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亮,铺子还没开门。
如同过往每一个偷溜出去玩的日子,她留下一份信,蹑手蹑脚地带着人准备离开。
昨夜收拾好的木桌上多了一个包裹,包裹旁的纸上画着两个丑丑的笑脸,一看便是母亲的手笔。无论是母亲、舅舅还是自己,他们画画总是这样难看。
包裹里装了几副手衣,两包鱼干炒米,还放了几块大些的碎银,好像还有些余温。
贺元棠想起有一年冬天,看着母亲整日在水里泡着的手生了很多疮,母亲又不肯白日的时候擦药,总是不见好。
她听说集市上有卖厚实的手衣,想着给母亲买上一对,奈何自己攒的铜板不够,还是阿兰姐姐教她织了一对。
后来母亲不干活的时候,总爱戴着那双歪歪扭扭的手衣。便是她攒好银子给母亲买,母亲仍是最喜欢那双丑的、戴坏了的。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要是戴了郑清婉送的香膏就好了。
翻了翻行囊,里头倒是装了一小罐没送出去的糟蟹。指尖摩挲着罐身,贺元棠想要将它放在桌上,手在空中悬了半刻,又缩了回来。
她掀帘冲进厨房、后院,天是黑蒙蒙的,没有热气,也没有点灯。
信纸上只留下一句:遇事多与长卿商量,家里一切都好。
将东西都塞进包中,贺元棠悄悄地吸了吸鼻子,拉上长卿和阿贵走了。
人影还有些恍惚的冬日早晨,湖边还有不少捕鱼的人,沿途的公鸡打着鸣,也不管是否会成为桌上的美味。
一个身形不稳的人摇摇晃晃地朝他们走来,长卿挡在她身前,警惕地看着来者。
隔老远就闻到一股酒味,是人身上的油脂与酒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好像还冒着热气。
男人看了三人一眼,摇摇晃晃地走远几步,又回过头来盯着贺元棠。
贺元棠听见剑出鞘的声音,忙按住长卿,低声道:“是月兰姑娘的父亲。”
男人摇摇头,将脑袋垂了下去,喃喃自语道:“不是,不是她,她不会回来了。”又独自走远。
虽然一同长大,她仍是对阿兰的事情知之甚少,只听说她母亲曾是深闺小姐,学琴时与乐师互生情愫,不顾家中反对私奔于此。
不过在生下阿兰后,她母亲便去了。
贺元棠叹了声气,“快走吧。”
-
扬州离她家不算远,她记得从前与舅舅去过,但后来为了供贺元毅念书,家中并没有多余的钱能够让她四处游荡。
除了家附近的湖岸、近郊的村庄,她这几年唯一出过的远门,是去京城。
当然,她在食铺帮忙这样久,再加上压祟钱,也将将只够去京城的路费。好在,苏掌柜仁慈,同意留她在满庭芳做事。
嘿嘿,贺元棠觉得也可能是自己当时说动了苏掌柜。
两地相隔不远,乘上渡船只需三五日的时间。船夫在外头哼着歌,说最近去扬州的人可不少,热闹着。
水流轻轻擦过船板,岸边的芦苇已然枯了,船静静地行过,几只野鸭扑棱棱地游走。
不时遇见对面来船,船家便交谈几句,呵出的白气与冬日一同悄无声息地降临。
贺元棠翻出手衣戴好,又给长卿和阿贵一人戴了一对。
“小棠,这可使不得!”阿贵摆摆手,要脱下来还她。
“这种手衣可牢靠了,几年都用不坏的,我阿娘若是只给我准备那必然不会装这样多的。”
长卿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上笼着的厚厚的手衣,用的是朴实的布帛,没有花纹,针脚很密,就是最常见的款式。一层又一层,戴着能够御寒,但做事不太方便。
他从没买过这样的东西,也从没有人给他缝过。
贺元棠挽上袖口,又抓着笔在稿纸上写写画画,他听见她昨夜与家人谈论春蟹的事,若是能够加上原先方家手下的几户,便刚好能够得上订单所需。
余下的蟹苗,她还能够继续养大。
长卿挂牢船帘,不让江风呼啸而入,她纸上的墨迹从规整的文字逐渐潦草,变成了线条,又变成图案。
是一座山,和一条河流。山崖上似乎还有架马车。
贺元棠拿着地图看了半晌,他们一路南下,除却最初的时候走的是陆路,到江南皆是乘船走水路。
照舅舅的说法,他们二人回家的路上遇到山匪或是仇家劫杀,被那位少年救下后跳了江逃走。
可是他们当初为何是乘马车回的家?
