瞄准他的致命处。
反正也能在子弹发射前捏碎枪头
糟糕!完全没在怕。
小娜维娅看了一会,心里急了起来。
不行不行,如果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的话下次还会犯的!
上次“抢劫”碰到迈勒斯还好,下次要是遇到坏人,肯定会被打死的!
完全被少年瘦弱的外表欺骗,选择性地忘记梅因单手捏碎枪管的伟力,小娜维娅赶紧张牙舞爪地恐吓起来:
“迈勒斯可没在吓唬你哦,他可是刺玫会副手,他超凶的!哈!比猎刀鳐,比重甲蟹还凶!比、比反正超级凶!”
能有妖怪凶?
梅因库恩不屑一顾。
“你要是继续做坏事的话!”
慌乱的声音一定,小女孩摆出严肃的神情。
“刺玫会不会放过你的。”
“?”
伸出食指与大拇指,金发的小姑娘也把她的“手枪”怼进了半妖的耳朵里。
“砰,砰。”
稚嫩柔軟的枪声,从未来刺玫会的主人口中吐出:
“你的脑袋就会这样爆开,很可怕很可怕的哦。”
“”
她尽力地表现出凶狠了,但
一点也不吓人,反而非常可爱。
梅因把脸往围巾后再度藏了藏,挡住微微上扬的嘴角。
露出尖牙就不好了。
娜维娅见梅因闪躲只以为他怕了,赶紧换掉严肃的表情,露出一个大大的,黄玫瑰般灿烂的笑脸安抚。
一边是钢铁的凶器,一边是人类孩童的手指,半妖的头颅夹在中间,苍老与稚嫩的劝告声同时在两边响起:
“千万不要再做坏事啊,大哥哥。”
“千万不要再做坏事啊,小伙子。”
“有困难就直接告诉我们。”
迈勒斯意有所指地拍拍自己的脖颈,暗示成叠的电痕。
“我们刺玫会,民间互助组织,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例非法活动。”
不要做坏事?
半妖后知后覺地察覺到二人真正的用意。
和哥哥十分类似的担忧与管教,关怀的告诫。
“”
真是久违的感觉。
虽然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也理解不了你们的担忧,但是
沐浴在老人平和的目光下,将尖弯指甲拢进手心,梅因库恩用指关节轻摸了一下小娜维娅金黄的头顶。
啊,手感真温暖啊。
灰河里也有太阳嗎
“我们还是,说说情报吧。”
*
梅因库恩最后还是接受了迈勒斯提供的免费情报
就算是想付钱也没有摩拉。
猫、猫没有钱,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我——”
梅因库恩试图让自己理直气壮地接受这份好意,像一只真正的野兽一样坦荡。
接受吧!你不是想当猫吗?哪有猫猫是自己付钱买東西的?直接享用人类准备好的物品才算正常!
“”小短尾巴焦躁地在风衣下甩动
做不到。
到底,怎样才能,理所当然地接受他人的馈赠?
做不到。
在小娜维娅和迈勒斯迷茫的视线里,半妖阴沉下脸,自顾自地下了决定:
欠刺玫会两个人情,要还。
歉礼这个借口,无法接受。
毕竟,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动机,无论是否造成伤害,在把刀放在好人脖子上的那一刻。
我就已经无法原谅自己了。
*
“八九年前发生了一桩案件,让枫丹执法部门严厉地打击人口贩卖,解救受害者”
在伯爵家里偷听到的谈话,派上了用场。
已经好久没用人形态说出这么长的句子了。
半妖的指甲直勾勾地抠进桌子里,身体因努力而发抖。
“我、我想知道,那些被执律庭抓捕到的人贩子都是谁,被解救的受害者都有谁,现在又都在何方?”
猫薄荷的余效要散尽了,焦虑恐慌又开始在少年的躯壳里上涨。
那老人与孩童的神情忽地变得复杂起来,梅因压着猫耳,没有精力去揣测他们在想些什么。
“我只能给你人贩子们的情报,受害者的身份信息受保护,恐怕只在沫芒宫的档案里留存除了已确认死亡的孩子们。”
老迈勒斯调出厚厚的档案:
“他们的骨灰都在灰河中寄存,所以刺玫会有关于他们的情报。”
死亡
梅因库恩咽了口唾沫,弯钩一样的指甲颤抖着地将纸张翻阅。
又是七八张熟悉的脸。
但没有哥哥!
感谢风神岩神雷神草神火神冰神——
大松一口气,梅因库恩缩着竖瞳翻开人贩子的情报。
于泛黄的黑白照片中,半妖看见了一对熟悉的面容。
是哥哥的养父母!
贵族说的最高审判官,那位四百岁的老先生,果然抓住了他们!
他们现在在哪?我要去问他们把哥哥卖到了哪里!
