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雨》 第1章 穷途末路 …… …… …… 头好晕…… …… 身体好重…… …… …… “…时雨…时雨……” …谁在说话…是在叫我吗? 可是眼皮好重……睁不开……浑身使不上力…… 眼前是一片混沌与黑暗。 我试图回应这个声音,但只是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时雨……我们□ □ □ □ □ □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千万小心□ □ □ □ □ □ □……特别是□ □……” 好耳熟的声音……可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个声音变得越来越模糊,只剩好似沉浸在水中的闷响。 最后四周归于寂静。 而后眼前的黑暗开始消散,一丝光亮逐渐扩散,耳边的呢喃被嘈杂的叫卖声代替。 等等,叫卖声? 刺眼的光团占据了我的视野,生理性的眼泪让刚刚努力睁开的眼睛又被迫闭了回去。 “喂,起开。” 有人很不礼貌地在旁边叫唤。 “这是小爷我的地盘,谁允许你在这里随地大小睡的?!” 我暂时不想睁眼,只当作这人不是在叫我,翻了个身捂上耳朵不理睬。 “嘿?你还继续睡了还?赶紧给我起来,别逼小爷我动手啊。”他说罢还不忘警告似地踢了我两脚。 ……吵吵就算了,动手我可忍不了啊!必须教训他一顿! 我猛地起身,正想给对面一个飞踢,却不知是否因为起得太突然,还没看清眼前人的样子,两眼一黑又倒了下去。 “喂喂喂,你别碰瓷啊,你这样可是不道德的……” 好像倒在什么垫子上了……居然不痛,但是为什么感觉有人一直在晃我。 缓了好一会,我终于可以坐起来自然地睁开眼睛:眼前的少年身着一袭鎏金色锦袍,衣料上乘,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领口与袖口绣着的流云纹,虽沾染了些尘土与褶皱,却依旧难掩其华贵。 只是这般锦衣华服的模样,手里竟拎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破碗,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他正弯着腰,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哎哟你可算清醒了,赶紧从小爷的垫子上下来,上次好不容易撵走了一个,怎么又碰上了个占人地盘的。” 我疑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呃……我不是故意占你位置的,你这是准备……” “要饭啊,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吗?”对方一屁股坐上了那块坐垫,把破碗往面前一摆,便开始了他那所谓的“要饭”。 “我看你这身装扮……莫非你是被抄家了迫不得已只好出来乞讨了?我告诉你这样是行不通的……” “你家才被抄了呢!我家可是冀州五……四大世家之一的李家! 小爷我可是大名鼎鼎的李霄云!我只……只不过是没完成夫子布置的课业……还逃了好几次课……被我爹打了一顿,气不过就跑出来了”李霄云越说越没底“然后,呃,肚子饿了不好意思回家,萧大哥说可以来华街这里讨饭我就来了。” 短短的几句话竟包含了无数个槽点…… 我正想开口,一声不大不小恰好二人都能听见的咕噜声从不知是谁的胃里传出。嗯,好像是我的。 他反而又关心起我来了:“呃,莫非你也是同道中人?如果你实在饿的话这个位置还是让给你吧。” 如此纨绔愚蠢小少爷竟然还会说成语,孺子可教也。不对,这是重点吗。 我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暂时没有讨饭的想法,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不是,那你在这干啥,单纯闲的吗?” 他的关心只持续了一秒吧!不管怎么样我是不会告诉一个刚见面的人我什么都不记得这件事的,更何况他看上去特别好骗…… “咳咳,”我故作高深地清了清嗓子“实不相瞒,我也是从家里跑出来的,他们说女孩子就应该乖乖地待在家里,等着以后相夫教子,可这都……” “元和二五年。” “呃对,可这都元和二五年了!怎么还会有这种落后的思想呢?我以后可是要练武修仙、除魔卫道、行侠仗义的呀!于是我在他们一次又一次的说教后终于忍无可忍,离家出走了。” 虽然不记得自己的身份经历那些的了,但似乎还留存着一些关于世界观的设定?总之先这样唬他吧。 在我一番慷慨激昂的发言后,他看我的眼神居然越来越崇敬了…… “呃…不过在路上忽然看到这个坐垫,”我抬手指了指李霄云的屁股底“感觉还挺舒服的,本来只想坐一下试试的,结果太舒服一不小心睡着了,不是故意要霸占你地盘的哈哈。” 结果他听了之后不仅毫无怀疑,甚至一把把坐垫抽出来递给我:“你喜欢的话就送你呗,小爷我家里还有好多个呢,但是收我的东西至少要让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吧?” “柳时雨,名字告诉你了,但你别真把这东西送我。” 为什么脑子里立马蹦出了这个姓呢? “啊?”他皱眉。 “不是不是,我家教比较严,不让我随便收人东西,要不然我请你吃饭吧,这条街的大饭馆、酒楼,你随便挑。” 李霄云这时才开始认真地打量起我的穿着来:一身浅碧色素纱襦裙,配色看着虽朴素,用料却十分讲究,裙摆处用靛蓝色丝线绣着几株剑兰,针脚细密,看得出是精心绣制而成;及腰的长发并未梳成繁复的发髻,只是随意地用碧玉簪子侧绾成一个松松的髻,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腰间悬着一把乌木剑鞘,虽无长剑在其中,却隐隐透着一股凌厉的寒气。 他若有所思。 “柳时雨……你是扬州柳家人?柳家……略有耳闻。不过小爷我可从没有让别人请客过,以后也不会有!要请客也是小爷我请你!” 居然直接脑补出我的出身了吗?! 我挑眉:“那我问你,你讨到几个铜板了?” 李霄云局促地扯了扯嘴角。 “哎哟,走吧,你下次请回来不就行了吗?”我抬脚要走,见他还在犹豫,不由分说地抓起他的袖口直接拉走。 “跟我说说这附近吧?我从小一直待在扬州,刚过来对这里还不太熟呢。” 李霄云立马就来劲了,自信地拍拍胸口:“问我你可算是问对人啦,这冀州城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而我因为太饿,意识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喂喂喂,你在听吗?” 他在我面前疯狂挥手。 我不好意思地眨眨眼:“啊,在听的,不过你刚刚提到的问道大会可以详细和我说说吗?” “问道大会啊,你可真是来巧了,每三年的春分举办,下个月正好赶上。今年好像是那个离雪宗做东吧,听说他们宗主已经闭关好几年了,一个直系弟子都没有,修无情道心已经绝到这种地步了吗,啧啧啧……” “说偏了啊!” “诶不好意思啊,言归正传,这个问道大会大致分为三个部分:第一是各个宗门之间比拼而后给宗门排名;第二是宗门内进行比拼,从外门选拔内门弟子再从内门选拔镇派弟子这些的;第三就是散修之间的比拼,散修也可以选择挑战宗门弟子,就可以不用通过门派的正经入派考试进门了……啊,到了。” 我抬眼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立着一座气派的酒楼,朱漆大门敞开着,门楣上悬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 “聚鲜楼” 三个大字,笔力遒劲。门口两盏大红灯笼随风摇曳。还未进门,就有一股浓郁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直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嗷嗷叫。楼里传出食客们的说笑声、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夹杂着后厨铁锅翻炒的滋啦声,热闹得紧。 “客官里面请!两位楼上雅座?” 刚到门口,一个穿着青色短打、肩上搭着白毛巾的店小二就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嗓门亮得很。 “嗯,楼上。” 我应了一声,拉着还在东张西望的李霄云跟着他往里走。 店小二麻利地领着我们上了二楼,找了个靠窗的桌子,用抹布飞快地擦了擦:“客官您看这位置成不?