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最燥热的午后,空调外机单调地嗡鸣着。
沈清欢躺在客厅的地毯上,身下是沈清简新换的冰丝凉席,但皮肤仍像黏着一层看不见的湿膜,连呼吸都带着滞重。
阿团摊开四肢,肚皮贴着最凉快的一块瓷砖,舌头微微吐着。
“姐——” 她拖长了声音,翻了个身,浅黄色的头发汗湿地贴在颈窝,“好热。”
沈清简从书房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好的文献。
穿着宽松的白色棉麻短裤和同色背心,黑色的长发用一根最简单的黑色橡皮筋高高束起,露出线条清晰的后颈和锁骨,整个人看起来清瘦利落,仿佛连汗意都比旁人少几分。
“心静自然凉。” 她看了眼温度计——室内二十六度,其实已经很低。
“静不下来。” 沈清欢把脸埋进冰丝席子里,声音闷闷的,“心里有团火在烧。”
沈清简的脚步停了一下。她看着妹妹汗湿的后颈,和那缕黏在皮肤上的浅黄发丝,目光沉了沉。
有些“火”,她能理解,能疏导,能用药物和陪伴去安抚。
但有些源自生命本能、纯粹物理层面的燥热,有时反而更让人无措。
她放下文献,走进浴室。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放水的声音,不急不缓。
沈清欢抬起头,有些疑惑。
又过了几分钟,沈清简走出来,袖口挽到手肘,小臂沾着些水珠。
“浴室我放了水,不深。” 她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实验结果,“水温调得比体温稍低一点,应该能缓解燥热感。” 她顿了顿,补充道,“放了泡泡浴液,你上次说喜欢那个海盐柠檬的味道。”
沈清欢怔住了。
玩水?像小孩子那样?这似乎……太不“沈清简”了。
她的姐姐应该递过来一杯冰水,或者调整一下空调风向,而不是邀请她去浴室“玩水”。
但诱惑是实实在在的。
想象着清凉的水流,绵密的泡沫,还有那清爽的柠檬香气……
她慢吞吞地爬起来,跟了过去。
浴室果然变了个样。暖黄的灯光开着(沈清简知道她怕在太亮的环境里裸露),浴缸里放了约三分之一的水,水面堆满了雪白蓬松的泡沫,空气里飘着干净的、略带咸涩的柠檬香。
浴缸边缘摆着几个防水的、造型可爱的小鸭子和小船——沈清欢完全不记得家里有这些东西。
地上铺好了厚厚的防滑垫,甚至还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放了一个漂浮托盘,上面摆着一杯冰镇的柠檬水,杯壁凝着细细的水珠。
一切都周到得不可思议,又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图营造轻松感的笨拙。
沈清简没有进来,只是靠在门框上。“你玩吧。” 她说,目光落在蒸腾着些许热气的浴缸水面上,又很快移开,“注意时间,别泡太久。
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面。”
她的表情依旧平静,甚至有些疏淡,但耳根却泛着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粉色。
或许是因为浴室的温度,或许是因为这个与她平日作风大相径庭的提议。
沈清欢脱掉被汗浸得微潮的睡衣,踏入水中。
清凉瞬间包裹上来,恰到好处地驱散了皮肤上的黏腻和心底的烦闷。
她把自己沉下去,只露出脑袋,泡沫软乎乎地蹭着脸颊。
她拿起一只小黄鸭,捏了捏,发出“嘎”的一声脆响。
寂静的浴室里,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点滑稽。
门外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不可闻的呼气声,像是无奈,又像是……松了口气?
沈清欢玩心忽起。
她拨动水面,让泡沫和小船飘荡,又故意捏着小鸭,让它接连不断地“嘎嘎”叫。
水声哗啦,夹杂着玩具的声响,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一种久违的、简单的快乐,像细小气泡,从心底咕嘟咕嘟冒上来。
她甚至撩起水,轻轻泼向浴缸边缘,看着水珠溅落在防滑垫上。
“清欢。” 沈清简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依旧平稳,但似乎比刚才近了一些,“别把水弄到地上太多。”
“知道啦——” 沈清欢拉长了声音应道,却悄悄又拨动了一下水面。
她玩了一会儿水,喝了半杯冰柠檬水,身体彻底凉爽下来,连带着情绪也松快了不少。
她靠在浴缸边缘,闭上眼睛,泡沫在手臂旁轻轻破裂,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时间到了。” 沈清简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听不出情绪,“该起来了。”
沈清欢有些不舍,但还是应了声。
她从水里站起来,带起哗啦一阵水声。
拿过旁边准备好的、烘得暖软蓬松的大浴巾裹住自己。
浴巾带着阳光和柔软剂的味道,将她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她打开门,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和清新的柠檬香气,走了出去。
沈清简就站在门外不远处,背对着浴室,似乎在查看走廊窗台上的绿植。听到开门声,她才转过身。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沈清欢泛红的脸颊和湿漉漉的、贴在额头的浅黄色发梢上,停顿了一瞬。然后迅速下移,扫过她被浴巾包裹得严实、却依然能看出纤细轮廓的身体,最后落在她沾着水珠的、光裸的小腿上。
沈清简的喉咙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她的眼神很深,像午后雷雨前蓄满云翳的天空,有什么情绪在里面快速掠过——是审视?是确认她是否着凉?还是别的什么?沈清欢看不真切。
只觉得那目光比浴缸里的水更让她皮肤微微发紧。
但沈清简什么也没说,只是走上前,接过沈清欢手里擦头发的另一条干毛巾。“低头。” 她简短地命令。
沈清欢顺从地低下头。沈清简开始用毛巾给她擦拭湿发,动作不算特别轻柔,甚至带着点医生处理伤口般的效率感,但指腹偶尔擦过头皮时,温度却透过湿发清晰地传来。
“凉快了吗?” 沈清简问,声音离她很近,就在头顶。
“嗯。” 沈清欢小声应着,鼻尖萦绕着姐姐身上干净的皂粉味,和自己身上的柠檬香混在一起。
“下次觉得热,可以随时说。” 沈清简继续擦拭着,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淡然,“比……偷偷找别的方式降温好。”
沈清欢心里微微一动。
她指的是酒吗?还是泛指其他可能的、危险的缓解方式?
头发擦到半干,沈清简停了手。“去把衣服穿好,小心着凉。” 她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目光也重新变得清浅平静,仿佛刚才那深沉的一瞥只是错觉。
沈清欢裹紧浴巾,走向卧室。
走到门口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沈清简还站在原地,正弯腰捡起地上被她带出来的一小滩水渍旁、那只湿漉漉的小黄鸭。她捏着那只嘎嘎叫的塑料玩具,侧脸在走廊的光线下没什么表情,但指尖却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小鸭子光滑的头顶,眼神有些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那身影立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有些孤单,又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专注。
沈清欢收回目光,走进房间,关上门。身体是凉爽了,可心底某个角落,却因为姐姐那深沉的一瞥,和此刻门外那寂寥摩挲着小玩具的身影,泛起了一丝细微的、莫名的涟漪。
而门外,沈清简终于松开手,将小黄鸭放在一旁的柜子上。她看着那抹明亮的黄色,眼底深处,那抹被强行压下去的暗涌,才终于悄然浮动了一瞬。
玩水散去的暑热,似乎又以另一种形式,悄悄蔓延回来。
无声,却粘腻地,附着在皮肤之下,心跳之间。
阿团不知何时溜达过来,蹭了蹭沈清简的小腿,琥珀色的眼睛望着紧闭的卧室门,又望望她,似乎也察觉到了空气中那缕不同于往常的、潮湿而微妙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