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烨对此没有发表任何异议，单手转动方向盘驶离饭店，路黎见时烨不说话，补充说：“我家附近有一家咖啡馆，停在那门口。”
时烨嗯了一声，后来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出声，路黎望着窗外，时烨会在等红灯的时候看他。
路黎的睫毛纤长，扇动时像动画片里的小精灵，他不笑的时候带着疏离感，像国外手工玩具店橱窗里天价的仿真娃娃。
路黎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时烨在看他，于是故意扭头不让他看，留给时烨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车停在咖啡店附近的一个停车位，两人进店后点了两杯咖啡，路黎低头捏着咖啡勺搅动着，发出清脆的碰壁声，等待时烨开口。
外面天空漆黑，明亮的路灯和五彩的店铺牌匾发出的光亮从窗户透进来，时不时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和门被打开时铃铛响起的清脆响动。
时烨在一位客人进店时开口，声音正好被掩盖。
路黎睁着圆眼看他，让他再说一遍。
“我说，三年前不是我不帮你。”时烨搭在膝盖的手背青筋明显，喉结轻轻滚动。
“你找到我后我就去找了我父亲，他当时在和一位合作商吃饭，我去找了他。”他语气平静，嗓音有些紧绷，“陪他们吃完饭后，我就和他说了这件事。”
时烨回想起时华海那冷漠又嘲弄的目光，退却三年的不甘和怒火渐渐重覆心头，“结果你也知道。”
路黎不知道什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坐直，后背靠在咖啡店舒适的毛绒沙发上，问道：“然后你一气之下就出国了？”
路黎是故意的，他知道那时候的时烨是有少年意气的，但绝不会因为这些事就闹脾气搞离家出走这一套。
时烨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嗯。”
路黎对于迟来的三年解释没什么感想，说释怀了，但见到时烨第一眼也是有怨气的，他怪时烨，明明喜欢自己，却在自己落入困境时没有施以援手；但如果说一直放不下，他又没怨恨他到见一面都不愿意的地步，顶多说话不太好听，在他面前懒得演平易近人善解人意的模样。
也许是以前的羁绊并不太深，所以路黎可以轻轻拿起放下，然后再拿起。
“当年我在集团没进董事会，父亲也不重用我。”
“决定去国外是想脱离时氏掌控。”
“路黎，很抱歉当年让你失望了。”
时烨外表的冰层在路黎面前渐渐融化，眼睛里平静的冰泉逐渐沸腾。
后来两个人没有再说什么，时烨被一个电话叫走，路黎也有工作要处理，分别前时烨邀请路黎参加三日后时华海为自己回国在时家老宅举办的晚宴，路黎没立刻答应。
时烨没有再问，问道：“可不可以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他站在车边，身上的黑色大衣和黑夜融为一体，瞳孔也是黑的。
路黎当着时烨的面把他从拉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到家后，路黎接到了路洪的电话。
“周日舅舅过生日，晚上来家里吃饭，今年就不出去吃了。”路洪过完生日五十六岁，体格康健，看上去也就四十多，说话声音很显年轻，“你勋扬哥要也从国外回来了。”
“什么时候？”
“周六晚上。”路洪知道路黎和路勋扬关系很好，但意莲这段时间处于重要关头，是路黎正式接手意莲的好机会，“你好好工作，他这么大人了，不用接。”
“知道啦。”
挂断电话后，路黎转头就问了路勋扬的航班号。
