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真实的漂浮感。
眼下朦胧的一切渐渐有了实体。
绵延无尽的云海铺展如浪,漫过峰峦。玉树流光,风拂碎金,雾绕琼台。
金光垂落,薄纱般洒落在云海中绵延成阵的各族身上。
他们围着的中央漾起柔和光晕,一道模糊身影慢慢凝聚。
下一秒,晴空里毫无预兆地垂下雨丝,细密如银线,却偏被天光染透。丝丝雨滴裹着金芒,坠落时折射出细碎的光晕,如同九天银河洒落世间。
他们抬头看天,又低头看那身影。他们惊羡喜悦,他们疑虑警惕。
可是好烫,可是好痛。雨滴砸在身上,像钢针,像烙铁。没有烈火,但全身上下都如同在灼烧。
为什么?躲不开,动不了。我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啊——”我猛地从床上坐起。
原来只是梦。
我看了眼身上穿着的衣服——全黑,并且明显不太合身。原来的衣裳因昨日的颠簸不得不先拿去洗了,眼下只能先将就一下。
走出房门刚想伸个懒腰,却被眼前突然出现的倒挂身影吓了一跳:“啊!你想吓死我吗萧景烨!”
“我哪敢啊我的好师傅,这不是一大早就听见你在这大喊大叫,担心你才来看看的么?”他才注意到我的穿着,忽然噎住,“咳,明天带你去锦绣坊裁衣服……丑死了。”
“丑?这是你给我的诶?而且你们全府上下是都对黑色情有独钟吗?”我掰起手指数,“家主穿黑黛,侍人护卫穿黑银,还有你穿全黑……嗯?今天还多了点红色。”
他跳下来站好:“啧,黑色很好看啊,而且显得整个人很沉稳,最重要的是让人觉得非常耐脏。”
“好吧,那么按照昨晚串通好的,从今天开始,我在萧府住下教导你心法——不过为什么是让人觉得耐脏?”
“因为确实脏了,只不过不知道的人看不出来而已。”萧景烨扶额,“没想到给你我两年前的衣服还是不太合身,这样穿行动不方便,我再去找找吧。”
他刚走出没几步又折返回来:“你还是自己去挑吧。”
他领我向正房走去,一路上遇到几个下人都点头回应了,完全没有一点世家少爷的架子。
“这是萧家主的卧房吧,我们就这样进来没关系吗?”我小心翼翼地踏进房间。
“没事的,家主这个点一般都在忙着呢。”他转头向门口望风的下人,“你记得家主以前穿的衣服存放在哪吗,像她这么大的时候。”
当我看见一柜子五彩缤纷的衣服时内心是无比震惊的,它们在府上一众五彩斑斓的黑里实在是格格不入。
我拿起一套桃粉色绣花襦裙,指尖抚过裙摆上绣得活灵活现的花瓣:“额……你确定这是家主少年时期穿的?真是没办法和她昨晚严肃的样子联系在一起。”
“是啊。”他忽然凑到我耳边,“府里最年长的掌事婆婆偷偷和我说过,家主以前古灵精怪的,还总是闹着要出去闯荡呢。”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刻意的咳嗽声。
我手一抖,襦裙差点滑落在地。
转头看去,萧婕正立在门口,眼神落在我俩身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原来她一大早就备好了衣服,只是刚要命人送去,就发现二人在房间里鬼鬼祟祟。
……
我跟着萧景烨去了萧家书库。书库建在府中僻静处,三层楼阁堆满古籍,泛着陈旧的黄,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墨香与霉味。
萧家是锻造兵法器的世家,关于此类的书籍本就多,再加上长剑一直以来都是盛行之兵,若直接开始漫无目的地搜寻只怕收效甚微。
我取下腰间剑鞘,不管怎么看都觉得平平无奇——连材质都是最普通的深色木料,当我百无聊赖地反复摩挲时感觉到上面似乎刻着什么东西,招呼萧景烨一起仔细观察后发现是两列小字,字迹浅淡却力道十足:“一挥霜雪自消,三尺寒芒尽灼。”
他若有所思:“这句子似乎在某本杂记中见过相似的。”
我们顺着这条线索翻找,从午后直到暮色满进书库,终于在书库地下室蒙尘的《兵器考》里找到了相关记载。
书中说,曾有一柄名为“灼雪”的古剑,剑身通体莹白如霜雪,剑鞘上有特殊冰裂纹;挥动时能引动灵力,使三尺冰封寒雪尽数融化成雨。只是关于此剑的来历与下落仅有寥寥数笔,再无更多信息。
我翻着后面的图集:“哟,这纹路和你那玉佩还挺像的。”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一把抢过书,“这相似度连一成都不到吧!你敢耍我?!”
“看你总心不在焉的,让你激动一下咯。”我耸耸肩。
“呵,你不是想知道我到底想干嘛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我要找到阿姐。”他从胸前掏出玉佩,眼里带着几分复杂,“这玉佩是阿姐当年和我下了个赌约后给我的,可还没等兑现承诺,她就消失了,再也没出现过。”
我愣了愣:“你阿姐?没听说过萧府还有位千金啊?”
