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深山老林,那也毕竟是在京都城外的狩猎场,断没有走到哪里都是悬崖的场景。
或许这真的是话本的世界。或许接二连三的追杀有人授意,但层出不穷的悬崖也追着他杀啊。
崔安意思及这点,冷汗忽的席卷全身。
“宋允卫把我放下,你往旁边跑。”他忽的开口,语气严肃。
“宋允卫,这些人是冲我来的,你放下我说不定有一线生机!”他心里千回百转,看着来势汹汹的黑衣人忙道。
也不是不怕死,但是没必要让人一起。
宋允卫一声不吭,回答他的是乍起的剑光,如同寒夜中劈开黑暗的闪电。
他一身凌厉的杀气,手起剑落,一下子逼退冲上前的两名黑衣人。随着他的游走,围着他们的几层黑衣人接连被干掉。
崔安意被他揽在怀里感受死亡一次次的逼近和消退。
刚刚混战中他已然配合将箭悉数用尽,现在只得靠他保护,观察局势提醒。
“小心左侧,有人偷袭!”
宋允卫眼眸未抬,腿脚一个横扫,偷袭者如断线风筝般飞出去,在空中喷出一口血雾。
崔安意瞥到他手中滴血的长剑,犹如地狱血池里踏出的杀神,心中呼号。
看来他还是对我有留手的,正儿八经打起来我打不过。
尤其经过几年边境的厮杀战斗,他的气势越发高深莫测,早已今非昔比。
混乱中,一名假死黑衣人掷出一柄闪着寒光的飞刀,眼里闪动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飞刀轨迹角度刁钻,直取崔安意的后脑勺。
宋允卫敏锐的可怕,前一刻他还在和黑衣人厮杀,下一秒就抱着崔安意猛地一转,自己的左臂外侧迎了上去。
“嗯!” 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的闷哼。
锋利的刀锋撕裂衣帛,手臂上出现深可见骨的血口,迅速染红衣袖,甚至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溅到了沈言的颈侧。
崔安意的心猛地一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这疯子……居然为他挡了暗器。
宋允卫周身空气变得更加冰寒刺骨,散发的杀意如同实质般暴涨。
他持剑的右手手腕灵巧一抖,长剑如同拥有生命一般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无比地刺穿了那名偷袭者的咽喉,利落狠绝。
就在这时,急促逼近的马蹄声带来了喧哗的人声。
只听有人呼喊着;“殿下,血迹往这边去了!”
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行来,马上的人身姿挺拔,龙章凤姿,眉眼含着焦急。
“安弟,你如何了?”
宋晟璋赶到时看见那位素来冷僻孤傲的二皇兄,正用一种冰冷无波的眼神平静地看向他。
他的玄衣多处破损染血,一手持着仍在滴血的长剑,一手稳稳搂着崔安意。
宋晟璋一抬手,精锐的东宫卫队整齐列队,很快与黑衣人缠斗起来。
然后他下马疾步向前,目光不自主的在宋允卫扶着崔安意的那只手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复杂难明。
“安弟,二皇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崔安意激动的扑向宋晟璋:“太子哥哥!”
宋晟璋自然的摸过崔安意的头,满脸怜惜。
看见熟悉的人,崔安意心神大定:“太子哥哥,先不多说了,帮我留个活口。”
“不必。”宋允卫淡淡打断他的话,“都是死士,问不出什么。”
崔安意不爽回击:“事关我的命,宋将军以什么身份阻碍我逼问刺客?”
“安弟,你不必害怕,此事交由东宫处理,定帮你查出真凶!”
太子蹲下,手抚上崔安意受伤的腿:“安弟别再劳心了,快随我回去好好看看伤……”
“本官不才,刚刚被钦定大理寺卿,掌刑部职权。”
崔安意一愣,对上宋允卫浓黑的眼眸。
他都不知宋允卫是何时回来,更别谈皇帝给他什么职位。
只是按照当今帝王宠溺太子、忽略长子的作风,即便宋允卫军功累累,也不可能给他又给他兵权又给什么刑部吧。
“此事我自会禀明父皇,安弟你相信孤吗?”
太子丰神俊秀,神色从容,淡淡忽略宋允卫,一副天家独有的尊贵气度。
不知怎么的,以往看见他的亲近没来由一空,崔安意终究是没有正面答应下来。
“我没事,二皇子为救我受了伤,还是先让太医看看他吧。”
崔安意望向宋允卫,他与另一人独立旁边,不知何时他的下属已经出现。
“主子,崔公子所言极是!属下无能,未能及时赶到请您恕罪。”
宋允卫神色未变,只问:“东西拿到了吗?”
