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璟今日神色属实不对，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他苍白着脸，像是困在了什么梦魇之中，矜傲之气不在，犹如困兽。
却偏偏在提到口中卿卿之后，有片刻凝滞。
他颤抖着手抚摸自己异常跳动的胸口，面色有悲有喜。
“孤已经许久没有梦到她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入我梦中来。”梁璟颤颤巍巍道。
能够被当今南梁帝称之为卿卿者，想必是两年前那位因病去世的侍妾。施瑶低声道：“您还是忘不了她？”
这个声音无端平静，无波无澜。
梁璟缓缓抬头，看向她的脸。这张脸熟悉又陌生，但更加熟悉的应当是她腰间的青鸟环鱼佩。
但是她今日没有戴。
梁璟道：“孤知道你想要杀孤。”
那种漠然骤然从施瑶的身体当中抽离，她颇有些不敢置信，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了起来。她攥着衣袖，没有言语。
梁璟：“你的眼中没有杀意，但是你的行动并不高明。”
在南梁宫中的很多次，她都试图出手杀他。梁璟心知肚明，这个女人是带着刺杀的任务来的。但是也不知道是谁让她来的，武艺不是最高，也不是最聪明的，更不是擅长使毒的。
却是一个离他最近的。
施瑶扫了眼地上的点心盒子，知道早就被他看穿，要是梁璟不配合，她还真不能完成她的任务。施瑶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仰着那张好看的脸，颇有几分无赖样：“既然陛下知道，为什么还要留我在身边？”
“甚至还对我那么好？”
施瑶颇有几分不自在，她刻意不去想梁璟曾经对她的那些好。不去想他为什么没有留宿她的宫中？不去想为什么给她这宫中女子最为崇高的殊荣，也不去想当初为什么要从老皇帝手下将她留下来。
只要她去想，她就一定不能动手了。
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她，告诉她，她不能想那么多，一定要动手。
施瑶向来从心。
何况不管是从天下大统，还是帝王之术上来讲。这梁氏的两位皇帝都不算什么好人，她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即便这样，她还是下不了手。
那便算了，今天就当是来和旧人唠嗑。
施瑶道：“陛下既然已经不想活了，难道还不为我解惑？”
梁璟道：“是潇潇让你来的？”
两人异口同声，皆是一愣。
施瑶清了清喉咙：“潇潇是谁？”
梁璟皱眉，似是不解。
施瑶想了想，笃定道：“是你曾经身为太子之时，最为宠幸的那个侍妾？宫人们都在传我与她有一分相似？”
原话是与故人有半分相似，便已经能得帝王万分恩宠。
那位潇潇娘子，还是死得太早，红颜薄命啊。
若是命大能够再活上两年，日后定然能够荣宠加身，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但施瑶看却未必，就算这位潇潇娘子能够活到如今，凭着门外暴君的雷霆手段，多半成为阶下囚。要是因为姿色被暴君收入宫中，壮烈些的撞死在宫墙上，能忍耐一些的，不过是日日以泪洗面，仍旧是一对苦命鸳鸯。
又或者，就连那两年的好日子，也许梁璟也不会给。不然她为什么会死呢？
施瑶道：“陛下为何会将我与她联系在一起？”
“你竟然不识得她？”梁璟似乎有些难以相信，目光露出一种施瑶难以看明白的痛楚，“你腰间的青鸟环鱼佩，是当初我亲手雕刻的。”
梁璟异常怀念那些日子，若不是因为他府上那些姬妾，潇潇不会死。人死了，他才方知痛与恨。
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施瑶福至心灵：“所以当初您从老皇帝手中救下我，也是因为那块青鸟环鱼佩？”
刚入宫的时候，施瑶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后来因为聪明伶俐再加上她刻意表现到了老皇帝身边当差，是一个侍药宫女。老皇帝见她貌美，又在吃了多种丹药的情形下越发觉得自己老当益壮，强纳了施瑶。
虽然不曾有肌肤之亲，但也常常夜间让她侍候。
结果不出两月，老皇帝死了。
下旨让身边的所有嫔妃殉葬，当初的毒酒白绫已经赐到了施瑶的宫苑之中，是梁璟。
那时候的记忆便得越发清晰起来，是梁璟救了她。
她坐在清净殿宫苑里的秋千上，像是从林间飞入宫墙的鸟儿一般。折断了翅膀，再也不敢飞起来了。
那个时候她在想，她还是没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