狂喜,由线索的浮现赠予。
宽大的帽檐很好地遮盖住了少年的脸色,却遮不住颤动的耳尖。
哥哥敬爱的养父母,努力维护的家庭,果然都是假的。
畜生!竟敢欺负哥哥,我要撅断你们的胳膊,扭掉你们的腿,除了哥哥的下落外你们余生必不能再说出一句话!
愤怒,由盖章的事实点燃。
但照片旁边的朱红备注格外扎眼。
“二人皆已死亡?”
梅因愣住
死了?
他们死不足惜,就算是没死梅因也会杀他们的。
但是现在有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哥哥的线索”
现在该去哪里找?
绝望,它总是重复来到。
*
混账!死也不会挑个好时候!
梅因库恩的身体开始不自觉地发起抖,红血丝蔓延上巩膜。
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怎么办对了!沫芒宫也有线索——让我去偷去抢!让我不择手段地——
情绪由绝望变成激动又转成木然,梅因库恩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
沫芒宫,不就是神明的住所吗。
尘世七执政。
干不过啊,听说水神是个超强疯癫女,最爱看戏。
“”
我是想找哥哥没错,为了找到哥哥就算是死了也甘愿。
但是哥哥不能有事啊!如果因为要找哥哥而得罪了枫丹神明,哥哥以后该怎样在枫丹生活啊!
该死,那两个畜生怎么就死了呢。
“哦,是的,在所有被揭露的人贩子中就他俩死了。”
老人推推眼镜,开始回忆往昔。
“杀死他们的好像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比你小一些,当时还上了报纸呢。”
比我小一些
“!!”
哥哥当年差不多是那个岁数!
“叫什么名字!”
“!”
半妖一把抓住迈勒斯的手臂,指甲隔着衣物硌痛人类的皮肉。
迈勒斯吓了一跳,却实在无法因此生气。
因为在少年的脸上,那张一直躲在围巾后的稚嫩脸上
是无法掩饰的希冀与渴求啊。
“他,那个杀了人的孩子,他叫什么名字!”再一次的逼问,声声悲切。
“”
“萊欧斯利,他的名字是萊欧斯利抱歉,未成年罪犯我们没有照片。”
“萊欧斯利。”
这个名字在半妖的尖齿与薄舌间滚了一圈。
“不认识。”
最终化为深深的遗憾与绝望。
*
将剩下的情报翻了又翻,猫不知道哥哥已经改名换姓,告别过往,于梅洛彼得堡中重获新生。
他只知道线索又断了。
“你还好吗,大哥哥?”
突然弯垂的腰背,萎靡不振的猫耳,都让小娜维娅异常担忧。
连耳尖的毛簇都軟得像面条一样,梅因库恩含糊地应了几声,心不在焉地告了别,垂着头走出了酒馆。
悲伤的情绪几乎化为实体,代替围巾与帽子把他盖满了。
“看来真是在寻人。”老迈勒斯摇头叹息,“可怜的小子,浑身是伤,套着大人的外套到处跑,多冷啊。”
他经历了些什么呢?他在找谁呢?
看着少年人离开的背影小娜维娅又悲伤又好奇。
“希望他能快些找到。”
小姑娘双手合十祈愿。
“是啊,找到以后最好能安分些,踏踏实实找个工作,别在巷子里干威胁人的坏事了”
力气那么大,就算是去搬砖应该也能养活自己。
迈勒斯一边在心里暗暗点头,一边用祝福的眼神描绘着半妖的背影。
那少年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在老人迷茫的眼神里掏出了个小罐子,脸埋在里面大吸一口。!?
少年的状态以肉眼可见的状态好转,脸上出现了虚浮的放松,他晕乎乎扑棱下耳朵,一个转身消失不见了。!??
罐子里的是什么?烟叶?镇定药物?樂斯没有固体的啊!
但这反应肯定不是什么好東西——
“迈勒斯!果然还是把他关起来吧!”
小娜维娅拍案而起!
“放着他在灰河乱逛肯定会学坏的!”
“大小姐说的在理。”
迈勒斯亦是杀气腾腾地擦起了枪。
“这种混小子就应该在学校里关个十年八年的!维恩,快和我去追!”
“不去,打不过他。”
*
幸好有猫薄荷在。
猛吸几口后梅因感觉自己好点了。
佩佩说过,我吸收人类恶意的能力十分强大。
如果吸收百万人的恐惧厌恨,是不是就能和七大神明平起平坐了?
咔、咔
梅因库恩不自觉地将指甲塞进嘴里啃咬,犬齿与尖钩相互打磨。
总感觉不能这么做
佩佩和克雷薇,带着大家逃去哪里了呢?
没有我,大家一定会过得更好的先变回猫,冷静下来后思考该怎么潜入沫芒宫吧。
半妖走回怀特的房屋,想像以前一样把衣物寄放在屋顶。
灰河有许多一模一样的屋顶,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少年总是会走很远的路,只在怀特的屋顶上进行形态切换。
“梅因、库恩。”
就在他想再次这么做的时候,房屋里传来奄奄一息的呼唤。
是怀特。
叫我做什么?
