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身影自安稷君府那温暖的书房、带着若有似无清雅药香,通过瑶光密道,回归章台宫寝殿的冰冷与空旷。殿内烛火通明,却照不暖那由权力与孤独铸就的森然寒意。龙涎香的烟气笔直上升,一如他这两年多来几乎断绝情欲、冰冷自律的生活轨迹。
夜已深沉,宫漏声声,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单调与苍凉。鎏金兽首香炉中飘出的龙涎香,气味尊贵沉凝,却驱不散殿宇深处那股无形的、属于绝对权力的孤寒。
他没有立刻唤人服侍,也没有批阅那永远也批不完的奏章。只是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窗棂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与远处咸阳城星星点点的灯火。
陈府柳姨娘那阴毒算计,像一根细小的针扎进他考虑帝国方方面面的心,与明珠冷静剖析的话语交织,在他心头盘旋不去。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后宅阴私,却像一面残忍的镜子,映照出他庞大帝国最柔软腹地——他的后宫,可能潜藏着的、甚至更加扭曲的祸根。
明珠的话语,犹在耳边回响——“祸乱之源,或许不在‘多’,而在‘无序’与‘无度’。”
无序,无度。
他的后宫,岂非正是如此?
六国佳丽,与其说是他的妃嫔,不如说是一件件战利品,一个个政治符号,代表着被征服的土地与臣服的荣耀。她们被纳入宫闱,各怀心思,或恐惧,或怨恨,或汲汲营营于争宠固位,为自身、为家族、为可能诞下的皇子谋划。那里充满了美貌、香粉、歌舞,也充满了算计、试探、甚至是……如同陈府柳姨娘那般的阴毒。
两年多了。
自沙丘行宫归来,明确了自己的心意,也见识过明珠在疫情中的担当与智慧后,他便再未踏足过后宫。那些来自六国的绝色佳人,那些曾代表征服与荣耀的“战利品”,在他眼中早已褪去颜色,甚至成了某种提醒——提醒着他身为帝王,却无法拥有最纯粹温暖关系的宿命般的孤寂。
他想起了明珠初入宫时,那场来自胡亥母子郑夫人的阴毒陷害。若非她本身医术高超且警觉,后果不堪设想。当时他震怒,处置了相关人等,但心底何尝不明白,那不过是冰山一角。只要后宫这种基于争夺与恐惧的生存模式不变,类似的暗箭永远不会消失。
明珠拒绝他求婚时的话,再次清晰浮现——“陛下,明珠……还没有准备好。我还有许多事想做,还有许多理想要去实现。”皇宫……像一座最华丽也最精致的笼子。”
当时他有些失落,更多的是不解与一种被拒绝的细微挫败。天下女子,谁不渴慕入主后宫,享无尽荣华?为何独她避之不及?
如今,结合陈府之事,再细品她的话,他忽然有些懂了。
她怕的,或许不是荣华富贵本身,而是被束缚在那“无序”与“无度”的牢笼里,失去自由,失去自我,终日陷于无休止的提防与争斗之中,最终要么被同化,要么被吞噬。她想要的,是能施展才华、实现抱负的广阔天地,是能保持本心、呼吸自由空气的生活。
而自己呢?他的冷落,自然引来了无数的幽怨、猜测,乃至……毒恨。那些被困于深宫、一生荣辱系于帝王一念的女人们,将无法倾泻于帝王的怨气,转移向了那个似乎夺走了一切帝王关注的女人——东方明珠。即使她并不在宫中,即使她拥有安稷君的爵位和太医令丞的官职,那份源自嫉妒与恐惧的恶意,仍曾化作宫外一次拙劣却险恶的瓜果投毒,让她脸色苍白,身体有恙,还是黑冰台暗卫查出幕后主使都是宫里的公孙氏、李氏、潘氏等,心术不正,行阴私手段。
当时他震怒,以雷霆手段清洗了相关人等,却也更坚定了疏远后宫的决心。那不仅是保护明珠,更是对他自己内心的一种宣示——他的心,早已被那个特别的女子占满。
不是简单的男女情欲,而是一种更深层的、灵魂的共鸣与吸引。
嬴政的目光越发幽深。他拥有四海,坐拥天下,后宫美人无数。可每当置身于那些莺莺燕燕之中,感受到的只有恭谨、畏惧、刻意的逢迎,或是隐藏在美丽皮囊下的各种欲望与算计。她们看他,是看皇帝,看权力,看能够带给她们一切荣宠的至高存在。他不是“嬴政”,而是“陛下”,是一个符号,一座需要攀附的高山。
只有在明珠那里,是不同的。
在她面前,他可以暂时放下帝王的威仪与心防。她会自然地为他斟茶,甚至偶尔“僭越”地递上糕点;她会与他讨论医术、农事、水利,甚至像今夜这般,谈及最敏感的后宫与子嗣问题,言辞坦率,不卑不亢,带着她独特的见解与温度;她会因生意成功而露出小财迷般的窃喜,也会因见识到人性阴暗而流露出真实的沉重与叹息。
在她身边,他感觉自己更像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会思考、会烦恼、也会渴望一丝温情与理解的普通男人。而不仅仅是那个高踞御座、必须永远正确、永远强大、永远孤独的“秦始皇”。这种感受,对他而言,太过珍贵,几乎是一种奢侈的慰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勤政殿的冰冷,奏简的枯燥,朝堂上永无休止的争论与博弈,六国遗族暗中的蠢动,帝国庞大疆域内层出不穷的问题……所有这些重压,都需要他独自扛起。他是帝国的中枢,是唯一不能倒下、不能示弱的存在。
只有在踏入安稷君府的那方小天地,看到那双清亮坦然的眼眸,感受到那种不掺杂过多功利与恐惧的对待时,他紧绷的神经才会略微松弛,那颗被冰冷权柄包裹的心,才会感受到一丝真实的暖意。
这暖意,无关风月,却又超乎寻常。
