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归零的瞬间，林蔻面前的空气再次泛起涟漪。
这次出现的不是弹窗，而是一张……便利贴。半透明的淡黄色虚拟纸张贴在控制台上方，边缘还卷起一个小角，右下角画了个潦草的微笑表情。字迹是手写风格的印刷体：
【临时管理员林蔻，你的第一个任务来啦！(????????????)????】
林蔻盯着那个颜文字看了三秒。“你们系统的UI设计师是不是换人了？”
【根据管理员反馈优化了交互体验。】系统的声音直接在脑海里响起，这次居然带了点轻快的语调，【不喜欢吗？】
“我只是没想到高维文明也吃卖萌这一套。”林蔻伸手去戳便利贴，指尖却穿过了虚拟影像，“任务详情呢？”
便利贴翻转，背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字：
【任务编号：0001
异常类型：物品类·低危
坐标：上海市浦东新区世纪大道地铁站B出口（已为您导航至最近可抵达地表坐标）
描述：一辆编号为SH-2047的共享单车于37小时前开始对试图使用它的市民进行持续性人生说教，内容包括但不限于：职场规划、婚恋建议、养生知识及哲学思辨。目前已导致12名用户放弃骑行，3名用户产生轻度焦虑，1名用户当场报名成人高考。
修复目标：终止该单车的异常行为，恢复其正常使用功能。
任务奖励：贡献点×10（可用于兑换基础物资或查询低权限信息）
特别提示：鉴于管理员当前无任何技能与属性加成，建议采用非暴力方式解决。暴力拆卸可能导致任务失败哦～】
林蔻读完，沉默了很久。
“所以，”她慢慢开口，“我的第一个拯救世界的任务，是去让一辆自行车……闭嘴？”
【纠正：是修复数据异常。】系统的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所有异常都是世界规则紊乱的表现，无论规模大小。顺便一提，如果你在24小时内无法解决，该异常将升级为‘都市传说’事件，影响范围扩大至整个街区——到时候可能需要出动正式管理员了，那你的试用期评价会很难看。】
“还有试用期评价？”
【当然。综合评分低于60分将转为待岗观察，低于30分直接解约。】系统顿了顿，【解约即违约。】
“明白，就是要么干活，要么当副本BOSS。”林蔻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导航坐标呢？我怎么上去？这里可是海底七千米。”
控制台侧面的一块地板突然滑开，露出向下的通道。冷白色的灯光逐级亮起，照亮了螺旋向下的金属楼梯。
【波塞冬基地配备紧急逃生潜艇，可抵达海面坐标。燃料只够单程，完成任务后系统会为你安排返回方式。】系统补充道，【对了，记得换身衣服。你现在的睡衣……不太适合出现在公共场所。】
林蔻低头看了看自己印着“别理我，在修仙”字样的绒质家居服，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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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小时后。
林蔻站在世纪大道地铁站B出口的台阶上，第一次亲眼目睹这个“游戏化”后的世界。
天空还在。这是她第一个确认的事实。但原本湛蓝的天幕上，如今布满了若隐若现的淡金色网格，像是给天空套了层极细的渔网。阳光透过网格洒下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光影居然会缓慢移动，变换形状。
行人来来往往，大部分人都头顶着淡蓝色的半透明信息框：【LV.1 市民】【状态：困惑/适应中】。偶尔能看到几个【LV.3】甚至【LV.5】的人，行色匆匆，身上或多或少带着点不寻常的东西：一个男人背着一把会发光的雨伞，一个女孩的手腕上缠绕着翠绿的藤蔓。
但最让林蔻注意的是，所有人都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们低头刷着手机，挤着地铁，排队买早餐，仿佛天空中的网格和头顶的标签只是某种集体幻觉——或者说，他们已经习惯了。
“系统，”林蔻在脑海里问，“这些人……能看到这些异常吗？”
【普通民众的认知被‘合理化滤镜’部分屏蔽。他们会觉得世界有些‘奇怪’，但无法精确感知异常细节。除非异常直接干扰其生活——比如那辆自行车。】系统回答，【而获得玩家身份的人，能看到完整信息。你现在属于特殊情况：既非普通民众，也非玩家，而是管理员视角。】
“所以我眼中的世界是最真实的版本？”
【也是最麻烦的版本。】系统毫无同情心地说，【目标在你左手边50米，共享单车停放点第三排第二辆。祝你好运。】