路黎的工作堆得像山第二天他天不亮就爬起来开跨国视频会议，结束时，窗外的天刚亮透，不过七点。
他昏昏沉沉睡了四十分钟又被助理的电话吵醒。
“路总，世纪杂志那边问我们，后天拍摄可以吗？”
路黎窝在被子里，双眼紧闭，助理短短几句话在脑子里过了好几轮才反应过来，“后天？”
“对，那边说这次拍摄的确有些急，但没办法。”
“知道了。”路黎从被子里爬起来，洗漱了一下便开车前往公司。
公司高层很重视这次杂志拍摄，会一开就是一天，从服装选择到模特敲定，都必须在今天内抉择。
拍摄结束后，世纪那边团队工作效率很高，周五就把成片整理好给路黎这边发了过去。
路黎见到成片后，通宵做了一份报告，把杂志里模特所穿的设计理念结合当下国际服装趋势相结合，发给了一位让意莲之前吃了好几次闭门羹的S市第一届时装周的主办方。
那边没有很快回复，路黎也不急，周六当天，路黎提前下班，驱车前往机场。
路洪和郑慧自然也肯定在等，路黎到的时候他们两个刚刚落脚，一抬头就看见了在人群中格外耀眼的路黎。
“不是说不来接，怎么还是来了？”路洪道。
“好久不见表哥了，怪想他的。”路黎说着，路勋扬就给他发了条微信，说自己已经下飞机了。
郑慧在一旁睨了路黎一眼，路黎感受到了，但不看他，道：“表哥说想吃家乡菜，我定了位置，一会儿一起坐我车去？”
“刚到家肯定是要吃家里做的菜。”郑慧开口道，路黎一如既往的不理他，一抬眼，看见了拉着行李箱的路勋扬正往这里走。
“勋扬哥来了。”
三个人同时挥手，路勋扬一打眼就看见了路黎他们，加快脚步走到了他们面前。
“爸，妈，小黎。”路勋扬带着一副半框眼镜，个子很高，身上穿着黑色长风衣，很像青春剧里的男主角。他见到路黎很是惊喜，和父母分别拥抱后热切的搂住路黎的肩膀，说：“小路总亲自来接我？”
“我都问你航班号了，你说我接不接？”
“位置定好了吗？我真的特别想吃那家红烧肉。”
“定好……”
“回家吃吧，妈妈给你做。”郑慧拉住路勋扬的胳膊，“在外面吃总归没有在家里好，你这么久不回来，不想吃家里的饭吗？”
路勋扬只好点头，微笑着说行。
路黎没和路洪一家坐一辆车，他也是开车来的，路勋扬原本想和路黎一起，但硬是被郑慧拉走，要问问他在国外过得怎么样。
路洪给路黎使了个眼色，路黎便说：“舅舅很想你。”
路勋扬于是被拉到了一辆黑色保姆车里，路黎开着自己的白色阿斯顿马丁跟在后面。
到路洪家以后，路知勋下车时脸色明显不如在机场时好。
路黎问他怎么了，路勋扬摇摇头，说没事。
进门以后，路洪原本想让郑慧歇着，说家里有厨子，郑慧摇摇头，系好围裙后还是进了厨房。
四个人，郑慧和保姆做了六个菜，都是路勋扬爱吃的。
路黎看着黑黢黢的红烧肉，抿着嘴把筷子落在了白米饭上。
“路黎，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冷着脸，盯着路黎道。
郑慧这顿饭原本就不想让路黎来，她出身名门，觉得做饭已经是屈尊降贵，路黎吃了她做的饭，竟然摆出一副嫌弃的样子。
“我怎么了？”路黎抬起头看她。
郑慧不喜欢她路黎一直知道，对于她的明嘲暗讽路黎向来不在意，但今天路黎属实发懵，他的确不爱吃郑慧做出来的黑色物体，但刚刚并未做出什么让她下不来台的表情和举动，郑慧语气很差，路黎一时之间也不想再过多忍让。
“今天本是我们家宴，邀请你过来……”
“妈。”路勋扬轻轻把住郑慧的手腕，示意让她别说了。
路黎把筷子啪的一声放在碗上，声音不算大，但足以让桌上的人都吓了一跳。
“小黎，你别生气，我妈不是这个意思。”路勋扬为难的看着路黎，给他爸递了个眼神。
路洪拍拍路黎的肩膀，“小黎，跟舅舅上楼，公司有些事情我还得交代你一下。”
“你真准备把公司全部交给他？”郑慧不用高声说话嗓音就很尖，加上刻薄的语气更显刺耳，路黎听见她说话就烦，轻笑道：“不然给你？”
“你什么意思？当年出事的时候，我和你舅舅谁不是为了意莲呕心沥血？意莲的下线品牌都是我来代理的！”