视野好,还凉快。” “就这吧。” 李霄云一屁股坐下,毫不客气地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渴死小爷了。” 我刚坐下,他就一把抢过菜单,大手一挥:“小二,把你们这儿的招牌菜都给小爷上一遍!什么红烧狮子头、松鼠鳜鱼、叫花鸡…… 再来两壶好酒!” “好嘞!客官您稍等,菜马上就来!” 小二应着跑下楼去。 没一会儿,菜就一盘接一盘地端了上来,热气腾腾,香气扑鼻。我和李霄云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也顾不上客气,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咽起来。 “唔……这叫花鸡真香……” 李霄云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说,“比家里厨子做的还对味。” 我嚼着一块狮子头,点点头:“确实不错。” 吃了一会儿,李霄云喝了口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跟你说的那个萧大哥,就是萧家的世子萧景烨,每次从学堂逃课都是我俩一块的,嘿嘿。”说罢还打了个酒嗝。 果然纨绔子弟都一个样。 “那怎么讨饭是你自己来,他咋不陪你。”我好奇地问。 “他好像每次溜出来都有什么很要紧的事情要去办,小爷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他每次都会给我带些没见过的新鲜玩意。”李霄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成星星眼了。 我笑了笑,又夹了一筷子鱼:“对了,你刚才在路上提到的问道大会上散修的武器问题,怎么回事啊?” “就是散修没什么门路,很难弄到好武器呗,虽然主办方会提供,但肯定不如人家弟子用的好。” 李霄云放下酒杯,“但是可以去城里万珍阁找阁主江清碰碰运气,他那儿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 “万珍阁?江清?” 我默默将这两个名字记在心里。 吃着吃着,我在心里打起了算盘: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得赶紧先安顿下来,李霄云虽然好忽悠,但他这样在家里应该没什么话语权,还是自己先找个地方理清头绪比较好,而且我本来就是想吃个霸王餐,他作为世家少爷总会有家里人来给他解围的吧。 于是我放下筷子,脸上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那个……我去趟茅房,你先吃着。” 李霄云正埋头跟一只鸡腿奋斗,头也没抬地挥挥手:“去吧去吧,快点回来啊,菜还没吃完呢。” 我点点头,起身快步下楼,趁店小二忙着招呼其他客人,溜出了聚鲜楼。 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见李霄云没跟出来,我松了口气,赶紧混进街上的人群里,加快脚步往前走,在心中默默说了句抱歉。 第2章 轻举妄动 时值元和二五年三月上旬,惊蛰刚至,连日来的阴雨刚歇,天光却仍带着几分湿漉漉的朦胧。 华街青石板路上的水洼映着两旁鳞次栉比的木楼飞檐,檐角残雨偶尔滴落,溅起细碎的水花。 街边货摊撑起褪色的布篷,各式各样的货品沿街排开,摊贩的叫卖声混着茶馆飘出的评弹小调,在潮湿的空气里漫开。 我顺道瞟了眼街角几张泛黄的榜文:最上头是官府催缴春税的布告;往下些是离雪宗张贴的问道大会细则,墨迹尚新,边角还沾着今早的潮气;最底下压着张缉拿令,画上是个面目狰狞的汉子,左眉处有道刀疤,旁边朱笔写着“悬赏黄金二百两,缉拿魔道余孽”,纸边被风雨卷得发脆。 这世道,有人为宗门盛会翘首以盼,也有人为柴米油盐奔波,更有暗流在市井之下涌动,藏着不为人知的凶险。 我一边走着,一边继续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 我现在身分不明且身无分文,入宗门是最好的选择,不仅包吃包住说不定还能帮助找回记忆,但离问道大会还有约莫两周的时间,这几天的食宿问题还得自行解决,其次要确认一下自己现在的修为和灵力如何。 我低头。 还有这把没有剑的剑鞘…… 我向路人打听了一下万珍阁的具体位置,不到半个时辰便找到了此处。 我在街边看着二楼万珍阁的牌匾,却绕了好几个弯才找到楼梯入口。 这名字这么大气,怎么藏得生怕我找到似的。 刚到门口,一股清冽的檀香便扑面而来。 店内未设寻常商铺的柜台货架,只在四壁陈立着雕花博古架,架上摆着些玉璧、古籍、青铜小鼎,都蒙着层薄纱,看不真切。 我踩上店内铺着的绒毯,竟无一点声息,主厅正中央悬着盏琉璃灯,光线透过灯罩散成柔和的暖黄,映得梁柱上的缠枝楠木雕愈发温润。 角落里燃着个三足铜炉,檀香便是从那里飘来,混着淡淡的墨香与旧书卷气,让人脚步都不自觉放轻了些。 此时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传来:“这位小客人,有何需要?” 我望着从里间走出来的男人:他手握折扇;身上穿件月白暗纹盘扣衫:外头披了件暗红哑光暗纹缎面长衫,衣襟处用银线绣着极简的云纹;下身配着条淄色长裙,随着他迈步的动作,衣摆扫过地面绒毯,竟连一丝褶皱都未留下,要不是那裙角的晃动,竟像是飘过来似的。 而更令人失神的是他那生得十分精致好看的脸:眉峰如远山含黛,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有些深的灰色,鼻梁高挺,唇色偏淡,嘴角总噙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竟让人一时分不清是男子的俊朗还是女子的秀美。 他就那样站在暖黄的灯光里,连落在发间的碎光都像是精心安排过的,明明笑着,眼神却像蒙着层薄雾,让人看不真切。 他见我看得呆住,再次出声询问:“怎么了小客人?看得这番入迷?” “无……无事……啊不,有事、有事找您。”我真是要被勾走了魂。 他的笑意更浓了。 “小客人为何如此紧张,我不过是一介守阁人罢了,”他合上折扇,挑起我的下巴,弯腰靠近了些,“又不会吃了你。” “我……我们说正事吧?实不相瞒,我有一事相求。” 他忽是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眼底闪过一丝凌厉的寒光,直起身眯起眼,但仅一瞬,他的眼底又盈满笑意,引着我到一张小茶桌前坐下。 “请说吧,只要是我能力所及范围内都会尽力做到的。” “您这不是叫万珍阁吗,想来您定然是见过许多奇珍异宝的,我有把剑想让您给看看。”我将剑鞘从腰间解下放至桌前,“不过这剑因某些事只剩下剑鞘了。” 他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盯了一会:“哎呀呀,这可不是凡品呐,怎么就弄丢了呢……” “您知道这把剑?” “别看剑鞘外观普通,这剑的来历可不简单啊,小客人的身份想来也是非同寻常,不如……交个朋友?” “能与您相交为友是我的荣幸,若江阁主能告知其下落便再好不过了。” “小客人,”他又唰地把折扇扑开半掩着面,只露出那一双狐狸似的眼睛,“其实你的剑一直都在,只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 我听得一头雾水,这明明只有剑鞘啊。 “那这时机大致在何时?” “我也不知,它的脾性连我都猜不透呢。” 我的疑惑更深了。 一把剑还有脾气?这破剑不会还有剑灵吧? “多谢提点。既然如此,阁主可否借我一把剑以备不时之需,半月后必定奉还。” “你是要参加问道大会么?” 我如实点了点头。 “哈哈哈,不是我不想借你,只怕我借你后,它便赌气一辈子不见你了。” “这……” “光有武器还不够哦。” 我等着他的下半句话,他却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我知道了。” 待我行至店门口,他又喊住我:“小客人,不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学着他的语气:“现在……时机还未到呢。” “哈哈。” “下次再请你喝点好茶吧……” …… 春三月的雨总是降得这番突然。当你刚觉着这空气有些湿闷,下一刻,豆大的雨点儿就砸了下来,先是稀疏的几滴,打在青石板上溅起浅坑,眨眼间便连成了线。 我已走出那曲曲折折的长巷老远,雨势却越发急了,冰凉的雨丝顺着发梢往下淌,打湿了衣襟,本想寻处无人之地试试自身灵力,眼下只能眯着眼赶紧在这雨幕中寻避雨的去处。 