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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章

作者:晖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沈庭宴面无表情地透过青纱侧头看身边背着长刀的人,竟然是西装革履,简直割裂。他一步步走上崎岖的台阶,身后浩浩荡荡跟着的人几乎占满了整座山,他最终停在了山腰处的镇山石前。“族长,请。”,沈庭眠一身祭衣,一改平日的嬉皮笑脸递上一把银刀,沈庭宴挑了挑眉毛,接过银刀掀起挡住脸的青纱看着镇山石上的斑斑血迹,指纹印血,层层叠叠。他几乎是漫不经心地用刀尖在拇指划开了一道口子,身后的喧嚣在一瞬间静下来,所有的眼睛都看向了沈庭宴,他将拇指按在镇山石的最中央,身边的人几乎同时动了,在他未干的血迹上印上指纹。身后似乎有松了一口气的叹息声,沈庭宴冷笑着任凭血滴在地上。


    人群一片骚动,中间齐刷刷地让开一条路,人群响起刻意压抑的讨论声,“哥哥,大姐来了。“,沈庭眠换回了原来的称呼,沈庭宴愣了愣转过身,沈庭琪的马尾照例梳的很高,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身后是一把银质的长刀,”姐?“,沈庭宴的声音克制不住地有点哽咽,他今年十九岁,从前只会二五八万地叫沈庭琪的大名,八岁前每次都会被沈庭琪踹一脚。身边的人随意抹去了手上的血迹,很识趣地往前走去留下空间,满山的人拥挤地随着他的前进后退,镇山石前十米很快只剩下了沈庭宴和沈庭琪。“我要走了。“,沈庭琪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软,她解下背上的银刀交给沈庭宴,手指有意识地在白布包住的刀柄上擦了一下,”沈氏宗祠向来是有去无回,我们只能下辈子再见。“,她拉起沈庭宴的手托住银刀,再次将目光落在刀柄处,”你可以做自己的选择。”,沈庭宴了然地点头,“姐,那我们再见很快了,我很快就来陪你。”“别说这种屁话。”沈庭琪顿了顿,“顾随可以帮到你。”“怎么帮?就他?上山还要穿西装的小白脸?”,沈庭宴的不屑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他能打。“,沈庭琪的表情有点难以启齿,”顾家世代经商你知道吗,你知道顾随多有钱吗,如果你就这样下去,你不如靠他潇潇洒洒地活。“沈庭宴叹了口气,他摇着头看向沈庭琪,“姐,我本来以为,我能躲开的。“


    “再往前几辈,有一个人叫沈时生,别人说,他去了美国,逃出了命运。”,沈庭宴的脸上写满了无奈,沈庭琪的脸色不可控地凝滞了一瞬,她的目光又一次停留在了银刀被白布包裹的刀柄上,她的声音轻下去:“沈时生一辈子都活在愧疚里,他死的时候只有三十二岁。”


    沈庭琪咽下剩下的话语抬头看着西沉的悬日:“我该走了。”


    沈庭宴沉默着,紧紧攥着双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皮肤:“沈庭琪,保重。”


    祭风山夜晚的风很大,那些穿着正式或者古怪的人在离开前一一与沈庭宴和顾随握手,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感激与怜悯,直到正式入夜,沈氏老宅只剩下了沈庭宴和顾随两人,沈氏老宅从繁华到破败,再一次次苟延残喘地修缮,偌大的古宅透着神秘和破败的气息,从人丁兴旺到如今只剩几支后辈,沈庭宴终于卸下了所有紧绷的神色,顾随近乎淡然地靠在椅背上:“过几天你和我一起走。”,沈庭宴没有回答,冷笑一声转身回了房间:“随便你住在哪里,房子旧了,别嫌弃。”,门被不轻不重地合上,隔断了顾随面无表情但显有探究意味的目光。


    沈庭宴坐在桌前一点点拆下绕在刀柄上的白布,银刀古旧,但被一任任家主保护的极好,最后一圈白布被拆下,一枚质地温润的玉“当”得落在桌子上,没有信息,没有留言,沈庭宴拈起玉石细看,清透如水,品质算的上乘,但或许充其量只能算得上一块装饰品,甚至没有雕饰,他翻来覆去地打量,被沈庭琪狠狠甩了一道的念头愈发明晰,他心中的烦躁愈甚,沈家世代镇守祭风山,其间或已千年,沈家子孙不学孔孟伦常,因为无相神尊的诅咒,口口相传的是怪力乱神和天人感应。没有人知道是从哪一个久远的朝代开始,那个来路不明的神尊又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沈家,四十年为期,沈氏家主代代入祭,尸骨无存,也有鲜少人选择镇守宗祠,同样无一人生还。


    或许是为了平衡,沈氏子孙也拥有了与逝去之人对话的力量,最开始的一人称之为冥境。


    有人曾经尝试反抗,最后只留下仓促的血书。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慎之!慎之!”


