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没等祁简一反应过来,呕吐物那股子黏腻的腥味就猛地塞进了鼻腔。黑暗的记忆破土而出,那些带血的拳影、哽咽的求饶、裹挟酒气与酸臭的恶毒咒骂,一声一声敲击着祁简一的神经。
谭绿原本还得意洋洋地看着祁简一的表情。结果却见祁简一神色陡变,眼里怒气升腾,像看到了极厌恶的东西,一下拍开了谭绿紧攥着她的手,反手猛地一推,谭绿便重重摔倒在床上。
她这一掌下手极重,谭绿的胳膊上马上就泛起红痕。
虽然本来就是想激怒祁简一,弄脏她衣服,也顺理成章地把她留下来。可祁简一这反应也太大了。这一掌一下子激起了谭绿的大小姐脾气。
她腾得从床上弹起,一把攥住祁简一的胳膊,另一手扣在她的肩膀上,一个用力,祁简一重心不稳跌坐在床上。
谭绿感觉到她力气极大,肉眼能看她手中层层叠叠的老茧。祁简一双手一挣,马上就要挣开束缚。
谭绿见状,不管不顾一个巧劲把她压翻在床上。双手扣住她的手腕,靠自己的重量压住祁简一挣扎的身体。
然后两腿一跨,坐在祁简一腰上,箍得她动弹不得。
这一番折腾,两个都累得够呛,面对面喘着粗气,像失去理智的野兽,怒目对视着对方。
待到理智归位,谭绿开始有些尴尬,她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嘛,只是一时气血上头,就这么做了。
浑身都是脏污,也彻底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祁简一趁她愣神,猛地挣脱开谭绿的手,然后站起身。
谭绿还愣在那里,就听见祁简一的声音从头顶悠悠传来:“我不是同性恋。”
一兜子凉水泼在谭绿的头上,她突然觉得好没意思。她愣怔了一会儿,然后指着浴室的方向说:“去洗洗吧。”
祁简一低头看了一眼,衣服和裤子上都恶心得要命。
谭绿继续道:“洗好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家。”
祁简一没说话,转身走进浴室。
谭绿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在床上坐了半晌,去衣柜里找了一件自己的衬衣和裙子,把浴室的门开了一条缝。
水汽沿着门缝氤氲出来,“穿我的吧。”
对面沉默地接过。
谭绿回过身,换下一团糟的睡袍。不一会儿,祁简一就走出了浴室。她的头发也没吹,湿漉漉地垂在背后。身上还穿着那身酒吧制服,下半身还是那条超短百褶裙。
她一手拿着脏衣服,一手把谭绿的衣服放到桌上。
谭绿心头又开始恼火,压着怒气道:“我的衣服你都不穿,你就这么烦我。”
祁简一整理着手中的脏衣服,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谭小姐的衣服太贵,我穿不起。”
谭绿一把抓起祁简一给她倒水的水杯,猛地掷到祁简一脚下。那水晶杯应声碎地,一大半的水溅在祁简一的腿和鞋子上。
祁简一一动都没动。
谭绿指着门口,咬牙切齿:“司机还在楼下,你跟他说,让他送你回学校。”
祁简一一声不吭,把书包背到左肩,转身出门了。
谭绿在屋里呆坐半晌也没去洗澡。
接着,她嗷地仰天长恨一嗓子,愤恨地走进浴室,把门浴室门摔得砰砰响。
接下来的半个月,谭绿每天都去公司。又是新产品线开发,又是公司业务重组,每天忙得头脚倒悬。
这期间,私家侦探发来一些祁简一的资料。她翻了翻,无非是出身山区农村,父母双亡,家境贫寒。和谭绿想得大差不差。唯一有点意外的是她才19岁,比一般的大四学生小了两三岁。
私家侦探问还要不要继续查更详细的资料,她也没什么兴趣了。
盛棠后来又约了她几次,她也实在没空出去消遣。慢慢地就把祁简一这人忘到脑后。
原本这周末刚好有点时间,打算去见见盛棠说的几个漂亮的新人。结果她妈一通电话,勒令她周末中午必须回家里吃饭,她只得悻悻回去。
大门打开,谭绿又开了好一会儿才开到别墅前。管家聂叔早早就迎在门口,满脸喜色地说:“大小姐,夫人说你今天中午回来,让厨房备了好多你喜欢吃的东西。”
谭绿走过去抱了一下聂叔,然后笑着说:“可别是鸿门宴才好。”
聂叔赶紧小声告密:“梁家的人来了,他家那个儿子今天也在。”
谭绿的笑还挂在脸上,咬牙切齿:“我就知道准没好事。”
她一进屋,就看见客厅里面都是人。客人是梁文昌,他今年五十多岁,但是看上去要年轻不少。梁家原本是做五金生意的,结果早年撞了大运,意外开出了数个银矿,一下子发了家。
她爸妈正和梁文昌聊得火热,旁边坐着的那个,应该是他的独子梁渠,谭绿见过他的照片。
见谭绿进门,她妈招手,:“丫头怎么才回来,来见见你梁叔叔,小时候你见过的。”
梁文昌笑道:“这是谭绿?都长这么大了。真是女大十八变,走在街上我可认不出来了。”
