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未来的太子妃,玉周全没有想到第一次见到太子的时候是这样的:他宽敞柔软的大敞铺在河边,湿漉漉的她躺在上面,被包裹着,被呼叫着。
“爷爷和奶奶第一次见面,就是奶奶被人推进了水池里,母亲当年也是被父亲救起来的。难道太子和太子妃,总是要在大婚前落水吗?”
……
“我是不是忘记什么事情了?……是失忆了吗?有什么世仇吗?”
冷风起,打断了玉周全迷糊不清的思绪,一个喷嚏将她拉回现实。
“福子……我的福子还在水里呢!她不会水,快把她捞上来!”
男子道:“周全公主醒了。王御医快来。”
她急忙伸手拉住男子的衣摆,急切道:“我的福子还在水里,快……她不会水,要淹死了。”
男子侧身让开一片小空间,又有一个人上前。又是拉她的手,又摸她的脉。就是没有人下水救人。
她急得站了起来,回头看向水面。夕阳的余晖洒在水面上,秋风起,金色波光潋滟,哪还有福子的身影?
“福子,我的福子……”
身边人道:“公主受了秋日风寒,恐伤及肺腑,需要速速进入暖房,以生姜、桂枝、紫苏叶和附子煎驱寒汤服下,五日不能下床,十日不能吹风……”
“唧唧歪歪的,说什么呢?”玉周全甩开御医拉住她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跑向水边,又要跳入救人。
太子一把拉住她,将她一把抱起,大步流星往栖凤阁走去。
玉周全扯开嗓子大叫:“我的福子还在水里,没有她,我也不活了。快去救她。”
太子低声道:“她只是一个不知分寸的丫头,而你是玉卿国的嫡长公主。你若是死在我卞国宫中,必将引起两国交战,生灵涂炭。你想好了吗?”
玉周全扭动躯干,从太子身上跳下来,跪在地上恳求,言辞恳切道:“福子伴我长大,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情同亲姐妹,她言行无状,我自会惩罚她。太子殿下有好生之德,不可眼看一条无辜的生命白白这样消逝。请太子下令救人。我虽是玉卿公主,嫁过来以后自然是卞国人。她也不再与玉卿有任何关系,是殿下的子民。殿下怎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民无辜死掉?求求殿下,下令救人。”
抬眼见太子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玉周全又向前跪行两步,紧紧保住太子的腿,反复恳求。
太子深吸一口气,附在她的耳边说:“水上一个水泡都没有,你的福子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我的亲兵也是我的子民。他们冒着寒气下水救你,是因为你身份高贵。再救你的福子,就是用一条活生生的子民,换取一个死去的子民。我是不会下这样的命令的。你以后记住,你的猫、你的狗、你的随从,都是附属品。在这宫殿里,除了皇亲国戚,亲兵的命是最贵重的,不可为你的附属品拼命。连你,也是我的附属品,牺牲掉你,也不是不可以。”
他说完,用力踢腿,玉周全借力不稳,松开手,摔倒在地面上。四周涌上来几个人,将她抬起来,送回到栖凤宫里。
被人捏着鼻子灌下去两碗驱寒汤,墙角的小门从外面锁住,正房大门紧闭,从外面落锁,她被软禁在卧房之中。
桌子和凳子轮流在门口执勤,盘查进出。
周嬷嬷端来晚膳,都是些驱寒壮阳的食物。
玉周全的眼泪已经哭干了,紧紧握住周嬷嬷的手,说道:“救救福子,想想办法,她说不定……还能活。”
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任福子会水,也断不可能在深秋的冷水中活下来。周嬷嬷眼看她如此痛苦,顾不上礼仪,爬上床铺,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公主,在等级森严的宫殿里,你纵容一个下人任意妄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分场合,不看身份,就是在害她。原本在玉卿宫殿里,你的身份最高,众人只当她是你豢养的小猫、小狗,偶尔发疯乱叫,大家都看着你,才包容她。如今你在异国,别人的宫殿里,还纵着她,就是害她,也是害你。所幸还没有大婚,她还没有给你带来大灾祸。”
这些话字字打在玉周全的心上,每个字都如同有千斤重量,坠得她喘不过气,仿佛是她自己沉在深秋的湖水中。
“如今也见了太子殿下。你们的第一次见面,就闹得不愉快。因为一个小小的福子,太子和太子妃不和,将来就是帝后不合,就是两国不合。你别忘了,我们是来和亲的,不是来挑起战争的。福子是无辜的,两国边境的百姓更加无辜。若是他们都因为福子死了,那咱们的福子,恐怕死后也不安生。”
周嬷嬷的手抚摸过玉周全散开的头发,将湖水中粘起的树叶子捡起来,丢在床下面,又拢紧被子。
“公主对待老奴好,老奴心里自然知道。若是为了公主,让老奴去死,老奴不会犹豫一丝一毫。公主对福子更好,老奴看在眼里了。推己及人,想必她也是知恩图报的人,为了公主去死,她大概是愿意的……”
玉周全突然挣脱周嬷嬷,赤脚下床,跑到一楼书架前,找到一册书,读了起来。
周嬷嬷知道拗不过公主,便抱着被子跟下来,铺在地上,将公主包起来。又将屋子里的火盆都端过来,放在四周。
因保护书籍,防止起火,这屋子里从来不点火盆。此时墙壁里的寒气瘆人。周嬷嬷忍不住打喷嚏来。
“周嬷嬷,书中记载,在卞国东南方的山谷里,有一个叫做洛泽的地方。那里面住着药王仙人,能够活死人、肉白骨。我们可以把福子的尸身带过去,就能救活她。”
“我的公主,就算咱们能调动军马,将福子的尸体送过去,路途劳顿,耗日持久,她早就臭了。”周嬷嬷见玉周全还在坚持,劝慰道。
“不……卞国东方的丰国藏宝阁内,有一具神棺,能够保证放进去的尸体不腐、不烂。我们只要……”
“公主!今天下午,你自己用自己的性命,都没办法救的人。这些仙人、宝物,远在千里之外,怎么救?现实一点,你是我的公主,却并不是周围其他人的公主,没有人听你的话。”又压低声音道:“外面那两个太监,表面上是伺候你的下人,其实是监视你的人。卞国国力在众国之内最强,卞国的太子妃,将来可能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多少人盯着你,等你出错?能不能清醒一点?”