    害怕险些灭门的惨案再度发生,害怕子女父母因为自己被剔骨嗜血,没有人再敢逾越雷池,不甘,不安,以身为祭。


    沈庭宴眯着眼,他不想死,他死死盯着玉佩,生死大事,沈庭琪为什么只留下这个,他只觉得火气简直要烧至头顶,抬起手想将玉佩狠狠摔下。


    “停。”,一个极其淡漠的声音在身后蓦然响起,沈庭宴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他的动作停止一瞬,水样的波纹从瞳孔中心开始向整只眼睛蔓延,空气的波纹仿佛被扭曲,沾染着**气息的浮尘也顿在空中,随着冥境的扩散,一个虚浮的人影被奇异的磁场裹挟着出现在面前。


    二十出头的年纪,波澜不惊地看着沈庭宴,穿着民国版型但做工精细考究的西装缓缓开口:“谁的冥境都敢开,沈庭琪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沈庭宴面无表情地靠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虚魂:“沈庭琪教了我什么我不知道,但我想知道有没有人教你要在质问别人之前报清身份。”


    那人嗤笑一声,身后的门突然被敲响,顾随如临大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什么人?沈庭宴你在和谁讲话?”


    顾随顿了顿突然再次开口,声音拔高了一个八度:“沈时生?!”


    这次轮到沈庭宴震惊,他双指夹着玉石挑挑眉毛,目光落在虚浮的身影上,“你是沈时生?”,他站起身去给顾随开门,沈庭琪当时欲言又止的样子浮现在眼前,“怪不得......顾随以前见过你?”


    “当然见过。”,沈时生完全没有传说中的高高在上,他和顾随像是心知肚明一样交换了一个眼神,他放缓了语调:“我是和你一样,曾经不愿接受命运的人。”,沈庭宴乍听被中二的头皮发麻,但触及顾随同样认真的目光,以及沈庭琪当时意味深长的目光,他按捺性子抬头正视沈时生:“是吗......”,沈庭宴目光灼灼:“那你是怎么死的?”


    沈时生明显愣了一瞬,沈庭宴音量不减:“沈庭琪说你三十二岁就死了,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那一轮,死的人不是你。”,沈时生淡漠的神情在听到沈庭宴最后一句话时开始皲裂,沈庭宴似乎是了然地向后靠在椅背上笑了笑:“你一辈子活在愧疚里,为什么,因为沈眷替你去死了,是吗?”


    沈庭宴的话像平地起惊雷,沈时生明显僵在原地。


    沈眷是沈时生的妻子。


    “沈庭宴!”,顾随皱了皱眉,沈庭宴一点目光都没有分给顾随,仍然紧紧盯着沈时生,说话却是指名道姓地点着顾随:“你跟了沈庭琪两年,知道的事情不比我少。”,他盯着沈时生:“所以沈庭琪把你继承给我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顾随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崩了。


    沈时生倒也不在意:“说继承也可以,因为我一开始看上的是沈庭琪。”


    沈庭宴冷笑一声:“可惜瞎了你的眼睛,沈庭琪十七岁就说要入宗祠了吧。”


    顾随幅度很小地挑了挑眉毛,沈庭琪当年喝了酒言笑晏晏的样子历历在目,她说那个和他一样大的弟弟,欠是欠了点,但是性子温和好拿捏,对其他人说话温文尔雅有礼貌。


    看来都是放屁。


    “是。”,沈时生也坦荡,“沈家大部分家主会选择直接入祭而非守宗祠,宗祠四十年为期只进不出,倒不如入祭一次性来的痛快。所以我一直在劝沈庭琪,直到昨天,她最后一次明确告诉我,她要入守沈氏宗祠。”,沈庭宴两只手指轻轻转着玉石:“说重点。”,沈时生深呼吸一次,空中静止的微尘微不可查地波动了一番,他认真地看向沈庭宴:“想活吗?”,本来已经正襟危坐洗耳恭听的沈庭宴被气笑了,他向后一靠靠在椅子上:“你说呢?”,顾随哼笑一声,沈时生的认真却并未被打扰:“你问我是为什么死的,1937年,我在美国读书,沈眷死在了十二月的南京。”


