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刚到,李府门口的巷子口就热闹了起来。
马蹄踏碎夜色,车轮碾着青石砖,辘辘而来。
家仆将门外的灯笼全部点亮,仿佛要把整个巷子照成白昼,月光相较之下都黯然失色,躲到云层后面生自己的闷气。
“老爷回来啦!!!”
张妈站在阶下,抖着手整理辛圭的衣襟:“这也太快了,不是说明早才到吗?”
成记行的吴掌柜也得了消息,带着几个人急匆匆地朝这边赶,温麟趾和方启星跟在最后。
方启星一边跑一边对着温麟趾说:“人家又没叫你,你赶着跟上去干嘛?”
温麟趾看也不看他,冷声说道:“也没叫你。”
方启星一个箭步挤到温麟趾前面:“你这人看着老实,心眼可不少,是想给李老爷一个好印象吧。”
温麟趾懒得回他。
那是当今圣上德明帝,他在,自己就必须去请安。
辛圭的耳边开始出现“嗡”的轻响,随着马车的声音越来越近,这轻响迅速堆叠变为潮水,从远处袭来,带着重量和压迫,猛烈地拍打着石滩。
那是一种异常强烈的情绪场,她下意识捏紧衣袖。
【情绪场记录·样本006
对象:李老爷
形态:潮水,厚重。
备注:尚未接近就能感知,意思与“我”高度相关。】
马车在门口停下,车轮上印满了长期赶路留下的泥。帘子被人由内掀开,一只修长但略显疲惫的手先伸出来,被福伯稳稳接住。
德明帝,不,此刻是李老爷,下了马车。
“老爷,怎么脸色这么苍白?”福伯略有些夸张地大声问道,生怕有人听不清。
“咳咳咳。”在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后,李老爷捂着自己的额顶,气若游丝地说道:“这趟路可真折腾人。”
他在人群中转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了辛圭身上。张妈推了辛圭一把,她往前几步,李老爷拉住她的手,上下端详。
他从未见过李成圭这个样子。
过往的记忆中,李成圭性子沉闷,还总是爱置气不说话。可眼前的这个孩子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一只突然被放到新森林的迷茫小鹿。
大概,确实是好久没见了吧。李老爷这么想。
他低声说:“瘦了,脸也尖了。”
潮水近了,压得更实了一些。
福伯一听,连忙把昨晚的事添油加醋地汇报了一遍。
“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算计到成记行头上!”尽管提前就知道了,但李老爷仍假模假样装作震怒,眉头皱得紧紧,又问辛圭:“现在身子怎么样?”
辛圭抿了下唇,小声唤道:“父亲。我挺好的,就是昨晚有些吓到了。”
这一声父亲说出口的时候,她自己也愣了一瞬,毕竟这个称呼是这个世界塞给她的。
李老爷又咳了几声,这次他掏出手帕捂在唇边。咳完之后,又不经意地将内侧露在外面。
福伯会意,惊呼道:“老爷,你咳血了!”
人群一阵骚动。
李老爷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又叫了吴掌柜到身边,询问近日生意。
他的目光落在吴掌柜身后的温麟趾身上:“这个人面生。”
吴掌柜一转头,这才意识到新招的那两个小子不知怎么的,也跟了过来。他瞪了温麟趾和方启星一眼,转头对李老爷笑道:“还没来得及和老爷汇报,这是小姐依老爷的意思,招的长随。”
“哦?”李老爷看向辛圭:“眼光不错,这小伙子看上去就很能干。”
温麟趾:“谢皇……”
李老爷:!
温麟趾连忙补救:“皇天后土为证,我定然不负所望。”
方启星眼看着温子修这么用力的表现,心里不齿,但自己也急不可耐地举手跳了两下,试图把存在感抢回来:“还有我!”
“哦?”李老爷看向他。
辛圭连忙将自己刚写好的两人面试时的内容记录递给父亲,像交作业一样:“因为这两个人都很好,各有各自的优点,所以我擅自做主,都留下来了。”
李老爷看了温麟趾一眼,又看向方启星,再看看自己手中这份“奏折”,笑道:“此事我是交给成圭的,既然成圭说好,那就都留下。年末将至,各路都需清点打算,多些人手也好。这次我住不了多久,怕是很快又要走。”
福伯听到关键词,明白轮到自己,连忙在旁说道:“老爷,您又要走?您方才都咳血了!可再经不起长途跋涉!”
李老爷摆了摆手:“不必多言。”他转头看向辛圭:“我们成圭的嫁妆我还要多攒一攒呢。若是以后不想嫁人,有个家底也是好的。咱们之前也是吃过苦的,那样的日子,我可不愿意我的成圭再……”
他话没说完,身子就软绵绵地瘫了下去。福伯眼疾手快,一把托住李老爷,大喊道:“快叫大夫!”
李老爷被抬进卧房,大夫也很快赶来,辛圭等人在门口等候。
屋内很静,院子也很静。没有风,只有炙烤的太阳在旁观。
张妈拉住辛圭的手:“没事的,老爷吉人自有天相,姑娘别担心。”
尘土又扬起来了。
辛圭想了想,反握张妈的手,认真的“嗯”了一声。
不多时,福伯送大夫走出屋门,介绍道:“这是我们家小姐,大夫,老爷情况如何?”