梅因库恩用脚尖勾住屋檐,倒吊着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看他。
“把床卖了,给我、买杯樂斯。”
骨瘦如柴的男人在地上抽了一下。
“。”
梅因库恩偏开竖瞳,腰腹上卷着想爬上屋顶。
“帮帮、忙,我走不动了。”?走不动?对于野兽来说只有要死的和刚生下来的走不动
“!”
梅因立刻翻下屋顶,压下不适,进屋检查倒在地上的怀特。
很遗憾,是前者。
*
“”
在樂斯鬼旁边转了两圈,梅因库恩分不出自己的情绪是不是悲伤。
“遗愿。”
有吗?
“樂斯。”
又是这个回答。
扣开猫薄荷罐,梅因库恩再次把脸埋进去:
“除此之外呢?你就再也没有一点愿望了吗。”
“我就要乐斯!我就要乐斯!畜生!我都要死了你还不给我买——我恨你!”
疯子的尖叫声暴烈刺耳,但梅因库恩连动都没动,只是固执又倔强地看着他。
“不。”
除乐斯之外的东西,一点也不想要吗?笛子?口琴?你以前不是最喜欢了吗?
怀特哥哥知道你这样,一定会很难过吧。
如此又重复了三四遍,怀特终于顺从了。
“之外”
除乐斯之外的东西,怀特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要些什么。
说起来,梅因库恩这小子可真好看啊。
怀特眯着眼睛瞧了一会半妖。
好看好,被上也会轻些,但最好看的果然还是
怀特迷迷糊糊地,许下了人生最后一个愿望。
“我要粉色的、茉莉花。”
*
怀特看着曾经最小的弟弟压着帽子,沉默地走了
阴沉沉的感觉真恶心,一点也看不出小时候活泼的样子。
他真的是梅因库恩吗?还是说有个怪物占据了他的身体,现在是妖怪在和我说话?
怀特极缓极慢地从地上坐起,盯着满地的玻璃瓶子开始转动千疮百孔的大脑。
怪物——又如何,怪物生得好,也一样挨*的。
不,不,瞧他那副天真的蠢样
它没有经历过和我一样的事。
凭什么。
咔嚓——
手抖得厉害,玻璃片混着珍贵的水液碎了一地。
怀特心疼得想咂舌,可惜肌肉僵硬咂不了。
怀特整理地上的瓶子,从正午收拾到黑夜,直到猫耳的少年裹着一身秋日的凉气进门,怀特才终于收集完成。
“喝点水吧,梅因库恩。”
也许是回光返照,他觉得自己的舌头又灵活了。
“不先看看,我给你带的东西吗。”
梅因库恩看他一眼,没接这小半杯水。
“喝点水吧,梅因库恩。”
也许是回光返照,神经麻木的脸上竟能扭出笑容。
“”
少年不搭话,只是拿尖爪扣着猫薄荷的盖子。
“求你了,喝点水吧!”
哀声愈烈,其声切切。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给你端水了,小梅因!”
“”
咚!
怀特跪在地上,把杯子奉到少年人面前:
“我都要死了——你还不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意吗,啊?你这个狠毒的畜生!”
“”
最小的弟弟低头看着他,眼瞳湿润如海浪洗过的金沙。
“怀特哥。”
“??”怀特怔愣了一下,“你怎么”
突然又叫我哥了?
梅因库恩口里叫他,眼神也看着他,语气却空茫地像在自言自语:
“没关系,我知道的,他不是你。”
然后接过杯子,昂起头,水流淅沥而下。
“!!”
怀特赶紧探头,检查杯底。
干净的。
哈。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梅因库恩!你上当了!!”
狰狞笑声轰然作响。
“是乐斯!你喝了乐斯!你完蛋了!”
用什么能形容此时的狂喜?婴儿的第一声啼哭?百败之后的胜利?不!庸俗,庸俗!
去用狗崽把神像的头磕破,残尸扔进秋稻的收割机,丰收沾着生命的荣光,无上欢喜,无物可比拟!
“你完蛋了!你和我一样了!沾上这个你就逃不掉了!哈哈哈!”
怀特狂笑不止,梅因库恩安静地看着他,金色的竖瞳里流出蜜一样粘稠的悲伤。
“呜呜呜!你为什么不哭!你为什么不哭!我们都一样惨了!”
大笑紧接着的是大哭,男人枯瘦的胸膛剧烈抽搐,他发疯似的去锤少年的肩膀,险些让自己的胳膊脱臼。
“我讨厌你!杀了你,杀了你!!你永远也找不到就像我找不到一样!我们都会被人压在跪在”
“一样!一样!一样!!哈哈哈——”
梅因库恩静静地看着他发疯。
猫耳朵軟软地垂在头两侧,猞猁毛哀悼般指向地面。
直到污言秽语,牙膏似地挤出怀特的身体,少年才对枯瘪力尽的人类开口。
“还要看吗?”