他忽然想起明珠说过,“或许,也需要给那些女子一些别的寄托与希望。”
那么,他自己呢?这偌大帝国,无数臣民,可有一处是他的“寄托”,是他的“暖意”所在?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嬴政缓缓闭上眼。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明珠现在不愿入宫,那便暂时不入。他不必,也不该强行将她拽入那个她所不喜、且可能危机四伏的牢笼。她在外,或许反而能保持那份独特的清澈与活力,成为他审视帝国、乃至审视自身的一面特殊镜子,一处心灵可以偶尔栖息的港湾。
至于后宫……
他睁开眼,眸光锐利如寒星。是时候,该着手整顿了。不是简单的裁撤或惩罚,而是要建立更清晰的秩序,划定更明确的界限,削弱无谓的争斗土壤。子嗣的教育与选拔,也需要更早提上日程,纳入更公正、更注重德才的轨道。这并非易事,牵涉甚广,但为了帝国的未来,为了那场噩梦不再重现,必须开始行动。
就从……明确皇子教养规制,限制后宫过度干政,以及,逐步减少那些纯粹作为“战利品”存在、无宠无子的六国美人的影响开始吧。
他会慢慢来,但方向已然确定。
她是唯一一个能与他并肩而立,讨论水利、农耕、医药、甚至帝国治理的女子;是唯一一个在他面前不卑不亢,敢于直言,甚至拒绝他“以江山为聘”的求婚的女子;是唯一一个让他感受到,自己不仅仅是“秦始皇”这个冰冷符号,还是一个有血有肉、会思考、会渴望理解与温暖的“嬴政”的女子。
她是他的同道,是他的灵魂知己,是他在这至高无上、却也至孤至寒的帝位上,窥见的一轮皎洁明月。他视她为可以共同俯瞰这大秦江山、分享宏图伟业的同类。
他曾对她许下诺言:“皇后之位,永为你空置。待你愿意之时,朕以江山为聘,立你为后,永不相负。”
这不是一时兴起的承诺,而是他深思熟虑后,给予这份特殊关系的最高认定与期许。他愿意等待,愿意给予她最大的自由与尊重,因为他知道,强行将她纳入后宫,只会折损她的光芒,玷污他们之间这份难得的情谊。
而今晚,陈府之事与明珠的话语,让他对这份“等待”背后的意义,有了更深的理解。
她不愿入宫,不仅是“还没有准备好”,不仅是“还有许多事想做”,更深层的原因,或许正是对那“无序与无度”的后宫生态的本能抗拒与深深忌惮。她想要的,是与他在思想与灵魂上比肩而立,而不是陷于女人间的倾轧,在阴谋与算计中消磨掉自己的才华与心性。
他不能,也不该让她陷入那样的境地。
嬴政缓缓踱步至巨大的青铜镜前,镜中映出他威严却难掩疲惫的面容。这身玄衣纁裳,十二章纹,代表着无上权力,也代表着无边孤寂。
“朕明白了。”他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低语。
明珠要的,或许从来就不是那座凤冠,不是后宫之主的虚名。她要的是认同,是尊重,是能自由施展的天地,是一份不因身份权势而变质的、真挚独特的情感联结。
而他能给她的,除了那个虚位以待的承诺,更应该是实实在在的支持、保护,以及……清扫出一片尽可能干净、让她不必时刻提防暗箭的环境。
整顿后宫,势在必行。不仅仅是为了帝国的未来,为了子嗣的教育与选拔,更是为了……守护他心中这轮唯一的明月。
他要让那些幽怨的、算计的目光,再也无法触及她。他要逐步建立起新的后宫秩序,削弱无谓的争宠土壤,将精力导向更有意义的地方(比如鼓励妃嫔参与慈善、女红、教育皇子公主等)。对于那些纯粹作为“战利品”、无宠无子且心怀怨望的六国美人,或许该考虑更妥善的安置方式,让她们也能有别的出路,而不是在深宫中腐朽、滋生毒素。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极大的政治智慧和手腕,甚至会触动前朝某些势力的神经。但他决心已下。
为了大秦的稳定传承,也为了……她。
嬴政转身,不再看镜中孤独的帝王影像。他走到案前,那里除了奏简,还放着一只不起眼的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支朴素无华的白玉簪,是某次明珠无意间落在他书房的。他指尖轻轻拂过温润的玉质,冰冷的眼眸深处,漾开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暖意。
他知道,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无论这帝王之路多么孤独寒冷,只要想到这世上有她存在,想到她清亮的眼眸、坦率的言语、还有那偶尔露出的小财迷般的笑容,他心中便会生出无穷的力量与……柔软。
她是他的明月,照亮他孤星般的征程。
而他,将用这万里江山为卷,以毕生心力为笔,为她,也为自己,绘制一幅不一样的未来图景。
皇后之位,永远为她空置。
但属于他们的故事,早已在宫墙之外,在灵魂相契之处,悄然书写。
夜色更深,帝王孤独的身影在窗边伫立良久,终于转身,走向那堆叠如山的奏章。
只是这一次,当他提起朱笔时,眉宇间那惯常的冷厉之下,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因远方一点暖光而生出的柔和与坚定。
他知道,在这条孤独而漫长的帝王之路上,至少还有一处地方,有一个人,能让他偶尔卸下铠甲,做回片刻真实的自己。
这便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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