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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第 99 章

作者:年年乐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又是一个阴雨天,裴泠踏出宅门,举目望去,远处街巷的轮廓在昏昧的天光里模糊不清。


    忽闻銮铃清响,一辆华盖宝车由两匹雪色骏马牵引而至。


    她认出这辆马车,顿步静立在道旁。


    马车平稳停驻,桂谨恩俯身探出车厢,躬身一揖:“裴镇抚使,老祖宗特命奴婢前来,接您往内守备厅。”


    一阵疾风袭来,窗帘被猛地扬起,发出急促扑响声。裴泠抬手将翻飞的帘子挽住,目光转而投向窗外。


    已近巳时,却仍不见日影,浓云低垂如盖,无处不在的阴翳将整座金陵城困于其中。


    守备太监衙署设在南京皇城之内,转进太平街稍顷,马车停靠在西华门外,二人随即下车,由宫门步行而入。


    桂谨恩侧身在前引路,裴泠走入内堂,一股浓重苦涩的药味便扑面而来。


    只见王牧正阖目坐于宽大公案之后,短短数日之间,好似苍老了好几岁,两颊皮肉如同失去支撑般塌陷下去。


    见人来了,他微颤着睁开眼,浑浊的目光在裴泠身上停留一瞬,随即对桂谨恩无力地一扬手。桂谨恩会意退至门外,将门扉掩上。光线被隔绝,屋内顿时暗沉下来。


    “公公,”她上前一步,轻声道,“您身子可还安好?”


    “我无碍。”王牧淡淡地道了句。


    话音落下,便再无声响。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让裴泠隐隐觉得不对劲。


    半晌,王牧才又开言:“丫头。”他唤了声,目光如古井无波,“京师不必回了,陛下有一道密诏,着你执行。”


    她闻言,当即拂开下摆,俯首肃然跪地:“臣恭聆圣谕。”


    室内死寂,裴泠始终垂首静候。俄顷,她听见王牧撑着案几,颤巍巍站起身的动静。


    然后他缓缓开口,说了一句话。


    裴泠猛地抬头,脸上全是惊愕与骇然:“公公,你在说什么?”


    王牧眼神锐利,不容置疑地,再次道:“陛下密诏——睿王朱承昌,着赐死!”


    “为何?”她脱口而出。


    “你不该问为何。”王牧语气沉冷。


    裴泠垂首:“事关重大,还请公公出示密诏。”她将双手向前平举,掌心向上,姿态坚决。


    王牧从案后转出:“此事又怎会有书面诏令?”他步履沉滞地站定在她身前,“这是陛下口谕。”


    她敏锐地质问:“陛下身居九重宫阙,与南京千里之遥,敢问公公,这口谕是经由何人、以何种方式,传至您面前的?”


    王牧并未作答,将手探入袖中,取出一物,擎至她眼前。


    ——那是一块龙纹玉璜。


    见到的刹那,裴泠便怔住了,良久才郑重地接过来,指腹下意识地抚上璜身,感受着龙纹的每一道刻痕,随后一霎收拢手指,将玉璜紧紧攥入掌心。


    衰老令王牧的头颅总是不受控地颤动,他俯身托住她的臂弯,把她扶起:“记住,五日为限,白绫赐死,不得见血。”


    裴泠定定地看着他,未发一言。


    王牧眼窝深陷,整个人像一盏即将熬干灯油的古灯。他叹了口气,把手搭在她肩上轻轻一拍。


    “好丫头,放手去做。”


    *


    天光难得一现,连绵阴雨成了常态。低沉的雷声在天际滚动,那雨却下得憋闷,偶尔淅沥一阵,便草草收场,空气中弥漫着不安的湿气,仿佛一场真正的暴雨正在浓云深处引而不发,将倾未倾。


    裴泠静坐案前,如同一尊塑像。


    屋内晦暗如夜,唯有桌面上那对玉璜,在昏暗中折射着微弱的幽光。


    她垂首凝视片刻,伸手将它们一并托起。两块玉璜缓缓靠拢,但见龙纹拼合,分毫不差。


    玉璜是皇帝衮服上白玉大佩末端的组件,二璜之间原该悬着一枚冲牙,行走之际,冲牙轻摆,叩击左右玉璜,便能发出清越铿锵之音。


    “叮叮——叮——”


    一双玄底云头皁靴正在踏近,目光随之往上,玄衣纁裳的轮廓次第呈现,十二章纹庄重繁复,腰间悬垂的白玉大佩,琤琤清鸣。


    裴泠一身锦衣校尉装扮,俯身深深叩首。


    建德帝止步,低头解下腰间大佩,手指下探,攥住了右侧末端的玉璜,猛地发力一拽——赤色丝绳应声崩断,串联其上的白玉珠子纷纷溅落。


    满殿只闻玉珠滚落之音。


    她疑惑抬首:“陛下?”


    建德帝蹲身下来,执起她的手腕,将那块玉璜放在她掌心。


    “日后若有人持另一块玉璜,前来命你行事,无论所命之事何等悖常,持璜者所言即为王命,不许问缘由,立刻执行。”


    裴泠的视线随即落向仍悬在大佩上的那块玉璜。


    “这是圣令,你若抗命,”建德帝一字一顿,“杀无赦!”