看什么
“粉色的茉莉花。”
不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泪从苍老的眼眶里无力涌出,他已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去疯狂。
我想要的,不是花,而是——呜!
不,我并没有找到粉色的茉莉花,但对你来说这个想来也差不多。
一块方方正正的粉色包裹,沉默着落在了怀特的床上。
哈你小子出去那么久原来是给我买骨灰盒啊,这颜色是在报复我吗
怀特瞪着眼睛,喘着气,看着半妖的尖钩指甲一点点挑开绳结,露出其中的内容物。
靠啊!真狠啊,甚至是用过的二手骨灰盒,还刻着名字呢,我看看这未来的室友是谁!
怀特的眼睛转不动了。
jasmin
枫丹语的
茉莉。
耳边传来小鬼轻声轻气的解释,耐心地好像在哄不懂事的婴儿。
“她在骨灰寄放处呆了好久,没有人埋她,也没有人领她,我就把她偷来了。”
梅因库恩拉起他的手,放在粉色的骨灰盒上:
“茉莉,没有姓,死亡年龄十七岁,我在情报上看见她的姓名,和我们出自一家受害者”
“怀特,这是你要找的花吗。”
*
回答梅因库恩的只有极大的一声抽泣。
他看见怀特伸出干柴般的手臂,把茉莉搂进了怀里。
人类的姐弟相拥在一起,幼时一般亲密。
你死了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
弟弟抱怨着闭上眼睛。
“我寻你这么久。”
几乎就要这么安详地离开人世了。
但在死之执政前来收割他的灵魂前,这个可怜人一个蹬腿,双目睁得老大。
“小梅因!!”
他惊恐地大叫了一声,仿佛才明白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乐斯——”
“!”
傲慢,别扭,但关心家人的少年。
在这最后的时刻,梅因库恩终于在他脸上捡回了一点熟悉的模样——
“我都倒在围巾里了,一点也没咽下。”
猫缓缓眨着眼睛,伸出爪子,拍了拍人的头。
“安心睡吧,怀特哥。”
“”
双目闭合,神情安宁。
那从重逢开始就未止息过的绝望与混沌恶意,终于从怀特的身上消失了。
妖与人之子,又失去了一位虚假的家人
哥哥,你也会这样吗?我也会这样吗?
梅因库恩盯着怀特的尸体,竖瞳缩成悬针。
你会染上乐斯吗?你会被人伤害吗?
我会永远找不到你,直到变成疯子吗?
不,不会。
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半妖收集残留的怨气,半妖嗅闻乐斯中的贪欲。
迈勒斯先生,娜维娅小姐。
你们教训我,要珍惜生命。
但是,到底要珍惜谁的生命呢?
你们教训我,人无权伤害他人。
但是,我为什么没有权利呢?
你们教训我,不可做坏事。
但是,什么事情算坏事呢?
搞不懂,也听不明白。
什么都不懂的话,就跟随着本能吧。
我一直都是这么活着的。
*
“买乐斯。”
“小家伙,你来的正好,刚到了一批新货!”
嘴角的笑意几乎飞到天际,乐斯贩子热情地去拉半妖的手臂。
瘦,还是个孩子,想必不是刺玫会派来的试探。
他热情且快乐地将死神拉进了门。
“快快进来吧,未成年有优惠!”
并留下人生中最后的遗言。
*
梅因库恩认认真真地将商贩捆绑,固定在椅子上。
拆掉排水用的橡胶管,拽起商贩的头颅往他的喉咙里塞。
‘好恶心的触感,真不想碰人类’
梅因库恩焦虑地发抖,手里的管子也跟着捅不准了,乐斯贩子在昏迷中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伴随着呻吟声,少年从衣兜里掏出猫薄荷罐子,将脸埋在其中,深深地呼吸。
乐斯贩子挣扎着醒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副诡异的景象。
“呜、呜呜!”
这是恐惧的惨叫,愤怒的咆哮,还是求饶的呜咽?梅因库恩分辨不出。
也有可能是因为单纯的疼痛,毕竟那根橡胶管插得实在不标准,定是伤到了胃壁。
“呜呜呜!呜呜!”
贩子惊恐地疯狂摇头,鸭子一样试图甩掉嘴里的管子,却只能摇出疼痛与血沫。
“别动。”
伴随着猫薄荷的余味,梅因库恩一脚踩在罪人的腿上,仰头露出稚嫩但锋利的眼尾。
“你到底没有直接杀人,所以我给你活命的机会。”
迈勒斯和娜维娅的劝告,到底在他心里留下痕迹。
“呜。”
商贩在他的脚下安静下来,喉头吞吐着露出得救的表情。
少年并非嗜杀之人,以往的杀戮行为,多是由失控的妖力一手促成。
今天是他头一次对普通枫丹人类展开清醒的报复:
“以一日一夜为限,人们来找你买多少乐斯,我就灌你多少乐斯。”
“今日过去后,你若还活着,并停止贩卖乐斯,我就不再找你的麻烦。”
梅因库恩觉得这惩罚并不算严苛。
乐斯价格昂贵,灰河又少有富人,想必购买者不会太多。
“”
“呜!呜呜呜!!”