谭绿凑上去,乖巧点头。一番寒暄,大概她也弄清楚什么意思了。其实这个梁渠她老早就有印象,她妈提了好几次,看那意思,是想撮合他们两个在一起。
其实也不算是在一起谈恋爱,毕竟她妈老早就知道自己的取向。
高中那会儿谭绿就总把女生往家里领,他妈还以为这是女儿的闺蜜。隔三差五地念叨,说谭绿脾气不好,处得挺好的闺蜜,怎么隔段时间就绝交一个。再也不见人家小姑娘来。
直到有一天,她那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妈,想在自己女儿的朋友面前扮演贴心。端着水果,想进去慰问一下两个在房里认真学习的小女孩。
结果撞见自家闺女正和那女生搂在一起,亲得难舍难分。瞬间道心破碎,她那金枝玉叶涉世未深的妈妈,才知道这世上也有女生和女生谈恋爱一说。
自那之后,她妈如临大敌,让她千万别教坏了自己刚上小学的弟弟,断了谭家的香火。
谭绿记得,小时候,父母对她百般疼爱。直到10岁那年,弟弟谭灼出生。虽然父母嘴上说着一碗水端平,但是谭绿正是敏感脆弱的年龄,她明显感受到父母对自己的爱稀释了,甚至可以说,消失了。她们所有的期待,注视,忧虑,都倾注在了弟弟身上。所有对她的好,都带着一股表演味儿。高中没毕业,父母就把她送到了美国。从头到尾,一次都没有去美国看过她。
谭绿安慰自己早过了渴望父母之爱的年龄。只要他们还愿意在公司的继承权上表现得一视同仁,谭绿也无所谓与他们表演父慈子孝。
对谭绿的性向,爸爸的态度暧昧不明,从不正面讨论这样的问题。
他明面上不阻止谭绿和女生来往,但是坚定地让谭绿到了年龄一定要结婚。
谭绿羽翼未丰,不愿和他爸发生什么正面冲突。她妈倒是时不时劝她,圈子里家世背景差不多的女生都这样儿。豪门联姻到最后都是各玩各的。结了婚的男女多少一年都见不到一次,也不耽误她和自己喜欢的女生长长久久。
谭绿跟梁渠聊了几句。她也谈不上多烦这个梁渠,两个人对彼此都是毫无兴趣。
圈子里盛传,梁渠这人性取向不明朗,倒是一直和自己的小舅舅纠缠不清。他爸就他那么一个儿子,怕他闹出什么丑闻。梁渠才刚满二十二,他爸就张罗着给他找门当户对的女孩子,急着让他赶紧结婚。
谭绿觉得有点好笑,双方父母绞尽脑汁,不谋而合地想到了女同配gay。这世界真是他妈的荒诞无比。
梁渠坐在那礼貌又疏离,两个人都对彼此有所耳闻,话里话外总免不了阴阳上两句。
长辈换去了茶室喝茶,梁渠似笑不笑:“谭小姐以前谈过几个男朋友啊。”
谭绿幽幽道:“没你谈得多。”
两个人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下来,都知道了对方是什么路数,也确定了对方是知道默认游戏规则的成年人。待到长辈闲聊回来,一场午饭吃得也算是和谐圆满。
晚上,谭绿爸爸把谭绿叫到面前,问她对梁渠什么意思。
谭绿端坐在沙发上,吊儿郎当地说,说:“反正我什么人你也知道,我不喜欢男的。”
谭明远气得拍桌:“不喜欢!不喜欢你这辈子不结婚了吗?你都25了,再能让你玩几年?”
谭绿混不吝的劲儿上来了:“才25,我这大好年华,被你说得跟快入土了一样。反正我不喜欢男的,你看着办。”
谭明远面色发苦,努力压了压情绪,声音缓了点:
“也不是要你们现在就结婚。再过两年,我看这个小梁不错。而且他也不喜欢。。。咳咳。反正你们结婚之后,你俩谁都管不上谁。结了婚,我们这些当爹妈的,也就不用再操心你们了。”
谭绿嗤之以鼻,其实她也猜得出,说什么操心她不结婚都是假的。地产这两年不如前几年好做,小点儿的公司陆续暴雷。幻方集团虽然家大业大,行业龙头,但是免不了居安思危。
这条大船想继续安稳开下去,梁家绝对是巨大的助力。联姻之后,两家捆绑得更深,他爸也更放心。
谭绿懒得看他爸表演父爱如山。不过她知道,如果一定要结婚才能拿到家里的核心股份,梁渠是一个还行的选择。不管他是喜欢自己小叔叔还是小舅舅,他就是喜欢自己亲爹谭绿都管不着。别碍着自己的事儿,和谁结不是结呢。
谭绿摆摆手道:“知道了,你们看着办吧。”
接着扭身上楼。留下楼下的爹妈一起长吁短叹。
周一谭绿又回到公司上班,最近的重点的产品线,是最新的心脏辅助装置,涉及到器械和药物管理。现在的研发团队不太够用,得再外聘一些医疗方向的大牛教授团队来做顾问。
早上开会,团队拟定了一组名单。有三个人,都是心外科领域的牛人。谭绿逐个看向那个名单,一个名字格外眼熟,张茂。
张茂。
谭绿努力回想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
然后突然电光火石,脑中浮现出祁简一那张海报,指导教师的位置,就是这个张茂。
谭绿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份名单,然后打开内部电话:
“联系张茂教授,无论什么手段,把他给我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