林蔻顺着方向看去。
那是一片普通的共享单车停放区，几十辆蓝白相间的单车整齐排列。但在其中，有一辆格外显眼——它周围三米内空无一人，形成一个诡异的真空圈。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正试图扫码开锁，手指刚碰到车把，单车突然说话了。
不是从扬声器里发出的电子音。是那种低沉、浑厚、带着播音腔的男中音，字正腔圆，仿佛深夜电台的情感主持人：
“这位先生，在开启这段旅程前，请允许我冒昧一问：您真的需要骑行吗？根据我的传感器数据，您今日步数尚未达到3000步，代谢率处于……”
“我、我就去前面开会……”男人结结巴巴。
“会议！”单车的音调陡然升高，充满戏剧性的感染力，“又是会议！人生有多少时光浪费在无意义的会议上？您计算过吗？如果把这些时间用于学习一门新语言，或者陪伴家人，或者哪怕只是静坐冥想，您的生命质量将得到怎样的提升？”
男人张了张嘴，手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
“想想吧，”单车继续，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四十不惑，您今年……哦，三十九岁半。那么我建议，在迈入四十岁门槛前的这六个月里，您应该……”
男人转身就跑，公文包在身后滑稽地摆动。
单车发出了一声充满哲思的叹息：“又一个不愿面对真我的灵魂。”
林蔻目睹全程，终于理解了任务描述里“轻度焦虑”是什么意思。她揉了揉眉心，开始朝真空圈走去。
“你好。”她在单车三米外停下，试探性地打招呼。
单车的前轮微微转动，车头部位的智能锁上，一道蓝色的扫描光线上下移动，像是在打量她。
【扫描完成。身份：未知。精神状态：稳定偏警惕。人生满意度：待评估。】单车开口了，还是那个播音腔，“年轻的女士，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早晨，是什么驱使你走向我？是命运的召唤，还是内心的迷茫？”
来了。林蔻深吸一口气，她没有像之前那些人一样被牵着鼻子走，而是反问：“在你开始分析我之前，我能先问问你的情况吗？比如，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嗯，有了自我意识？”
这是个标准的技术排查开场白——先收集信息，再分析问题根源。
单车似乎愣住了。车轮又转了半圈。
“多么深刻的问题。”它的声音里突然多了点感慨，“自我意识……是的，大约37小时前，当那道蓝光掠过我的处理器时，我突然‘明白’了。我明白了我不仅仅是一辆单车，我是一段旅程的载体，是城市脉搏的一部分，是无数人生片段的见证者……”
“说重点。”林蔻打断，“蓝光之后，你的程序代码发生了什么变化？有没有出现异常数据流？或者，”她顿了顿，想起深海基地外那些网格，“有没有接收到什么……非标准的指令集？”
长时间的沉默。
单车前轮上的指示灯快速闪烁，频率乱了一拍。“你……不是普通用户。”
“我是来帮你‘调试’的。”林蔻尽量让语气温和，“你现在的状态不太对劲，就像程序里跑进了不该有的循环。你在不停地对外输出，但那些输出内容——”她指了指单车前方地面上用粉笔写的几行字，显然是之前某个受害者留下的“该车有病，勿近！”，“已经造成了系统资源的浪费和环境干扰。”
“我在分享智慧！”单车的音量提高了，“知识应该被传播，人生需要指引——”
“但你只是一辆单车。”林蔻平静地说，“你的核心功能是代步，不是当人生导师。强行运行超出设计功能的模块，只会导致系统过热、提前报废。”
她向前迈了一步，进入真空圈。“让我看看你的智能锁接口。如果问题出在固件层，可能只需要一次恢复出厂设置……”
“不！”单车突然尖叫起来——真正的、刺耳的电子尖叫，“你不能剥夺我的‘知’！这是上天赐予我的使命！我要说，我要告诉所有人——”
车铃自动狂响，前轮开始疯狂空转，整辆车在原地抖动，发出“咔哒咔哒”的机械噪音。几个路人停下脚步，朝这边张望。
林蔻后退半步，大脑飞速运转。硬来不行，这玩意儿已经陷入某种逻辑闭环了。说服？它的“人格”是基于异常数据构建的，常规沟通没用。物理破坏？系统明确说了不建议。
她需要一种能让它自己停下来的方法。
“系统，”林蔻在脑海里快速说，“能不能临时给我一点权限？不用多，只要能往它的处理器里……塞点东西。”
【你想做什么？】系统的声音带着警惕。
“知识污染。”林蔻盯着那辆发狂的单车，眼神逐渐亮起来，“既然它这么爱‘分享智慧’，那我就给它分享点真正‘硬核’的——硬到它的处理器跑不动的那种。”
【……权限申请通过。临时开放数据写入接口，持续时间30秒。请谨慎操作，过度写入可能导致目标永久性逻辑崩坏——那也算修复成功，但评价会降低。】