所以为什么
这人挣扎得更厉害了
腰胯腿,无一处不疯狂扭动,肩颈脖,绳索勒出道道青紫,大股血沫顺着橡胶管涌出口腔,将下巴染成粉红色。
这是什么很严重的报复吗?
他的乐斯瘾必会加重,但想必也重不过怀特。
梅因库恩吸了一口空气中因自己而产生的恐惧情绪,体内的妖力沸腾。
再严重也不过是变成疯子罢了,但那不都是他的罪有应得吗?
“呜呜呜呜!呜呜!”
贩子拼命地哭泣,试图呕出脖颈中的异物。
魔鬼!魔鬼!
“老板,老板在吗。”
疑惑间,骨瘦如柴的男人轻轻地敲响房门,满脸抑制不住的喜悦与期待。
啊,天还没亮呢,这个点还有人来买
兑点盐水卖给他好了,反正乐斯闻起来就像是稀释过后的海水。
梅因谨慎地压低帽子,盖住自己在夜色中发光的兽瞳。
“要多少。”
那男人兴奋地直搓手:
“15L,一次性结清!”??
冷静如野兽者也难免露出错愕的神情。
怀特要把床卖了,也只敢对我说去买“一杯”乐斯,十五升
得多少钱?
灰河人能有这么多摩拉?
半妖竖着瞳孔仔细观察眼前的客人——衣着破旧,体态消瘦,忍着焦虑努力试探了一句。
“这里,不记账。”
“没问题,钱有的是!”
男人大笑着裂开嘴,掏出一袋金灿灿的摩拉拍在半妖的怀里。
“我刚把我媽卖了!”
“!?”绒耳惊恐地立起。
“媽媽,媽妈!”
“保佑我一直快乐吧!永远乐斯——耶!”
“!??”半妖张着嘴看他。
“啊,啊——”
疯子看见他的脸,立刻尖叫起来。
“你好漂亮啊!看起来——”
比我妈值钱多了!
“就你一个人在这里看店?”
安静了一会,他探头往屋子里瞧去。
“老板不在?”
人类的手掌悄悄牵上了半妖的爪子。
“”
*
梅因库恩的妖力又失控了。
等他清醒后,一切都完成了。
啊
梅因库恩一如既往地没什么感觉,只是知道了一点生物常识。
一个人果然灌不下十五升乐斯。
两个人也困难。
*
哥哥也有可能变成这样吗
停止思考,梅因库恩!半妖条件反射地去掏猫薄荷罐子。
但荆芥内酯不是万能的。
猫对猫薄荷的反应最长会持续十五分钟,之后会进入一两个小时小时的“不应期”这是为了防止猫神经被过度刺激的,友善的保护机制。
就算是梅因库恩有着对猫薄荷极端敏感的体质,也无法逃离这种保护机制。
但半妖此时,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温软的保护机制!
嗅闻已无用,那就张开嘴,将植物碎末统统倒入尖牙利齿之间咽下!
梅因库恩伸出薄舌,倒刺刮舔罐子里的每一片草叶,将孩子们予他的谢礼,干净地吞入腹中。
好像、用处不大。
思维冷静不下来
但还有事情要做那个、那个被卖掉的妈妈,得找回来
半妖嚼着干草,压着耳朵炸着短尾巴敲门。
“我、买人。”
“就算是没人能听见也别这么直白!要说买马”人贩子嘟嘟囔囔地来开门,看着梅因库恩眼前一亮:
“我嘞个太好看咳!小东西,你妈妈呢?我和她可能有个生意要——”
“买人!!”
“好,好,别生气,知道了。”
他回头向同伙使了个眼神,“快进来吧!”
“”
梅因库恩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对吧,人类?
半妖毫不抗拒地走进屋子,任由他们一拥而上,大手压住自己的躯干,毛巾去捂自己的脸。
“天!我们要发财了!”
就在笑声中,半妖饱食了以贪婪为主的恶意,他任由妖力夺去理智,一跃而起,双目放空着抡起那袋客人用来买乐斯的摩拉,抽向了他的头。
又一次妖力失控。
“杀、杀人啦——!”
他的同伙们开始疯狂惨叫,断腿的狗一般。
“离、我远点!妖怪啊啊啊啊啊——!”
妖力失控太好用了。
清醒后,梅因库恩站在血地里发呆。
完全没有与人类接触的记忆,一觉醒来,那些让人不爽的家伙们就消失了。
真好啊
真是的,我明明都带钱来买了。
*
“阿、阿姨,外面什么声音?”
