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后,我直奔知州府而去。谁料抵达后,知州府的守卫告诉我,知州和前不久来的客人一同出去了。
“所有的客人?” 我皱眉问,“我是来找慕容公子的。”
“慕容止歌公子也一同出去了。” 守卫说道。
我又问:“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
守卫道:“小的不知。”
我看了一眼大门紧闭的知州府,无奈的掉转马头去风月楼了。
太原城的花街柳巷不像天都那般灯红酒绿,甚至,在这阴沉沉的天气中,竟然多出了那么几分阴沉。我停在前方,才意识到我根本不知道他们进去后又干了什么,因此,也无从去追。
沉思片刻,我觉得比起找个客栈休息,我还不如进去看看,说不定能有不一样的发现。
摸了摸怀里的几贯铜钱和一个银锭的巨款,我将阿白交给门童,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这位客官想要什么?”
跑厅是个年轻的孩子,生的细皮嫩肉,有一双很水灵的眼睛。
他的手里拿着一个茶壶。我知道,他们这一行要懂眼色,客人就像是一泡茶,衣着、谈吐、气质,就是这一泡茶的潜力和质量。
我多天没有洗漱,浑身狼狈,看来就是一壶“劣茶”了。我朝他笑了笑,说:“找个小倌。”
跑厅的眼波一动,软软道:”客人要找个什么样的?”
我看着他,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直到把他看得脸红,才笑眯眯的说;“你这样的就挺好。”
“讨厌~” 跑厅笑扑进我怀里,“既然如此,客人看我好不好?”
他水盈盈的眼睛看着我,无辜的像小鹿。我握住了他的手,用手指摩挲了一下他的腕骨,说道:“像你这样的美人,要是我买不起怎么办?”
跑厅轻笑,“这话说的,客人是在嫌弃人家吗?“ 他说着,将一只手撑在我的身上,另一只手眼花缭乱的一翻,手掌心赫然出现了一块银锭,就是我钱囊里的巨款。
我垂眸,掩去眼底神色,学着旁边那桌的人拍了下他的屁股,说:”小妖精,准备去吧。“
看着他蹦蹦跳跳的背影,直到他在门廊前停下回头看我,我才朝他露出一个笑容站起身。他回过头后,我的眼中闪过一抹沉思。
那个跑厅,他会武功。
而且,比我更强。
…
花厅的走廊很长,红纱垂落在幽暗的走廊上,透过纸窗可以模糊看到外头阴暗的天光。
潮湿诡谲的空气像是从墙壁渗透进这里浓郁的熏香中,香气中交杂着黏腻的脂粉气和隐约的催情香,我不由得想,就算给我一万年我可能也适应不了这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真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来这里?只是为了温香软玉、美人在怀吗?我忍不住叹息一声,那些人,竟然宁愿浪费前来这里玩已经被别人动过的东西,也不怕生病或者恶心吗?
就算是放松心情,也有别的方式吧。我有些漫不经心的想。人和动物总归要有差别的,只有动物才不管不顾的□□。
不过,像是我名义上的父亲那样的人,恐怕本来就是由兽性催动的吧——喜欢谁,就要把谁捧到天上去,不喜欢了,就要把他压到泥土下......就像我的母亲一样。
讽刺的是,我母亲死了很多年后,有一天他忽然心血来潮想要见她。可是母亲的尸体都已经腐烂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入土为安,只剩下她当初住过的破木屋屹立不倒。那天我洗完衣服往回走的时候,就在院子里看到了了一身华贵锦衣的他,仰头看着院子里枯黄的大树,没有营养的枝丫半死不活的向外延展,似乎很想努力活下去,又似乎只是在等待自己的死亡。
我站在门口静静看了他很久,他才猛然意识到我的存在转头看我。有一瞬间他想走向我,但下一刻他就看到了我满身的肮脏和尘土,愧疚和厌恶在他的眼中交替出现,最后他暴躁的一挥手,叫来佣人打了一大盆水把我丢了进去,狠狠的将脸和身子搓干净,再换上干净的衣服。
他呆呆的看了我半晌,喃喃道:“像,真是太像了。”
就是因为在我八岁那年看到了一个干净的、像我母亲的我,他才会决定把我带上郊游,仿佛他突然间特别想念我母亲、特别想补偿我似的。
但其实不是的。
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只是觉得,会悼念亡故小妾的自己很深情、很有魅力而已。
因为那天他对我说:“你明明长得还不错,为什么要这样邋里邋遢的?简直成何体统啊?”
后来和师父悬壶济世时偶然想起这句话,便生出了一种冲动,想回到那个时候的对他说:“父亲,灾区的饥民何不食肉糜啊?”
