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后被宿敌掳走了》 第1章 断崖 天高云淡,秋风瑟瑟。幽深林间,踏踏的马蹄识声由远及近,气势汹汹,惊走一片飞鸟。 崔安意脸色煞白,紧紧握着缰绳,尘土扑面而来,将翩翩少年盖的灰头土脸。 该死! 居然真的应验了! 他强撑着用指尖狠狠掐了自己的掌心,模糊的血肉让疼痛更加清晰,唤起更清晰的神智。 那日梦中惊醒,他以旁观人的身份看完那结局不好的话本。梦里的话本里写了个与他同名的炮灰角色,最终纵马横死。 他本只觉得晦气,但随着深入了解,里面的人物与现实十分贴切。 最重要的是,梦里的那个人穿戴气质和他自己如出一辙。 他惊出一身冷汗,而后只觉得好笑。他崔安意可是镇国公府的人,再怎么混不济,这从小到大的马术不是虚的。 这种死法未免小瞧了他。 不过虽说也没人能来府上作乱,但他心里到底多少有了几分警惕。 今日出行前,崔安意在小厮疑惑的目光中亲自检查了这匹御赐的雪白宝马。 缰绳、马鞍和马镫什么的,甚至饮食均无异样。 他暗自笑自己真的多心,果然是看话本看的过了。可此时此刻,身下越来越快的奔腾狠狠打了他的脸。 “卫卫,卫卫!快停下来啊!” 他挣扎着喊马的名字,沙哑中透着绝望。 他深知这希望不过是无用的挣扎着,但还是希冀这呼唤能唤起往日的情分。 蹄声密集如擂鼓,崔安意压低身体,一坨倔强的身影贴在马背上。 他快速扭头,看向身后白麟马留下的杂乱无章的印迹。 他身处的地方愈加偏远……更糟糕的是,他已经和这白麟马纠缠许久,力气渐失,总有耗尽最后一口气的时候。 再这样下去不妙,绝不能坐以待毙! 没等崔安意掌控住马儿,前方数十尺处忽的闪出一道身影。 “少爷——” 崔安意瞳孔一缩,白麟马下意识大喊:“双福,快闪开!” “不,少爷,我来拦住这畜生,你快下马!” 说完,被称作双福的小厮张开双臂,往马头的方位靠了靠,往路上一横。 崔安意心一横,挺身勒住缰绳,将自己全身的力气压在马的右侧,脚也跟着狠狠踹向马腹右侧。 白麟马受痛发出痛苦的嘶鸣,昂起头直喷气。 崔安意顺势一拉,竟真的改变了方向。 说那时快,双福趔趔趄趄的跑过来,往马蹄上一扑。 “少爷速速下马!奴刚刚正是从西南尽头来的,前方不到五十里就是断崖!” 说那时快,他动作灵巧,迅速从怀里掏出匕首就往马腹上戳。 霎时间,锐利的匕首深扎在马腹上,血从刀口四周喷涌而出。 白麟马更是大声哀嚎,瞪着鲜红可怖的眼往前直冲,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温顺。 砰的一声,双福直接被马蹄踢飞,整个人甩上旁边的土坡,口吐鲜血。 区区人力岂能拦住狂躁的惊马! “少爷不要!前方是悬崖峭壁啊!” 崔安意被马拉走的时候还听见双福绝望的呼喊刺穿耳膜。 他隐约看见双福似乎挣扎着想爬过来救自己,奈何有心无力。 眼看离绝境越来越近,他的心中也是焦急万分,可这哪里是他可以决定的。 以白麟马现在的疾速,若是在这之前他要是敢摔下来必定半身不遂,那现在就是必死无疑。 完全失智的马匹力量骇人,每一次颠簸都要将他的五脏六腑移位。 他被颠的头晕目眩,恍惚间又想起了那个话本里是这样描述的。 ——崔二少纵马而亡,母悲同去。 不行!他不敢想象自己如果真的亡命于此,他的家人会有多么悲痛! 我还没看遍长安城外的景色,吃遍天下美食呢,也还没当上太子妃,还有,某人还欠着我足足一千两。 我不能死! 崔安意强忍着忽略要跳动出心口的心脏,脑筋飞速转动,目光锐利的扫视四周。 