另一间屋子里。小小的男孩吓得手脚冰凉,拼命地往还不算熟悉的女人怀里躲:
“是谁在叫?他们、他们又杀人了?他们会杀了我们吗?我好、害怕,妈妈呜呜”
“乖孩子,别怕。”
没有母亲不会对‘妈妈’这一称呼升起反应,哪怕刚被自己的亲生孩子背叛,妮娜也条件反射地伸出了双手,将他人的儿子搂在怀中。
“妈妈在这里呢。”
“妈妈会保护你的。”
母亲啊,她背靠着冷冰冰的铁笼,怀里抱着热乎乎的孩子,心里淌着悲伤的河。
傻孩子,你怕什么呀。
你的年纪还小,价值也高,就算是一时半会没有出手,他们也不会轻易杀掉你的。
我就不一定喽
可能会有比死亡更恐怖的事。
妮娜阿姨微微发着抖,一时半会也分不清是孩子在抖,还是自己在抖。
就在这颤抖中,她迎来了一位同样颤抖着的少年。
*
梅因库恩总觉得胃里不太舒服。
饿的?
上一次入口的东西好像是林尼和琳妮特给的盐水。
时间也不算太长啊。
在满地的红血白浆中,梅因库恩甩了甩湿漉漉的摩拉袋,又摸起一把打空了子弹的手枪进了另一间房屋。
“你是谁!?你、你怎么进来的?”
笼子里的女人吓坏了,她怀里的孩子也嗷嗷大哭:
“眼睛他的眼睛像老虎血,好多血呜呜呜——”
“闭嘴!”
猫薄荷完全失效,半妖焦虑地浑身发抖。
他恐人,既恐自己的人类形态,也恐普通的人。
“闭嘴!!”
孩子的哭声让他头痛欲裂,让他响起壁炉的火光,项圈,疼痛,针筒一切糟糕得要死的东西。
求求你们,不要再哭了——
“闭嘴!!!”
他高高地举起枪,女人赶紧惊恐万状地伸手捂住孩子的嘴。
啪!
那枪却没射出毒蛇般的子弹,只是如石块般高高举起,砸断了笼子上的锁头。
欸?
妮娜感觉有点不对劲了。
“抱、抱着孩子,自己、走出来”
梅因库恩举着弯曲变形的手枪,指着女人的脑袋命令
枪筒甚至都不是直的。
“那个”
妮娜试图向他搭话: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外面的人——”
“闭嘴!!”
少年露出满口尖牙咆哮,露在帽子外面的银灰色绒耳极具威胁性地压着:
“不许和我说话!我要开枪了!!”
好的!!!别开枪!
妮娜看着他耳尖颤个不停的猞猁毛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生怕刺激到这个情绪明显不对的少年人。
就算是射不死人,射伤了也不好哇!
她抱起抽泣着的小男孩,照着半妖的指示,钻出了囚她的笼子。
“呜呜”
“不许看我!!也不许看地上——把、把他的眼睛捂上!你也不许睁眼!”
梅因库恩焦虑地发着抖,拿枪怼着女人的脊背,把她和孩子一点点推出了屋外。
鞋底濡湿的触感渐渐消去,清爽的夜风吹过倒立的汗毛,妮娜闭着眼睛,突然意识到自己是被枪逼出了人贩子的窝点——期间没有任何人阻拦。
我就这么出去了!?为什么没人拦我?
这是妮娜的第一反应。
发生了什么?我是自由了吗?但还有人拿枪指着我呢?
“那个,你——”
对自由的强烈欲望逼迫着妮娜开口,但作为回应的只有怼在脑后的弯枪。
“闭嘴!不许和我说话!”
“呜呜!妈妈”
“”
怒吼声哽了一下,少年的声音弱了几度,但依然凶狠:
“别、睁眼,往右边走、两步。”
头盖骨,不小心崩屋外来了
*
两个右转,五百步左右再跟一个左转,下台阶
妮娜闭着眼睛,在心里记着路线。
直到孩童在她的怀里停止抽泣,直到她的双臂已有些使不上力气,少年终于开了口。
“站住。”
妮娜浑身一颤,顺从地停下脚步。
这个少年的目的终于要揭晓了吗?
将我们从恶人手里掳走的,究竟是迟到的正义,还是更恶的魔鬼?
如果是正义,他怎么生了一副野兽的模样?握枪的手指,分明有着鹰爪般的尖钩。
如果是魔鬼,他为何砸断封锁我们的铁链?恶人的血肉,隐约发着烂泥般的恶臭。
女人抱着无血缘的幼童,忐忑着等候命运的审判,却先等来了一声莫名其妙的指示。
“把、那孩子的外套,脱了给我。”??
你穿不下吧?
枪在她的脑后怼了怼,少年咆哮着命令。
“快点!”
伴随着迷茫与惊恐,孩子的外套被交了出去,身后传来细碎的金属碰撞声。
“大、大哥哥?”