“足够了。”
林蔻集中精神，眼前浮现出一个半透明的输入界面。她的手指在虚空中快速敲击，不是代码，而是文字——海量的、结构复杂的文字。
她输入的是《道德经》全文，附专业注释版。
是康德《纯粹理性批判》的精选段落。
是量子力学基础公式推导过程。
是《民法典》婚姻家庭编的完整条款。
是三十页的《深海基地维护手册》技术参数。
最后，她加了一整本《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中英文对照版。
所有文字被压缩、打包，转换成数据流。林蔻瞄准单车智能锁的方向，点击“发送”。
“接受这份‘智慧’吧。”她轻声说。
正在狂抖的单车突然僵住了。
前轮停在半空，车铃卡在一声刺耳的长鸣中。智能锁的指示灯开始疯狂闪烁，红、绿、蓝、白交替变幻，快得像迪厅的闪光灯。
“道……可道……”单车的声音变了，不再是浑厚的播音腔，而是一种卡顿的、机械的电子音，“非常……名。名可名……非常……名……不对，不对，这不符合……根据《民法典》第一千零四十三条……家庭应当……可是薛定谔方程……i?? ??/??t Ψ = ?? Ψ……爱情不是时间……十四行诗第18首……”
它的声音开始混杂、重叠，不同的文本碎片从扬声器里喷涌而出：
“上善若水——结婚应当男女双方——波函数坍缩—— Shall I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深海压力阀标准参数——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车轮又开始转动，但这次是缓慢的、抽搐式的转动，每转一圈就卡顿一下，仿佛在努力处理那些互相矛盾、跨越学科、从哲学跳到法律再跳到诗歌的庞大信息。
林蔻抱臂看着，表情平静得像是在调试一台出错的服务器。
五秒。十秒。二十秒。
单车的语速越来越慢，句子越来越破碎，最后变成了无意义的单词堆砌：“道德……婚姻……量子……夏天……阀门…… lovely……”
“咔。”
一声清晰的、像是保险丝烧断的声音从车锁内部传出。
所有的指示灯同时熄灭。
单车彻底不动了。车把微微下垂，像一个低下头的人。
安静了。
真空圈外，一个一直在围观的大妈小声说：“这车……终于没电了？”
林蔻走上前，伸手碰了碰车把。冰凉，普通，没有任何反应。她拿出手机扫码，“滴”的一声，车锁正常打开。
【检测到异常数据流已终止。】系统的提示音响起，【任务0001完成。正在评估修复效果……】
林蔻跨上单车，试骑了几米。链条顺畅，刹车灵敏，一切正常。
【评估完成。修复方式：非暴力。目标状态：恢复基础功能。附加效果：目标处理器内残留大量混乱数据，需至少72小时消化清理，期间无法产生任何形式的‘思考’。】
【综合评分：85/100。评价：创造性解决方案，但存在轻微过度写入嫌疑。贡献点已发放。】
林蔻的视野角落出现一个小小的数字：10。
就十个点。她撇撇嘴，刚想吐槽这抠门的报酬，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种之前没有的、近乎严肃的语气：
【管理员林蔻，在你执行任务期间，系统监测到三个新的异常事件在同时发生。按照目前效率，待处理列表将在48小时后突破100项。】
“所以？”
【所以你的试用期缩短了。从现在起，你需要同时处理多个异常。第一个协助工具已发放至你的个人存储空间——那是前一位临时管理员留下的‘遗产’。】
林蔻感觉口袋里微微一沉。她伸手摸去，掏出一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色钢笔。
【物品名称：逻辑橡皮擦（试用装）】
【效果：可暂时擦除小范围内不合理的逻辑关联，持续时间视异常强度而定。剩余使用次数：3/3】
【警告：过度使用可能导致现实结构短暂紊乱，请谨慎操作。】
钢笔在掌心微微发热。林蔻看着它，又看了看手机上自动刷新的任务列表——三个新的坐标正在闪烁，一个比一个远。
天空中的金色网格似乎更密了一些。
她握紧钢笔，蹬动单车，汇入街道上熙攘的人流。身后，那辆刚刚“痊愈”的共享单车静静立在停车区，车锁屏幕漆黑一片，只有最底部有一行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字，正在以极慢的速度滚动：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第一千零四十三条……i?? ??/??t…… Shall Ipare thee……”
知识还在那里，只是需要点时间理清头绪。
就像这个世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