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由远及近,切割着湿漉漉的夜色。
地上男人的呻吟变得微弱而断续。
雨水冰冷地冲刷着一切——血迹、泥泞、破碎的栗子糕,还有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沈清简的身体依旧在抖,那种从骨骼深处渗出的、劫后余生般的战栗,透过湿透的衣衫,清晰地传递给沈清欢。
拥抱的力道没有松减,反而越来越紧,紧到沈清欢几乎无法呼吸,肋骨隐隐作痛。
但她没有挣扎,只是僵硬地承受着这份近乎窒息的、滚烫的恐惧。
她能感觉到沈清简的脸埋在自己颈窝,
呼吸灼热而凌乱,喷在冰冷的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
沈清简的嘴唇似乎在动,无声地、反复地抵着她的颈动脉,那里是生命最脆弱的搏动之处——仿佛在确认,在汲取,在绝望地烙印。
雨幕中,沈清简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额头、脸颊,雨水顺着她挺直的鼻梁、抿紧的唇线不断滑落。
但那双眼睛——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或冷静如手术刀的眼睛——此刻却像是被暴风雨彻底搅乱的幽深海洋,里面翻涌着沈清欢完全看不懂的、激烈到可怕的情绪:未褪的暴戾、深不见底的恐惧、一种近乎偏执的确认,还有某种……疯狂燃烧的、黑暗的火焰。
她的视线从沈清欢惊慌的眼睛,滑到她沾着雨水和泪痕的脸颊,最后,定格在她微微张开的、失去血色的嘴唇上。那目光,不再是姐姐看妹妹的目光,而是一种……带着血腥味的、贪婪的审视,仿佛猛兽在确认自己的猎物是否完好,又仿佛在寻找一个可以彻底吞噬、合二为一的入口。
沈清欢被这目光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一种陌生的、巨大的危机感攫住了她,不是来自刚才那些混混,而是来自眼前这个她最熟悉的人。
下一秒,沈清简的脸猛地压了下来。
不是温柔的触碰,不是试探的接近。
那是一个带着血腥味、雨水咸涩和绝望气息的、凶狠的掠夺。
她的嘴唇冰冷而颤抖,却带着不容抗拒的、钢铁般的力道,狠狠撞在沈清欢的唇上。牙齿磕碰到一起,带来细微的疼痛和铁锈般的味道(不知是谁的嘴唇破了)。
沈清欢惊骇地睁大眼睛,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想要后退,想要挣脱。
但沈清简的手如同铁箍,牢牢固定着她的后脑和腰身,将她更用力地按向自己。
这个吻毫无技巧可言,只有蛮横的入侵、绝望的吮吸、和一种仿佛要将她肺里所有空气、所有生机都掠夺殆尽的疯狂。
沈清简的舌尖撬开她因惊愕而微张的齿关,长驱直入,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姿态,席卷了她口腔里每一寸空间。
警笛的呼啸和闪烁的红蓝光终于逼至眼前,刺耳的刹车声,警察的呼喝,手电筒的光柱混乱地切割着雨幕。
地上男人的呻吟声变成了含糊的告饶和辩解。
混乱嘈杂中,那个掠夺般的、带着血腥味的吻终于结束了。
沈清简猛地松开了她,像被烫到一样,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湿冷的墙壁上。
她的唇上还沾着一点血色(不知是谁的),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却从刚才的疯狂炽热,迅速褪成一片空茫的、带着惊悸的茫然,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雨水冲刷着她苍白失神的脸,黑发狼狈地贴在颊边,让她看起来像个做错了事、却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孩子,只是那份“错事”太过惊世骇俗。
沈清欢则僵在原地,嘴唇上火辣辣地疼,口腔里还残留着铁锈味和属于沈清简的、冰冷又灼热的气息。
她的脑子嗡嗡作响,刚才那几秒发生的一切,带着毁灭性的冲击力,将她本就混乱的世界彻底撞得粉碎。
不是抗拒,不是厌恶,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触及存在本身的震颤——她的姐姐,用那样一种方式,确认了她的存在,也宣示了某种……她不敢深想的绝对主权。
这真是……
太好了!
警察已经围了上来,询问,查看,有人去查看地上那三个哀嚎的男人。
一个年轻警员走向她们,目光在沈清欢凌乱湿透的样子和沈清简失魂落魄的状态间逡巡,语气尽量温和:“两位没事吧?需要叫救护车吗?能不能简单说一下情况?”