到底是年幼,孩子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质问:“你、你在干什么啊”
细碎的金属碰撞声停止,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被衣服包着,粗鲁地填进了女人的怀中。
“!”
但还没等妮娜分辨出来是什么,那少年就迅速移走了她背后的枪,转到了孩童的脑袋边。
“做、做什么!?”
可怜的小家伙,声音都颤抖了。
但是还不够响。
半妖少年犹疑了一下,但很快就坚决地拨弄起手枪。
咔!
清晰的上膛声。
三岁小孩都能听明白的上膛声。
哭,大声点。
“呜。”
“呜哇哇哇哇哇哇——我不想死!”
爆鸣的稚嫩哭声划破黎明前的黑暗,妮娜猛然睁眼,一盏盏明灯,带着玫瑰花的纹路在她的眼前亮起。
“我*!”
骂骂咧咧的声音带着困意响起,“这个点怎么街上还有小孩??”
“可能是出什么事了,好像在喊什么‘我不想死’?”
“我们刺玫会的大本营能出什么恶性案件?”金黄发的大小姐,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套着睡裙就想摸枪。
“大小姐,你继续睡吧。”
老迈勒斯拿起枪,哄着小娜维娅:“有问题我会解决的。”
“才不要——”
而酒馆兼情报交换处的酒保维恩,已经率先开了门,对着呆立在台阶前的妮娜皱起了眉。
“你什么情况?”
我
妮娜懵懵地回头,身后哪里还有什么猫耳少年的身影?
只有一块沾满白色浆液的空袋子,落在拐角的垃圾堆里。
梦?
但是怀里的小男孩打了个哭嗝,迷茫地扯了扯和他挤在一个怀里的外套。
“衣服里包着硬东西硌得我好痛”
什么?
妮娜迷茫地缩紧胳膊,挤了下怀里的袋子。
叮当。
几枚金灿灿的摩拉从孩童的衣服包里掉出来。
那是一个混账卖母所得的钱。
今日被半妖物归原主了
就算是岩王爷他老人家亲自过来,梅因库恩也会一口咬死这是物归原主的行为,绝对公平公正。
“好了。”
维恩看了看眼前惊魂未定的母子,瞅了瞅他们脚上的锁痕,身上的淤青,选择赶紧敞开酒馆的大门:
“有什么困难进屋说吧,免费的热茶刺玫会还是能提供的。”
*
孩童的哭声果然是人类社会中最好用的警报器,一嚎大家就都醒了。
不用想办法把刺玫会的大家叫醒帮忙,真是太好了。
如果被迈勒斯和娜维娅知道了我做了什么事,直觉感觉会有些麻烦的事情发生
天蒙蒙亮,行人稀少,银灰色的断尾大猫身心俱疲地走在枫丹的街头。
变回猫后,那些复杂的焦虑和恐惧如水上的泡沫一般消失不见了。
就像是孩子被鬼故事吓到后,惊恐地藏在了温暖的被窝里,厚实的的毛毯下,是鬼怪幽灵绝对无法侵袭的安全之地——
猫形态时的满身绒毛,对于半妖来说,也差不多是这么一层保护结界,将他与恐怖的人类世界切割。
心灵轻松着,爪下踉跄着,梅因爬到沫芒宫的后门,卡雷斯线码头的长椅上躺下
胃好难受。
梅因库恩吐出舌头,露出倒刺,开始小狗一样地喘气。
呼呼
这次也没饿几天啊,怎么胃痛得这么厉害。
再等一会,紫金渔鸥就会来抢复律官公务员的薯条了,我的早饭也就解决了
‘哥哥。’
梅因库恩痛得厉害,眼角也开始流泪。
‘你也会饿到胃痛吗。’
‘可是你没有尖爪和利齿,也不会捕猎,饿了该怎么办才好呢。’
只是想想,半妖的黄金竖瞳里就开始不断地渗出水液,一滴滴,一串串滴在长椅的浅蓝软垫上。
就是这个时候,一只深色的手套出现在梅因库恩的视线里,沾了沾软垫上未干的泪水。
“奇怪。”
食指与拇指贴合,将那滴泪水捻了又捻,威严与慈爱,华丽与亲和,竟能在一个声线中完全体现:
“猫也会流泪吗,情感还如此复杂多样。”!!!!!
梅因库恩立刻弓背!惊恐瞪向眼前的白发男人!
这人走路没声音也就算了,怎么连气味也淡得像水一样?
