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余波
里正被锁链拖走的第二日,黍州城头贴出两张新告示。
左告示:永川王府长史裴某亲署,列举里正"私铸紫铜、纵火嫁祸、勒索商号"三罪,着即抄家、流放九渊矿;右告示:州府户曹奉旨"抚慰"丙屯逃民,凡活口皆可按"丁口册"重领田贴,每亩纳粮减二成,为期三年。
减粮消息一出,废矿坑沸腾。纸鸢却连夜把两百三十七口拆得更散——老弱留坑,青壮随炭,半大孩子四散讨饭,像把碎盐撒进河。谢敏知道,这是鹞姐的"沉船计":船板拆小,浪头就打不翻。
可她要的,不是躲浪,是借浪。
二、铁鱼符·另一半
当夜,独洞灯火如豆。谢敏把铁鱼符掰成两爿——原来背面的刻线竟是"鱼腹"暗榫,一拧即分。左爿是"北狄驿道图",右爿却空背,只在刃口留一排细孔,像钥匙。她忽然想起谢长庚的话:"合则为鱼,分则为刃;鱼能指路,刃能开门。"
钥匙开哪把锁?
她取来蜡烛,将右爿在火上轻烤——铁片微红,细孔里竟渗出淡蓝粉末,落在火头,"噗"地爆出一缕鸢尾香。谢敏眸光骤亮:这是鳞楼"上柜"暗号香——鸢尾混冰片,专用于"紫铜库"铁闸。那库,她只随莫先生远远看过一眼,门匾无字,锁孔却呈"鱼尾"形,与右爿完全吻合。
钥匙有了,锁也找到了,缺的是"时辰"与"名义"。
三、州府"减粮"牌
次日,谢敏向鹞姐请命:愿领"减粮"差事,陪户曹下乡丈量丙屯废墟,重划田界。鹞姐挑眉:"你想回火坑?"谢敏垂眼:"火坑有余温,可煨蛋。"鹞姐盯她片刻,忽笑:"给你七个人、两辆车,别把车也煨没了。"
午后,谢敏换作男孩打扮,随户曹属吏"段主簿"出发。段主簿年不过三十,却早早戴上厚棉护膝——丈量田亩要跪雪,他惜命。车队里还有一面"永川王赈济"青旗,是裴长史硬插的,意在"王恩"与"州惠"并施。谢敏瞧在眼里,心里拨珠:王旗、州印、田贴、紫铜库,一线可串。
丈量第一日,她便借"减粮"名义,把丙屯原本"一亩三分"的口粮田,扩到"一亩五分",多出的二分是"义田"——专供"州府紫铜矿"徭役粮。段主簿乐得做顺水人情,反正多出的粮由"永川王垫支",王府账上再扣鳞楼,一环套一环,无人真问落地几斤粮。
夜里,谢敏把新田图偷偷拓在铁鱼符左爿背面——北狄驿道图遇热显线,可反复刻写。一幅"丙屯义田图"落成:义田东界,正好贴着鳞楼"紫铜库"后墙;墙外有一条泄水暗沟,图上被谢敏多画了两尺,像给墙根悄悄开了个"侧耳"。
四、侧耳·暗沟
第三日雪霁,谢敏借口"义田需开排涝沟",带十名雇工挖沟。段主簿嫌冷,窝在车里喝烧酒;鳞楼派来的护卫只远远守着库前门,对后墙不屑一顾。雪泥松软,一个时辰便挖出半人深沟。谢敏趁众人歇息,独下到沟底,用铁鱼符右爿对着"鱼尾"锁孔轻轻一送——
"咔哒"
锁舌缩,一块尺许见方的铁闸板松落,露出黑漆漆的"侧耳"。里面飘出陈年的鸢尾香混铜锈味,像巨兽打哈欠。谢敏没有钻进去——她只把提前备好的"豆笺"暗码册,裹了油布,塞进闸口;再顺手从里头摸出一件东西:一片同样大小的"铁鱼符背板",却刻着"永川王秘库"五字。
她心口猛地一跳:原来鳞楼紫铜库与王府秘库仅一墙之隔,两家各用鱼尾锁,却互不知情!她把新摸出的背板也收入怀中,将原闸复位,锁孔转回,雪泥踢平。上面的人只当她小解,无人多问。
五、田贴换名
丈量结束当日,段主簿捧出新田贴:凡丙屯活口,按新亩数领贴,落款双印——左为"州府户曹",右为"永川王长史"。谢敏代表"纸鸢义仓"请领三十亩义田,户头写"谢敏"二字——这是她第一次把新姓落在官册上,墨迹红印,雪纸黑字,沉甸甸像块铁。
段主簿瞅她:"小兄弟年岁不大,竟做得主?"
谢敏笑出一对虎牙:"替义仓跑腿,混口饭。"
段主簿没再追问,顺手把"谢敏"填入"良农"籍,与"贱民"一刀两断。按照律条,良农可纳粮得"田贴",可佩刀、可读书、可募为"府户"——她一脚跨过了十六层天梯中的第一层。
六、双簧
回城当夜,谢敏把两片铁鱼符并排放于灯火下:左爿"北狄驿道图"+新刻"丙屯义田",右爿"永川王秘库背板"。两爿合口,严丝合缝——却拼出一幅新图:紫铜库暗渠直连王府秘库,再经驿道出九渊,通向北方!
她深吸一口气:原来永川王私铸的紫铜,明走鳞楼,暗走自家秘库,再借"北狄驿道"运出边境,换马、换刀、换铁甲!里正、鳞楼都只是"白手套",真正的咽喉是那段"一墙之隔"。
如今,她手里捏着咽喉的钥匙。
七、沉船·起浪
次日黎明,废矿坑独洞。谢敏把"王府背板"拓印七份,分别塞进七张"豆笺",用七种暗码标注:斤、贯、两、驿、道、鱼、刃。然后她找到鹞姐,只说了一句话:
"让州府再查一次鳞楼——这次,查''暗渠''。"
鹞姐独眼闪烁:"你想把王府也拖下水?"
谢敏摇头:"不,是让王府自己把自己拖下水。"
她附耳低语三句,鹞姐听完,破天荒倒吸一口冷气,随即大笑,笑得独眼泛泪:"好!就陪你沉船起浪!"
第八日,州府"查账船"二次抵黍州。此次带队的,是玄览司督卫冷霁——专办"通敌铸币"案,生铁脸,从不买王府的面子。冷霁第一站,直扑鳞楼"紫铜库",掘地三尺,在暗渠里挖出那片"永川王秘库背板"——板上"永川王秘库"五字,与铁鱼符暗榫完全吻合!
消息一出,永川王长史裴某面色如土;鳞楼连玥连夜封账,高呼"冤枉";州府却顺势封了整条暗渠,连带"义田"也被圈为"涉案赃地"。
风雪夜里,谢敏独坐矿坑,听远处更鼓三声。她取出新到手的"良农"田贴,在灯火下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折成两指宽,塞进铁鱼符左爿的空背——
"田贴藏鱼腹,鱼腹连王府。"
她轻声道,像给未来的自己留一条后路,也像给未来的敌人埋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