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的时光,足以让一个咿呀学语的婴孩成长为蹒跚学步、开始认知世界的幼童。蓝枫便是如此。他继承了父亲蓝鑫清秀的眉目和母亲央宗拉姆深邃的眼廓,皮肤白皙,不像高原孩子那般带着风霜的痕迹,但眉宇间偶尔会流露出一丝属于雪山子民的倔强。他眉心那抹极淡的紫色闪电印记,随着年龄增长,似乎也清晰了一点点,在他安静时,若不细看,只会觉得那处皮肤颜色略深,带着点异样的光泽。
江南,蓝家族地,与念青唐古拉峰下的辽阔苍茫截然不同,这里是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烟雨朦胧中透着千年世家沉淀下的雅致与深幽。高大的院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围起了一个等级森严、规矩繁复的独立世界。
蓝鑫带着央宗拉姆和刚出生的蓝枫回到蓝家时,并非一帆风顺。一个“血统不明”的外族女子,一个在家族外降生的、血脉存疑的孩子,在极度重视血脉纯正的蓝家内部,引起了不小的波澜。若非蓝鑫这一支的堂叔,也就是现任家主蓝明辉力排众议,加上蓝鑫带回的雪莲花品质极高,超额完成了任务,他们一家恐怕连族地的大门都难以踏入。
最终,在蓝明辉的斡旋下,央宗拉姆被勉强认可,身份则伪装成家族某个早已没落、远迁西域的旁系子弟之女,父母双亡,前来投奔。而蓝枫,则被记入族谱,但关于他出生的具体地点和情况,被刻意模糊处理了。
这五年来,蓝鑫一家住在族地西侧一个相对僻静的小院里。蓝鑫凭借自身能力和家主的些许关照,在家族外务中谋得了一个不错的职位,虽不算核心权力阶层,但也生活无忧。央宗拉姆努力适应着江南的水土和蓝家复杂的人际关系,她学会了官话,虽然仍带点口音,也学着打理庭院,烹制江南小菜。她将来自雪域的坚韧融入日常,默默承受着一些族人或明或暗的审视与排挤,将大部分心血都倾注在了抚养蓝枫和经营他们的小家上。
小院里有棵年岁不小的桂花树,是央宗拉姆最喜欢的。她想念雪山和草原时,就会抱着小蓝枫坐在树下,哼唱那些悠远的藏歌。蓝枫似乎对这些旋律有着天然的亲近,听着阿妈的歌声,他会变得格外安静,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天空,仿佛能穿透这江南的烟雨,看到那片生养他阿妈的辽阔天地。
蓝鑫闲暇时,会教蓝枫认字,读一些启蒙的典籍,也会跟他讲一些家族的历史传说,当然,都是经过筛选,不涉及核心秘密的内容。他偶尔会提及蓝家先祖与麒麟的渊源,提及家族之人身负祥瑞血脉,守护着某种古老的使命。小蓝枫听得似懂非懂,但对父亲口中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充满了好奇。
“爹,麒麟是什么样的?”小蓝枫坐在蓝鑫膝上,仰着头问。
蓝鑫抚摸着他的头发,眼神有些悠远:“麒麟啊……是仁慈的神兽,行步有规,不履生虫,不折生草,能带来祥瑞。我们蓝家人的血脉里,就流淌着一丝麒麟的力量。”
“那我也有吗?”小蓝枫伸出自己的小胳膊,好奇地看着。
“当然有。”蓝鑫笑着捏了捏他的小脸,“我们小枫以后,也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然而,这片看似平静的院落,却始终笼罩在家族内部权力斗争的阴影之下。蓝家传承千年,枝繁叶茂,内部派系林立。以家主蓝明辉为首的一派,相对务实,主张在遵循祖训的同时,适度与外界接触,延续家族;而另一派,则以几位辈分高、思想守旧的长老为首,他们极度崇尚血统纯净,排斥一切外来因素,尽管在外人看来蓝家依旧强大,但他们自己却能感受到传承力量的流失,认为蓝家的衰落,正是由于血脉不彰和与外族接触过多所致。他们觊觎家主之位已久,一直在寻找机会打击蓝明辉的威信。
蓝鑫作为蓝明辉比较得力的隔房子侄,又带着一个来历存疑的妻子和血脉不明的儿子,自然成为了反对派重点关注的“靶子”。关于央宗拉姆真实身份的流言,关于蓝枫血脉不纯的猜测,从未在族内彻底平息过。
这一年的家族祭祖大典,气氛格外凝重。大典之后,按照惯例,会有一些彰显家族底蕴和传承的仪式,其中一项,便是针对五岁左右孩童的“洗礼”。这个仪式并非每年都有,只在有适龄孩童时才会举行,其核心,便是在家族圣地——“洗骨池”中进行。
洗骨池,位于族地最深处的禁地之中,是一口不过丈许见方的石池。池水并非普通泉水,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墨绿色,粘稠而沉寂,无波无澜,仿佛亘古如此。池边矗立着一块巨大的黑色石碑,上面刻满了古老的符文,隐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这里是测试蓝家子弟血脉纯度最直接、也最残酷的地方。
按照族规,所有年满五岁的蓝家孩童,都需在祭祖大典后,于洗骨池中接受洗礼。纯血的蓝家子嗣,身负麒麟血脉,会得到池水的认可,安然浮于池面;而若血脉不纯,则会沉入池底。在蓝家漫长的历史中,并非没有混血子弟,他们的命运往往极为悲惨,轻则被废去修为,逐出家族,重则……无人知晓,只知沉下去的孩子,再也没有出现过。
以往,这项仪式更多是走个过场,毕竟蓝家内部通婚严格,极少有与外族结合并敢将子嗣带回族地的例子。但今年,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那个被父亲牵着小手,站在人群边缘的蓝枫。
蓝枫穿着小小的藏青色礼服,头发被央宗拉姆仔细梳理过,小脸绷得紧紧的,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周围的大人们看他的眼神都那么奇怪,有好奇,有怜悯,更有毫不掩饰的冷漠和敌意。他下意识地抓紧了父亲的手。
蓝鑫的脸色异常凝重,他宽厚的手掌紧紧包裹着儿子的小手,试图传递一些力量给他。他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也一直在为此担忧。他相信自己的儿子,相信他与拉姆的爱情结晶绝非孽种,但洗骨池的判定,是家族千年来的铁律,无人可以违背。
央宗拉姆站在蓝鑫身侧,穿着她最好的一套江南衣裙,却依旧掩不住眉宇间的焦虑和一丝属于高原的倔强。她听不懂那些复杂的仪式祷文,但她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紧张和恶意。她紧紧攥着衣角,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心中一遍遍向雪山之神祈祷,祈祷她的孩子平安。
主持仪式的是反对派中一位德高望重、面容古板严肃的长老,蓝承岳。他须发皆白,眼神锐利如鹰,扫视全场,最后目光落在了蓝枫身上,不带丝毫感情。
“祭祖礼成,血脉洗礼,开始!”蓝承岳的声音苍老却洪亮,在寂静的禁地中回荡,“念到名字的孩童,上前,入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