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春天已经到来,这个冬天郑凌途的身体状况在逐渐转好,在韦旭华每日坚持不懈的按摩和锻炼下,他的指头和胳膊并没有蜷缩在一起,腿脚也逐渐可以伸展,甚至可以扶着墙蹒跚地走一段路。
但是郑凌途的记忆力和智力并没有多少进展,他始终不能想起来韦旭华,郑晨风,甚至他的父母。而且郑凌途的舌头也不能驾驭多少语言,仅有的几个词还不能连起来说,为了训练他能数得出123,韦旭华几乎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不过即便是这样,韦旭华也从来没有放弃,她心中比任何人都渴望唤醒那个曾经阳光睿智的郑凌途。但另一方面她又害怕他真的恢复,那他们将不得不离开这里,矛盾每日在她心里困扰着,煎熬着。更让她不能面对的是二位老人,如果将来不得不再次和儿子分开该如何是好。
在这段时间内二老对自己犹如亲闺女一样,每日三餐做好,不让她干一点儿家务。尤其是郑凌途的母亲,知道她从小没有得到过家的温暖,每天都和她唠唠家常,跟她讲很多郑凌途小时候的事情,她的手机里面保存着精心挑选的郑凌途从小到大各个阶段的所有照片。有时候一整个午后娘俩就坐在郑凌途的床边,一张张照片翻看着郑凌途从小到大的轨迹,时而齐声大笑,时而抱头痛哭,而郑凌途始终木然地看着她们。
知道韦旭华在组织内做的这个承诺的只有叶佳和令狐光,他们一方面在积极想办法寻医生帮助郑凌途恢复,另一方面也通过各种关系渠道打听NHI的情况,看是否有办法能防止组织进一步加害韦旭华和郑凌途二人,不过始终没有任何消息。
令狐光醒来后第一时间就联系向宇,向宇是他当年在缉毒警队最后两年的时候带的一个新兵,这个徒弟对他十分尊重,令狐光被停职后仍不停地向领导申请师傅恢复岗位。不过彼时令狐光正处在人生低谷,一蹶不振,不再理会他的徒弟,甘愿前往交警队,做了一名普普通通的交警。
他这位徒弟年轻有为,精明强干,没几年就被上司赏识,调到刑警大队作为重点培养对象,但他仍时刻不忘师傅,一直保持和令狐光的联系。这次知道令狐光出事,第一时间申请参与此案。随着向宇跟田中越来越深入地了解,他知道NHI这个组织的庞大和根深蒂固,以国际刑警如此精英的团队跟踪了十几年的案子都没有抓到一个像样的头目,知道了自己面对的敌人有多么强大。向宇并没有气馁,他默默地发誓,一定要为师傅讨回公道,把这件大案办了,让田中再也不敢露出他那种看似客气实则傲慢的态度。
所幸的是,由于韦旭华的反叛,这次T没能像之前的几次案件那样全身而退不留一点痕迹,不过追查依旧是很困难的。从佳途会议室的桌椅到报废汽车的方向盘,还有韦旭华的匕首,甚至那根钢筋,上面都无法找到T的指纹,他应该是使用特殊药剂将指纹完全消除,这也是这个行业的标准动作,向宇本身也未抱多大幻想。
金山化工园区的现场在Fischer带人撤退前也都已经进行过清理,血迹全都擦净。但他们唯一遗漏的是韦旭华的那柄匕首,上面沾有Timo的断指血迹,但田中从国际刑警数据库中并未找到相似的DNA结果,不过这次DNA的采集会对今后T的行动造成很大的制约。
既然现场物证不能直接指向,只能再次从人开始着手了。与NHI相关的人目前有韦旭华,Bartos,还有韦天行。韦天行是AI研究所所长,国家重点实验室的负责人,还是多个高校客座教授,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只能暗中查探,警队在时机未成熟时不会轻易去找他;Bartos是有合法身份的入境人员,tiger集团常驻上海的代表,同时还是佳途公司的董事长,他矢口否认与NHI的关系,并且扬言警察如果再来骚扰他,就要状告上海市公安局不秉公执法,任由刺伤他大腿的人逍遥在外而总盘问他这个受害人,耽误其工作。最终不得已,调查还是转回到了韦旭华的身上。
向宇也在征询令狐光的意见,“师傅,调查现在陷入僵局,各个线索还是指回到了韦旭华的身上,我们还是得落实在她这里。”
“可是她现在应该算是叛逃出组织了,她在国内期间也并没什么违法记录,虽然用的是假名,但也不算诈骗,那些伤人行为,也算是正当防卫。”令狐光沉思着说。
“师傅,这不像是你的作风了哦,你当年怎么教我的?”向宇笑道。