沈清简似乎没听见。
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在沈清欢身上,看着她呆滞的表情,看着她红肿破皮的嘴唇,眼底那片茫然迅速被更深的恐慌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自我厌弃覆盖。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气音。她的手抬起来,似乎想碰碰沈清欢的脸,却在半空中剧烈颤抖,最终无力地垂下,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仿佛只有疼痛才能让她保持一丝清醒,不立刻崩溃。
沈清欢看着这样的沈清简。
看着这个刚刚为她露出獠牙、凶狠地击退威胁,又用更凶狠的方式“标记”了她,此刻却像个迷途亡魂般脆弱茫然的姐姐。
所有的愤怒、委屈、对监控的窒息感、离家出走的惶然、以及刚刚差点被侵犯的恐惧……在这一刻,都被一种更汹涌、更复杂的洪流冲垮。
她看到沈清简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她自己吞噬的恐慌和自毁倾向。她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刚才那个吻,对沈清简来说,不是**的宣泄,而是恐惧的失控。是她用尽所有“正常”方式都无法抓住自己后,被逼到悬崖边、绝望之下的本能反应。那是一个错误的、越界的、却同样浸满痛苦和爱意的……求救信号。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胀疼痛得难以呼吸。
就在年轻警员再次开口,试图引导她们去警车旁避雨做笔录时——
沈清欢动了。
她极其缓慢地,迈出了一步。
湿透的帆布鞋踩在积水里,发出细微的声响。她走到沈清简面前,很近,近到能看清她脸上每一滴雨水的轨迹,能看清她睫毛上凝结的、不知是雨还是其他什么的水珠,能看清她瞳孔里那个缩小的、同样狼狈不堪的自己。
沈清简的身体瞬间绷紧了,像是等待审判的囚徒,眼底的恐慌几乎要溢出来。
她大概以为沈清欢会推开她,会给她一耳光,会用最厌恶的眼神看她,然后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但沈清欢没有。
她只是抬起头,用那双还残留着惊惶泪意、却异常清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沈清简。
然后,在周遭警察的询问声、雨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救护车鸣笛声中——
她踮起了脚尖。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吻。
没有血腥味,没有蛮横的掠夺,甚至没有多少温度。
沈清欢的嘴唇冰凉,柔软,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微微颤抖着,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贴上了沈清简同样冰冷、却依旧残留着一丝血迹和灼热气息的唇。
只是贴着。没有深入,没有吮吸,甚至没有多少力道。像一片湿透的、脆弱的羽毛,带着赴死般的决绝,轻轻落在滚烫的烙铁上。是一个吻,更像一个确认,一个安抚,一个笨拙的、用尽她此刻所有勇气的回答。
沈清简的呼吸彻底停止了。
她整个人僵在那里,连眼睫都忘记了颤动。所有的声音——警笛、人声、雨声——都在这一瞬间潮水般退去。
世界坍缩成唇上这一点微凉柔软的触感,和她近在咫尺的、颤抖的呼吸。
她能感觉到沈清欢的紧张,能感觉到她身体的细微战栗,能感觉到这个吻里包含的,绝非**,而是更沉重、更复杂的东西——是“我还在”,是“我看见了你的害怕”,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至少……这次我不逃了”。
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只过了一瞬。
沈清欢松开了。
她后退了半步,脚跟重新落回积水的地面,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
她没有看沈清简的眼睛,目光低垂,落在对方湿透的衬衫前襟,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掩盖,却清晰地钻进沈清简的耳膜:
“……我们回家吧。”
她说。
回家。
回到那个有地毯,有监控,有阿团,有无数她试图逃离又无法真正割舍的、属于她们两个人的地方。
沈清简依旧僵硬地站着,仿佛还没从那个轻如羽毛却重逾千钧的吻里回过神来。
雨水顺着她的下颌线滴落,砸在潮湿的地面上。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沈清欢低垂的、沾着水光的睫毛上,眼底那片空茫的恐慌,开始一点点碎裂,融化,被一种更加汹涌、更加灼烫、也更加痛苦和卑微的情绪取代——那是难以置信,是绝处逢生般剧痛后的狂喜,是更深沉的、几乎将她压垮的爱与罪疚。
她猛地伸出手,这一次,不再是钳制,而是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轻轻握住了沈清欢同样冰凉的手。
握得很紧,像是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又像是握住失而复得的、易碎的珍宝。
“……好。” 沈清简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只有一个音节,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她终于抬起眼,看向旁边等待的警员,眼神恢复了部分惯有的冷静,尽管深处依旧波澜翻涌。“抱歉,警官,” 她开口,声音虽然低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我们稍后配合调查。
现在,我需要先带我妹妹回家。”
她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看地上那几个男人。
她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掌心那只冰凉的手,和身边这个刚刚用一个颤抖的吻,将她从自我毁灭的悬崖边,轻轻拉回半步的人。
雨还在下,但回家的路,似乎从这一刻起,有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带着血腥味、雨水咸涩、和一个冰凉颤抖之吻的起点。
那些铺天盖地的监控,那些无法言说的爱欲与恐惧,那些沉重的依赖与逃离……都将在那个叫做“家”的地方,等待着一场更为艰难、也更为深刻的清算与重构。
而第一步,是她们牵着彼此冰凉的手,穿过闪烁的警灯和冷漠的雨幕,一步一步,朝着那个曾经是牢笼、此刻却可能是唯一归宿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