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隐于墨色云层,二更的梆子声从巷口传来,敲在浓重的凉意之中。深秋的夜晚,路边的小酒馆里,夜风明目张胆地闯进馆子,昏黄的灯光受了惊吓般激烈跳动。
馆子内有两位客人,吸着夜晚的凉意,咽下酒盅里的烈酒,其中一人喉结滚动后,没忍住打了个哆嗦。只见他放下酒杯,想起白日与别人闲聊时,听到的一些骇人事迹。
“据说隔壁穹西村有妖怪吃人。”
“哎呦,真的假的?”
“听说整个穹西村都成空的了。那穹西山本就是妖怪的地盘,你说不是妖怪干的,谁会无缘无故抓那么多人呢。”
“快快喝了这杯酒,咱们赶紧回去吧。希望妖怪不会窜来咱们这儿。”
“哈哈哈哈哈哈,瞧你胆小的样子。灵虚真人的大弟子叶青正在咱们这儿呢,什么妖魔鬼怪敢来这里。”
那人七分酒意三分清醒,说道最后,声音越发洪亮,好似灵虚真人的大徒弟正站在他身旁为他护法一样。
其酒友倒是显得胆怯不少,豆大的眼睛试图努力睁得更大,来回滚动看着四周,除了正坐在柜台打盹的店小二,周围空无一人。
安静的氛围里,那张狂的言辞显得更加嚣张,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酒馆门口的雾气越发浓重,似乎正在往里面蔓延。
顷刻间,感觉自己浑身发凉,酒意早就去了七七八八,人却柔软无骨,不自觉从凳子上往下滑。他越想越怕,心中慌张起来,便丢下嚣张的酒友,闯进厚重的雾气之中。
此刻,酒馆只剩下嚣张的买醉人。他端着酒壶,摇摇晃晃地往杯里倒酒。白色雾气轻轻地走进酒馆,吞掉整个地面,抚上他的后背。他仍在大口大口地喝酒,雾气宛若白云摇曳而过,悄无声息,酒桌旁坐着的人却消失不见。
——
华南山七峰之一——凌云峰,峰头上有个修仙问道的门派,名为“太虚门”。门内凌云殿上,掌门灵虚真人背手而立,玄色道袍垂到地面。
其身后一个青衣男子,站在灵虚身后,其正是醉汉口中的“灵虚真人的大弟子叶青”。
殿内两边站着众多修道长者及其小辈,人人面色沉郁,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叶青紧盯着灵虚真人的背影,紧抿的嘴唇张开,“师父,我......”
灵虚真人抬手打断,语气平和,听不出任何情绪:“等司白回来再说。”
叶青听到“司白”的名字,薄唇随着不甘的气息微微抖动,藏在袖袍内的手又握紧了几分,眼眸低垂下来,把怒不敢发的情绪藏在其中。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一道白色身影略过,鞋尖轻点在白玉方砖之上,整个人轻盈地落在凌云殿门口。
众人闻之,皆望向殿门口,来着正是司白。他快步走到灵虚真人面前,欠身行礼,“师父。”
灵虚真人赶忙用双手扶起司白,眼中尽是欣喜,“司白,你终于回来了。”
“师父紧急传音,所为何事?”司白直起身子,余光扫到站在大殿中间的叶青身上。
灵虚真人恢复不愠不火的态度,拍了拍叶青的肩膀。“叶青,你来讲。”
叶青抬起头看向司白,这位已有数一年未见的师弟。
还是他印象中那样,司白永远是一副高清冰冷的模样。不痛快的感觉像是从血肉中觉醒一般,叶青隐忍着心中不快。“盐河镇有近百人,昨天晚上......死了。死者都只留下一张近乎完美的外皮,衣着头发都是完整的,但是没有任何血迹。”
他原本只是在山上闲得发慌,于是寻了个借口,到远一点的镇子上去游历玩乐。谁曾想,刚到盐河镇两天,就发生了如此诡异之事。
他带着十几个修士,浩浩桑桑来到盐河镇,闹得镇子上的人都认识他们,而人皮一事发生时,他竟毫无感知。
后来,他马上回山禀报,师父灵虚却态度平和,不责骂他丢了太虚门的脸,也不夸他及时报信的表现。
“师兄可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司白轻声问。
见叶青抓耳挠腮想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道:“听闻是穹西村先出了怪事,整个村子都空了。”
灵虚看了一眼殿内弟子,道:“此事涉百人性命,非同小可。我观门内弟子,恐不能胜任,所以这才匆匆召你回山。”
司白点点头,对灵虚道:“师父,弟子先去穹西村看看。那这次可有师弟们愿意跟随历练?”
修道最重要的,莫过于实战操练。故每次人间出现怪事,掌门会派弟子前去处理,借机会安排历练尚前的小辈,前去观摩学习。
至于派哪些小辈跟随,可由掌门或其他长老推荐,或者小辈自荐。
司白一问,却换来大殿内的静默。针对这一百年难遇的怪事,小辈们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灵虚真人似乎也没有把派遣小辈的事提前放在心上。
见众人不语,司白准备离开。突然,站在灵虚真人身后一老者,向前迈了一步。
“师兄,何不让宁追去试试?”说话者一身暗绿色道袍,道袍裙边绣着几片翠竹,正是主事历苍峰的长老——清虚。
“宁追?”灵虚真人摸着花白的胡子,思索着。
“是乌峰上的小辈,我偶然得见,觉得他修习无比刻苦认真,且还未曾下过山,此次想来,是个好机会。”清虚长老笑着解释。
“乌峰,静虚的弟子。静虚呢?”灵虚真人环顾四周不见静虚的影子。
殿上众人退让开,只见乌峰主事者静虚长老,正靠着白色圆柱打着微微鼾声。宁追正跪蹲在他旁边,试图摇醒他,“师父,掌门叫您。”
“师父!”宁追急乱之下没控制好力度,声音提高了几个度。
静虚真人终于醒过来,浑浊的眼里带着迷茫的困顿,“已经结束了吗?”