东侧有一片远高于马蹄的灌木,还有杂乱的一堆秃树。硬闯过去必定皮开肉绽。西侧则是相对稀疏的桦木林…… 崔安意眉间愁绪一松,艰难的从里衣里掏出一匹小木马。 “卫卫!”他一遍唤着它的名字,一边将沾满白麟马自个儿气息的玩具凑近马鼻子。 在他焦急的呼喊中,马儿仿佛真的听到主人的话,昂起头去够小木马。 机会来了! 崔安意的眼眸闪动着激动,他看准方位将手里的东西用力一掷。 马儿嗖的一下子直奔桦木林,血液流淌在地面上一路滴答,直至到达崔安意的目标地。 他稳住身形,看准那棵分叉的粗壮枯木。 当马匹即将擦过的瞬间,他猛的松开一只脚蹬,身体险之又险的半挂出去。 树干粗糙发力点正好,崔安意扬起笑颜踩上去。 下一秒,他的眼眶里闪动着生理疼痛带出的水光。 他脚下一软,竟是在这个时候小腿抽搐,险些栽倒在地,幸而马因为脚掌被卡住一瞬扭动身体,堪堪接住他。 或许因为兴奋,过了这个坎它跑的更无所畏惧,身上的血痕逐渐显现的多。 崔安意蹙着眉,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流下。 他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小腿,黏答答的一片。本就抽了筋还未缓和,粗糙的树皮又划过,火辣辣的疼。 可是很快,他顾不得这些了—— 前方不远处,赫然是所谓的断崖,他眼看着马蹄就要踏空。 明明已经调转方向,怎会如此? 崔安意身心气力尽失,绝望的闭眼。 风里的血腥气灌进他的身体,崔安意心里满是不甘。 “天要亡我,就是嫉妒我的容颜,可怜我这小脸蛋了,不敢想会有多丑。也幸好……这样的死法的话没人看见我。” 他小声嘀咕着。 不对啊,若是事情真的都像那个话本一样,那镇国公府岂不是危险? 贼老天,要收我这个咸鱼罢了,怎么功勋之臣也要按照难道剧本吗! 千尺,百尺,尺! 崔安意愤愤的骂着老天爷,想象中的下坠没等到,反而落入一个檀香味的怀抱。 来人的膀臂强劲有力,他得以稳稳的倚靠着。 他睁开眼,一下子就对上那比狂躁马还凶狠冷肃的眼神,意外的读取出护主的意味。 他脑子一抽,脱口而出:“卫卫?” 当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以后,立刻低下头假装无事。 那人的凶恶却陡然化开,酝出一抹笑意:“崔二少倒是临危不惧。” 崔安意立刻下意识反驳:“宋狗你说什么鬼话?别想内涵我!” 宋狗如愿看见崔安意生动活泼的样子,把怀里的人往上颠了颠,没太用力。 崔安意被提醒到,立刻嚷嚷着要下来。 周边空气一僵,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宋狗被他闹的微微松开一点束缚,崔安意迫不及待的往下一跳。 “嘶——” 他跌倒在刚刚的怀里,腿软的站不动。 “别动,如果你不想让镇国公和夫人知道你是为什么要来狩猎的话。“他似笑非笑道,“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还要不要你这条命了。” 崔安意本来想反驳他,说什么“这和为什么去狩猎没关系,注定要我骑马出事的”,但话到嘴边又开不了口。 要说这个悬崖,也不是没有可能纯自己倒霉。 他觉得自己有点魔愣,酝酿了半天只能凶巴巴的来一句:“宋允卫,你不要瞎说,我脚……” “啊,你别公报私仇啊!” 宋允卫早已掀开他的腿,不知什么时候拿出金创粉倒在伤口,疼的他毫无防备。 