好在不远处的土坡上立着间庙宇,从外面看已经很破旧,屋顶斜斜地塌了一方,四周的野草肆意吞没墙角,在雨雾中显得愈加荒凉,许是多年没有香客踏足。 我顾不得那么多,将剑鞘紧了紧,一路踩着泥泞跑至那破庙门口,朱漆大门早已斑驳得看不出原色,铜环都生了层绿锈。 大门似乎是虚掩着的,我刚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门,还没看清庙里的情形,脚下就被什么软物猛地一绊,身子顿时失去平衡,“哎哟”一声往前扑去,结结实实地压在了一团温热的东西上。 鼻腔里瞬间涌入浓重的血腥味,混着雨水的湿气,呛得我猛咳。还没等我撑起身子,一只沾着泥污和血渍的手掌就从底下翻上来,微凉的掌心死死捂住我的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下颌。 “别吵。”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气若游丝的沙哑,胸腔的起伏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显然气息不稳。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借着从破门缝透进来的微光,瞥见他身上那身墨色劲装——这不就是告示上写的“魔道余孽”的打扮?再看他戴着的獠牙鬼面,森白利齿、狰狞眉眼,和那悬赏二百两黄金缉拿令上的凶煞模样勉强能对上号! 眼下正愁没活路呢,这不是送上门的赏金吗? 我心一横,趁他松手喘口气的瞬间,猛地偏头躲开,同时反手抽出腰间的剑鞘,带着十足的劲朝他面门砸去:“抓的就是你这魔道余孽!”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动手,虽身形踉跄,却还是凭着本能偏头躲开,肩甲被剑鞘砸中,闷哼一声。破庙里顿时响起剑鞘与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他虽受伤,动作却极快,避开我几下猛攻后,竟反手扣住我的手腕。 我抬腿去踹,混乱中不知撞到了他哪里,只听 “咔嗒” 一声轻响,那覆面的獠牙鬼面竟被我撞得松动脱落,骨碌碌滚到一旁。 借着从屋顶破洞漏下的天光,我看清了他的脸——哪有什么刀疤? 眉骨锋利如刀削,鼻梁高挺得恰到好处,唇色因失血泛白,却衬得那双眼睛愈发清亮,像浸在深潭里的星子。分明是张极其俊朗的少年面孔,顶多十七八岁,和通缉令上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判若两人。 “不是你?”我愣了愣,手上的力道松了半分。 可他像是没听见,手腕一翻就将我的剑鞘夺了去,随手扔到角落。我试着调动体内的灵力,祈祷能起些作用,却发现丹田处像是堵着团湿棉花,刚涌到经脉中段就散了个干净——身体里的灵力竟像是被什么东西锁着! 没有灵力加持,我不过是凭着些蛮力周旋。他看上去伤得不轻,可力气显然比我大得多,几招下来我已有些脱力,被猛地俯身一撞。我踉跄着后退,后腰撞到供桌的残腿,疼得眼前发黑,还没站稳,双腕就被他铁钳似的手狠狠扣住,举至头顶按在冰凉的地面上。 “唔!”后背磕在碎石子上,疼得我倒抽冷气,抬头时正撞见他垂眸看我,那双清亮的眼睛里翻涌着警惕与疲惫,还有一丝说不清的复杂。 他看着我,似乎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忽然轻笑唤了我一声“阿姐,好久不见。” 他忽然像是耗尽了力气,整个人“噗通”倒在了我身上。 我被他压得闷哼一声,心里又惊又气,刚刚打得那么凶,原来只是在强撑着一口气! 我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推开,让他平躺在地上。 看着他紧闭双眼、奄奄一息的模样,我咬咬牙,伸手解开他的领口,想查看他胸前的伤势,却发现他脖子上挂着一块玉佩,在黯淡的光线里泛着温润的光。玉佩上刻着一个模糊的 “萧” 字,看样式不像是凡品。 这会我也顾不上细究,赶紧扯开墨色劲装,这才瞧见——他身上根本没几个伤口,那大片血渍,竟都不是他的!唯有心口处,一道血色纹案正幽幽发亮,像条活物在皮肉下隐隐蠕动,渗人的红芒映得他苍白面容愈发诡异。 “这是……?” 第3章 威逼利诱 我将手抚上那愈发鲜红的纹案,烫的吓人。 看上去像是魔修被魔气反噬的反应,就算不是通缉令上的人,他的身份也还是不简单,不过我现在没空也没能力管他,还是让他自生自灭吧。 “乱扔东西真是没礼貌。”我捡起快被扔出破庙的剑鞘,找了块相对干燥的地盘腿坐下。 如果我残存的记忆没错的话,我现在正处于六界之一的人界,这六界各有疆域,神界居上,仙界次之,南北为妖、魔两界,往下是冥界,而人界夹在中间,像块被各方打量的地界;而人界由大和国一统,年号元和,分为九州;六界看似和平,实则暗流涌动。 而许多无论天资是否聪颖的生灵执着于修仙成神。 我能感到体内的灵力应该比一般人要充沛,可为什么刚刚一点都使不出来呢…… 我不信邪地再次调用灵力,丹田处那团温热的灵力刚要顺着经脉往上涌,忽地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嗡” 一下散成了细碎的光点。 试了三次都是如此,一股憋闷的火气直冲天灵盖。正烦躁时,手腕忽然蹭到了衣襟,我低头一瞧——右手手腕内侧,不知何时有个指甲盖大小的金色印记在表面,纹路像极了细小的锁链,正泛着淡淡的光。 “好啊,原来是被这玩意儿锁着。” 我用指尖戳了戳那印记,冰冰凉凉的,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可体内的灵力就是冲不破这层束缚。 “啧,靠武力也够了” 我又将眼神投向躺在地上的人。 他好像姓萧啊……和李霄云说的萧大哥是什么关系?如果是萧家人的话应该挺有钱的吧? 这样想着,我罪恶地将手伸向了奄奄一息的他,一番搜刮下来获得了:一个装有银钱的荷包、那个刻着“萧”字的玉佩还有一把小匕首。 我把荷包拿在手里掂了掂:“这么多应该够我活两周了吧?不过把这玉佩拿去当铺会不会有人把我当成小偷啊……” “你把字磨掉不就行了。” “对哦,你真聪……不对。” 我猛地站起来后退了几步。 他醒了,缓缓站起身走向破庙门前,伸手接了点雨水搓洗血污,懊恼地发现越洗越脏,但更让他生气的是,那少年居然真的准备开始磨了! “喂,你还真舍得磨啊,那可是阿姐亲自刻的。”他甩了甩手上的水。 “和我又没关系。” 他忽地大步走来,用那仍带着血水和雨水的手捏起我的下巴:“别再用这种拙劣的把戏来试探我了行么?啧,你这幻形的技术越来越差了,阿姐明显没这么......”他又眯眼盯着我看了会,“你是哪家小姐,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我拍开他的手:“莫名其妙,我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本想着除魔卫道绑你去讨个赏金,但现在看来你不过是个偷跑出来玩的小少爷吧。” “噗。”他嗤笑一声把玩起鬼面,“赏金?我萧景烨的脑袋这么不值钱吗?” “我也觉得不止,所以我现在装作山匪把你绑起来,再找你们萧家要赎金说不定拿的更多呢。” 萧景烨忽然大笑:“哈哈哈哈哈哈。这位小姐,你未免有些太过天真了,先不说你能不能真的把我绑起来,那萧家家主可是不会来救一个会被山匪绑走的废物的。” “是吗,那还是把你上交更实在些。”我上下打量着他,“你不会是什么家族内斗的牺牲品吧,这么不受宠。” 他环臂抱胸,懒洋洋地靠着供桌:“切,我只不过是嫌家里规矩烦人。比起这个......你这又是抢劫勒索,又是袭击无辜百姓的,才更符合他们描述的魔道之人的身份吧?” “谁说的,我可是扬州柳家少主。”我捏了捏衣角,“只是昨日在来冀州的路上,不小心丢了钱袋,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他挑眉:“巧了,我前阵子刚见过柳家主,是个男的,已是弱冠之年。”他又戏谑地笑,“所以,我们这算半斤对八两?” “可别把我和你归为同一类人,”我用手指勾着转了转发尾,“你怎么确定他们家只有一个少主。” 萧景烨忽然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静静盯了我半晌:“……算了,钱袋可以给你,玉佩还给我。”他捡起落在地上的鬼面,“雨快停了,你爱去哪去哪,别妨碍我赶路。” “哦。”我将玉佩丢给他,“话说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李霄云的人。” “怎么了。” “……” “啧。” …… 当我们赶回聚鲜楼时,李霄云还在数他几枚用一只手就能掰扯过来的铜板,其中一枚已经被他盘得噌亮。 “蠢狗,吃饱喝足还不回家?”萧景烨一脚踹开雅间门,“看看是谁来救你了。” “萧大哥!”李霄云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开始哭,“呜呜呜,差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要在这里洗碗了。” 一直站在萧景烨身后的我忍不住笑出声:“噗哈哈哈哈哈,哭得这么惨,你这不是还没洗上吗?” 忽然想到是自己坑了他还是立马闭了嘴。 “时雨?你怎么去了那么久,难得是得内个了?我家最近在炼制这方面的丹药,正好给你试试。”他又像条大狗似的向我扑来。 好在萧景烨一把拎住了李霄云的后颈:“我说你什么时候才能学聪明点?!” 但他又一把拉住了付完饭钱正准备离开的我,“谁让你走了,柳家少主?” 完了,好像摊上事了。 “萧世子身份尊贵,小女子因此等小事打扰您已是罪过,不敢继续久留。” 他嘴角抽了抽,表情变得十分复杂,双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仿佛完全没有想过我会说出这种话。 几秒后他才回过神来,急匆匆谴了李霄云去打包梨花酿,转身凑到我跟前,悄声对我威逼利诱道:“柳少主,既然你我都清楚彼此藏着秘密,与其独自在外,费尽心思伪造路引、应付客栈盘查,日日提心掉胆,不如入我萧府。只要你肯加入,我保你安稳落脚,你若有难办的事,府里也能为你寻些妥善法子。”他的气息掠过耳畔,“萧府门庭,就算是一般的显贵也攀不上,你该明白怎么选更划算。” 好像也不算太坏。 不过堂堂萧府少爷为何要留我一个身份不明的人?他到底透过我在看谁?虽然他亦没有害我的理由,但我还是不能马上答应他。 “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细聊吧。” 他望着楼下拎着梨花酿的李霄云:“正有此意。” “我不喝酒我要喝乌梅浆。”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的钱袋在你手里,想喝什么自己买。” “噢。” …… 茶楼「听雨阁」顶楼雅间内。 这雅间独距整层,四面皆设雕花木门,推门便可踏上绕阁一圈的木质连廊; “你觉得我们两个人自己带着酒水来茶楼包场礼貌吗?” 萧景烨摆弄着桌上的茶具:“哈哈,那家伙不会介意的。” 我喝了口乌梅浆:“说吧,需要我做什么,一个家世显赫的少爷是不会无缘无故留人的。” “这么着急干什么。”他将桃花酥推至我面前,“既然你说你是少主,那应该很了解各大世家吧?” “很不巧,我是个不务正业的少主,对于这些事情毫无兴趣。” “那我们聊点你可能会感兴趣的吧。”他指了指搭在茶桌旁的剑鞘,“比如,这剑鞘里的剑去哪了。” “你知道?” 萧景烨双臂环胸:“我现在不知道,但萧家对于法器兵器的研究在九州若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他凝视着那平平无奇实在没有半点特殊的剑鞘,“萧家书库或许有你想要的答案。” 我放下正准备夹向桃花酥的双箸:“你到底想要什么,我这样的平民百姓好像没有什么好利用也无利可图吧?” “刚刚不还说自己是少主么?” “少主了不起啊?” “我说你就别瞎猜了。”他抿了口酒,露出乖张的笑脸,明明还未完全褪去稚嫩,却掩不住眼底的野心,“你只需要记住,这世间,唯有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 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人对我说过这句话。 楼阁四角檐下的青铜雨铃被风雨吹打泠泠作响。 他见我盯着桃花酥许久无言,直接夹起一块塞进了我嘴里:“别发呆了柳少主,我确实有事有求于你,但现在我还不想告诉你。” 我抬眼,他依旧笑着。 明明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记忆,却不自觉地想要试着信任他。 抱大腿总比自己摸爬滚打强吧! “我答应你,不过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你得重新给我安排个身份。” “这个好办。书童、药童、剑侍......” “停停停。”我赶紧打断他,“就没有体面一点的身份吗。” “我只说保证你安稳落脚,可没说保你荣华富贵啊。”他又夹起一块塞进自己嘴里,“更何况你刚刚还想要我的人头呢。” “切,但明明是你有求于我啊。”我端走整盘桃花酥。 “行行行,我一定八抬大轿把你抬进萧府。” “这词是这样用的吗?” “当我没说。” …… 连廊外的朦胧雨色渐渐被夜色浸染,二人向萧府行进。 一身墨色劲装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停下来:“我说你能不能走快一点。” “你不是少爷吗,怎么不派个马车来接你啊?一整天跑来跑去累死我了!” “没必要啊。”话音未落,他轻轻一跃便上了一旁的房顶。“不过你现在的情况已经和灵力的问题无关了,你这就是体术太差。” “你怎么知道我的灵力……我的体术哪有那么差!明明是你在破庙撞我,害我把腰闪了才走不快的!” “噗,不是你先要来取我脑袋的?”萧景烨伸手将我一把拉了上去,“不过我很好奇,你连个像样的武器都没有怎么敢动手的?就不怕我反手把你杀了?” 这屋顶虽然不太高,但站在边缘上的我还是怕他下一秒就变脸把我推下去。 “咱能别提这个事了不,翻篇好不好。从现在开始萧景烨就是我大哥,我将誓死追随。” 他冷哼一声:“柳少主这是准备改行做骗子了?” “……哼。” “行了,带你回家。” 正当我以为他伸出双臂要将我温柔抱起时,他一把把我扛在了肩上开始在各个屋顶上飞驰。 “等等,呕……” 第4章 时雨纷纷 不真实的漂浮感。 眼下朦胧的一切渐渐有了实体。 绵延无尽的云海铺展如浪,漫过峰峦。玉树流光,风拂碎金,雾绕琼台。 金光垂落,薄纱般洒落在云海中绵延成阵的各族身上。 他们围着的中央漾起柔和光晕,一道模糊身影慢慢凝聚。 下一秒,晴空里毫无预兆地垂下雨丝,细密如银线,却偏被天光染透。丝丝雨滴裹着金芒,坠落时折射出细碎的光晕,如同九天银河洒落世间。 他们抬头看天,又低头看那身影。他们惊羡喜悦,他们疑虑警惕。 可是好烫,可是好痛。雨滴砸在身上,像钢针,像烙铁。没有烈火,但全身上下都如同在灼烧。 为什么?躲不开,动不了。我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啊——”我猛地从床上坐起。 原来只是梦。 我看了眼身上穿着的衣服——全黑,并且明显不太合身。原来的衣裳因昨日的颠簸不得不先拿去洗了,眼下只能先将就一下。 走出房门刚想伸个懒腰,却被眼前突然出现的倒挂身影吓了一跳:“啊!你想吓死我吗萧景烨!” “我哪敢啊我的好师傅,这不是一大早就听见你在这大喊大叫,担心你才来看看的么?”他才注意到我的穿着,忽然噎住,“咳,明天带你去锦绣坊裁衣服……丑死了。” “丑?这是你给我的诶?而且你们全府上下是都对黑色情有独钟吗?”我掰起手指数,“家主穿黑黛,侍人护卫穿黑银,还有你穿全黑……嗯?今天还多了点红色。” 他跳下来站好:“啧,黑色很好看啊,而且显得整个人很沉稳,最重要的是让人觉得非常耐脏。” “好吧,那么按照昨晚串通好的,从今天开始,我在萧府住下教导你心法——不过为什么是让人觉得耐脏?” “因为确实脏了,只不过不知道的人看不出来而已。”萧景烨扶额,“没想到给你我两年前的衣服还是不太合身,这样穿行动不方便,我再去找找吧。” 他刚走出没几步又折返回来:“你还是自己去挑吧。” 他领我向正房走去,一路上遇到几个下人都点头回应了,完全没有一点世家少爷的架子。 “这是萧家主的卧房吧,我们就这样进来没关系吗?”我小心翼翼地踏进房间。 “没事的,家主这个点一般都在忙着呢。”他转头向门口望风的下人,“你记得家主以前穿的衣服存放在哪吗,像她这么大的时候。” 当我看见一柜子五彩缤纷的衣服时内心是无比震惊的,它们在府上一众五彩斑斓的黑里实在是格格不入。 我拿起一套桃粉色绣花襦裙,指尖抚过裙摆上绣得活灵活现的花瓣:“额……你确定这是家主少年时期穿的?真是没办法和她昨晚严肃的样子联系在一起。” “是啊。”他忽然凑到我耳边,“府里最年长的掌事婆婆偷偷和我说过,家主以前古灵精怪的,还总是闹着要出去闯荡呢。”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刻意的咳嗽声。 我手一抖,襦裙差点滑落在地。 转头看去,萧婕正立在门口,眼神落在我俩身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原来她一大早就备好了衣服,只是刚要命人送去,就发现二人在房间里鬼鬼祟祟。 …… 我跟着萧景烨去了萧家书库。书库建在府中僻静处,三层楼阁堆满古籍,泛着陈旧的黄,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墨香与霉味。 萧家是锻造兵法器的世家,关于此类的书籍本就多,再加上长剑一直以来都是盛行之兵,若直接开始漫无目的地搜寻只怕收效甚微。 我取下腰间剑鞘,不管怎么看都觉得平平无奇——连材质都是最普通的深色木料,当我百无聊赖地反复摩挲时感觉到上面似乎刻着什么东西,招呼萧景烨一起仔细观察后发现是两列小字,字迹浅淡却力道十足:“一挥霜雪自消,三尺寒芒尽灼。” 他若有所思:“这句子似乎在某本杂记中见过相似的。” 我们顺着这条线索翻找,从午后直到暮色满进书库,终于在书库地下室蒙尘的《兵器考》里找到了相关记载。 书中说,曾有一柄名为“灼雪”的古剑,剑身通体莹白如霜雪,剑鞘上有特殊冰裂纹;挥动时能引动灵力,使三尺冰封寒雪尽数融化成雨。只是关于此剑的来历与下落仅有寥寥数笔,再无更多信息。 我翻着后面的图集:“哟,这纹路和你那玉佩还挺像的。”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一把抢过书,“这相似度连一成都不到吧!你敢耍我?!” “看你总心不在焉的,让你激动一下咯。”我耸耸肩。 “呵,你不是想知道我到底想干嘛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我要找到阿姐。”他从胸前掏出玉佩,眼里带着几分复杂,“这玉佩是阿姐当年和我下了个赌约后给我的,可还没等兑现承诺,她就消失了,再也没出现过。” 我愣了愣:“你阿姐?没听说过萧府还有位千金啊?” “不是亲姐,只是我这样叫她而已。”萧景烨攥紧了玉佩,指节微微泛白,“我一定要找到她,虽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我猜……她是神仙。” 我心中的不解更甚,刚想追问,就听他继续道:“要找到她,得先找到白虎幡——那是件神器,据说能感知神魂的存在,以此来确定她是否还活着。可白虎幡深藏在一处秘境内,那地方不仅难找,还布满了禁制,单枪匹马进去送死。” 他顿了顿,看向我的眼神多了几分认真:“不过正规宗门都会定期组织有实力的弟子进入秘境试炼,过段时间就是问道大会,到时候各大宗门都会来招人。我想让你趁此机会进入宗门,帮我留意秘境的消息——你这种‘无业游民’最适合不过了。” 刚想发作反驳,看到他那不同前几日的落寞无奈的神情,又想到二人的目标不谋而合,只好先憋回去:“好,我答应你。不过为了能顺利通过问道大会入门,我得先解决自身灵力滞涩的问题,得在府内凝神修炼一段时间。” 接下来的日子,我便在萧府的偏院安心修炼,每日清晨迎着晨光打坐,傍晚伴着暮色调息。手腕上的印记依旧清晰。 萧景烨时常外出,有时带回来些古剑的传闻,有时却只是空着手回来。见我修炼几日都没什么效果,他实在是忍不下去了:“我说,好歹你身上的灵力也比普通人强多了,怎么几天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把手腕上的金印告诉他时,他已经自顾自地开始教学了:“首先深吸一口气,感受灵力沉入丹田,然后再将其慢慢升入任督二脉,再带动灵气……最后就能成功运转了,这么简单的功法连李霄云那傻蛋都会,你怎么——你在听吗?” 正想凑近看看我究竟是听睡着了还是在认真运气,一股凛冽的气息便直冲他的天灵盖,逼得他只能闪身躲开。 而我刚刚才意识到,这几天我不过是一直在重复破庙那时候下意识的攻击——用的根本不是灵气,而是另一种被锁着的未知力量。 “刚学会就打人?!” “抱歉,没收住。”我吐了吐舌。 “算了。你之前是用剑的?”他丢来根五指粗的桃木枝,“试试。” 我用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木纹:“那你呢?” 只见他拔出佩剑在身侧挽了个剑花,将剑柄指向身前:“不用剑刃,只用剑柄。” 我攥紧树枝,没应声,只将其横在身前。萧景烨笑了笑,脚下轻点地面,身影瞬间欺近,剑柄带风直戳我心口。 我侧身的瞬间,树杈已缠上他的剑柄,手腕顺势一翻,借着他的力道将这冲劲往一旁带开。他大概没料到我反应会这么快,动作顿了一瞬。 接下来他似乎才动了真心思,剑柄划出的弧线又急又狠,招招往我破绽处递。可这破树杈子在我手中像是有了韧劲,格挡时能借着灵力卸去他的力道,直刺时又能卡住他换招的间隙。每次交锋,我都能感到他掌心的力道一滞,想来是被树枝末梢溢出的灵力震得发麻。 “呵。”萧景烨冷哼一声,攻势骤然加快,剑柄扫向腰侧。 这次我没有躲,反而往前半步,树枝斜斜挑起,精准点在他手腕内侧穴位上。他“嘶”了一声,剑柄差点脱手,忙退了两步才稳住。 没等他调整好,我再次追上前,桃木枝顶端停在他咽喉前一寸,带着灵力的微凉触感清晰传来。 “萧少爷,你轻敌了。” 他苦笑,双手半举作投降状:“好好好,我认输。” 树杈刚从萧景烨咽喉前移开,他就揉着发麻的手腕后退了两步,随即勾起嘴角,语气中多了几分促狭:“行啊你,藏得够深——不过你这身手,还有这刚通就这么顺的灵力,可得小心点。” 我揪着树枝上的叶子:“小心什么?” “小心‘天妒英才’啊。”他往旁边的石凳上一坐,故意拖长了语调,“前阵子城里可是穿得沸沸扬扬,(某姓还没想好)家那个状元郎,相师说他命盘万里无一,结果呢?高中没几天就被雷劈了,满城人都说他是太优秀遭了天谴,连他家后来都没个安宁,相师失踪,家主疯癫……” 他说着还故意抬手比划了个闪电劈下的动作:“你现在这么厉害,万一哪天也被‘天’瞧着了,说不定就……” 我听着他故意渲染的语气,莫名想到梦中灼人的金雨,心中不由得紧了一下,却还是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萧少爷这是输了不服气,故意拿传言吓唬我呢?” “哪敢啊。”他摊手,眼底的笑意渐浓,“我这是好心提醒你,我们还有交易呢,可不能让‘天’把你收走了。” 第5章 灼灼霜雪 “家主,京中急讯!今日未时,宣政楼前祥云聚顶,内侍监以“天子仪仗”捧圣旨宣读——高士‘无名’因‘通玄卜筮、能断天机’,被册封为我朝首位国师!消息一出,满朝都震动了!” “说得真玄乎……” 主院外,回廊柱后,两个身影正一边旁听一边悄悄讨论着什么。 “修仙之人不得入朝做高官,这已是不成文的规矩,毕竟没有百姓会拥护一个随时可能飞升的修仙者。这‘无名’号称精通占卜,怕不是哪个江湖骗子,或是隐性埋名的卦修,想借着国师的名头偷偷从政吧?” 我点点头:“更怪的是‘无名’这名号。能被天子册封为国师,竟然连个真名都没有,更像是刻意隐瞒身份了。” 萧景烨眼底闪过一丝警惕:“他要是真能‘断天机’,又敢破制入朝,野心怕是不小。” 正说着,主院传来萧婕沉稳的声音:“都知道了,继续盯着京中动向,有任何消息,立刻回报。” 趁着报信人退下的间隙,我俩猫着腰偷偷溜了出来。估计是看萧景烨还不够成熟吧,萧婕到现在还不让他参与家族政事。 不过比起这些远在天边的事情,眼下更着急的是因为江清的那番话我到现在还没有个正经武器啊! 虽然经过几天的修炼,那剑鞘逐渐显露出淡淡的光芒,颜色也越来越亮,似乎在产生某种感应,又或着只是因为被我的灵力洗净了,但关于灼雪剑的下落依旧是没有什么头绪。眼看问道大会举办的日子即将逼近,我只得盘算着如何向萧景烨讨个武器。 “我现在仔细想了想,江清的那些话很有可能是忽悠我的。他肯定是看出我天赋异禀,害怕我得了那神剑后,在问道大会上抢了他的人的风头。”我把玩着空空的剑鞘,“不如还是由萧少爷赞助一下?” 没有想象中的犹豫,几乎是下一秒他便答应了:“好啊,趁此机会,带你见识一下什么叫作冀州第一兵器世家。” 可刚没走出几步,一股莫名的恶寒从脚底直窜到脑后,就像是有人用淬了冰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我。 完了,江清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我迟疑地回头,身后青砖路空空如也,两侧翠竹随风轻摇,连个人影都没有。 萧景烨已经走出了几步,见我没跟上来,疑惑道:“怎么?这几步路还要我抬你?” 那种被窥视却找不到源头的感觉还在,我懒得与他争辩:“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 “铸兵阁附近守卫森严,许是家里的暗卫吧,走了。” 他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得可能自己有些神经过敏。可一路上那种似有若无的注视始终没有消失,虽没什么威胁,但让人浑身不自在。 …… 这铸兵阁果然气派,三层楼通体由黑石砌成,门前立着两尊石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铁屑与炭火气息。 走进阁内,一楼摆满了正在锻造的武器胚子,工匠们挥汗如雨,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不绝于耳。 “你们萧家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我看着那些十分专业的铸造技术与工艺,真心实意地恭维,“放眼整个九州大地怕也是找不到第二家。” 萧景烨压着心中的喜悦,正想谦虚几句,却看我忽地定住——随着我的话,那股被盯着的感觉强烈起来,甚至还带着些不满与……忮忌? “又有人盯着你了?”他疑惑道。 “说不定是有鬼呢。”我压下心头的怪异,跟着他往楼上走去。 二楼陈列着成品武器,刀枪剑戟琳琅满目,每一件都是精心打造。这次我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对其有过多的评价,那注视感便减弱了许多。 直至踏上三楼,这里是萧家贮藏精品武器的地方,光线较暗,仅有几扇天窗透进微光,依旧仍能看出武器的寒光。架子上的兵器不多,有的镶嵌着稀有灵石,有的缠绕千年鲸须,一看就不是凡品。 我瞬间被吸引,忍不住凑上前,伸手轻抚一柄长剑的剑柄:“这剑……看着好厉害。” “喜欢就拿起来试试呗。” 我刚伸手准备拿起,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傲气的声音突然在空旷的阁楼中叫嚷:“我才是最好的!”吓得我差点把长剑扔地上。 “谁!”萧景烨的手已经搭在了佩剑上,“胆敢擅闯私宅!” 不知何时,腰间原本空着的剑鞘中竟出现了一把莹白的剑,正闪着泠冽的光;剑鞘也变成了金属制,通体碧落色,还带着些许冰裂纹。 “干嘛?是你们带我进来的,现在又要对我刀剑相向?” 那声音逐渐在我们眼前凝聚成一个实体——一位白色短发并且全身**的……嗯? “别盯了,剑灵无性,自然没有那种器官。”它摊了摊手。 “你是灼雪?没想到这破剑真有剑灵啊。” 它又急眼了:“不是破剑!那只是我休眠期间的保护形态,任何人无法看见和触碰我的真身。” 任何人都不行吗?江清竟单凭那保护下的剑鞘就能看出这剑并非凡品,这眼力不愧是万珍阁阁主啊……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待在我身边的?你一直在休眠吗?”我迫不及待地想从它的身上知道更多。 灼雪摩挲着下巴:“我也不太记得是从什么开始休眠的,只是隐隐感觉我的主人好像不要我了,还在夸别的剑,我很生气就醒了。” “噗。”萧景烨不知道在笑什么。 “那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你主人的?” “严格来说,你算是我的第二任主人。第一任是那位锻造我的人,不过他从来没有真正在战斗中使用过我,只在我拥有灵识的一段时间后让我休眠,并且告诉我当我再次苏醒时,剑在谁的身上,我便属于谁,完全听从于谁。”它环着手臂,“但现在看来我的新主人不但根本没发现我,还一直在夸别的连剑灵都没有的剑。” “作为剑灵第一次苏醒居然是因为吃醋而不是主人遇到危险吗?!” “其实之前醒过一次,我感应到你要被人揍了……好像就是他吧!”它吐舌,指着旁边许久没出声的萧景烨,“不过那时你们俩一个使不出灵力、一个根本没起杀心,我就翻个身继续睡咯。” 我扶额:“怎么看都不靠谱啊……算了,你自己跳出来倒省得我找你。” “你到底清不清楚一把武器拥有灵识意味着什么啊!” “意味着随时跑丢,主人的行动得跟着灵识走嘛。”萧景烨一脸贱兮兮地摸了摸自己的佩剑。 我没理会他俩的拌嘴,正色道:“过两天就是问道大会,打败那些散修进入宗门后还要进秘境寻找白虎幡的线索,你可得好好配合我。” “小菜一碟~”灼雪拍着胸脯,莹白的剑身闪了闪,“别的不说,论破禁制、探灵韵,我可比那些凡铁强百倍!” 萧景烨挑眉:“那又如何?要是配合不好,说不定还会反过来拖她后腿。” “你懂什么!”灼雪瞪了他一眼,转向我时语气柔和了些,“剑灵在认定主人后便会凝炼魂契,永远听从其命令,不听话的只能是别家的。倘若默契足够,我的灵气顺着你的筋脉流转,别说秘境禁制,就算是遇上更高阶的修士也能打个不相上下。” 我点点头,试着握住灼雪的剑柄: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体内的灵力竟自发地涌向剑身,莹白的剑光又泠冽几分。 “你看~”灼雪得意地看向萧景烨,“我们是天作之合~” 夜里回到偏院,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看着床头悬浮这的灼雪剑,忍不住在识海中发问:“你的第一任主人,他是什么身份?” “似乎是个神仙?可祂的居所常年大雪纷飞,一点都不像个神仙该住的地方。”剑身顿了顿,光芒暗了些,“休眠太久,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那你知道我的身世吗?”我追问着一直以来的执念,“半个月前我不明不白地在华街醒来,什么都不记得,身上只带着你。” 灼雪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你的气息很特别,既有凡人的温软,又带着丝天神的清冽,和我第一任主人有些像,但我确实不知道关于你的事。” 天神?我愣了愣,又想起那个灼人的金雨梦境,心中疑窦丛生,却也只能压下,找到这答案,远比我想象的困难。 …… 问道大会前一天,李霄云兴冲冲地找上萧府:“萧大哥!说好的今天带我去仙界玩!咦,时雨也在呀?” 我叉腰:“去玩?不是说提前熟悉场地吗?” “差不多差不多。”萧景烨拉着我往外走,“我们此去仙界天枢台,一是为了踩点,二是打探其它宗门弟子的底细,然后顺便在仙界游玩一番嘛。” 三人搭乘传送阵至天枢台,只见云海缭绕,白玉铺就的广场上已有不少世家子弟和宗门弟子,或切磋招式,或低声交谈,气氛热闹又带着些剑拔弩张。 李霄云一脚踏进云海就开始东张西望地不停惊叹。一身华丽金衣的世家少爷在一众白衣修仙者中倒像个没见过世面的。 萧景烨轻踹了他一脚:“你又是翘了家里的制药课来的吧?小心夫子又找你姐告状。” “怕什么,大不了再被揍一顿。”李霄云满不在乎地摆手,随即又压低声音,“说真的,我姐还真有事让我办呢,她让我打听下京中新封的无名国师,我家虽是医药世家,但也能明显感觉他不太对劲,你们有知道什么内幕吗?” 我和萧景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看来这无名国师的事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若他真是修仙之人,问道大会怕是不会那么平静了。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灼灼霜雪 第6章 问道大会 李霄云许是因上次华街讨饭之事,被家里关了禁闭,现在好不容易呼吸到新鲜空气,跟个猴似的到处乱窜。 结果不知怎地,等我和萧景烨回神,他已经和几个身着青纹道袍的宗门弟子吵起来了。 “小爷我根本没碰着你们,少污蔑人了!” “若不是你走路不长眼把我撞倒了,我的凝神丹怎会摔了?” 李霄云这小少爷哪受得了这种委屈:“不就是个凝神丹吗?我赔给你就是了!” 为首的弟子撇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讥讽:“赔?你以为这是普通的凝神丹吗?这青山老祖特制的丹药,就算把你这毛头小子当了也赔不起。” 旁边几人也跟着起哄,言语间满是挑衅,分明就是故意找事。 李霄云顿时涨红了脸,我按了按他的肩,跨步挡在他身前——这几人语气不善,不知是否专挑软柿子捏,先给个教训再说。 我刚要抬手催动灵力,手腕却被萧景烨一把攥住。 “别动手。”他压低声音,眼神警惕地扫过四周,“问道大会还未开始,现在打架太惹眼,他们要是记恨上你,后续比试肯定会被刻意针对。” “放心,我自有分寸。只给个小小的教训。”我挣开他的手,指尖凝起一缕灵力,对着为首弟子的脚踝轻轻一点。 那弟子惨叫一声,瞬间摔了个四脚朝天,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就在这时,一道怒呵传来:“住手!是谁敢在天枢台撒野!”只见一位白发长者快步走来,像是那几人的宗门长老。 他扶起地上的弟子,冷冷地瞪着我们:“小小年纪,行事如此跋扈,仗着有些修为就目中无人?往后在修仙界,怕是走不长远!” 这话夹枪带棒,全然不问前因后果。 