南梁的皇帝果真是她的克星。
但是南梁的又一个皇帝给了她一线生机。
他是梁璟，曾经百姓称赞的贤明之君。
他当日穿着白袍，像是从天而降的神祇。施瑶记得青年脸上的冷漠，还有黄蟒加身之时的残忍。
登基之时，也是施瑶笃定，梁璟也是她的目标。
但是他确确实实救了她。
施瑶捻着指尖，在弑君这条路上左右摇摆。梁璟既然能够救下她，自然是对苍生还有一丝怜悯之心的。
竟然是因为那块青鸟环鱼佩。
“是因为潇潇娘子？”施瑶轻声道。
梁璟笑道：“自然是因为潇潇。”
脸上的表情堪称温情，但施瑶却并不认识潇潇：“你若是不识得潇潇，你的玉佩是从哪儿来的？”
施瑶道：“自然是师姐给我的！”
梁璟：“你的师姐叫什么名字？她可认识潇潇！”
那张苍白的脸骤然间焕发生机，像是见着了救命稻草。
施瑶不由得后退一步：“师姐名唤青酒，同我自小长在山中。并不认识什么潇潇娘子。”
梁璟道：“不可能！”
这根本就说不通，这位陛下看起来离疯癫不远了。身上无外伤，想必是这大狱之中阴私见不得人的刑罚。
虽然知道他并不是真心想要救她，但若是让她亲手杀人，施瑶到底还是过不了心中那道坎儿。于是她转身离去，完全不离身后那道装若癫狂的声音。
这般大的响声，要是寻常定然吧狱卒都引来了。但是这时候冯将军手下的人竟然没有来，施瑶有些诧异。
老妪见过了狱中的孩子心下悲痛，被孙子搀扶着出来。施瑶在外等候，同二人一起出狱。那狱卒打量了施瑶稍许，看起来就是一个装扮俏丽的小娘子，只多看了两眼。
施瑶生怕节外生枝，是以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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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妪便往吉春堂取药。
那药童早就将东西备好，按照药方所书尽数抓来。
施瑶取了便走，恰恰在赶上最后一个登上牛车。今晨那个想要伸手的大汉不在，见着她来里面谈话的妇人纷纷闭嘴不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施瑶。
幸在施瑶从坊间买了一张遮面绢，入了内便低眉不语，只是给了多倍的车钱。那赶车的汉子没有说什么，里头的娘子更是不多说了。
牛车一路上驶入乡间小道，施瑶半道下车，寻着了那刘大夫的院子。里头药香袅袅，像是已经重新将药煎服了。
施瑶带着伤药回来，入了内，像是见着了一柄雪白长剑，骤然横亘在施瑶的脖颈上。
剑招迅疾，气势如虹，施瑶克制着往后一躲。
给后进门的刘大夫吓得手中药碗都跌落了：“哎哟哟，这位侠士啊，可不兴在老朽这破烂屋子里舞刀弄枪的啊！”
余晖收了剑：“对不住。”
老大夫唉声叹气地收拾残渣，扭头看见施瑶道：“小娘子，嘱托你买的药可买回来了？”
施瑶点了点头，有点分不清楚状况。
老大夫道：“你且随老夫再去盛上一碗来。”
施瑶将手中的东西放置在屋子外面，朝里面扫了一眼。陛下半坐在床榻上，眸光之中晦暗不明。
总不可能这个余晖余大人吹了什么枕头风，要暴君现在置她于死地吧？
他有什么把柄吗？
没有！
既然没有为何这个样子？
施瑶不解。
那老大夫絮絮叨叨的，将这位侠士来的境况说得一清二楚。施瑶走后约莫两个时辰，这人就到了，一身黑衣上沾了血，凶神恶煞，进门亮刀子，给老大夫吓得个不清。
他今日算是明白了，当初就不应该心软在河边上捡人。
“小娘子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那位郎君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等，再加上您这样貌……这些是是非非老朽管不着也管不了，你们赶紧将这几贴药吃了赶紧走。”
施瑶将药盛好，叹气道：“快了快了，老大夫您别急。”
这次进屋便没有那把明晃晃的刀剑，只有余晖那双冷浸浸的眸子。
床上的暴君衣衫半敞，露出冷岩一般的肌理。余晖才给他上了药，重新包扎好了。他顺手将衣襟一扯，遮盖得严严实实。
施瑶：“陛下，该喝药了。”
余晖先是伸手接过，再从怀中掏出一根银针来，试了试毒。
没问题，才送到萧厌面前。
施瑶：……
要是想毒死他，她早就下手了。
萧厌一饮而尽，面前仍旧是一张娇艳的花面。干净纯洁，但萧厌有些看不懂。他问：“你去哪儿了？”
不是质问。
施瑶抬眼：“刘大夫应当是说了，院中草药告罄，我是去城中买草药了。”
萧厌伸手，那双玉石一般的手放在她的面前，带着不容置疑。
施瑶迟疑着，将手放在上面。
萧厌一拉，她便坐了个满怀。施瑶惊呼一声，虚虚搭在萧厌的伤口上。他的脸上露出一个阴鸷的笑来：
“你最好是。”
施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