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十年,冬。
京城下了一场大雪。
她一袭红装端坐喜轿,绣花的红绸盖头隔绝了锣鼓喧天,听不见声声唢呐。
身侧稳重的步子踏在雪地上,金甲相撞,那是战马的重量。
京城最热闹的长街万人空巷,目送长长的队伍一路行进,面面相觑,不敢妄言。
队伍前方一人喜服坐于流光骏马之上,不知悲喜。
行至前后相对的两所府宅,一支队伍分列左右各自进了院子。长街两侧,一面红绸锣鼓,一面白绫唢呐。交相辉映,胜景齐天。
一只温热的手扶她下轿,周身却缠着一股冷香。
沃盥,同牢,合卺,结发。
叩天,敬地,拜君郎。
夜色沉沉,她一人睡于卧房,忽觉颈间一凉,即刻断了气息。
贺元棠猛地睁开眼,屋内鹅黄软纱,映灯如月。
此时正是永安九年的秋天。
头如撕裂般的疼,嗓子有些发哑,夜风如细线,丝丝缠绕发间。自前些日子入京后,夜夜难眠,还总梦到这般场景,每每让人胆寒。
她起身关窗,京城的冬天来得快,只怕是受了凉。
窗被晚风轻轻推开,楼外夜市开场,有人架好冷饮摊铺,有人坠玉腰间流连嬉笑。
绣鞋踏过飞桥,漕船欸乃夜曲,楼内管弦错杂。京中繁华金吾不禁,灯火昼夜不歇。东街雕车竞驻,绣户珠帘,酒楼正店鳞次,彩楼欢门。
中有一户足高三层,门头上书三个大字:满庭芳。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满庭芳。
“听说这个满庭芳可了不得,明年要搞什么百花宴,请了十多位仙女轮番登场,还必须要什么请帖才能入内。”
“女人家家开的店就是青楼做派,得亏之前还是皇商,如今算是没落喽。”
那日店内正推杯换盏,罗纱从三楼倾泻,上头坠银铃,风过声动,如美人笑语。
两人见阶前一位小娘子蛾眉含黛粉面生春,正与店小二拉扯,定是哪家公子又惹了风流债,放着这好好的闺阁娘子不要,来这找快活。这人对她吹了声哨子,见无人搭理,揣着手走了。
“小娘子,下午已经告诉你了,我们不缺跑堂,你且回去吧。”阿福见这小娘子口音非京城中人,但也不像要来烟火之间谋生,倒像是哪家千金小姐偷溜出门顽闹。
“小二兄,我不是来跑堂的。”她指了指门外告示,“贵店急需做蟹的厨子,我家里做着捕蟹吃蟹的营生,对这螃蟹很是熟悉。”
京城七十二坊,茶寮酒肆林立,纵目望去,莫说庖厨娘子,便是那坐镇柜台的掌柜,为女子者,也只有满庭芳的苏氏一人。
“天色已晚,小娘子还是快些回去吧。”
这边推搡着,她攥着他的衣袖不放,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阿福见状,目光四下搜寻着掌柜身影,额角冒汗。
一行人锦衣玉袍,跨下马车而来,为首那人笑得肆意张扬,满面春风。引得楼里楼外纷纷侧目探看。
掌柜苏氏远远赶来,与那人笑道:
“殿下今日来也不差人说声,有失远迎莫要怪罪。”
贺元棠好奇地回头,欲打量来人,听见身旁有人行礼,唤他“宁王殿下”。
宁王盛景行,是当今圣上第三子,少时受封扬州,整日流连风月。她没少在话本唱词里听说这位殿下的风流韵事。
说他是“好美婢娈童,好鲜衣美食,好华灯骏马”之人,是打马闹市也要掷千金博佳人一笑的主。
众人簇拥着,只有眼前扫过衣袍鲜丽一角。
盛景行正要跨进店门,路过在拉扯的二人,只是微微一瞥,并未在意。
已至店内,转身欲探时,一只胳膊搭上了他的肩:
“行兄,我可是好不容易求得月茶娘子酿的新酒,今日定要一醉方休啊!”这人一手揽他,一手摇着玉扇,高声笑着。
“是明年‘百花宴’要出的新品?那可是托了伯之的福,今夜要醉倒在这儿了。”
众人催促着,盛景行回过头来,笑着往楼上去。
苏掌柜来到门外,见阿福瘪嘴跑来:
“怎的?让小娘子欺负了?”苏氏拍拍阿福笑道。
“苏掌柜,那小娘子非说自己懂蟹,要来做厨子。我下午便与她说过了我们不缺人,哪知她这会儿又来了。”
“怎么不缺厨子了?你快去厨房与三叔说此事,我去会会她。”
苏氏掩唇低笑,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起来。
布衣钗裙未施粉黛,看向苏氏的那双眼里,带着些许探究,些许好奇。清澈明朗,倒是叫人难忘。
只是方才瞧见盛景行这般神情,莫不是……
“娘子便是店中掌柜?我叫贺元棠,与兄长自吴郡来,家中做蟹营生,午间我瞧着店中品蟹之人甚少,盘中蟹又少膏黄,加之瞧见门外告示,才再次前来。”
恰逢时节,人人都想尝一尝有名的蟹酿橙、糟蟹、洗手蟹,别的正店供得上蟹的,那是桌桌必点。这满庭芳里却只有寥寥食客品味。
“你有何法子?又为何偏要到我店来?”