    “吱呀——”


    门扉传来一声轻响,裴泠当即将案上两块玉璜迅速纳入怀中。


    几乎同时,谢攸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外。他敏捷地侧身闪入,反手将门扉阖拢。


    “怎么不掌灯?”他一壁问,一壁取来火折子,将案上那台油灯点亮。


    一团稳定而温暖的光晕终于在这晦暗的室内弥漫开来。


    谢攸走近,随手拉开她身旁的椅子坐下:“可曾用过饭了?”


    裴泠静静地注视着他。


    “怎么了?”他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倾身道,“我脸上有东西?”


    她不动声色地别开视线:“科考结束也有段时日了,卷宗阅完了吗?”


    谢攸便道:“大忌之前就阅完了。”


    裴泠微微颔首:“既然此间事了,你在南京的公务也算告一段落。提学官在任内须完成两次巡历,南直隶府州县学本就繁多,你也该去其他地方了,收拾收拾,明日就走。”


    “明日?”他眉头轻蹙,“我原本打算与你一同动身的。”


    “我暂时不走了,还有一事要办。”


    谢攸想当然地:“那我也不走了,等你办完事,我们一起出发。”


    “学宪大人,”裴泠话音微顿,“我想了想,我们还是算了。”


    他神色一滞:“算了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她声线硬冷,“你我皆年逾双十,早非意气用事的年纪,何必再徒增牵扯,误了彼此前程?”


    “我会万事小心,绝不会让人察觉——”


    “小心?”裴泠嗤笑截话,“你怎么小心?如今倒是天高皇帝远,待回了京师,你待如何?莫非还想如这般与我私相往来?京师可是东厂地界,你想自寻死路,莫要拖我下水。”


    她的神情平静得近乎漠然,谢攸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咽了咽发紧的喉咙,目光失神地在屋内游移,待转回头来,面色仍是一片茫然。


    “你怎么了?为何突然要这样?”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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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怎么,只是想通了。”裴泠缓缓抬眸,望入他眼中,“到此为止罢,再纠缠下去,只会误你一生。我给不了你婚姻,也给不了你子嗣,放开手,你才能走出去……去遇见一个能给你圆满的人,一个家,就别再把心意浪费在我这里了。”


    谢攸觉得嘴里忽然很苦,还有一股酸涩直冲鼻腔。


    “你不必用这些借口搪塞我,于我,这些从来不是问题,我可以不要婚姻,也可以不要子嗣。”他的声音忽然哽住,缓了缓才继续道,“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对我到底有没有情,哪怕一点?”


    裴泠别开脸,目光落在虚处:“我对你无情也无意,莫要自作多情。在我眼里,你我之间不过是恰逢其时,各取所需罢了。没有你,也会有别人,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她指节收紧,迎上他的视线,“我最讨厌别人纠缠我,若不想我恨你,便洒脱些,拿得起放得下,别让我看轻了你。”


    谢攸清楚感觉到,感觉到这次是不一样的,不是他用些小伎俩就可以糊弄过去的,她是认真的,决绝的,不留一丝余地。


    视线模糊,他飞快地眨了下眼,慌忙垂下头去。有一滴泪沿着脸颊滑落,滴在膝头,他立时攥紧了拳,很紧,紧到拳头泛白,终是把那些不争气硬生生逼了回去。


    “所以那夜……”谢攸声音很艰涩,“只是我恰巧抢了先机,若是玉生先到,你也会——"


    “是,”裴泠剪断他的话,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我也会。”


    “你是不是还后悔了?”谢攸蓦地低笑一声,“后悔那夜是我,而不是玉生?”


    他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内心竟涌起一股奇怪的冲动——渴望她再狠心些,用最锋利的话将他的心刺穿、捣碎。直到这颗心被戳得千疮百孔,彻底坏死,只有到那时,才能真正感觉不到痛。


    裴泠强迫自己直视他:“若是玉生,此刻定比你识趣。”


    她也确实没有让他失望。


    谢攸闻言笑着摇了摇头,笑声还未完全散去,泪水却已失控地涌了上来,于是他就这样,又哭又笑地望着她。


    裴泠也望着他,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那为什么,为什么昨夜还要跟我……我不信你会与无意之人行这般亲密事。”


    他在哭,但她笑了:“少拿你们那套贞洁枷锁来套我,这事我想做便做,我能和你,就能和别人。”


    “你不要我了吗?”


    “是。”


    “真的不要我了吗?”


    裴泠厉声道:“你有完没完?!”


    谢攸愣住。


    “是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不要你了,我厌了,听明白了吗?我不要你了!不要你了!”


    她眼中的狠劲,像一把刀,刮掉了他最后一丝尊严。


    “好,”谢攸轻声道,“我知道了。”


    裴泠垂下头,紧紧屏着一口气,像是恨不得把自己憋死。


    就在她全然不设防的这一刻,他倾身上前,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这个拥抱来得太急太猛,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度,勒得她骨骼生疼。


    “我喜欢你。”他说,”我喜欢你,裴泠。”


    这场暴雨终是铺天盖地般落了下来,雨幕笼盖四野,淹没了尘世所有声响。


    裴泠僵坐案前,头颈后仰靠在椅背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屋顶梁木。


    就这样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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