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吴婆子遇上的不是别个,却是城北街上一个破落户穷酸秀才,姓韩,原先祖上也有些官身,到了他这里全都败了。
韩秀才见是吴婆子,忙施礼道:“吴妈妈。”
吴婆子看他这幅样子,也不正眼瞧,只道:“前些日子,你托我给你儿子找个营生,我却找见了。”
韩秀才忙从兜里掏出几两银子,塞到吴婆子手中。
吴婆子见了银子,面上才一笑,道:“是城东张家的公子,刚好缺个伴读,我说你儿子也认得几个字,虽是穷人家孩子,身世倒清白,端茶倒水也都会,又说你韩秀才好歹也是个秀才,你儿子小时候身体不好,在五台山上练过几年武,收了你儿子做伴读,什么小厮侍卫的活都有了,人家才肯要,你不晓得那城东张家,家里可是出过宰相的,我废了多大力气帮你儿子说进去。”
韩秀才听了,忙又从兜里掏出几两银子塞到吴婆子手里。
吴婆子见了,喜笑颜开,嘴上却只是说:“哎呦,这怎么好意思。”手上却还是把银子放进了怀里,然后又道:“择日不如撞日,你今日就赶快的领你孩子过来,我正好也要去张家有些事,你叫他和我一起。”
韩秀才便叫吴婆子在这里等着,自己却是一阵小跑往家中去,不多时果然领了个小子过来。
这一见,却叫吴婆子一惊,这秀才长相一般,他儿子却出类拔萃得很,黑亮亮的头发,白嫩嫩的皮肤,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行动处却不像是练过武,倒像是个病弱书生。
站在秀才身后,只是低着头,也不叫人,看起来却是腼腆害羞得很。
那秀才只是拱手对吴婆子施礼道:“这就是我家犬子,前些日子刚从五台山回来。”
吴婆子微笑道:“我说呢,原来才回来,要不然这样一个俊秀后生,我往常也是做媒婆,怎么可能没听说过,你儿子长得这般人才,那张家是肯定进得去了,只是张家公子顽劣,却叫你儿子要低眉顺眼,不可忤逆他。”
那秀才忙道:“那是自然,我这孩子最是不成器,你看他见人话都不会说,自然不会忤逆张公子的。”
吴婆子又问道:“却不知令公子叫什么名字的。”
秀才道:“叫韩青君。”
吴婆子绕着韩青君走了一圈,韩青君见她眼光如灼,只是盯着他脸看,不知何意,脸上生臊,只得低头不看吴婆。
不想他这一低头,吴婆子更是满意,道:“是个好玩意儿,你韩秀才生了个宝贝。”
说着便要来牵韩青君的手,韩青君低着头不着声色地往后一退,吴婆子也不生气,道:“跟着老婆子,走,我们去张家府上。”
说着,两人便一同向张家去,韩青君一路上只是不言不语,由着吴婆子带领。
到了张家,见这张家果然好一个门楣,韩青君偷眼看,只见得老大的院子,屋里摆设俱是时兴,吴婆子见他偷瞧,笑道:“你小孩子见识浅,这张家算个什么,将军府那才叫气派呢!”韩青君听在耳朵里,却不搭话,心中却是暗暗留神。
吴婆子先去拜见了张老爷,先说那将军府诗文大会的事,那张家听了,自然感谢吴婆的消息,又是好大一个红包,吴婆再趁势介绍韩青君,张家看韩青君一表人才,给他们儿子做伴读也算相称,自然也依,更无话说,韩青君当日便搬了自己行李,就住进了张家伺候张公子。
不想那张公子果然如吴婆子口中所言,整日里读书果然用功,什么之乎者也,四书五经,俱是熟稔,只是嘴中老说什么“食色性也”,却是家里丫头媳妇,淫了个遍,书读不老少,全是进了狗肚子,韩青君遇着他正好似羊入虎口,韩青君来不过三天,便叫他痴缠得厌烦。
只是韩青君面上看着柔弱好说话,实则却有些骨气在,又会些武艺,不曾叫张公子一日得手,虽是心中恼他,只是家中困窘,不好面上扯破,张公子却是眼前吊着肉,非要咬到不可。
这日,距离诗文大会已近,张家得了吴婆子的消息,早知道诗文大会的题目,张公子提前预备,先按题写一篇文章,背熟了,免得倒时诗文会上写不出。
因而便叫韩青君磨墨,他自咬着笔头苦思冥想,旁边也有那老学究拿着笔墨也自做题,只预备着张公子写不出,便背了他们写的,既然有枪手,张公子自然也懒怠动笔,只是到底要显出自己才能,故而要韩青君磨墨。
只是他心思全不在文章,眼睛里只看得到韩青君磨墨时玉葱一般的手指,两眼发直,便要伸手去摸,不想韩青君手指轻盈,明明就在砚上磨墨,他却怎么也碰不着。
张公子吃了这一瘪,却不肯收手,便问韩青君道:“我听吴婆说,你之前是在五台山上修行?”
韩青君点头应声道:“我身体不好,我爹送我上山调养身子。”
“哦?”张公子意味深长地道,“那五台山上听说是苦寒非常,又全是胖头大和尚,你在上面岂不寂寞?”
韩青君颔首低眉道:“山上每日早早就要起来做早课,还要练武读经,每天和师父师兄们一处打练,每天练功时间都觉不够,不曾觉得寂寞。”
张公子笑道:“打练?你们是如何打练?”说着竟起身往韩青君身上扑去,道:“可是这般打练的?”