萧景烨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回驳:“长老这话言重了,是贵门弟子先出言不逊,更何况我们什么都没做。” “问道大会在即,今天先放过你们,如有下次……”长老冷哼一声,带着那几个弟子悻悻离去。 等他们走远,萧景烨脸色忽然凝重起来:“刚才那几个人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不就是一群寻衅滋事的人吗?”李霄云还气在头上。 “他们的眼神确实有些古怪。”我沉声道,“眼底没有神采,言行举止都带着刻意的戾气,就像是……” “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 我和李霄云闻言均是一愣,回想起刚才那几人的模样,确实少了几分活气,倒如同提线木偶一般。 “那老头看着造诣颇高的样子,竟也被控制了,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操纵。” “我没听说过他,但我知道他们提到的青山老祖,她是青蘅山的长老,也是修仙界最厉害的丹师之一。”李霄云自豪地拍了拍胸脯,“虽然小爷我总逃制药课,但这些我还是知道的。” 萧景烨若有所思:“青蘅山……丹修。” 这事像块小石子卡在心头,不大却令人不爽。 谁知到了晚上,京中又传来一则消息——新册封的无名国师,竟要插手问道大会。 我和萧景烨坐在萧府偏院的石桌旁,烛火映着二人凝重的神色。 “更改比试规则,增加奖赏,这国师究竟想干什么?”我率先开口。 萧景烨指尖敲着石桌:“朝臣对于修仙者的态度本就分为两派,反方觉得修仙者超脱凡俗,不受礼法约束,易生祸乱;正方则认为修仙者能佑护一方安宁,可倚重为助力;还有少数中立派,只静观其变。而此前朝廷为避□□言,或是势力一边倒,向来极少介入修仙界的事。” “他偏要打破平衡。”我皱眉,“光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就足以掀起舆论。” “规则的改动也是别有用心。此前都是以直接的比拼决出胜负,这次却新增了灵力和属性的直接测试,如同将所有人的底牌都亮在他眼前,谁强谁弱、适合做什么,他一眼便能看清。” 我心头一沉:“若是要借此将天赋好实力强的修仙者拉拢至麾下,他又是朝廷的国师,很难不让人猜测这是朝廷要管控修仙界的前兆。” “此番下来必定会引起两派朝臣的不满,更会让别有用心之人趁机将局势搅得更乱。” 烛火摇曳,映着二人沉默的身影,没人能说清,这处处反常的事件,究竟预示着什么。 ...... 天刚破晓,云海被曦光染上金红,白玉广场上旌旗招展,仙界天枢台已是人声鼎沸。各宗门弟子身着统一的服饰,按区域列队,衣袂翻飞间,灵力的微光在人群中隐隐流转。 李霄云早就按捺不住,拽着我和萧景烨挤到前排,嘴里还不停念叨:“快点快点,要开始了。” 我无奈地跟在后面,萧景烨顺手替他挡开拥挤的人群:“你安分点,别又惹事。昨晚国师的人已经在台边布下暗哨,咱们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被盯着。”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庄严的钟鸣,三响过后,广场安静下来。高台之上,几位修仙界长老依次落座,而最显眼的位置,却坐着一个玄色镶金边朝服的人——身形挺拔,脸上覆着层薄纱,看不清容貌,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他的身旁还有一个空着的座位。 “那就是无名?”我低声问萧景烨。“他旁边怎么还有个空座啊?” 他眼神紧锁高台:“应该是,他连脸都不敢露,真够谨慎的。那空座——你忘了这问道大会是哪家做东了?” 我忽然想起李霄云对我说过的关于离雪宗的事:“这宗主段如序莫非连自家做东时都在闭关?也太离谱了。无情道都这样吗?” “依小爷我看他就是个挂名的罢了,平时什么事不是那些长老在处理啊。”李霄云叉腰不屑道。 “不过他的剑法确实是一绝,却从来没听说过他要收徒的消息。” 国师身旁的司仪上前一步,高声宣读着新增的比试规则:“本次问道大会,分三轮比试!首轮灵力展示,以灵柱发光情况列为次晋级;次轮秘境试炼,寻得指定信物者晋级;最终轮擂台对决,拔得头筹可获得,总榜前十可优先进入白虎幡所在秘境!” 规则念完,台下一片哗然。萧景烨皱眉:“居然直接把白虎幡的事摆上台面。” “他是故意的,就是想看我们在秘境里争个你死我活。”我摊手。 总榜依三轮比试总成绩排定位次。首轮无甚技法可言,唯以灵力雄浑度论分,次轮在秘境中所寻信物,多数修仙者皆能觅得,难分高下,而终轮擂台对决才是重头戏。 为了不引人注目,我本想保留实力,但眼下总榜前十方能更接近白虎幡,此事关系重大。我与萧景烨私下商议,最终议定:前两轮比试积分占比不高,暂且收敛锋芒,只作寻常发挥以掩人耳目,待到最终擂台赛时,再依照排名权衡轻重,择机展露实力。 首轮比试很快开始,弟子们依次上前,将手掌按在天枢台中央的灵柱上,各色光芒此起彼伏,强度各异。 李霄云出身医药世家,虽常与修仙者往来,却因家中要求,未能专心修习武道修仙。此番本是与两位姐姐约好,只来问道大会观礼凑热闹,可瞧着众人踊跃参与,终究按捺不住心头痒意,也上前参与了首轮灵力测验。谁知他体内灵力竟异常浑厚,灵柱亮起的黄光虽不算顶尖,却也璀璨夺目,成绩远超众人预期。 我拍拍他的肩:“不错啊,李家的医药底蕴没白费,灵力这么浑厚。” 李霄云得意地扬起下巴,刚想吹嘘几句,就见不远处的灵柱突然亮起一道诡异的墨绿色光芒,那光芒阴冷刺骨,让周围的温度都降了几分。掌按灵柱的弟子眼神空洞,正是昨日在天枢台找茬的青纹道袍弟子之一。 “又是这种气息。”萧景烨脸色一沉,“他的灵力明明是木系,颜色却比一般人的要阴暗。”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到司仪高声喊道:“下一位,柳时雨!”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手掌轻贴灵柱。体内灵力缓缓涌动,刻意压制着灵气,灵柱之上只亮起一道寻常的白色光芒,其间仅隐隐透着一丝极淡的金芒,与寻常杂灵根的灵力色泽别无二致。 台下众人见是最普通不过的灵力,顿时响起阵阵催促之声,皆让我速速下台,不要耽搁了后续比试。 我刚要退到一旁,就见先前那墨绿色灵力的弟子突然朝我冲来,眼神依旧空洞,口中念念有词,字句模糊难辨。 我心中迟疑不定,若此时展露实力,必然会被高台上的国师盯上,可若是不还手,恐难自保。 正犹豫间,那弟子突然灵力暴涨,周身墨绿色气息愈发浓郁,一双枯瘦的手掌直逼我的面门。 危急关头,一柄寒刀破空而来,径直劈向那诡异的墨绿气息。随着“滋啦”,气息尽数消散,那弟子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我连忙看向那刀飞来的方向,只见一位身着白色劲装的少年,面容冷峻无波,收刀入鞘,动作一气呵成。未等我看清面容,她已转身汇入人群之中,身影转瞬便淹没在熙攘人潮里,无从寻觅。 高台上的国师缓缓抬手,声音透过灵力传遍全场:“此弟子灵力紊乱,带下去治疗看管。比试继续。” 第7章 初露锋芒 首轮灵力展示结束,休整一日后,便迎来了问道大会的次轮比试——单人秘境探索。 司仪站在高台之上,高声宣读秘境规则:“秘境之内,各自为战,不得借助外力相助,寻得‘灵犀佩’者即可晋级,秘境之中情形,外界无从窥探,诸位需自行谨慎。若遇危急情况,请立刻捏碎秘境灵符返回。” 话音落,广场中央的地面缓缓裂开,露出一道幽深的入口,内里云雾缭绕,看不清深浅。 弟子们按首轮排名依次进入秘境,我跟在人群中,脚步踏入入口的瞬间,周遭景象骤然变换。 眼前不再是天枢台的白玉广场,而是一片静谧的林海,草木葱茏,雾气氤氲,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落,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草木气息,却又隐隐透着一丝异样的静谧,连虫鸣鸟叫都听不到。 按照灼雪的指引,我在林海中穿行,避开了凶兽出没之处,偶尔遇上几只灵动的小灵兽,或是皮毛雪白的灵狐,或是衔着灵草的小鹿,它们见了人也不躲闪,只是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片刻,便蹦跳着消失在林间。 这般温顺的灵兽,甚至让我生出一丝想要抚摸的念头。 “快走啦!小心它们突然变成凶兽咬你!” 一路顺遂地穿过林海,前方出现一座残破的石殿,殿门虚掩,隐约可见内里闪烁着微光。想必灵犀佩就在其中了。 我推门而入,石殿空旷,蛛网遍布,唯有殿中央的石台上,悬浮着一枚玉佩,通体莹润,流转着柔和的光晕,正是要寻的信物。 可就在我伸手要去取玉佩的刹那,石殿的门窗突然无风自动,“砰”地一声尽数关上,周遭的光线瞬间黯淡下来。 