“啊,是我失礼,吓到你了,抱歉。”
看着背毛层层立起的大猫,那维萊特后退了一步,礼貌地拉开距离,点头致歉。
“初次见面,久仰大名,我是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
水龙王顿了顿,犹疑地加上称呼:
“沫芒宫猫神阁下。”
最高审判官这个称号,梅因库恩是听过的,无论是在已死的贵族口中还是在灰河的街头巷尾。
大概的形容是——铁面无私,执法如山,四百年来手下无一冤假错案,枫丹的正义代表。
猫按自己的意思翻译了下。
铁面无私:他的脸部肌肉僵硬。
执法如山:他是个山一般的壮汉。
活了四百年:嘶——老头?还是美露莘?脸上肯定有法令纹。
对了,最高审判官叫什么名字来着?艾德温?卡雷斯?芙宁娜?阿兰吉约丹?
想不起来了,反正应该不是这个那维莱特——一个会和路边野猫道歉,并进行自我介绍的年轻怪人。
“您在听吗,阁下。”
胃好难受,别理他了。
梅因库恩舔舔嘴巴,眼神尖利地发现不远处有渔鸥盘旋。
早饭来了。
他忍着痛,张开前爪,后腿使力,腾越起飞
然后在半空中被直接拦下。
那维莱特双手握在猫的肋骨处,举婴儿似的举着他,满脸不赞同的神色。
“沫芒宫猫神阁下。”
“!?”
对着被圈在手里一脸懵的毛绒大猫,他加重了语气以示警告。
“我已表明我的身份,您竟然还在我的面前违法乱纪。”??
被抓住了?我?
大猫微微张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年轻男性。
那维莱特毫无察觉,只是继续认真地说教:
“也许之前没有人向您普及过这一点,但沫芒宫的紫金渔鸥受法律保护,你必须停止 ”
梅因库恩下意识地用后爪猛蹬几下空气,惊恐地发现自己竟无法摆脱那维莱特的手臂——修长的,美丽的,由浪一样的白丝修饰的手臂。???
这对劲吗?
就算是没有人类的恶念加持,我的力气也不是一个普通人类能控制住的啊?
还是个瘦瘦弱弱的人类!
“听不明白吗但阁下泪水中蕴含的情感复杂性已经胜过大部分人类,按理说不应该只有野兽的智性才对。”
见梅因库恩扭得厉害,那维莱特皱着眉头,将猫庄重地放回长椅上,半蹲下来,逼视他的猫眼:
“我的判断不会有错,不要再隐藏了,你绝不是普通的野兽。”
“?”什么泪水?什么情感?
从未听过的理论,而且还推测对了!
不行,不能让他玷污我纯正的猫咪形象!
梅因库恩赶紧伸出舌头,装成听不懂人话的模样舔爪子,梳理长毛。
“”
那维莱特严肃地审视着他。
“我在与你谈重要的话题,请认真些。”
梅因库恩若无其事地抬起一条后腿,噌噌噌地用后爪挠脑袋,憨态可掬的模样。
“”
严肃的眼神开始软化。
“你实在有些失礼。”
不是吧,这都拿不下你?
梅因库恩心一横,直接软倒在椅子上侧身翻开肚皮。
“咪~”
大猫扭了扭腰,雪白的肚皮翻成浪花,每一根毛都诱惑着人类把手覆上去。
“”
那维莱特亦无法抗拒这种诱惑。
“可能,可能大脑还在成长期,智力还没到达巅峰。”
如果芙宁娜在此地,她一定会夸张地比量着半妖近一米的身长,然后浮夸地质疑那维莱特的生物学水平。
但好在她不在。
那维莱特的嘴角得已勾起一抹浅笑,修长的手指盖上大猫毛绒绒的腹部。
手感非常柔软,好奇妙。
难怪人类会在家里饲养这种小型动物
也许我应该先摘下手套再摸的。
“!”
猫扭来扭去的身体忽然一顿。
如果时光停在这一刻,也未尝不是一件和睦的好事。
“”
但晚了,在腹部的绒毛被手指揉弄的瞬间,猫类的防备本能就已占据了梅因的大脑——
满口獠牙张开,四爪环抱猎物——
“嚓。”
“?”
那维莱特清晰地感受到了手套被犬齿穿透的撕裂感。
他低头,迷茫地与抱着他手啃咬的大猫对视。
“为什么?”
猫,不是你先摊开肚皮邀请我摸的吗!?
“!”
梅因库恩竟在他平静的声音中听出了一点委屈。
对不起——
吐出最高审判官的手,梅因库恩赶紧弥补性地向他缓眨了下眼睛。
咱们猫都是这样的——非故意。
“罪加一等。”
那维莱特检查着手套上下四个圆洞形破损,嘴角弧度微微下垂:
“损坏他人财物”
基于本能咬了对自己毫无恶意的人类,梅因库恩觉得这已经算是极尴尬极糟糕的情境了。
然而并不是。
他忘了被自己强行忽视的胃痛。
“咪~”
身体不是死板的机器,当痛苦到达一个临界值,身体就会自发地采取反应。
当梅因库恩试图张口再咪一声,缓和一下他与那维莱特间的气氛时,一股难以忍受的冲击力代替了尖软的猫叫。
“呕!”
绿的草叶混着红的血点,在水龙王面前喷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