宋允卫目光暗沉,盯了那雪白细长的腿一下,不动声色的撕开布料,认真包扎起来。 腿上布满荆棘杂草划过的伤口,看着刺眼。 于是崔安意就这样窝在他怀里,被他带着走。 顺带一提,崔安意心心念念的另一个“卫卫”,也好端端的被拉在一旁拴着。 崔安意心疼的去够向伤痕累累的爱马,摸了摸马背。 宋允卫的乌骓马在一旁闪动着丝绸般的毛发,油光水滑的。 它兴奋的喷气,也要往崔安意身边凑。 “宋允卫,你什么时候回京的?这马不错,取名了没?” “取了,名安安。” 我就知道你要占我便宜!崔安意刚准备愤愤开口,“咻!”的一声。 极轻微、却尖锐无比的东西破空而来。 崔安意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觉身后人带着他飞速移开,随即爆发出一种凄厉至极的惨嚎。 循声看去,白麟马倒地不起。旁边乌骓马立起蹄子,宋允卫将它扣在树边,它正挣扎着要跑。 他们刚刚在的地方瞬间多了无数把利箭。 宋允卫拔出长剑边闪避边格挡,崔安意抬头探查,一股冰寒彻骨的凉意从头顶浇到脚底。 树上已然立着数十个弓箭手。 虽不知受谁指使,但显然对方不仅要他死,还要他死得彻底。 崔安意不再多想,从宋允卫背后抽出长弓。 三箭齐发,箭矢以精准的角度射入几个弓箭手体内,中箭者悉数从树上坠下。 宋允卫和崔安意视线交汇,随后共舞般一起进发,朝着剩余弓箭手的方位逼近。 没过几时,刚刚还箭雨连连的场面消失,只留下满地的尸体和血腥气。 宋允卫皱眉看了崔安意,转身上马就要疾驰。 “宋允卫,你刚刚什么眼神,嫌弃我?” 没人应答,也无暇应答了。 杂沓而充满恶意的脚步声忽略不得,身后的蒙面黑衣人如同从阴影里渗出的毒蛇,个个手持利刃,眼神凶戾冰冷。 “宋允卫,快跑!” 崔安意终于明白这幕后人是要赶尽杀绝,又是箭又是刀,这次是数百人的阵仗。 他嗖嗖的又射出几十把箭,即便是他这样高强度的射杀,黑衣人也没有因为伤亡的增加而放慢步伐,但箭矢消耗的很快见底。 树影幢幢,杀机涌动。 宋允卫扬起马鞭,乌骓马以雷霆速度前进,身后追兵穷追不舍。 “崔安意,抱紧我!” 忽的,宋允卫的声音冷冽急促。 崔安意不明觉厉,老实照做,贴在宋允卫胸膛的身体往里缩了缩。 在抱住他的腰身的那刻,崔安意只觉身后腰背猛仰。乌骓马双蹄凌空,硬生生被勒停了。 “你为什么……” 崔安意一起身就愣住了。 夺……命悬崖? 第2章 刺绣 就算是深山老林,那也毕竟是在京都城外的狩猎场,断没有走到哪里都是悬崖的场景。 或许这真的是话本的世界。或许接二连三的追杀有人授意,但层出不穷的悬崖也追着他杀啊。 崔安意思及这点,冷汗忽的席卷全身。 “宋允卫把我放下,你往旁边跑。”他忽的开口,语气严肃。 “宋允卫,这些人是冲我来的,你放下我说不定有一线生机!”他心里千回百转,看着来势汹汹的黑衣人忙道。 也不是不怕死,但是没必要让人一起。 宋允卫一声不吭,回答他的是乍起的剑光,如同寒夜中劈开黑暗的闪电。 他一身凌厉的杀气,手起剑落,一下子逼退冲上前的两名黑衣人。随着他的游走,围着他们的几层黑衣人接连被干掉。 崔安意被他揽在怀里感受死亡一次次的逼近和消退。 刚刚混战中他已然配合将箭悉数用尽,现在只得靠他保护,观察局势提醒。 “小心左侧,有人偷袭!” 宋允卫眼眸未抬,腿脚一个横扫,偷袭者如断线风筝般飞出去,在空中喷出一口血雾。 崔安意瞥到他手中滴血的长剑,犹如地狱血池里踏出的杀神,心中呼号。 看来他还是对我有留手的,正儿八经打起来我打不过。 尤其经过几年边境的厮杀战斗,他的气势越发高深莫测,早已今非昔比。 