想到这里,我无奈的笑了起来,目光重新凝聚在了冗长的走廊上。跑厅的身影停在一个房间前,拉开门笑吟吟的看我。
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你可以叫我秋天。”
我若有所思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道秋日胜春朝。”
秋天愕然了下,眼中划过一丝诧异,慢一拍的笑道:“客人喜欢秋天的名字,是秋天的幸运呢~”
我笑眯眯道:“以前没人夸过你像春天一样可爱吗?“
秋水眼中划过一抹黯然,掩藏的很好,要不是我刻意观察根本无法发现,”没有呢,客人是第一位。客人怎么称呼呀?“
我启唇刚想说些什么,却忽听身后一声:”江辞?!“
谁?竟然会在这里碰上?
那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带着少年变声时的沙哑,可是我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
我回过头,一眼便看到了被几人簇拥在中央,身材高挑的少年。他一身暗花罗文锦,神态不羁,狭长的丹凤眼一挑一眯,我心中难以言喻的熟悉感顿时再次涌了上来。
“阁下认识我?” 我礼貌的问。
少年似是不敢置信的瞪了我一眼,“不是吧江辞?八年不见,连我你都忘了吗!?”
与此同时,少年身后的跟班们开始向我缓缓移动,不多时,便将我围在了中间。
八年不见?八年前.......
“江家人?” 我半是疑惑半是愕然的喃喃。我再次细细打量他的眉眼,这次,知道他是江家人,又是一个众星捧月的江家人后,我终于从他早已长开的陌生眉眼中窥到了过去的影子。
我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江鸿志。”
江鸿志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手中扇子唰的一声打开,露出一副品相低劣的梅花图。
我猛的后退一步,生出一股反胃的恶心感,“江二公子,还请自重!”
江鸿志嘴边的笑容咧的更大了,“小野种,你怕什么?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我深吸一口气,低声对一旁茫然的秋天说:“你先进去,我一会儿来。”
秋天犹豫了一下,扑闪着圆润的眼睛看着我,“好,那我先进去了......辞大人,这里...不能打架的,所以大人可以.....”
他后面的话我没听清楚,因为我已经把他推进去关上了门。
江鸿志在我身后阴沉道:“小野种,怎么不让他多看看你的画?”
我按住门的手用力到发抖。我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冷冷道:“江二公子说笑了。”
江鸿志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门,眼神又是一冷。他悠悠上前一步,指着扇子上血红的梅花道:“江辞,这可是用你的血画的梅花呢,你不喜欢吗?”
我的脸色发白,胃中强烈的翻滚着,嘴巴里冒出了咸涩的苦水。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已经过了那么多年,过去的事情就该忘了。我已经不是那时手无缚鸡之力的“野种”,游荡在荒凉的小院中,无论是谁都可以欺辱。
我是江辞,我的身后是师父和萧明义,我已经拥有了身为一个人的尊严和权利。
心跳慢慢的平寂下来。
我移开落在扇面上的目光,平静道:“江二公子,不在枫城作威作福,来苦寒的太原城做什么?”
江鸿志眯了眯眼,“江辞,这话应该是我来问你吧。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早就离开江家了。” 言下之意,我早就和你没关系了。
江鸿志挑眉,朝我身后做了个手势。挡在我身后的人立刻将我狠狠往前推了一把,我尝试运用内力,然而,身后之人好似也有内力,将我退的踉跄一下,不得已站到了江鸿志的跟前。
打不过。我心中一冷。江鸿志没有内力,但他竟然带了四个有内力的跟班。他来风月楼做什么?尽管我相信,他是那种绝对会为美人一掷千金后弃之如敝屣的花花公子,但是,我也不认为他的钱多到可以随意挥霍在雇佣武功高强的保镖上。
难道,他也和西夏活尸有关?
我的思绪不自觉的飘到远处,这时,眼前的江鸿志眼中凶光毕露,恶狠狠的用那把扇子抵住了我的下巴,将我的头抬了起来。
真该死啊。明明我大他两岁,他却要比我整整半个头。
“你还在想你那小倌?” 江鸿志阴狠的问。
我想后退,却被江鸿志一把抓住。他咬牙切齿的说:“小野种,你跑什么!?这么多年不见,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好、好、叙、旧吗?”
“放开我!”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感觉像是被什么老鼠碰了般的恶心,“我要做什么和你无关。江鸿志,我八岁那年就已经跟着师父离开了江家,我已经不需要对你言听计从!你也没有权利过问我的生活!”
江鸿志冷笑,一股怒火从他的眼中窜升而起,令他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抵在墙上。背脊重重的一痛,我咬牙怒视他,身体却在不自觉的发抖。
江鸿志整个人几乎都要压在我的身上。他用另一只手摩挲着我的脸颊,冰凉滑腻的触感像是判断着哪里下口的毒蛇。我觉得自己的皮肤都要炸开了,用内力一推才把他推开。
江鸿志站在几步前,脸上的表情飞快的变幻,才重新变成了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江辞,你这话可不对。我永远是你的亲人,所以永远都有资格管你。”
他做作的叹了一口气,“我的好哥哥啊,这种肮脏的地方,你怎么能来呢?这可不是乖孩子应该做的。你们几个,把那个贱人给我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