“主子放心,已办妥。”
*
飞檐斗拱,金钉朱户。
紫晟殿内太医微微欠身,恭敬禀报:“太子殿下,小公子所受为皮肉之伤,未有伤及筋骨。此番元气略有损耗,应安心静养几日便可恢复。殿下放心,先前这伤口包扎妥当,所用金疮药乃是上品,此乃万幸。”
宋晟璋眼含三分笑意,温润如玉:“辛苦李太医,是我那位二哥帮忙处理的。他方才心忧安弟再三推脱,说来还要烦请李太医去帮孤看看二哥。”
崔安意听这话就想起刚刚宋允卫抬着右臂,一声不吭的离开。
也不知这家伙这些年在边疆怎么过活的,脾气又臭又硬的。
不管了。
他一个鲤鱼打滚下床,宋晟璋站起来精准拦住他的去路。
“安弟,这是去哪里?你现在须得好好休息。”
崔安意目光炯炯:“太子哥哥,天气渐凉,这次我原是想着给你猎头鹿来,做个手套。”
“我听说将要成婚的人不好见面,宫规森严,我不愿让你为难。你想我的时候就看这手套,当作我陪你啦。”
“但是现在恐怕是不行了……”
宋晟璋心中一软,摇头轻笑:“你啊,太子哥哥有什么东西是得不到的,还要你来劳心劳神。别想了,这些天你就呆在这里安心养伤,回头伤养好了孤和你一同去猎就是了。”
“谢谢太子哥哥。”崔安意靠近宋晟璋,没抗拒他的撸毛。
他的手放在宋晟璋腰间的荷包,语气无辜:“对了,太子哥哥,这是哪家的小姐送的东西呀?绣的怪精致的。”
宋晟璋笑容一僵,随后春风化雨:“安弟莫不是吃醋了,是小六弄来送孤的。她啊死活要让我带着,你要是喜欢这个就给你了。”
说着,他就要往下解。
“不用,我相信太子哥哥。”崔安意摇手拒绝,随后迈出殿门,“太子哥哥留步,我得先回去了,今天这么大的事情我爹娘知道要担心的。”
宋晟璋这回没再说什么,只吩咐身边的贴身小厮一起去。
崔安意就这样坐着东宫的轿子回家。
他一手拖着下巴,撑住自己那洗净后细腻白皙的脸蛋。
乌黑柔软的头发有几缕湿湿的垂在一旁,脸颊上未褪去的婴儿肥显得他乖巧可爱。再加上秀挺的鼻头,活脱脱一个美少年,哪里还要刚刚的狼狈样。最出彩的莫过于那双琉璃般清透的眼眸,缓缓转悠着,充满灵气。
他拿起一块糕点,入口即化。
尽管刚刚宋晟璋将荷包的事说的平平无奇,但朝夕相处多年,崔安意还是遗憾的发现异样。
六公主宋嘉欢,乃是皇帝的心上明珠。
她的生母惠贵妃与太子的生母林皇后是一堆嫡亲的表姐妹,自闺中就情谊深厚。
有这层关系来看,她一出生就得到皇后和太子的喜爱,太子常将她扛在肩头赏景。
就让一向端方的太子不顾礼仪来看,宋晟璋对她的喜欢可见一斑。宋嘉欢在这种环境下,也就养成了深宫李独一无二的张扬劲。
不过要说这女红刺绣,连前些年给皇后的寿辰礼都绣的歪歪扭扭。
况且她怎会给宋晟璋绣什么燕啊莲啊?
皇后倒是没有四处张扬公主绣工不好之类的话,宋晟璋这个理由倒是没有让人一眼看穿。
只是,在话本里说,六公主在太子婚宴时同样亲自绣了绣品祝福。
哦对,这场婚宴必然不是和他这个炮灰的了。
想起他平日里虽然不甚上进,但也终究不是鸡鸣狗盗之辈。
加上他身后的镇国公府,能不惜代价害他的人,他也只能往最终的太子妃身上想了。
——惠贵妃的侄女,也就是宋晟璋的表妹惠文。
“崔公子,镇国公府到了。”不等崔安意深思,身边常用的侍卫七喜扬声汇报,打断了他的回忆。
“辛苦七风,替我向太子哥哥报个平安。”
崔安意起身下轿,七风连说不敢,眼疾手快的将手上的东西递给在门外等待的小厮。
“崔少爷,这是太子殿下特意叫厨房做的糖炒栗子,热乎着呢,给您压压惊。”
“替我谢谢太子哥哥。”崔安意露出真心的笑容。
“老爷,夫人,二少爷回来了!”
小厮先一步回屋里禀报。
不多时一名妇人迎了上来,头戴赤金镶宝簪,着青黛色宝相花长袄。
她仔仔细细将崔安意打量一番,语气里带着哭腔:“儿啊,快告诉娘你这究竟是怎么了啊?要不是你爹非拦着我,娘早就奔到宫里头了。我可就这么一个大宝贝,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娘怎么办。”
她心疼的看着崔安意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双手扶着他,眼里闪出泪光。
崔安意笑着抱住她:“娘,放心好了,吉人自有天相。我没事,您不要担心了,太医都看过了,没什么大碍。“
”娘不放心,我们先进府再说。”
“公子!“崔安意脚步停下。
“属下是二皇子身边的人,主子让我将此物送与公子!”
他一看来人,神情肃穆,捧着一个大箱子。
这不是刚刚那个宋允卫的人吗,他能有什么东西送我?
崔安意倒也没有拒绝。
“既然如此提醒一下大理寺卿,他还欠我五千两银子呢。不过我知道他刚回来没什么钱,东西我收下了,就当是利钱。”
“不抵扣。”他快速补充一句,俏皮一笑。
但随着他打开箱子看清里面的东西,笑容一顿。
箱中并无金银珠宝,只叠放着几样针脚密实的防寒物件。
一对雅青缎面双层护膝,一副手衣,还有最上面一条整张鹿皮鞣制而成的卧兔儿。
这什么意思,知道我猎鹿不成,挑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