见玉周全如坠入魔障,周嬷嬷急火攻心,伸手打了玉周全一个耳光。
玉周全也不恼,将书册放回书架,看着周嬷嬷的眼睛道:“今日死去的是福子,我人微言轻,便忍了。以后若是你呢?若是玉卿国的父皇母后呢?若是我自己的孩子呢?若是我自己呢?我想要保护的人,就这样白白死掉吗?世间并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这办法不在我的手里。”
“如今众国林立,唯有丰国和卞国最强。卞国的皇后娘娘是丰国国王的嫡姐,若是她最宠爱的下人坠入水中,有人救吗?若是死了,这两件宝物对她来讲手到擒来,也能活。我的错,不在于纵容福子,在于身份低微。”
周嬷嬷愣在当地。玉周全抱起被子,说道:“把火盆端进来,睡觉。御医说我五日不能下床,十日不能吹风。十日之后就是太子的加冕礼,我若是因病缺席,于礼不合。”
说着自行上楼,爬上床,窝在被子里沉沉睡去。
福子的尸体沉在昆明湖中,夜间游出一群鱼,围着新鲜的“食物”久久不愿离去。天亮时分,她已经剩下累累白骨,沉入湖底。四周都是百年来沉入湖底的尸骨,他们生前或是皇亲贵胄,或是宫女太监,此刻混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远处钟鼓楼上响起三更的钟声,沉闷而悠远。
桌子从床铺上爬起来,与凳子换班。两人在檐下悄声聊了几句。
“这个公主,为下人,连命都不要了……呃……”
“她和太子当着众人的面撕扯起来,跪在太子面前言辞恳切地求他,救人。”
“没想到,这宫里还有把下人的命,当作真的人命的人……呃……”
“你咋了?”
“我……呃……被子暖和,出来冷风一吹……呃……打嗝……一会儿就好。”
“快去小厨房倒一杯热水,喝下去。咱们可没有这为咱们拼命的主子,自己的身体,得自己照看着。”
“没事……呃……一会儿就好。说到哪了?”
“周全公主拿下人当人。”
“咱们太子也拿下人的命当命,他不是维护了他的亲兵?……呃……”
“咱们能和太子的亲兵相比吗?那些带刀的,哪一个家里不是皇亲国戚,高官贵族?从小陪伴太子的,将来都是太子最信任的人……那都是被重用的治国栋梁。”
“咱们都是苦命人,小小的便净了身,被家里人卖到宫里,伺候人……呃……”
“哎……”二人共同叹气。
“这个福子,什么来历,为什么和周全公主这么好?……呃……”
“这位公主现在落落大方,本分不出门,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我这也是从娘娘身边的顺子那里听说的,你别说出去……”
“顺子怎么知道啊……呃……”
“当然是娘娘高瞻远瞩,早先派往玉卿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
“……呃……难怪了……她说什么?”
“周全公主小时候,大概**岁,私自从宫廷的狗洞钻出去,在玉卿都城的大街上流浪了三天。”
“啊?玉卿的皇宫还有狗洞啊?……呃……太破旧了。”
“弹丸小国,你说呢,跟咱们大卞国怎么比?”
“然……呃……后呢?”
“宫里的人都急死了,四下寻找。第三天早上,破衣烂衫的公主拉着这个福子,站在宫殿前面。从此两人形影不离。”
“难不成……呃……救过这位公主的性命?”
“**岁的小姑娘,锦衣玉食的,面皮美得很,最后还能囫囵个儿找回来,没被人抱走卖掉……你想想……这个福子不简单。”
“我看……呃……两个人也差不多大。”
“说的是呢~公主刚回宫那几年,晚上必须和福子一起睡觉。有人觉得不符合礼教,将睡着的福子半夜抱走,公主发现便尖叫不止。”
“……呃……算算,两个人也五年了,突然这么走了一个……”
“哎……我去睡了,困死。明天还要给娘娘报信儿。你晚上可别打瞌睡,今儿晚上,上面发出的任何响动,都得报告娘娘。”
“放……呃……心,快去……呃……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