混乱中,一名假死黑衣人掷出一柄闪着寒光的飞刀,眼里闪动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飞刀轨迹角度刁钻,直取崔安意的后脑勺。 宋允卫敏锐的可怕,前一刻他还在和黑衣人厮杀,下一秒就抱着崔安意猛地一转,自己的左臂外侧迎了上去。 “嗯!” 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的闷哼。 锋利的刀锋撕裂衣帛,手臂上出现深可见骨的血口,迅速染红衣袖,甚至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溅到了沈言的颈侧。 崔安意的心猛地一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这疯子……居然为他挡了暗器。 宋允卫周身空气变得更加冰寒刺骨,散发的杀意如同实质般暴涨。 他持剑的右手手腕灵巧一抖,长剑如同拥有生命一般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无比地刺穿了那名偷袭者的咽喉,利落狠绝。 就在这时,急促逼近的马蹄声带来了喧哗的人声。 只听有人呼喊着;“殿下,血迹往这边去了!” 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行来,马上的人身姿挺拔,龙章凤姿,眉眼含着焦急。 “安弟,你如何了?” 宋晟璋赶到时看见那位素来冷僻孤傲的二皇兄,正用一种冰冷无波的眼神平静地看向他。 他的玄衣多处破损染血,一手持着仍在滴血的长剑,一手稳稳搂着崔安意。 宋晟璋一抬手,精锐的东宫卫队整齐列队,很快与黑衣人缠斗起来。 然后他下马疾步向前,目光不自主的在宋允卫扶着崔安意的那只手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复杂难明。 “安弟,二皇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崔安意激动的扑向宋晟璋:“太子哥哥!” 宋晟璋自然的摸过崔安意的头,满脸怜惜。 看见熟悉的人,崔安意心神大定:“太子哥哥,先不多说了,帮我留个活口。” “不必。”宋允卫淡淡打断他的话,“都是死士,问不出什么。” 崔安意不爽回击:“事关我的命,宋将军以什么身份阻碍我逼问刺客?” “安弟,你不必害怕,此事交由东宫处理,定帮你查出真凶!” 太子蹲下,手抚上崔安意受伤的腿:“安弟别再劳心了,快随我回去好好看看伤……” “本官不才,刚刚被钦定大理寺卿,掌刑部职权。” 崔安意一愣,对上宋允卫浓黑的眼眸。 他都不知宋允卫是何时回来,更别谈皇帝给他什么职位。 只是按照当今帝王宠溺太子、忽略长子的作风,即便宋允卫军功累累,也不可能给他又给他兵权又给什么刑部吧。 “此事我自会禀明父皇,安弟你相信孤吗?” 太子丰神俊秀,神色从容,淡淡忽略宋允卫,一副天家独有的尊贵气度。 不知怎么的,以往看见他的亲近没来由一空,崔安意终究是没有正面答应下来。 “我没事,二皇子为救我受了伤,还是先让太医看看他吧。” 崔安意望向宋允卫,他与另一人独立旁边,不知何时他的下属已经出现。 “主子,崔公子所言极是!属下无能,未能及时赶到请您恕罪。” 宋允卫神色未变,只问:“东西拿到了吗?” “主子放心,已办妥。” * 飞檐斗拱,金钉朱户。 