照理说来,应该是走水路才对。
能行马的山道,临水的高山……地图上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只有润州。不过这一带的山,并不像她记忆里那般高。
润州……也称京口。
从前贺元毅回家后常是手不释卷,贺元棠都知道了他最喜欢的几位诗人词人是谁。
脑海中隐约蹦出几个与“京口”有关的句子,她拍拍脑袋,来回对了几遍,在纸上写着“京口北固亭”“年少万兜鍪”等字眼。
遇到会读不会写的字,还画一个圆圈空上。
所以他们当时也是经过了润州么?到底为什么不乘坐速度更快的船?
“长卿,”她回头问:“一般在什么情况下,会选择骑马而不是坐船呢?”
长卿随口答道:“我的话,执行任务吧。”
执行任务,舅舅带她回家,可不是执行任务。
不过上回与盛景行接舅舅回京的时候,似乎也是乘的马车。
脑袋想得发烫,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阿贵端着几碗热粥进来,“快喝点粥,我刚刚打听到,岳先生后日要去参加漕运商的宴会,就在明月楼。”
“明月楼啊……”长卿顿了顿,回想起之前与盛景行在明月楼的经历,“那地方不太好进。”
贺元棠眯了眯眼,“听这意思,长卿小郎君,常客?”
长卿又是一激灵,没敢答话,转头问:“还有别的方式见到岳大哥么?”
“老子在这守了几日都没见到岳老板,就你们几个,也想见他?”
三人刚落脚码头行会,就听到门边的人嚷嚷道。
周遭的木箱推成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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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浸透了腌鱼与油的气味,账房噼啪的算盘声响个不停,还混着几声嗤笑。
“如今真是什么人都能到我们漕会来了,瞧你几小子,怕是连明月楼的门都找不到吧。”
“说什么明月楼呢!”说话的人突然被算盘砸了下脑袋。那人冷哼一声,头也不抬:“你们什么身份也不好使,前几日自称‘皇商’的那几伙,如今还在……”
在这是没戏了。
长卿带着二人出了行会,准备先找地方歇脚。
他看上去一点儿也不着急的样子,不过,这本来也不是他的任务。
晨光从黛瓦之间斜斜切入,在两侧染了青灰斑痕的墙面留下深深浅浅的光影,墨玉色的石板路上长长的拉着人影,走过时还会蹭下一星半点儿凝露的潮湿。
长卿在一家小摊前停脚,给贺元棠和阿贵各买了一小包栗子糕。
刚从蒸笼里取出的糕点被包在油纸中,撒欢的冒着热气,还有些烫手。
不过在冬日的时候捧在手心,暖融融的,咬上一口便能幸福地咧开嘴。
“一直赶路太累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明月楼那地方,保证让你进去。”
贺元棠许久没吃到这般香甜的栗子糕了,没尝出来里头究竟放了什么,与其他地方的味道不太相同。
之前铺子对街的店里也有栗子糕卖,每到天冷的时候,她总拉着贺元毅、阿兰去买来吃,不过没有今天吃到的味道好。
“长卿大哥,你也吃。”阿贵抓了一大块放在他手里,粘了些碎屑在他红红的指尖。
一旁檐下,面目慈祥的白发婆婆晒着太阳与邻居闲聊。
看着少年们分栗子糕吃,笑盈盈地说起自己小时候与玩伴的故事。
她的声音突然停顿了,目光怔怔地盯着其中一人的脸,有些看不清楚,便撑起身子来。
末了,叹息一声,不甚清晰的喃喃自语:“哎哟,怎么是一个小郎,要是女娃,倒像极了当年……唉,提不得,提不得喽。”
贺元棠闻言,悄悄放缓了脚步,隐约听见她说。
“……还能有谁,谢家那位……”
几个字从掉了几颗的牙缝中漏出,邻居立马制止了老婆婆的话:“阿婆,今天又犯糊涂了。”
“我只是有些可惜嘛。”
“好了好了,我火上还炖着鸡呢,走走走回去吃饭了。”
老婆婆嘟囔着自己还没晒够太阳呢。
“小棠,怎么不走了?”
啊?贺元棠发现二人已经走了一小段距离,回过头来看自己。
“刚刚的栗子糕太香,我光顾着吃,忘记走路了。”随口说了个自己也不信的话。
长卿的眼角弯了弯,折返摊前又买了两包,在她眼前晃了晃:“我就知道你喜欢,走吧,饿了的话咱们先到店里吃饭。”
他怎么知道她喜欢的。
长卿的眼神已经飞到了别处,并不跟她对视。
“你们真的经常去明月楼吗?里面是什么样子的?长卿——”
蓝衣少年早没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