“然后一年亏损五千万，品牌由八个变成五个。”路黎挑起眼皮，眼见着郑慧的脸由白变红。
“在你手里，大概是要从八个变成零个！”郑慧也摔了筷子，她今天看路黎格外不顺眼，自己儿子不仅见了路黎比见她还亲，在车里她吐槽路黎中看不中用路勋扬竟然还反驳她，要她不要对路黎带有偏见。
她心都在颤，觉得路勋扬不对劲，她不敢细想，毕竟路黎和路勋扬是亲表兄弟。
路洪在一旁沉默，她火气更甚，一瞬间怒火和三年前被迫处理意莲这个烂摊子的怨气交织在一起，涌上心头。
“你三年里都干什么了自己清楚。”郑慧轻蔑的上下扫视着路黎，“这次竞标成功，你真以为自己有本事？那个负责人我找了他那么多次都没松口，你去了一趟竞标会就拿下了，你敢告诉我结束后你去哪了吗？”
“够了！”路洪站了起来，“你做长辈的，怎么能这么说孩子！”
“我说的是事实。”郑慧涂着正红色口红的薄唇微挑，她看着路黎没有表情的脸，以为自己戳中了真相，“你这次竞标成功就真的万事大吉了吗？”
“铺位，广告投放，店面大小，你还准备用你那张脸换吗？”
“妈，你别说了。”路勋扬听不下去了，他知道自己母亲一直对路黎有怨，但这些话有些过于难听，实在不是一个长辈该说的。
“哥，让你妈说。”路黎饶有兴趣的听着郑慧对他输出，手指轻轻摩擦兜里的手机屏幕。
“你舅舅两个月前逐渐放手，这段时间你又给意莲谈了几个项目？”郑慧做了美甲的指尖敲击着手上的玉镯子，“意莲已经多长时间没接到杂志邀请了？这些你都清楚吗？”
路黎笑了笑，把手机屏幕里VOLO在昨天下午发来的邮件摆在桌面正中央，上面的内容清晰可见：意莲店铺位置正式确认在L1 01号铺位，商场外侧大屏广告投放为每小时三次。
郑慧垂眼扫了眼，鼻腔里挤出一声生不以为意的冷哼，“看来VOLO的负责人对你还真是另眼相看啊，你这几年没白和那帮二世祖厮混。”
郑慧想起时烨回国的消息，道：“还是说你和时家老二又好上了？”
路勋扬听着母亲这些话脸都发烫，他抬头看了路黎一眼，路黎好像毫不在意，好像郑慧在说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路黎拿起手机摆弄了几下，放出拍好的杂志成片，特意靠近郑慧那边挪了挪。
“竞标会那天世纪主编找上我，说要给意莲拍一期杂志封面。”
郑慧的指甲在看到图片里穿着红裙带着黑帽的女人时瞬间陷入手心的手里，猛的抬起头，冲着路黎怒目而视：“你找她做模特？”
“不好吗？刘君女士可是刚得了影后。”
郑慧紧紧绷着下颚，呼吸声音变粗许多，胸口喘气起伏明显，咬着牙没说话。
“我把杂志成片给时装周的人看了，他们半个小时前给了回复，说可以考虑让意莲参加。”
郑慧离开了饭桌。
杂志里的女人和郑慧向来水火不容，她曾经管理过家里的娱乐公司，两人年轻时为了争夺资源明里暗里争端不断。
并且这次时装周郑慧母家话语权很大，但她在家族里并不受待见，多次求家里人要意莲入场都没被准许。
路洪全程绷着脸，每次想开口都被郑慧打断，他心疼路黎，同时也怕郑慧被气出什么好歹，安慰似的拍了拍路黎，上楼去了。
路勋扬连忙坐到路黎身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路黎扭头看他，觉得好玩，笑了出来。
“干什么？我没事，你现在应该去看看你妈有没有被我气得美甲扣掉了。”
路勋扬提郑慧道歉：“小黎，对不起，我妈就是太，哎呀，我们走，不在这儿了。”
路黎点点头，跟着路勋扬出门了。
走在院子里，路勋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路黎看他欲言又止，道：“你不必替她道歉，我不在乎她怎么看我。”
“我已经和她解释很多遍，我不是你因为和你接触才弯的。”
路黎直笑，把车钥匙撇给路勋扬，让他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