“现在和那时又不一样,当时面对的是毒贩,一个个心狠手辣,你必须更狠才能抓得住他们。”
“现在怎么啦,NHI这里也净是杀手,比毒贩还要凶狠,而且他们的目的是阻止人类进步啊!”向宇反驳道。
“那倒是,这个T真是个狠角色。”令狐光至今胸口的几处骨折仍未完全长好。
“所以说,现在是天赐给我们的机会,要想抓住T,以及组织的其他成员,甚至彻底颠覆NHI,就得落实在这个叛逃出组织的韦旭华身上。”向宇眼中泛出兴奋的光芒。“到时候我们如果能一举破了这个案子,什么国际刑警组织,全他娘的得向咱们学习。”
令狐光抬头看了看当年自己的这个徒弟。
“我听说韦旭华能保郑凌途活着回来,交换条件就是郑凌途不再碰AI?”向宇问道。
“你怎么知道?”令狐光诧异地问道,这个事情韦旭华只告诉了叶佳和他两个人。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向宇笑道,“为了获得更多的情报,也为了保护证人,我们还是用了一些手段的。”
令狐光想说什么,却也没办法讲出来。
“师傅,我们现在手上这张牌千万不能给田中他们拿走了,你能帮我稳住韦旭华么?如果能从她那里得到一些情报就更好了。”向宇越说越兴奋,“不过就算没有情报,也不要紧,我们只要抓住这个诱饵,不愁鱼儿不上钩。”
“你打算怎么办?”令狐光不动声色缓缓问道。
“如果NHI知道郑凌途苏醒了,并且还有能力和意愿制作AI呢?”向宇讲道,“当然,我们肯定会保证他们的安全第一,然后守株待兔。”
“NHI没那么蠢吧。”
“我们讲当然不会信了,可以找其他人帮忙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相信学术界有不少人还是站在NHI对立面的,他们都希望郑凌途能醒过来。而且,我们还有韦天行这个棋子,必要的时候如果能用他的嘴讲出来会更有效。到时候我们再加大警力,严防在郑凌途家周围,外界一定以为郑凌途确实醒了。”
“这样,不是把他们推到危险上了么?”令狐光稍带迟疑地问道。
“放心吧师傅,我们会24小时派人保护他们的。”
“毕竟敌人在暗处,还有世界顶尖杀手,这种保护不能做到万无一失……”令狐光没有继续说下去。
“师傅,我们的目的是抓住坏人,这是你教我的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向宇坚定地看着师傅。
“如果照你说的,让学术界的人都来关心郑凌途,那韦旭华岂不是也被曝光于众,毕竟她是反AI的一员,到时舆论……”
“师傅,几年交警你怎么优柔寡断了呢,一点不像当年叱诧风云的样子了。”向宇稍显不屑地讲道。“曝光于众难道不是她该接受的惩罚么?说实话她应受的远不止此吧。首先,韦旭华作为国际上的反AI组织成员,早已经是上了国际刑警黑名单的人,目前没有对她起诉只是证据尚不足;其次,她和她的组织的这种做法直接扼杀了我国第一个实现H级AI的项目,侵占了我国一家新兴的高科技公司,甚至还妄图谋杀我们的科学家……”
“这点不是她干的。”令狐光打断道。
“对,目前的证据没有显示她参与其中,但谁知道这是不是脱身之术呢?”向宇继续道,“最后一点,师傅,这句话我只和你说哦,退一万步讲,真的要是能抓到NHI的把柄,弃车保帅献祭了她,也是值得的。”
“那郑凌途呢?你就不管郑凌途了?”令狐光强压着心中的怒火问道。
“师傅,”向宇语气缓和了许多,拍着他的肩膀讲道。“我知道您和郑凌途是多年好朋友,不过您也是见惯生死的人了,我有话直说吧。我和郑凌途的主治医生谈过很多次了,他的这种情况很不乐观。脑部严重受创,还迟迟未送医治疗,耽误了最宝贵的抢救时间,说实话能苏醒连医生都觉得是奇迹。大脑的创伤是不可逆的,郑凌途今后智力水平和语言水平永远无法恢复的,不要再想着能正常交流了,他仅仅是比植物人能走两步,多吃一口饭。师傅,另外,你懂的,目前这起案子只是算恶意伤人案,尽管NHI反AI,但在警方这里所能调动的警力资源和凶杀案是不一样的。”
“然后你就要把他也一起献祭了?!”令狐光再也压不住怒火了,“向宇,你变了,再也不是我带过的那个正直的警察了。”
“师傅,我是变了,正是您教的。”向宇也提高声音道,“这十几年来我不断地从您的身上探索,追问,为什么要做一个正直的警察?我要做的是一个正确的警察!”