紫晟殿内太医微微欠身,恭敬禀报:“太子殿下,小公子所受为皮肉之伤,未有伤及筋骨。此番元气略有损耗,应安心静养几日便可恢复。殿下放心,先前这伤口包扎妥当,所用金疮药乃是上品,此乃万幸。” 宋晟璋眼含三分笑意,温润如玉:“辛苦李太医,是我那位二哥帮忙处理的。他方才心忧安弟再三推脱,说来还要烦请李太医去帮孤看看二哥。” 崔安意听这话就想起刚刚宋允卫抬着右臂,一声不吭的离开。 也不知这家伙这些年在边疆怎么过活的,脾气又臭又硬的。 不管了。 他一个鲤鱼打滚下床,宋晟璋站起来精准拦住他的去路。 “安弟,这是去哪里?你现在须得好好休息。” 崔安意目光炯炯:“太子哥哥,天气渐凉,这次我原是想着给你猎头鹿来,做个手套。” “我听说将要成婚的人不好见面,宫规森严,我不愿让你为难。你想我的时候就看这手套,当作我陪你啦。” “但是现在恐怕是不行了……” 宋晟璋心中一软,摇头轻笑:“你啊,太子哥哥有什么东西是得不到的,还要你来劳心劳神。别想了,这些天你就呆在这里安心养伤,回头伤养好了孤和你一同去猎就是了。” “谢谢太子哥哥。”崔安意靠近宋晟璋,没抗拒他的撸毛。 他的手放在宋晟璋腰间的荷包,语气无辜:“对了,太子哥哥,这是哪家的小姐送的东西呀?绣的怪精致的。” 宋晟璋笑容一僵,随后春风化雨:“安弟莫不是吃醋了,是小六弄来送孤的。她啊死活要让我带着,你要是喜欢这个就给你了。” 说着,他就要往下解。 “不用,我相信太子哥哥。”崔安意摇手拒绝,随后迈出殿门,“太子哥哥留步,我得先回去了,今天这么大的事情我爹娘知道要担心的。” 宋晟璋这回没再说什么,只吩咐身边的贴身小厮一起去。 崔安意就这样坐着东宫的轿子回家。 他一手拖着下巴,撑住自己那洗净后细腻白皙的脸蛋。 乌黑柔软的头发有几缕湿湿的垂在一旁,脸颊上未褪去的婴儿肥显得他乖巧可爱。再加上秀挺的鼻头,活脱脱一个美少年,哪里还要刚刚的狼狈样。最出彩的莫过于那双琉璃般清透的眼眸,缓缓转悠着,充满灵气。 他拿起一块糕点,入口即化。 尽管刚刚宋晟璋将荷包的事说的平平无奇,但朝夕相处多年,崔安意还是遗憾的发现异样。 六公主宋嘉欢,乃是皇帝的心上明珠。 她的生母惠贵妃与太子的生母林皇后是一堆嫡亲的表姐妹,自闺中就情谊深厚。 有这层关系来看,她一出生就得到皇后和太子的喜爱,太子常将她扛在肩头赏景。 就让一向端方的太子不顾礼仪来看,宋晟璋对她的喜欢可见一斑。宋嘉欢在这种环境下,也就养成了深宫李独一无二的张扬劲。 不过要说这女红刺绣,连前些年给皇后的寿辰礼都绣的歪歪扭扭。 况且她怎会给宋晟璋绣什么燕啊莲啊? 皇后倒是没有四处张扬公主绣工不好之类的话,宋晟璋这个理由倒是没有让人一眼看穿。 只是,在话本里说,六公主在太子婚宴时同样亲自绣了绣品祝福。 哦对,这场婚宴必然不是和他这个炮灰的了。 想起他平日里虽然不甚上进,但也终究不是鸡鸣狗盗之辈。 加上他身后的镇国公府,能不惜代价害他的人,他也只能往最终的太子妃身上想了。 ——惠贵妃的侄女,也就是宋晟璋的表妹惠文。 “崔公子,镇国公府到了。”不等崔安意深思,身边常用的侍卫七喜扬声汇报,打断了他的回忆。 “辛苦七风,替我向太子哥哥报个平安。” 崔安意起身下轿,七风连说不敢,眼疾手快的将手上的东西递给在门外等待的小厮。 “崔少爷,这是太子殿下特意叫厨房做的糖炒栗子,热乎着呢,给您压压惊。” “替我谢谢太子哥哥。”崔安意露出真心的笑容。 “老爷,夫人,二少爷回来了!” 小厮先一步回屋里禀报。 不多时一名妇人迎了上来,头戴赤金镶宝簪,着青黛色宝相花长袄。 