灵虚真人对此似乎已见怪不怪,面色如常地走到静虚前面,问道:“我让宁追随司白下山,师弟可有意见?”
静虚靠在柱子上,呆滞了一会儿,才道:“好啊,好啊,宁追,跟着你司白师兄好好学习,他可厉害了。”
宁追跪地拜谢:“多谢师尊,多谢师父,多谢师兄。”
司白看着宁追,点头示意。他指尖动了动,片刻之间,便消失在大殿之上。
宁追眨巴着眼睛,疑惑地看着自家师父,静虚真人仿佛终于清醒过来,站起身来,捋着自己的黑白相间的胡子,笑道:“还不快跟上去。”
圆润的娃娃脸露出愉悦的小虎牙,宁追向静虚、灵虚鞠躬告别,便准备施法追上司白。末了,静虚突然扔给他几张画得张牙舞爪的符咒,道:“省着点用。”
手上拿着自家师父送的千里速传符,宁追也瞬间消失在大殿之上。
穹西山南侧,密林之中有一座木屋,一头青年白狮正在笼中挣扎。
不多时,司白出现在木屋前面,打开门走进木屋之内,白狮见有人闯入,十分警惕地呜叫一声,透露着生人勿近的意味。
“我不会伤害你。”司白虽温声安抚,语气却与清冷的脸庞仿佛不属于同一个人,也似乎并未安慰到受惊的白狮。
他指尖轻轻一挥,四周似笼子形状的淡色金光消失不见。白狮猛地窜向司白,却被金色屏障隔挡,浅粉色鼻头被阻隔得变了形。
司白是在穹西山脚下遇到这只白狮的,他下山历练近一年,途径穹西山,听闻穹西村前些日子出了怪事,于是打算去看看。
接近穹西村的山脚附近,他刚走几步路,便听到不远处传来有气无力地叫声。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头白狮,靠在一棵大树下面,奄奄一息。
白狮见他走近,求生的本能促使他想要逃跑。可脆弱的身体不允许,一番应激之下,直接昏了过去。
司白在半山腰,环视半天,找到一所被弃置的木屋。
他将白狮安置木板床上,双指轻轻探向白狮脖颈处,呼吸微弱,体内妖气与灵气激烈地冲撞着。还好白狮求生欲强,不然应当早就一命呜呼了。他左手虚搭在白狮头顶,一股存金色灵力从掌心缓缓溢出,渗入白狮体内。
白狮安睡木板床上,其右前脚上方却少了一片白毛,露出淡粉色的皮肤,不等司白细看,师父灵虚真人的紧急传音便在脑内响起。
师父传音目的与他遇到白狮的地方很近,于是他又回到木屋,打算看看白狮的伤势是否与人皮事件有关。
此刻,白狮正悬浮在司白面前,其右前脚上方少了一片毛发的地方,暴露在他眼前。皮肤没有任何创伤,但却凹下去一块,好似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挖走了一部分血肉,与叶青描述的近乎完美的人皮有些相似。不同的是,白狮或许只受到了一点攻击,所以并未完全变成一块皮。
“是我救了你,给你渡灵力疗伤,可还记得?”司白说着,冲白狮抛出一丝金色灵光。
白狮感受着融入额间熟悉的温度,歪头安静地睁着蓝色的双眼看着司白。
司白知他收敛了气焰,便将他放下来。白狮落地瞬间化作人形。
白狮生得极其漂亮。他未施粉黛,却皮肤白皙,唇色饱满红润,特别是那双眼,如镶嵌在水晶中的一片天空,碧蓝清透。
“谢谢你,救了我。”白狮小声且拘谨开口,似乎仍旧有些害怕眼前看上去很冷漠的道人。
“不必客气。”司白问。
“可否给我看一下右臂的伤势?”
少年迟疑又有些惊讶地点头,掀起右臂的黑色袖袍,白皙的皮肤与平时没有什么差别,只是皮向下凹了一块。
见自己的手臂这般模样,少年似乎吓了一跳。
“道长,我这是?”少年声音有些着急。
“疼吗?”司白伸手按了按凹下去的地方。
少年拧眉摇头,他觉得应该是疼的,可他感觉不到疼。
“道长,我还有救吗?”
“听闻附近的村镇上出了怪事,血肉消失殆尽,而皮发完好无损。你是不是去了村镇上?”司白依旧脸色冷淡,但声音温和。
或许是司白的声音过于柔和,使得少年放下戒心,点头似鸡啄米一般:“我昨晚两个地方都去了。这是被一道白色泛红的雾气弄伤的。”
“白色泛红的雾气?”司白反问。
少年瞪大眼睛看着司白:“对。道长,我还有救吗?”
司白伸出双指,泛着金色流光的灵力,如温热的流水般,覆盖在少年凹陷的皮肤上,“灵力似乎对你的伤无效。”
“那怎么办?”少年指着自己的胳膊,“这里的肉还会在长出来吗?”
“暂时不知,不过应当不会死。你快些回家去吧,这里不安全。”
见司白要走,少年下意识拽住他的袖袍:“道长,您去哪里呀?”
“穹西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