“师傅,你看看你,从当警察开始,哪一天不是担惊受怕,哪一天不是兢兢业业,到头来得到是什么呢?业务标兵,缉毒能手,拿命换来的二等功勋章,还有一身的伤,除了家里的奖状你还有什么?神经衰弱的师母和阿左到现在还住在不到80平的小房子里。而那些看着你去一线拼杀的同们事呢?他们只要做到正确,一辈子可以端茶看报,悠闲地把你的事迹写成生动的汇报,让领导满意,晋升的机会比你大多了吧。你甚至还主动要求把人家的名字也一起写到你的立功申请书里。那几个卧底兄弟出事的时候,难道只有你一个人的错么?那些迟迟不下决定的人,知道现场是多么瞬息万变的么?你当时如果不做决定,恐怕损失比这还大!他们事后追责的时候,为什么你要承担全部的责任!!”向宇一股脑把话都说了出来。
“你!你!!”令狐光气的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师傅,当警察是要动脑子的,你真的认为当年那几个卧底兄弟的死全是你的责任么?只是当年你是唯一一个能被问责的人!”向宇也越说越激动,“我就是不要当你的翻版!所以我从那里离开,到了一个能赏识我才能的地方,而我也要为这个地方贡献自己的业绩,报答带我过来的领导。你想想,如果我们能破了NHI这个大案,咱们警队得多风光!”
令狐光气的伸手想抓他,牵扯到胸前的伤口让他疼的一阵咳嗽。
“师傅,”向宇正色道,“我之所以还对你实话实说,就是敬重您,感恩当年您带过我的那段时光。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的选择也许不如你那么正直,但是正确的。阻止人类进步这是天大的罪名,任何人都不能有借口开脱。不论我采用什么手段,能扼杀NHI组织的发展,这就是我们的胜利。”
顿了一会儿,向宇继续说道,“师傅,我也不怕你告诉韦旭华她们,我就是要把事情扩大化,把她暴露在公众之中,NHI这个组织存在的意义就是他让他的信徒们相信组织无比强大的执行力和过去从未失败的神话,而这次行动如果失败,还让郑凌途继续研究AI,NHI就无法再执行自己的诺言,信仰将会在信徒中崩塌,组织也就不会继续存在下去的,NHI必须有所行动,而我就是等他们行动的那一刻,我就是要和他们玩个阳谋。”
令狐光看着他,紧紧握着拳头中都是汗。“那你这几个人的团队更不能保护他们两人的安全了,还有,他们的父母也是在一起住的啊。”
向宇慢慢从房间退了出去,临走前回过头来对他说,“师傅,让我们祈祷今后的世界,正直和正确都能是同一个选择吧。”
确实如向宇所说,他已经在网络上将本次案件通报,还特意发函通知了相关高校,研究所,科学家团体,以及行业协会,近期要格外小心一个叫做NHI的组织。这个组织是专门阻挠AI发展进步的,而且极其危险,本市的佳途公司已经受害,其创始人之一的郑凌途先生险些遇害,所幸郑凌途先生凭借顽强的生命力挺了过来,目前他正在积极配合医生康复训练,欢迎网上有任何关于NHI相关消息的人士协助警方破案。
通告之后还附上一条来自AI研究所的声明,称在学术界使用暴力是最卑鄙无耻而且懦弱的行为,NHI的团队成员不配拥有科学家的称号。NHI已是文明社会的毒瘤,是阻挡人类进步的拦路虎,AI研究所作为国内人工智能的领军科研机构绝不对这样的组织妥协,号召全国,乃至世界对这样的组织进行抵制,并号召各国政府对其封杀,期待郑凌途先生能与其继续合作,打造出更智能的AI共同为人类社会进步做出贡献。
当然,AI研究所这篇声明是在向宇引导下做出的,一方面是配合警方,另一方面也是与NHI划清界限的表态,所以当向宇向AI研究所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韦天行立刻表现出积极配合的态度。随着AI研究所的表态,其他各个科研机构和民间团体都纷纷站出来强烈谴责NHI,有不少好事者甚至打听到了韦旭华也是NHI成员之一,于是漫天的口水喷了过来,网暴从不缺席,只是这次尤为猛烈,渐渐地,网暴演变成了人身攻击,郑凌途的住处开始有人不断骚扰,从墙上涂鸦到朝窗口扔鸡蛋,骚扰在不断升级,如果不是有警方在外干预,恐怕郑凌途家已经不能再住了。
网上的舆论已然轩然大波,线下的布局更是积极跟进,向宇跟上级申请特别行动小组的指挥权限,计划调动特别行动小组24小时轮流守在郑凌途家外。把一切都安排就绪,就在向宇准备静静观察NHI是否会沉不住气想尽一切办法消灭郑凌途时,属下向他汇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郑凌途和韦旭华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