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补天者
京城,三月末。连日阴雪,皇城铜瓦黯淡无光。永川王被停俸、闭府,朝野却风声更紧——玄览司一本折子直奏御前:北境紫铜私铸,"王府""商号""边军"三线并查,请设"北渊巡检司"统归皇权,不归藩属。折子留中三日,第四日,圣旨出:准。冷霁升正三品,兼领巡检印,可直奏天听,先斩后奏。
消息传回落雁关,郑野按剑不语,谢敏却在孤松墩上望京城方向,轻轻呼出一口白雾——天被补了一块,却留下一道缝,缝里是皇权与藩权的刀口,而她要的,是让刀口再裂一寸,大到足以掉下一颗王爵的头颅,也足以掉下一纸女帝的诏。
二、铁鱼符·第三形态
铁鱼符左右合拢,经火烤、血浸,原本平滑的"鱼脊"竟浮现细若发丝的暗纹,连成一幅微图:九渊第十六州"雪州"地底,有一条"旧朝御渠",渠口藏于"御泉观"后院井底,渠尾直抵皇城北护城河。图上附四字:焚表通天。
"焚表通天"——前朝遗制:万民欲叩天听,可焚青表于御渠,灰随水入皇城,称"天灰"。本朝开国后,明令废止,御渠铁栅封死。如今铁鱼符却指明:谁若能重启御渠,谁就能让"天灰"再飘金銮殿。
谢敏指间摩挲鱼脊,低笑:"原来谢长庚给我的是一条通天路,只是要我自己把天捅破,才配走。"
三、青表
青表,非寻常黄纸。需"桑皮、苎麻、雪溲"三浆合捣,加"冰片、夜磷"各一钱,才成"遇火成灰、遇水不烂"的天灰。纸鸢旧阁"鳞楼"尚藏半刀,如今被查封,库存移至州库。谢敏要写的第一封青表,不是诉冤,而是"让天自己烧起来"。
她让阿九扮"玄览司采办",持冷霁手书,入州库"提证物",光明正大取走"青表"十张。出库途中,阿九顺手把库房"火油"桶打翻,火折子一丢——烈焰冲天,州库半成烟。玄览司急需的"鳞楼旧账"一并焚毁,死无对证。冷霁震怒,却也只能认定"意外失火";而青表,已安然送入孤松墩。
四、三写青表
第一表:民声
谢敏用左手仿童稚笔,写丙屯百姓"火夜逃难、妻离子散"惨状,末附血指印二十七枚——纸鸢早留备用。表尾不署名,只写"雪州瘦土,载不动王爵之重"。
第二表:官罪
她用右手正楷,誊录"永川王私铸、鳞楼分销、州府分润"数目,一笔一画,像刻碑。左角盖"铁鱼符背板"拓印,右角留空——空处,将用郑野的"落雁关印"补刀。
第三表:天兆
她咬破指尖,以血调墨,画"北狄狼头"咬"王府冠梁",旁书八字——
"焚表之日,天火昭昭。"
三表写完,她取铁鱼符刃口,在表背各划一道"鱼尾"暗纹,成"三鱼争水"图。如此,即便表灰被捞,暗纹仍在水底拼成"鱼"字——知情者一看,便知同出一源。
五、郑野·补刀
青表需"边军大印"才配"民→官→天"三阶。谢敏携表入关,却不开口,只把"第二表"先递。郑野阅毕,脸色铁青:"你这是逼我反王府?"
谢敏抬眸:"将军不反,王府也会反将军。——焚表之后,天知、民知,唯王爷不知;届时皇上先疑谁?"
她再递"第一表"。郑野见满纸童稚血指,眉心直跳。谢敏缓缓道:
"将军盖印,只证''边军所见'',不证''王爷有罪'';盖了,皇上信;不盖,皇上疑将军包庇。"
郑野沉默良久,终提朱印,重重落在第二表空白处,像给自己也钉下一颗钉。印起,他低声道:"第三表,我不看,也不认。"
谢敏收表,浅笑:"将军只需认''印''即可。"
六、开渠
四月十五,月晦。谢敏率晟字营三十死士,夜潜雪州"御泉观"。观内早废,只余孤井。她取铁鱼符左爿,伸入井壁"鱼尾"缝,轻轻一撬——
"咔哒"
铁栅自下而上提起,露出黑黝黝御渠,深六尺,宽三尺,砖壁生绿苔,却无水。众人沿渠底北行,约十里,渠尽处是皇城护河的"暗闸",闸口被铁栅封,栅外即"天灰池"——前朝遗制,专承御渠灰水。
谢敏命人把三卷青表分别塞入"陶鱼"腹——陶鱼中空,背鳍留孔,遇火不裂,入水半浮。每尾鱼腹,再塞一粒"磷火丸",以蜡封口。蜡遇火即融,磷丸自燃,陶鱼成"火鱼";火鱼顺暗渠入天灰池,磷火照水,青表成灰,灰粘鱼壁,半沉半浮,像三盏幽绿水灯,沿护河漂向皇城深处。
七、皇城火
子时正,紫禁内监"汲水报更",忽见护河漂来三尾"火鱼",捞而起之,鱼背尚温,灰凝"鱼尾"暗纹。内监不识,急呈司礼监;司礼监转锦衣卫;锦衣卫连夜送玄览司。冷霁见"鱼尾"纹,眼底骤寒——
"是她!"
他亲自捧灰鱼入宫,呈御览。皇帝披衣坐榻,捏鱼灰,指间染青,像沾了鬼火。灰上血字"天火昭昭"已半糊,唯"永川"二字因掺铜粉,仍闪幽光。皇帝沉默良久,只道一句:
"朕的皇叔,要烧到朕脚底了?"
八、回火
焚表第三日,圣旨再出:
永川王由"闭府自省"改"押宗正寺",听勘;
北渊巡检司冷霁,即日入京,掌"三司会审";
落雁关都尉郑野,加"北庭前军"副帅,赐尚方剑,可先斩后奏;
晟字营屯长谢敏,授"翊麾校尉",准扩五百人,赤册直奏。
圣旨到关,郑野按剑望南,喃喃道:"天真的裂了。"
谢敏接过赤册,在"翊麾校尉"旁,用血写下:
"通天已遂,下一步——"
她抬眼,春风割面,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