韩青君不说话,见张公子扑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脚步轻移,张公子便自己扑跌到了地上,张公子一惊,额上已磕破一层皮,挣扎着起身看,却见韩青君还只是在磨墨,身体却好似未曾动过一般。
张公子心中起疑,正要再试探于他,却见韩青君道:“公子,墨磨好了。”此时那边老学究已是做好了文章呈了上来,张公子不好再惹生是非,只是久未得手,心中已是着恼,不过为着将军府的诗文大会,却来不及同韩青君理会,只是拿了文章,开口便背。
等到了诗文大会那天,张公子早叫丫头备了一身好行头,穿衣戴帽,到处镶得珍珠翡翠,拿一把折扇,乘一顶轿子叫韩青君随着轿子就到了将军府。
将军府内可是随便什么地方,规矩却多,各家公子到此只允许带一个伴当,张公子想他韩青君好歹读过些书,知道礼数,生性又腼腆,比那些大字不识的小厮们强些,也不至于冲撞了将军府,因此叫了他随身陪侍。
韩青君不曾到过这般地方,见了将军府,心中只是吃惊,光是那门口两头石狮子就威武非常,待从角门而入,又见屋舍严整更显非凡,果然如吴婆嘴中所言,也不敢多话,只是静静跟在张公子的轿子后。
便有那将军府管事的来引路,却叫他们先在角门内一偏房等候,等得各家少爷齐全了,各自见过礼,那管事的方才唤了将军府的轿子来,把柳州这些个青年才俊一人一顶轿子,这才算要进将军府。
公子哥们在轿内何曾见过这阵仗,一个个只是叽叽喳喳,韩青君随着轿子走在路上,一路上只见得将军府内好大一花园。
一路行了不知多远,却见远处忽然出现一活水湖,那湖上漫着一阵水汽,湖中央还有个亭子,到了湖边,各家公子便请下轿,远处又有一艘花船缓缓驶来,便叫众公子上船,旁边小厮伴读却不叫上,说是将军府的规矩,怕得人多眼杂,污了这好湖水。
到底是将军府里威风,这几个公子哪敢说个不是,都上了船,便到那亭子去,众小厮只在岸边伺候。
这时节日头正晒人,那亭子上尚有些遮挡,这湖边却是没得什么,那小厮们便想寻个阴凉地方休息,可将军府哪里是能乱走的,只能一个个苦挨,只盼着亭子里那劳什子诗文大会快些结束的好。
韩青君自然也受不住这热,那活水湖岸上都有些绿植假山,兼着连廊楼阁,错落有致,好一副的园林盛景,韩青君看着喜欢,也不知若是住在这地方是怎样爽快,那将军府的将军小姐是会享受的。
只是这热却是难捱,韩青君心中寻思,却是低头从地上拣了几个石子,手腕微动,空气中几不可闻的“嗖嗖”两声,几个小厮应声而倒,旁边的人立马大叫起来:“不好了!有人中暑了!”
当下一群人七手八脚的也不顾将军府规矩,只要把晕倒的几个搬到树荫下去,那将军府的管事见有人晕倒,也怕出事,也只得依了他们。
韩青君趁着人多眼杂,却是一溜烟离远了众人,他在五台山上着实学了一手好轻功,竟没人发现。
他既然离了那湖边,一路上只是贪看园中景色,兼着躲避将军府人,却也痛快,看着这风流富贵地,只是欢喜。
正行处,忽听得旁边小路上传来一阵女声,他忙三步两下跳到树上,
“小姐,那些个公子你也见了,夫人叫我问你呢,可有哪个瞧上眼了?”
“瞧上眼?你看他们一个个的,头发稀疏,满脸癞子,矮低低的个子,黑黝黝的皮肤,谁瞧得上他们?”
“啊小姐,你一个也看不上,可是这已经是柳州城全部的公子少爷了……”
韩青君听着,便猜这必然是将军府的小姐了,偷偷隔着树叶瞧,却见那树下两个少女,丫头打扮那个面貌也清秀,那小姐的容颜一时看不清楚,韩青君不由得探直了身子,好容易,见那小姐转过身来,韩青君脸上不由一阵羞红,却是好美丽窕窈的一个女子。
不想他树上看得好,花满堂树下也已察觉了端倪,只因她素来跟着父亲学武,也是一身的好武艺,早已发现树上有人,此时却装不知,只是款步来到树下,嘴中只假装和春桃说些什么,下一秒一拳却正打在树干上。
韩青君见她一拳打来,树木一阵摇晃,知她发现了自己,索性假装掉下树去。
春桃见树上忽然掉下个人来,只是一惊,忙道:“你是何人?敢擅闯将军府!”
韩青君忙低头拱手道:“两位小姐,我不是坏人,我是陪着我家公子来这诗文大会,不小心走错了路,听到两位小姐声音,怕冲撞了,所以到树上躲着。”
花满堂冷哼一声,道:“花言巧语,你抬起头来,也不知是哪个猪头公子的小厮,一会儿带你去见你家主人,叫你两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韩青君听着,暗道不好,却也无法,只得缓缓抬起头来,嘴中只是哀求道:“小姐,我求求你,我家公子知道,要打死我的。”
他这一抬头,却叫花满堂愣在原地,只见韩青君今日穿一件青白衣服,发丝上粘些树叶,只因他生得楚楚可怜,这几片树叶不显慌乱,反叫他看起来更添自然一段风韵,又见他脸上粉霞未下,水灵灵眼睛,嘴上只是求情,当真是出水芙蓉,叫人见了好不生怜。
花满堂只这一眼,三魂已丢了七魄,声音也不禁放低,道:“你叫什么,须告诉我,我不跟你家公子说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