苏氏思忖,原先做蟹的高厨才被官家召了去,蟹行那帮子人趁此而入,搅浑入京新蟹的水不说,还处处针对,叫她有钱也寻不到做蟹的人。如今厨房里只剩一坛未腌好的螃蟹和半池活蟹。
“我自幼与母亲学菜,对养蟹的法子也略知一二,若是娘子应允,我此时便可一试。”摸了文引与苏氏,又道:
“不瞒掌柜,月前您接入京中弹箜篌的兰姑娘是我阿姐,掌柜娘子心善,便是在江南也略有耳闻,兄长赴京赶考,我也想为自己谋一份差事。一路北上,元棠所见女子做掌柜的,除了您,便只有我的母亲。”
苏巧摩挲着文引,抬眼问:“月兰姑娘慈母早逝,膝下可只独有她一子。”
她咧嘴笑笑:“是元棠方才未说明白,兰姐姐是我们邻家的姑娘,她父亲好赌成性,又时常打骂,年前为还赌债把姐姐卖到青楼中去,因着苏掌柜才能脱身到京城来。这样掌柜可信了?”
今日兄长贺元毅收东西前去学宫,把兰姐姐寄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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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信也一并带走了,谁曾想这京城的酒楼这样难进,她伸手捏着衣中温玉,正欲取下。
“苏娘子——”
一人玉袍青衫,笑着从楼上嗒嗒跑来。
“陆公子,酒菜都已备好,还有何吩咐?”
这位陆公子目光在她身上飞快转了一圈,凑近苏巧道:“殿下今日想吃蟹酿橙。”
苏巧压低了声音:“什么蟹酿橙?您知道我这是什么情况,吃不了,没有。”
陆伯之还未将剩下的话说出口,那布衣小娘子便出言道:“公子,我能做蟹酿橙。”
清脆悦耳,如鸣佩环。
“甚好甚好。”陆伯之扬眉点头,“苏娘子,姑娘,陆某便回房恭候。”
苏巧先一步迈在二人之间,“陆公子,您几位身份贵重,哪能不明不白地就吃旁人做的东西,说句大不敬的,在我这楼里有点什么,苏巧就是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用的。”又转头对贺元棠道,“你往这凑什么热闹,快快回家去。”
若说几人只是一般的纨绔公子,苏巧还是不惧的。只是来的那人,是除太子外,唯一的皇子,颇得圣心又年少封王,便是这几年耽于声色,也叫人不敢怠慢。
“可是掌柜…”
苏巧拉着她的衣袖把人往外赶。
“苏娘子,苏娘子,那这样,劳您排几位伙计将这些蟹呀碗碟呀搬到楼上去,就让这小娘子在我们跟前做菜,这么多人看着呢,能出什么大事?您说呢?”
陆伯之抬手做耳语状,声音不大,但字字句句都叫人听得明白。
她看着苏巧点头,两眼盈盈有光:“掌柜娘子,我做这道菜多年了,很是熟练,往来客人都赞不绝口,还望允我一试。”
“你且到后厨去,我可说好这一应食材用具只可用我店中物,切勿生了旁的心思,没人护得了你和家中亲眷。”
若说到店中为厨,苏巧大可让老三把关,后院那半池螃蟹自运来就不甚鲜活,若她当真有几分本事,又非蟹行中人,自是留用为好。偏偏一来就碰上那位顽主,有躲着避着的,就有这样上赶着去的。
谅她也不敢在那几位眼皮子底下动作,若是先过了老三那关,且让她去试试,说不准这十月的事就有了着落。
“掌柜娘子,若我的手艺能叫几位贵客满意,可否留我下来做事?”
布裙掩不住的身姿随阿福穿过回廊来到后厨,苏巧转身上了楼。
三层甲字雅间,陆伯之推门而入,大声道:
“诸位!停一停停一停!在下寻了位厨子来做蟹酿橙!”
众人哄笑,今日清酒甚好,空气里已是弥漫几分醉意,有人道:“听闻原先楼中厨子被官家御赏,满庭芳久未有熟蟹上桌,伯之兄不光能要来花神美酒,就是连蟹酿橙也能搬出来,佩服,佩服!”
怀中美人娇嗔着给那人喂了杯酒,柔若无骨:“听闻殿下钟爱此物,许是陆公子特意寻来的呢。”
温香软玉调笑之间,望向主座之人。
修长手指还紧扣杯沿,方才阶前倩影,杂着陈年往事,又浮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