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尽,
刚才的情绪有了宣泄口,褚萧楷将手慢慢从吉他上滑落。掌心有点湿。
房间里只剩下他指尖残留的温度,以及电吉他金属弦特有的沉轻回响。
灯光昏黄,他闭着眼,
这种感觉,褚萧楷很熟悉。
仿佛一下把他拉回了12岁的那天…
那时他刚上初中不久,就读的深城国际学校每年平安夜都会搞一场“大混搭”式的演出:合唱团、外校请来的一些乐团、还有校内学生申请的节目。节奏乱七八糟,但就是热闹。
他们班那年演唱《极地特快》的主题曲。褚萧楷在台上机械地跟着嘴型,只想赶紧下台。
结束表演,来到后台,穿过一组灯架时,他的耳朵被一阵短促的电吉他调音声抓住了。
——清脆又锋利。
褚萧楷回头的时候,看见即将出场的 Rocking Toy。
那是一个由三名大学生组成的小乐队:
戴着鼻钉的主唱蹲在台阶上,贝斯手在对着镜子系头巾,鼓手的手腕缠着布带,像刚从地下livehouse杀出来。
褚萧楷整个人怔在那里。
那是一种完全不同于学校合唱团的能量:不整齐、不规矩、不乖。
他在台下看得忘记眨眼。他第一次知道“情绪”这东西可以被敲出来、弹出来、唱出来——所有不被允许的东西都能被音乐接住。
那一刻褚萧楷的心里埋下一颗偷偷发芽的种子。
从那之后,他开始搜各种关于摇滚的东西,研究贝茨、看乐谱、看大卫鲍伊年轻时的Live。他也迷上了吉他。
他爸妈以为他在看学习资料。
十三岁生日前夕,他对妈妈耳提面命了整整一个月。
最后,他妈叹了口气:“行吧。”
那天下午,他妈将一把木吉他放到他房间门口。
褚萧楷拆开包装,木头味散出来的瞬间,他整个人像被一股风撑开。
这样的热爱一直持续到他上高中,
刚升入高一,褚萧楷就申请在学校组建乐队。他甚至凑齐了三个同样有热爱的男生,排练了两周,写了第一首原创。
褚弋知道后,脸色一下冷了下来。
“你要在大学申请上写什么?组乐队?你知道这有多浪费时间吗?”
然后很快,他爸替他报了数学竞赛,又报了商赛。
还丢给他一个二选一:“这样,咱俩各退一步,你要是真喜欢,管乐团合唱团里挑一个。”
褚萧楷把资料全部推回去,只留下一句:“都不要。”
眼看乐队行不通,他偷偷买的录音设备又越来越多,房间都快藏不住了。
十六岁那年,他索性在学校附近的老小区租了一间五十平的小房间。
那时他骗父母说:“我想放学先在学校自习,写完作业再回家,你们叫司机晚点来。”
那段时间褚家在忙着并购,没空盯他。
他得到了每天放学后,意外的2个小时做音乐。
好在褚萧楷的压岁钱够多,父母在用钱方面也不太管,从来没查过他花了多少。
他一点点布置工作室:
把窗帘换成深蓝色的遮光布,用泡沫板贴满墙角隔音,又在网上淘了张落地灯,还把旧地毯铺上去。
当然了。褚萧楷践行该省省该花花,他把几乎所有的钱都用在设备和发行上,对于工作室的布置一切从简就好。
也就是在这里,诞生出了他的第二个名字——Ian。
这个父母,和身边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名字,成为了他往后很多年的保护壳。
从那以后,褚萧楷成了Ian每一首歌背后,那个被“隐藏起来的人“。
第一首真正意义上的单曲,是褚萧楷十五岁时所写的摇滚风曲子,歌词有些幼稚,吉他solo也有点乱,但当他点下“发布”的那一刻,他的心跳像第一次站上体育课的百米跑道。
评论只有几十条,大多是路人点开听了一耳朵就走,但其中有几句让他记到现在:
1.“听不太懂,但感觉很真。”
2.“声音有少年气。”
3.“如果坚持,会很厉害。”
4.“Ian是吧,我会关注你的。”
高中三年间,褚萧楷学习音乐两手抓,陆陆续续发了十首单曲。
七首摇滚,三首慢歌。
他没谈过恋爱。虽然学校里不乏追他的女生。但他就是怎么也提不起兴趣。
慢歌的灵感来自想象、来自电影、来自他身上那些被压着的情绪。
就连情歌里的“你”也是虚构的,并无所指。
褚萧楷用Ian这个名字签了平台的校园歌手,几年间积攒了两千多粉丝,一直活跃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他发布歌曲的动态里永远是简短的一句“睡前发一下”。
但他会一条条看评论,看别人喜欢哪里,也看别人不喜欢哪里。
那些夜里躺在床上读评论的时刻:
看到有人懂他的作曲,有人和他有共鸣,有人因为他的歌收到了鼓舞,
这让他确定自己的创作不是无意义,
那些被“认同” 被“期待”的瞬间,也是他在学校和家庭中不曾感受过的自由和生命力。
仿佛丢失的灵魂碎片终于被补齐,
褚萧楷终于开始觉得自己是“自己”。
至少,当时的他是这样认为的…
夜色已深,但褚萧楷毫无睡意。
他知道,他的音乐之路已经进入倒计时——那封入职邮件,像一个即将到来的判决。
还有四个月就毕业了。
那之后,他会被正式吸入父亲规划的轨道里。
今晚,褚萧楷像极了当年十二岁后台看摇滚时的自己——心里有一股力量一直在敲打着。
“如果这真的是最后一次,至少要让它纯粹,别让自己后悔。”
他重新把吉他抱起,重新开起设备,打开录音软件。他没有写稿子,也没有准备结构。而是让情绪带着自己往前流。
他录了整整一夜。
每一句都是他此时想说的
凌晨三点,他喝完冰箱里最后一罐矿泉水,继续录和音。
凌晨五点半左右,外面的天开始泛起看不见颜色的蓝。
他终于按下“导出音轨”。
一般来说,他还会花几周时间打磨,修音、补录,再拿给认识的制作人听听意见。
可是这一次,他什么都没做。
他想把最原始的痕迹留下。
甚至不改呼吸声、不磨爆音、什么都不做。
在滨州的凌晨六点整,他打开平台,把那首歌上传了。
歌名:
《双生回航》
他用Ian的账号写了这样一段歌曲简介:
《双生回航》是一首关于偏航终点的抒情曲。
整首歌并未歌颂反抗,也未贬低顺从,而是以冷静视角呈现一种不可逆的成长逻辑:当四个月的自由期限用尽,偏航就会自然抵达终点…
发完歌后,他走出了卧室。
整栋公寓很安静,窗外的朝霞还没升起,天是介于深海蓝与灰之间的颜色。
冷风从窗缝里灌进来,带着未完全醒来的湿度。
卧室里的音响里还在循环刚才那首歌的副歌部分,
低低的、混着夜意:
“所以让我再唱一次
最后的偏航
这首歌
是我留给自由的遗书——”
城市的边缘在变亮,
音响里的回声却慢慢被天色冲淡——
像一艘偏航的小船,终于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