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羁对议事大殿中的风波一无所知,此刻他正深一脚浅一脚地扎进密林深处。
方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击,几乎抽空了他全身的力气。此刻不仅心慌意乱,更兼四肢发软,体内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也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变得沉寂而微弱。
“幸好日头正好。”他扶着树干喘了口气,抬头望了望透过枝叶洒下的光斑,暗自庆幸。若是夜晚,别说辨不清方向,怕是真要一头撞回逍遥仙宗去了。
就在他勉强打起精神继续前行时,脑海中“快点离开”的念头一闪而过——
霎时间,那股刚刚恢复些许的力量再度失控!
“轰!!”
一圈火焰气浪在他周身炸开!周围的树木应声而燃,冲天火光立刻引来了远处此起彼伏的呼喝声。
“在那边!”
“快!围过去!”
谢无羁连滚带爬地逃出火圈,险之又险地躲过第一波搜捕。他缩在一块岩石后,心惊胆战地观察着外面闪过的道道剑光,终于摸到些门道——
这诡异的火焰力量,似乎总在他情绪剧烈波动时不受控制地爆发。
这火焰显然极为霸道,可惜自己无法控制。虽说灵力能自主护体,可万一有个疏漏……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岂不是要落得个引火**的下场?
此后他再不敢胡思乱想,逼着自己清空杂念,只在心里反复推演往日与天道对弈的残局。体内躁动的灵流果然渐渐平息。
就这么跌跌撞撞、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他竟误打误撞地摸到了逍遥仙宗的边界。
此刻他正蹲在一个村子外的小山头上发愁。
谁能想到这具修为通天、可劈山、可打飞一派掌门的老祖身躯,他竟然不!辟!谷!
他饿啊!
先前一直不敢停歇地奔逃,顾不上别的。如今稍得安稳,这最原始的**便排山倒海般涌了上来。
沿途他不是没看见那些一看就是被他火焰祸害的灵兽尸首,还有一片片被落石砸得稀烂、原本明显被精心照料、长势喜人的药田。
但谢无羁前二十八年的人生里,唯二会做的菜只有鸡蛋羹和煎牛排,或许可以再加上一个煮泡面?这些高端食材拿给他……他是既不会给灵兽剥皮去骨,也分不清哪些草是药是毒。
他苦着脸揉了揉轰鸣不休的肚子。
可是——
按电视剧里的套路,如同逍遥仙宗那么大一个修仙门派,底下定然附属着无数城池村落。面前这村子紧挨着仙宗地界,要说两者没什么关联,谢无羁是万万不信的。
蹲到腿麻,他还是没敢冒险进村,咽着口水扭头扎进密林——毕竟他身上也翻不出半文钱去换吃食。
随手扯了几根韧性不错的草茎,他笨拙地把散乱的长发束成个歪歪扭扭的结,心里忍不住吐槽这位老祖的不修边幅。看看微生舞,再看看那些长老,哪个不是衣冠楚楚、发髻齐整?
不过想到要把这么多头发全都紧紧束起,他又幻觉头皮发紧,觉得还是让青丝继续潇洒地飘扬着吧。
林深处有条清浅溪流,谢无羁蹲下身捧水痛饮,却在倒影中愣住——水中的面容竟与他本来样貌有六分相似,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说不清的仙韵,衬着散乱墨发,反倒更显俊逸。
谢无羁心想,说不定自己与这老祖长得相似,便是穿越到这个世界的契机。可惜不知道老祖姓甚名谁,万一和自己同姓名,岂不就是中了穿越必备套路嘛!
想着想着,他又愁肠百结。
原本自己活得好好的,虽说平日与天道对弈品茶这事不被外人理解,可至少有家人朋友相伴,衣食也是不愁的。
而现在自己举目无亲,全部家当就身上这一件旧袍子,饿着肚子没得吃,连水都只能喝溪水。
若是能好好的做那逍遥仙宗的老祖,定然也是能衣食无忧,富贵不愁。可谁叫自己没控制好想法,毁了人家大半个宗门呢……
天地苍茫,还被追杀,该何去何从啊……
“师傅,那儿有个人。”
一个清越中带着点鼻音的少年声音隐隐约约从上游传来。
谢无羁闻声弹起,头也不回地往下游奔去!以这身体的耳力竟未察觉有人靠近,都怪他方才沉浸式伤春悲秋,忘了保持警惕。
才跑出几步,就见前方人影绰绰;急转向右,那边也有十几人合围而来。
“咦?这人怎地一听我说话就跑啊?”那少年音又响起,语气里透着新奇,“师傅您看,好多人围过来了!咱们这一路都没走漏什么风声,他们定是来找那人麻烦的!”
电光石火间,谢无羁猛地折身冲向那对师徒。
不管对方是敌是友,至少在人数上占劣势。何况,听那少年语气,显然与逍遥仙宗不是一路人。
“啧,慌不择路,像只受了惊的小雀儿。”
就在他转过身去的瞬间,一个低沉沙哑、带着几分慵懒戏谑的嗓音响起,似陈年佳酿沁入耳膜,震得他浑身过电般酥麻。
“小遥儿,你去活动活动筋骨罢。”
顶级烟嗓!人间低音炮!