她仔仔细细将崔安意打量一番,语气里带着哭腔:“儿啊,快告诉娘你这究竟是怎么了啊?要不是你爹非拦着我,娘早就奔到宫里头了。我可就这么一个大宝贝,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娘怎么办。” 她心疼的看着崔安意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双手扶着他,眼里闪出泪光。 崔安意笑着抱住她:“娘,放心好了,吉人自有天相。我没事,您不要担心了,太医都看过了,没什么大碍。“ ”娘不放心,我们先进府再说。” “公子!“崔安意脚步停下。 “属下是二皇子身边的人,主子让我将此物送与公子!” 他一看来人,神情肃穆,捧着一个大箱子。 这不是刚刚那个宋允卫的人吗,他能有什么东西送我? 崔安意倒也没有拒绝。 “既然如此提醒一下大理寺卿,他还欠我五千两银子呢。不过我知道他刚回来没什么钱,东西我收下了,就当是利钱。” “不抵扣。”他快速补充一句,俏皮一笑。 但随着他打开箱子看清里面的东西,笑容一顿。 箱中并无金银珠宝,只叠放着几样针脚密实的防寒物件。 一对雅青缎面双层护膝,一副手衣,还有最上面一条整张鹿皮鞣制而成的卧兔儿。 这什么意思,知道我猎鹿不成,挑衅我? 第3章 醉酒 国公府书房,一室静谧。 少年眉眼如画,唇似涂过红脂,乌亮的长发被一根发带系着。 他伏案片刻,执笔勾勾画画,时而运笔如飞,时而顿笔思索。 待到最后一笔落下,他丢下狼毫笔,一屁股坐上书案,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抬眸的瞬间,那双琥珀色的眼被日光照映的更加透亮。 小厮终于找到机会,端来温热的药碗。 崔安意面无表情的接过,轻抿一口蹙眉放下。 小厮立刻将一旁的蜜饯端上,崔安意捏了一个吃,借着这股甜意将药一股脑喝掉。 等他再吃了几个蜜饯,晕开一抹笑。 见他终于展颜,小厮心中一松。 "主子这些天还是得以身体为主,醉仙楼新出的杏仁酥酪据说排了很长的队伍呢,奴派人去买尝个鲜?" 天知道他看见少爷如此勤勉,不仅没觉得欣慰,反觉他被刺客刺激的颇为严重。 崔二少居然有兴致练字?瞧这桌上一沓子的话本啊,愣是没有一本四书五经之类的东西。 本来他正愁着是不是少爷要以此为借口不喝药,没想到这样顺利。 “好啊。”崔安意点头轻笑,打断他的腹诽,说着就迈开步子往外走。 双喜忙不迭的去安排,紧紧跟在他身后。这次老爷知道后可是气得不轻,将所有的家仆都叫过去严令禁足领七日。若不是夫人非拦着,少爷恐怕又要多受上一次皮肉之苦了。他想到公子这跳脱的性格,真是哪里也关不住他的,生怕他一个不留神就出去了。 崔安意刚踏出书房,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恭敬的在不远处等候。 "七风,你怎么来了?" “回公子,太子殿下已然以雷霆之速查明真凶。殿下本想第一时间告诉您,让您处置。但思及您的伤势需要时间多多养伤,派我在合适的时间前来接您。” 崔安意闻言露出尴尬的表情,合适的时间,是指巳时过半? 不过他也不是会为这个羞愧的性子,当即就要入宫。 "时间确实正好,太子哥哥为我的事劳心,我请他吃饭呀。" 轻车熟路的入了宫,宋晟璋正坐着旁边有人耳语密报,他微微点头冲崔安意安抚一笑。 "安弟放心,孤已帮你查明真凶。" 语毕,两个带刀侍卫押送着一个瘦猴一样的中年男进来。 那男子一进殿门便瑟瑟发抖,扶倒在地。 “太子殿下恕罪,小的知道的都说了!这事和小的可没有任何关系,请殿下明查啊!” 宋晟璋一个眼神,一旁的侍卫毫不留情的将他压下来:“少废话,将之前交代的事情如实禀报,别耍花招。” “回禀殿下,小的乃是城西车氏马行的伙计,京中大部分马匹还有它们的吃食用具都由我们马行来采买。” “约摸月中时,有一男子与镇国公府的少爷起了冲突,非要买下他的那匹马。小人虽然见识短浅,但也只骏马品相非凡,不要打扰贵客。” “可……可没想到那人一届流氓草寇,心狠手辣惯的,就此对公子怀恨在心,实在令人痛心。” “故事讲完了?”宋晟璋轻轻阖眼,轻飘飘打断他。 那人瞬间闭口不语,崔安意撑着头点了几下:“不错,确有其事。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些个杀手是他雇来的?” 那人连连称是:“小的有物证。” 宋晟璋挥手,侍卫将东西呈上来放在崔安意旁边。 崔安意眯起漂亮的眼睛打量,一对做工无二的金鱼摆在盒中。他看了看色泽样式,确认是真金无疑。 “殿下、公子请看,这金鱼是那人曾经订做店里的东西抵给小的的。和那所谓的刺客身上搜出来的东西一致啊!想必是那贼人嫉恨公子,才挑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报复。” 若人证物证俱在,好像动机也合情合理。 崔安意颔首,声音如清风拂山:“如此看来确实是一批东西。”他放下金鱼,长袖一甩,步向宋晟璋,“太子哥哥想必已经将那人擒住了?” 宋晟璋面色微凛:“不瞒安弟,刚刚我的人报信,那贼人已经畏罪自杀,想来是受不过刑罚。” “二皇兄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他的手段贼人不敢小觑啊。” “宋允卫?”崔安意错愕,“虽说他掌管大理寺,但太子哥哥不是说过东宫来办吗?他怎也来凑这个热闹。” 不过,他毕竟也是苦主受了伤。 崔安意眼珠流转,宋晟璋盯了一会,这才淡淡开口:“二皇兄为国杀敌,立下赫赫战功。他刚回来没多久就在天子脚下受了伤,民意沸腾,孤这不是刚接到刺客的消息就告知他了。” “安弟,你现在不宜劳神,那贼人交给二哥必是逃不脱的。也是便宜他了。” 不知为什么,崔安意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憋不住还是发问:“那贼人亲口承认了吗?” 宋晟璋悄然将崔安意头上的呆毛压下,眼里情意绵绵:“安弟,你知不知道你吓到我了?贼人凶恶,我只希望你不要涉险,别的事情孤不关心,嗯?” 崔安意这才发觉殿内只剩他们二人。他偏头错开宋晟璋溺死人的目光,定了定心神。 “那太子哥哥,何时去向陛下请旨赐婚?” 宋晟璋眼神闪躲,但很快恢复往日的平静,他哼笑一声:“这得父皇开口,孤身为太子即便有父皇的盛宠也不好如此。” “安弟知晓吗,这次皇兄回京,朝堂各家势力竟有半成支持他继续做他的大将军。好在父皇英明,给了他一个刑部的职位。否则,孤这个太子也做的不稳当。” 崔安意明了,长有有序,无嫡当立长。 当年皇后还是贵妃,与宋允卫那位病死的母亲平起平坐。皇帝因为疼宠林贵妃,不顾朝臣劝谏立三皇子为太子,昭告天下。 天子态度坚决,两个老臣的死谏也没能成功——最终都被救下性命,纷纷失智。 民间有传言说是因为宋允卫天煞孤星,若立他为太子龙气将会受损。当时还有个年轻的谏官不顾阻挠,差点一腔热血洒在金銮殿,至此再没人反对。 