“不是亲姐,只是我这样叫她而已。”萧景烨攥紧了玉佩,指节微微泛白,“我一定要找到她,虽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我猜……她是神仙。”
我心中的不解更甚,刚想追问,就听他继续道:“要找到她,得先找到白虎幡——那是件神器,据说能感知神魂的存在,以此来确定她是否还活着。可白虎幡深藏在一处秘境内,那地方不仅难找,还布满了禁制,单枪匹马进去送死。”
他顿了顿,看向我的眼神多了几分认真:“不过正规宗门都会定期组织有实力的弟子进入秘境试炼,过段时间就是问道大会,到时候各大宗门都会来招人。我想让你趁此机会进入宗门,帮我留意秘境的消息——你这种‘无业游民’最适合不过了。”
刚想发作反驳,看到他那不同前几日的落寞无奈的神情,又想到二人的目标不谋而合,只好先憋回去:“好,我答应你。不过为了能顺利通过问道大会入门,我得先解决自身灵力滞涩的问题,得在府内凝神修炼一段时间。”
接下来的日子,我便在萧府的偏院安心修炼,每日清晨迎着晨光打坐,傍晚伴着暮色调息。手腕上的印记依旧清晰。
萧景烨时常外出,有时带回来些古剑的传闻,有时却只是空着手回来。见我修炼几日都没什么效果,他实在是忍不下去了:“我说,好歹你身上的灵力也比普通人强多了,怎么几天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把手腕上的金印告诉他时,他已经自顾自地开始教学了:“首先深吸一口气,感受灵力沉入丹田,然后再将其慢慢升入任督二脉,再带动灵气……最后就能成功运转了,这么简单的功法连李霄云那傻蛋都会,你怎么——你在听吗?”
正想凑近看看我究竟是听睡着了还是在认真运气,一股凛冽的气息便直冲他的天灵盖,逼得他只能闪身躲开。
而我刚刚才意识到,这几天我不过是一直在重复破庙那时候下意识的攻击——用的根本不是灵气,而是另一种被锁着的未知力量。
“刚学会就打人?!”
“抱歉,没收住。”我吐了吐舌。
“算了。你之前是用剑的?”他丢来根五指粗的桃木枝,“试试。”
我用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木纹:“那你呢?”
只见他拔出佩剑在身侧挽了个剑花,将剑柄指向身前:“不用剑刃,只用剑柄。”
我攥紧树枝,没应声,只将其横在身前。萧景烨笑了笑,脚下轻点地面,身影瞬间欺近,剑柄带风直戳我心口。
我侧身的瞬间,树杈已缠上他的剑柄,手腕顺势一翻,借着他的力道将这冲劲往一旁带开。他大概没料到我反应会这么快,动作顿了一瞬。
接下来他似乎才动了真心思,剑柄划出的弧线又急又狠,招招往我破绽处递。可这破树杈子在我手中像是有了韧劲,格挡时能借着灵力卸去他的力道,直刺时又能卡住他换招的间隙。每次交锋,我都能感到他掌心的力道一滞,想来是被树枝末梢溢出的灵力震得发麻。
“呵。”萧景烨冷哼一声,攻势骤然加快,剑柄扫向腰侧。
这次我没有躲,反而往前半步,树枝斜斜挑起,精准点在他手腕内侧穴位上。他“嘶”了一声,剑柄差点脱手,忙退了两步才稳住。
没等他调整好,我再次追上前,桃木枝顶端停在他咽喉前一寸,带着灵力的微凉触感清晰传来。
“萧少爷,你轻敌了。”
他苦笑,双手半举作投降状:“好好好,我认输。”
树杈刚从萧景烨咽喉前移开,他就揉着发麻的手腕后退了两步,随即勾起嘴角,语气中多了几分促狭:“行啊你,藏得够深——不过你这身手,还有这刚通就这么顺的灵力,可得小心点。”
我揪着树枝上的叶子:“小心什么?”
“小心‘天妒英才’啊。”他往旁边的石凳上一坐,故意拖长了语调,“前阵子城里可是穿得沸沸扬扬,(某姓还没想好)家那个状元郎,相师说他命盘万里无一,结果呢?高中没几天就被雷劈了,满城人都说他是太优秀遭了天谴,连他家后来都没个安宁,相师失踪,家主疯癫……”
他说着还故意抬手比划了个闪电劈下的动作:“你现在这么厉害,万一哪天也被‘天’瞧着了,说不定就……”
我听着他故意渲染的语气,莫名想到梦中灼人的金雨,心中不由得紧了一下,却还是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萧少爷这是输了不服气,故意拿传言吓唬我呢?”
“哪敢啊。”他摊手,眼底的笑意渐浓,“我这是好心提醒你,我们还有交易呢,可不能让‘天’把你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