大夫先是摇头,之后又重重地叹了口气,神情凝重:“李老爷他年轻的时候就有病根,到了这个年纪,就应该在府里好好养着。可他硬撑了多年奔波,加之积劳殚精,这次万万不可轻视,只能静养。”
福伯踌躇道:“可眼见着年关将至,各地的生意总要人过问,老爷原本过几日又要走。”
“再走远路,怕是凶险。”大夫一言落地。
“当。”辛圭听到大夫那里传来奇怪的声音,好像是某种金属碰撞。
她忍不住在心里记下:
【情绪场记录·样本007(大夫)
声音:金属敲击感。
推测情绪:为难/犹豫?
备注:来源不明,需后续观察。】
见众人面色不安,大夫又问:“府中,可还有能顶事的子嗣?”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知道,除了李成圭这个女儿,李老爷再无亲人。
可这个女儿还不谙世事,平日里也并不过问成记行的事,谁敢让她挑大梁?
大夫见状心下了然,便不再提,只是将药方递给福伯,留下一句话:“你们也得掂量掂量,究竟是银子重要,还是人命重要。”
走到李府大门外,大夫停下脚步,掂了掂袖囊里的那块金子,金子碰撞,发出“当”的声响。
大夫抻了抻脖子——理解理解,为了孩子的成长,父母煞费苦心装病也是常事儿。而自己呢,临场配合演戏,也是为了自家孩子的将来。
“成圭。”大夫走后没多久,屋内便传来李老爷沙哑的声音,伴随着咳嗽,听得大伙儿心头一阵一阵的紧。
辛圭乖乖进屋,李老爷半坐起身靠在床头。他已经醒了,但脸色却更显苍白。
“别站着,自己搬把凳子坐。”
辛圭依言坐到床旁,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头。
李老爷缓了口气,说道:“成圭,你要帮爹做一件大事。”
他顿了顿,像是在等对方做好准备:“我要把成记行交给你。”
辛圭瞪大眼睛,连忙摆手:“啊?我?我可能不行。”
她才刚到这个世界,连账本都看不懂,更别提经商。
一瞬间,她突然有点想光忆星。
那儿什么都有流程、有提示、有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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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路线,只要按照要求做,就永远不会犯错,最多被系统打个“待优化”。
而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床,一个看起来很虚弱的父亲,一条突然砸下来的任务线。
【新世界任务记录·临时条目
任务名称:接管成记行
来源:父亲
备注:无明确操作指南,成功率无法预估。】
李老爷看出她的慌乱,眼神仍是温柔,却夹着不容退让的力量:“我不是在问你的意见,而是这事儿必须如此。”
如此斩钉截铁的语气,如此不容辩驳的句式,使辛圭不由得想起智脑。
智脑会问你需不需要播放舒缓心情的音乐时,你可以拒绝,因为这无伤大雅。但它也会提出确定的要求,那时你便不能拒绝。
这句话,明显属于后者。
看着自家女儿还显稚嫩的脸庞,李老爷的语气又软了下来:“其实按照这些年经营的情况,就算是关闭成记行也足够咱俩吃穿用度了,可你知道为什么它必须要维持下去吗?”
辛圭摇了摇头。
“因为成记行养活的不仅是咱们李府。你也去过成记行,见过里面的伙计、账房、掌柜,他们都靠着在成记行做工养家糊口,还有成记行在其他地方的生意,更不要提张妈、春茶、菊姨和府里的仆人们了。”
潮水涨起,李老爷的情绪场像是深海一般涌来,而这股情绪场不再是朝她一个人压来,而是裹着整个宅子、整个商行、甚至还有那些她还没见过的地方。
在这样的“潮水”当中,辛圭莫名想起了阿钱的女儿,如果阿钱没有成记行的工作,他是不是就不能给她再买糖了?
李老爷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你此刻不理解也没关系,但你且将为父的话记着。我想以后总有一天,你会理解的。”
辛圭想起今天自己面对日记本时的思绪。在光忆星,所有的任务都有提示有模板也有路径——【稳定人格维护计划·今日任务:完成三条正向叙事,复盘一条负向思维】。
而这里没有。
这里的任务是突然落下来的,没有预兆,也不稳定,甚至连标题都得她自己去写!
她突然升起一种奇怪的冲动,就像今天决定招两名长随时一样。
——我想试试。我想试试如果在光忆星规定的框框外,会发生什么。
“我……试试。”因此,辛圭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反抗,她应了下来。
李老爷怔了一下,他原以为李成圭会哭着闹着说找别人去,自己都打好了一肚子的底稿,甚至连“父亲也有难处”的说辞都排练过了。
可没想到,她的反抗竟然如此微弱。
微弱到甚至不能说有反抗过。
但这样最好,因为一切已经安排好了,并不会因为她的情绪而改变什么。
李老爷递给辛圭一个包袱:“这里面是需要的账册、地图、官路的通行文书。还有一个锦囊,里面是爹为你在定福寺求的护符,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贴身收好,能保你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虽说此刻是在上演一出“病重托店”的戏,但李老爷想到李成圭原本应当是被捧在掌心的公主殿下,却因为一纸批命被养在宫外。从小到大,大多数时间都是独自待在府中,如今又因为这纸批命要让她出门游历,难免觉得亏欠。
但千言万语千头万绪,化到嘴边只剩下一句话:“成圭,辛苦你了。”
潮水在这一刻安静下来,退回到更深的地方,变成一圈温柔的回流。
辛圭捧着包裹,有些手足无措,思忖片刻后,将张妈的那句话略微修改,对着李老爷说:“没事的,我吉人自有天相,父亲别担心。”
【新世界任务记录·追加
任务状态:已接取。
备注:1.不知道会不会失败。2.但我想试试,“试试”会带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