后来宋允卫的母妃离世,他在京中身份尴尬,干脆自请戍守边疆。 跟着他一起去的还有崔世子,也就是国公府大公子、崔安意他哥。只不过崔世子是想让父亲早日还家罢了。 如今宋允卫战功赫赫,在民间和军营的威望也高,想捉几个站队的人也不在话下。 可,这与他们成亲不冲突。 宋晟璋被崔安意的眼睛盯的败下阵来,语气宠溺:“好吧安弟,孤现在需要向惠家表态。惠氏在内阁和翰林院根基深厚,如今武将自是偏着二哥的,孤得抓住机会。” 崔安意听了直点头,但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全身一僵,背脊生寒。 “惠家,要把女儿嫁给你吗?” 崔安意直愣愣的问出来了,他本来就不是藏着掖着的性格。 宋晟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暂时委屈你。” 崔安意心下明了,直冲出去殿外,过了数十息才他停下来。 扭头,身后空无一人。 以往太子哥哥再怎么样也会找人跟着他,哄着他。如今…… 他终于忍不住,蹲下来环抱住自己,泪珠一片片落下,泣不成声。 * 飘香楼二楼。 崔安意一坛接着一坛的喝,酒水顺着他的下颚,流到他白皙的脖子上。 不多时,数十个空酒坛就被踢倒在地上,脸颊熏红。 古人说一醉解千愁,可为什么他的愁越喝越多,莫不是真的读书少了他们诓骗我。 崔安意的脑中有无数股不同的想法打架,只觉天旋地转。 先是有个小人叉腰,气鼓鼓称宋晟璋不顾情义只求自己的利益。另一个小人就赶紧反驳,拿宋允卫和宋晟璋尴尬的关系解释,你应当理解他的不易,自古成帝哪里有不牺牲的! 你争我斗,分不出胜负。 这时,突然冲出来个暗黑小人。他简明扼要的指出太子是主角,他的惠表妹注定是他的良配。而你,不过是登基帝路上的台阶罢了。 崔安意感同身受,揉了揉心脏。恍惚间,他居然看见了那个让他恨的牙痒痒的人。 “你本就有伤在身,如果今日不是我看见,你是不是就一直打算喝下去,烂倒在这里?” 声音虽好听话却冷硬,崔安意轻叹一声,醉眼迷离的伸手去够滚到桌角的酒坛。 可还没等他触及,一只宽厚的手掌便攥住他的手腕,将他死死扣住,不能动弹。 他醉醺醺的,只感觉到了挑衅,挣扎的厉害。 桌上的杯盏被撞翻,发出一阵刺耳的碎响。 “放开我,你算什么殿下……也来管我……” “够了!”这人声音也招人讨厌,冷得像淬了冰,一字一句打在他的心尖上,“为了一个宋晟璋,你把自己作贱成这个样子?那你或许早该知道,全城都知道未来太子妃的人选,早就不是你!” 这话像针一样刺破崔安意逃避的心连带着酒醉也少了几分。 他猛的摇头,似乎要甩掉残酷的事实:“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和太子哥哥从小一起长大,我喜欢他,我想和他在一起。” 在崔安意看不见的地方,一双幽深眼眸仿佛一汪幽深的碧潭,暗不见底,闪动着异色。 “你不想查明那天的刺客究竟是谁指使,你不想知道是谁要害你了?” 崔安意识别到关键字词,努力聚集涣散的目光,喃喃的问了句是谁。 宋允卫轻哂一声:“还不算没救。” 他靠近崔安意正打算将他从桌上移开,崔安意的拳头砸了上来。 “你这个讨厌鬼!总是这样……打破我的一切。”他语无伦次哭的伤心。 宋允卫被打也不躲,探过来挨的更近,他以不容抵抗的力道将崔安意的下巴往上一抬。 “好,你不想听这些,那你也不想知道,你哥哥为什么没有和我一起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