谢无羁在夺路狂奔中,都被这把音色震得心神一荡,下意识朝声音来源瞥去。
只见一个黑衣男子懒洋洋地站在一棵树下,手中一柄白玉为骨、丝绸为面的折扇轻摇,姿态闲适无比。
黑纱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邃眼眸,其中漾着毫不掩饰的嫌弃,正打量着那些围上来的逍遥仙宗弟子。
谢无羁抽了抽嘴角:哇,真骚包。
“好嘞!”那被称为小遥儿的少年应声而动,话音未落便已拖着一道火光残影自他身侧掠过,冲入了围拢的人群。
谢无羁一面震惊于这速度,一面继续跑路,甚至还有余力感慨:真不愧是仙侠世界,随便遇到个路人,竟然都是一路火花带闪电的厉害角色。
而且出门带扇子的,不是特别能装,就是特别牛逼!可这徒弟瞧着都这般厉害,那师傅必然是属于后者——特别牛逼那种。
大腿!这绝对是条金大腿!有大腿送上门来,得抱!
打定了主意,谢无羁跑到那黑衣男子身后站定躲好,喘了口气调匀呼吸,这才定神看向战场。
只见前方约莫三四十个、身着统一青灰色道袍的人围成了数个同心圆,一个明显高大几分的水蓝色身影在其中不停穿梭。
谢无羁看不明白其中门道,只知道那些人分明是围攻的架势,可若是有试图离开的,那少年便会引火焰烧过去,那人就又被牵扯着回到了圆中。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阵法?他摩挲着下巴想:啧啧,看看人家的火焰用得多么得心应手,再想想自己那不争气不听话的火!
“粗劣的低级缚灵阵。”
那低音炮再次在谢无羁耳边轰然炸响,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阵眼不稳,灵力流转滞涩,布阵之人怕不是刚入门?看得本座眼疼。”
他“唰”地一声合上折扇,用扇骨轻轻敲击着掌心,语气满是挑剔。
谢无羁一愣:“诶?我难道问出口了?”
男子侧首瞥来,露出的眼眸中漾着几分玩味。
不待谢无羁细想,前方那少年闻言却嘿然一笑:“师傅嫌我慢啦!得罪了各位!”
话音未落,他将手中长剑向上一抛,那剑便直直地立在半空中。空出来的双手快速捏诀结印,丝丝火苗从他指尖溢出,右手食中二指向上一引,那火便传到长剑身上,随之更为壮大团成了球。
少年手上动作不停,换了个法诀,双眼发亮地笑道:“这是我刚琢磨出的招式,正好拿你们试手。”
他手势骤变,低喝道:
“破!”
长剑上的火球轰然爆开,向四周炸裂。拿阵法围住他的那数十个弟子被尽数震飞,倒在地上哎呦呦地呻吟不停。
爆炸余波袭来,谢无羁下意识想躲,只觉得体内那火焰力量似乎又被勾得蠢蠢欲动起来。
那黑衣男子只是漫不经心地再次展开折扇,随手一拂——
姿态很是优雅端庄,嘴上却道:
“小遥儿,弄脏了为师的衣裳,你可是要受罚的。”
一股无形却温润的力量如水波般荡开,所过之处,狂暴的火浪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抚平,瞬间消散,那些飞舞的尘埃齐齐停滞。
与此同时,谢无羁体内那蠢蠢欲动的力量,在这股温润力量的安抚下,竟也悄然平复了下去,如同被清凉的泉水洗涤过一般。
谢无羁眼睛唰地亮了——
真·救命大腿!必须抱紧!
别的不说,单是能退敌和帮自己平息灵力这两点,就是天大的好处!有好处不抓是傻子!
谢无羁自认不傻。
他堆起谄媚笑容凑上前朝男子道:“师傅师傅!您看我这么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人,被人追杀得多可怜?能不能收我当个腿部挂件呢?”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手中的折扇,补充道,“您这扇子摇得真是风度翩翩,气度不凡!”
那男子看向他,眼神颇有些一言难尽之感,手中折扇“啪”地迅速一合,用扇头抵开谢无羁凑得过近的脸,“腿部挂件?本座腿边,不挂脏东西。”
谢无羁下意识摸了摸自己下巴,又嗅了嗅领边味道——虽不知这老祖闭关了多久,可这一身除了袍子略旧些,身上依旧是洁净清爽毫无异味,怎地就被嫌做脏东西了!
少年走过来,看上去颇为疲惫的样子。他眉头一皱,担忧道:“师傅,你怎地又使术法了?”说着,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块雪白的手帕递过去。
男子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若不是你非得试验那新术法,激得满是尘埃,怎会闹得我要动手的地步。”
他蹙着眉头接过手帕,仔细擦了擦刚才用扇子碰过谢无羁的地方,然后随手将手帕扔掉。
少年瞪着眼,语气带着心疼与责备:“你哪件衣服上,子书没有让人绣好避尘、祛味的符文。”又抓着他师傅的胳膊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气息平稳,才松了口气,转头好奇地问谢无羁:“你说的腿部挂件又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谢无羁看得目瞪口呆,徒弟训师傅,真是活久见!
听得少年询问,他赶忙行了个乱七八糟的拱手礼,道:“少侠!师兄!你刚才那招可真厉害!就那么一下,噼里啪啦的那些人全飞了!”
陆遥毕竟少年心性,听人夸奖,嘴角不自觉一抿,心底暗喜,面上却偏要故作严肃道:“叫谁呢你?谁是你师兄?我的招肯定厉害,私下里琢磨了许久呢!”他说着双眼发亮、眼巴巴的看向他师傅。
谢无羁觉得若是这少年有耳朵尾巴的话,现在肯定是耳朵扑闪个不停,尾巴也快摇上天去了。
男子的折扇拼命挥舞,似要扇走空气中还残存的尘土,见状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谢无羁就仿佛看见那虚幻的尾巴兴奋来甩得都快断了。
这时,那边倒了一地的人里,终于有几个挣扎着站起来,拿剑指着三人,色厉内荏地道:“逍遥仙宗要寻的人,阁下也敢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