    1937年战火纷飞,外敌入侵。


    “我当时被拦在了美国。我上一次回国,是1936年,我去了塔西雅。沈眷虽是女子,心气极高,她说结因必有果,她不信死生有命,我一去美国她就一个人开始调查,去了一个又一个被无相神尊诅咒过的沈氏禁地。”,沈时生的目光变得渺远,似乎在回忆一段极其遥远的故梦,“她是背着我去的,我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来游说我回去入祭的族人说漏了嘴。”


    “他说,没想到沈眷能活着出来。”,沈时生几乎是无可奈何地笑了,“沈眷是我的妻子,在那个时代是实打实的当家主母,但是所有人都认定了我是要死的。”——在那个战火肆虐,文明开化仅仅偏及上层知识分子的年代,失去了丈夫的妻子,不过是家族的弃子。


    “他们都觉得女人是男人的附属品,我不怪他们,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去接触那些所谓的文明,而且在那个年代,这些新生的思想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歪门邪道。”沈时生的目光越发幽远,“我一开始也不相信,沈眷有能力做成这样。1938年我终于回国,我去沈眷去过的禁地走了一遍,然后死在了格尔丹。”


    “我是自戕。”,沈时生很平静地看向沈庭宴,“我留下来不入轮回,是为了完成沈眷的夙愿。”


    “她想打破无相神尊的诅咒。”


    沈庭宴手里的玉石“啪”的落在桌上,沈庭琪是第一个被写入沈氏族谱的女人,也是第一个女性家主。他曾经只以为沈眷只是忠烈,没想到远远不止。


    “还有,沈眷不是替我去死。”,沈时生最后开口纠正,“沈眷没有与祭山石的血契,她没有入祭的资格,我虽是自戕,但仍算入祭,沈眷只是死在了最后一次,还没有来得及开始的探险里。”


    “鬼神无相,也不抵子弹无眼。”


    “节哀。”,沈庭宴共情能力不强,他短暂地沉默一会儿后开口,“笔记呢?”


    沈时生抬头看向顾随。


    “在我这里。”,顾随咳嗽一声,“沈庭琪说,如果你愿意,就将笔记交给你。但此程前去必有风险,你有拒绝的权利。”,沈庭宴不屑地嗤笑一声:“选?选左选右都是死,我怎么选。”,“你有选择如何死去以及背水一战的权利。”顾随声音低沉,这是沈时生对沈庭琪说的原话,当时沈庭琪笑的了然:“沈时生,那就让我自己选吧。”


    “给我吧。”,沈庭宴把玉石收好掀起眼皮,“就算死,我也想死的明明白白。”


    笔记被保存的很好,纸页泛黄,笔走龙蛇。


    “这什么字?”,沈庭宴本无心打破庄重的气氛,但研究十分钟无果后还是开了口。


    第一页正中是一张地图,西南边被红笔圈出一个谷地,周围是潦草至极的笔记。沈时生用看傻子的眼神抬头看了一眼幽幽开口:“阳蓄阴收,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


    “......”,沈庭宴表情不变地沉默了许久。


    “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上了贼船,不撞南墙不回头。沈时生笑眯眯地摇头。


    “那你老婆可真是一个幽默的人。”,沈庭宴又低头看笔记,唯一能看懂的时间一词被重重圈起。


    顾随嗤笑一声拉了一把椅子在沈庭宴旁边坐下:“我和你姐去四留谷踩过点了。”,沈庭宴等了一会没等到顾随的后话:“发现什么了?”,顾随双腿交叉,故作玄虚地晃了晃手指:“我和沈庭琪只踩点。”


    沈庭宴翻了个白眼。


    “但是顾家有个内部软件或许你会用的到。半个月前刚研制出来。”,顾随又慢悠悠的开口,“怎么样,要再去一次吗?”


    “去。”,沈庭宴向来是说走就走的性格,他无所谓地掀了掀眼皮,“准备一下东西就可以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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