一股熟悉的眩晕感袭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残破的石殿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处高耸入云的高台。 我低头一看,自己竟端坐于高台之巅,身上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袭绣着金纹的华贵长袍,指尖微凉,掌心攥着的灼雪亦成了一把虚无的权杖。 高台之下,是绵延不绝的人群,六界各族的身影赫然在列。魔族魔皇带着毫不掩饰的觊觎;狐族妖王折扇半遮面,掩不住满眼的算计;人族帝王躬身行礼,口中高呼“求天神赐福”;连冥界阎罗都抛下了判官笔,高举双手,似在索求什么。 他们或仰望,或叩拜,或低语,但每一个眼神都落在我身上,有贪婪,有渴求,有敬畏,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 这场景,竟与我曾梦见的金雨梦境如此相似,只不过这一次我成了那高台之上,万众瞩目的中心。 正怔忡间,晴空之上忽然泛起柔和的光晕,紧接着,细密的雨丝毫无预兆地坠落。雨滴裹着璀璨的金芒,如同无数颗坠落的宝石,在空中流转生辉。 台下的人群瞬间沸腾,他们欣喜若狂,高举着手臂,疯狂地朝着高台的方向涌动,嘴里高喊着“天降祥瑞”“天神显灵”。 可下一秒,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天际。 那些金雨落在身上,没有预想中的温润,反而带着灼烧骨髓的剧痛。先前还欣喜若狂的人们,瞬间脸色惨白,浑身抽搐。魔皇的魔纹被雨水灼得滋滋作响,疼得他仰头嘶吼;狐妖的皮毛燃起烈焰,他满地打滚却无法熄灭;人族帝王的龙袍瞬间化为灰烬,裸露的肌肤布满水泡;阎罗的双手与他的判官笔一同溃烂发黑。 他们痛苦呻吟着,原本高举的手臂无力垂下,转而朝着高台的方向伸出,一双双沾满血污的手,朝着我求救:“救我!”“天神饶命!”“求求你,停下这雨!” 我想起身,想挥手阻止,想冲下高台,可我如同被钉在高台之上,动弹不得。我张开嘴,想说话,想大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台下的人在金雨中挣扎、哀嚎,看着他们的生命一点点被灼烧殆尽。 恐惧、无力,凄厉的哀求快要把我淹没。他们因我而来,因这金雨而受难,而我这个被他们奉为“天神”的人,却什么也做不了。手腕的印记突然剧烈发烫,与台下的惨叫声共鸣,疼得我几乎晕厥。 “别被幻象困住!”就在我即将失神之际,灼雪的声音在脑海中轰然响起,“你不是旁观者,也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天神,你是柳时雨!清醒一点!” 灼雪剑不知何时又出现在我手中,凛冽的光芒如同一道屏障,将那些绝望的嘶吼和灼热的气息隔绝开来。我猛地回过神,体内的灵力顺着掌心涌向剑身,剑光暴涨,瞬间刺破了眼前的幻象。 高台、人群、金雨,尽数如泡影般消散。我依旧站在残破的石殿中,额角布满冷汗,浑身都被冷汗浸湿,手腕的印记还在隐隐作痛,却已不再那般灼人。殿中央的石台上,灵犀佩依旧静静地悬浮着,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我定了定神,走上前,稳稳地握住了灵犀佩。直到指尖传来真实的触感,我才彻底从刚才的恐惧中挣脱出来,大口喘着气。 原来这秘境的最后一关,竟是让我直面这般极致的无助与愧疚,那种坐拥万众却无力护佑的恐惧,比任何凶兽都要可怕。 走出石殿,秘境出口便自动出现在眼前。踏出秘境的那一刻,天枢台的景象再次映入眼帘,萧景烨和李霄云正站在入口旁等我,见我出来,连忙上前。 “怎么样?顺利拿到信物了吗?”李霄云一脸急切。 我晃了晃手中的灵犀佩:“幸不辱命。” 萧景烨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见我脸色苍白,额角还挂着冷汗:“看来是遇到大麻烦了?” “不过是个讨厌的梦罢了。” 此时,秘境入口旁的巨大石碑上,已经开始浮现晋级弟子的排名。我凑近一看,排行榜的顶端赫然写着“霭停云”三个字,灵力、秘境两项积分遥遥领先,稳居第一。而我的名字,则排在第五十多名,刚好卡在中游偏上的位置,这般成绩,既不会过于惹眼,也足够晋级后续比试,正合我意。 次轮秘境试炼结束,最终确定参与擂台赛的是总榜前六十四名弟子。司仪随即公布擂台赛规则:“擂台赛采取单败淘汰制,依次通过六十四进三十二、三十二进十六、十六进八、八进四、四进二、二进一的比试,决出最终名次。总榜前十者,可优先进入白虎幡所在秘境。” 萧景烨看着排行榜,低声与我商议:“你如今排在第五十多名,想要冲进总榜前十,至少要赢到八进四。能走到这一步的对手,都有些真本事,你不必再刻意隐藏实力,适当展露几分,也好稳妥晋级。” “用不着您提醒~”灼雪突然出声。 我点头应下。前几轮比试为了掩人耳目,一直压制着灵力,如今到了擂台赛,再藏着掖着,恐怕难以应对强敌。 擂台赛当日,天枢台广场上搭建起四座高台,同时进行比试,场面热闹非凡。 我的第一场比试,对手是一位来自小门小派的弟子,修为平平,招式也颇为普通。我只动用了三成灵力,几招之下便将对方逼下擂台,轻松晋级三十二强。 紧接着是三十二进十六,对手是个擅长用毒的修士,指尖藏着淬毒的银针,却被我凭借灼雪剑的灵光识破,反手点中他的穴位,再次顺利晋级。 十六进八的比试,遇上的是一位使锤的壮汉,灵力浑厚,招式刚猛。我避开他的锋芒,借助身法周旋,待他气力耗尽,便挥剑挑飞他手中的巨锤,让他心甘情愿认输。三场比试下来,皆是轻松拿下,没费多少力气。 转眼便到了八进四的对决,当司仪念出我对手的名字时,我不由得一愣——霭停云。 走上擂台,对面的少年一袭白色劲装,腰间挎着一对双刀,面容冷峻,眉眼间透着一股疏离。看清她的模样,我心中豁然开朗,她正是此前在灵力测试时,掷刀为我驱散墨绿气息的神秘人。 霭停云眼神平静地看着我,手中双刀轻轻一震,刀身发出清脆的嗡鸣:“出招吧。”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便如同离弦之箭般袭来,速度快得惊人。双刀在她手中舞出两道寒光,一左一右,直逼我的要害,招式凌厉,招招致命。我不敢怠慢,迅速将灼雪剑挥至身前,莹白的剑光瞬间亮起,挡住了她的攻势。 “叮”的一声脆响,刀剑相撞,火花四溅。我只觉手臂一阵发麻,她的力道远超我的想象。 霭停云攻势不减,双刀如同两道旋风,时而劈砍,时而刺挑,身法灵动,战术刁钻。她的体术极为精湛,每一次闪避、每一次进攻都恰到好处,将主动权牢牢握在手中。我只能凭借着对灵力的精准操控,以及灼雪剑的灵光护佑,勉强抵挡。 台下的叫好声此起彼伏,萧景烨和李霄云站在人群前排,神色紧张地看着擂台。 “她的战术和体术,都在你之上。”灼雪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不能再被动防守了,用灵力催动剑身,引动我的力量。” 我依言而行,体内灵力源源不断地涌入灼雪剑中,剑身的冰裂纹逐渐亮起,莹白的剑光愈发耀眼。我不再固守防御,手腕一转,剑势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剑光扫过,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结了几分,霭停云的攻势被瞬间打乱。她瞳孔微缩,显然没料到我的剑竟有这般威力,连忙后退几步,重新调整姿态。 “你的剑,很特别。”她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我没有回应,握着灼雪剑再次上前,剑光如练,直逼而去。霭停云双刀格挡,却被剑光中的灵力震得连连后退。她的战术与体术固然出色,但手中的双刀只是凡铁,如何能抵得过拥有灵识的灼雪剑? 两人在擂台上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剑光与刀影交织,看得台下众人眼花缭乱。激战许久,我抓住她一个破绽,灼雪剑的剑尖,轻轻点在了她的肩头。 按照擂台规矩,点到即止,这场比试,已然分出胜负。 霭停云身形一顿,收起了双刀,神色平静地看着我:“我输了。” 她身为总榜第一,本可在败北后进入败者组,争夺后续名次,可谁知她话音刚落,便转身走下擂台,径直朝着天枢台外走去,没有丝毫留恋。 我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满是疑惑,这般天赋与实力,为何会轻易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