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归》 第1章 引子 坠落 暮色将青瓦染作暖橙,天际云霞似朱雀尾羽铺陈开来。 北市城郊,一栋寻常的三层自建房顶楼,谢无羁独自坐着。 他执子沉吟,指尖白玉棋子映着夕照,落下时清脆一响。另一盏清茶被推向对面空位,氤氲热气在晚风里袅袅散开——正与那虚无缥缈的“天道”对弈。 楼下隐约传来谈话声。白大褂的医生合上记录簿,对身旁满面愁容的亲友缓缓摇头:“还是查不出原因。”他仰头望向楼顶那道身影,压低声音:“二十年了,除此之外,他一切认知都和常人无异。” 谢无羁唇角微扬,对着空荡荡的对面轻声说:“你瞧这些人,分明活在你框定的规则里,却偏不肯信你真的存在。” 风声过耳,无人应答。 他忽地起身跑到围栏边。天边那片云烧得正烈,像要滴下熔金来。谢无羁惊道:“你可听见了?方才是不是掠过一声长鸣?像……朱雀清啼!” 谁料这栏杆经年累月日晒雨淋,早已锈蚀松动,此刻被他这么一扑—— “咔嚓!” 栏杆应声断裂。 坠落瞬间,谢无羁瞳中映着漫天流火般的云霞。 真的好像朱雀在飞啊,他心想。 风声呼啸灌耳,失重感包裹全身。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种奇异的解脱感——日日与虚空对弈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吗? 意识消散前最后一瞥,是自家窗台上那盆母亲精心照料的茉莉。白色小花在风里颤了颤,像在告别。 也好。 他想。 新人新文,萌萌哒求收藏呀[熊猫头][熊猫头][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引子 坠落 第2章 第一章 穿越 “恭迎老祖出关——!” 山呼海啸般的声响穿透云雾,将谢无羁从混沌中惊醒。 他睁开眼,十分茫然地看向前方。 自己竟端坐在一处山崖的凹陷处,面前浮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灵光屏障。最让他诧异的是——平时略有些近视的双眼,此刻竟能清晰看见下方石台上跪着的十来个人。连他们袍角刺绣的云纹、发间玉簪的流光,都分毫毕现。 跪在最前头的那人察觉动静抬起头来,广袖垂落如云泻。谢无羁这才发现那竟是个女子。倒不怪他先前没瞧出来,实在是这些人虽穿得五彩纷呈,却均是一身宽袍大袖,头上用簪子束了个髻,一时间确实难分男女。 谢无羁看着那些小小的发髻,莫名觉得头皮一紧。他不动声色用眼角余光瞥向自己肩头——呼,还好,是大片飘逸的墨发垂落,尚未遭此束发之刑。 那女子身着月白云纹绡广袖道袍,领口鸦青内衬如叠嶂层云,眉目清冷如画,端的是仙姿凛然气度不凡。 “方才感知后山祥瑞之气流转,定是老祖在此闭关圆满。”她语带欣喜,声音却稳如山泉,“晚辈微生舞,忝为逍遥仙宗当代掌门,率众长老前来恭迎。” 谢无羁依旧很茫然。 他分明记得自己是从家里楼顶坠下。 眼前这群古色古香的人,虽说他分不清衣料质地好坏,可看那时不时流光闪烁的配饰,就知道绝非凡品。 更何况…… 他抬眼四顾。 云海翻涌,数座青峰如剑刺破云层,直指苍穹。而自己所处之地俯瞰群峦,竟是凌驾众山之巅。 更奇的是,他竟可直视正冉冉升起的朝日,能望见远处林中振翅的山鸟羽尖纹理,能听见这些人清浅的呼吸声。 莫非……日日与他对弈的“天道”,真送了他一场造化?还成了个了不得的修仙老祖? 老祖啊……听上去妙得很。要身份有身份,要修为有修为。下面跪着的五彩斑斓近百人、都还只是一派长老,那其下亲传、内门、外门弟子林林总总多少人啊! 自己在这地界岂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只是自己原本不过二十有六,如今这身体怕不是几十上百岁?还好还好,方才瞥见的双手修长有力,皮肤紧致,头发也乌黑浓密,保养得宜。 修真无岁月,年龄不是问题,身体才是根本。谢无羁有与“天道”对弈的经验,很是迅速的调整好了心态。 见他迟迟不语,微生舞只当老祖还沉浸在仙法感悟中,并未打扰。 却苦了后方一堆养尊处优的长老们,平日哪会跪在这山风凌冽处。为显对老祖的尊敬,还不敢使灵力护体。 跪了不到半炷香时间,便有人借着宽大衣袖遮掩,偷偷揉起膝盖。 那人稍一动弹,谢无羁立生感应,下意识看过去。 一股他完全无法控制的磅礴威压,就这么直直朝下方涌去——众人身形齐齐一矮,腰都塌下去一截。揉膝盖那位更是闷哼一声,唇角渗出血丝。 微生舞额角沁出细密汗珠,声线却仍是很稳地开口道:“请老祖恕罪,药殿长老只是修为浅薄,受不住此处罡风,并非有意冒犯。” 谢无羁自己也被吓一跳,手撑着地面急急忙想起身。 “咔嚓。” 他手撑着的那处山岩,应声裂开数道缝隙。谢无羁甚至感觉脚下的山峰似乎都晃动了一下。 谢无羁心头狂跳,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着呼吸地、将微微抬起的屁股缓缓落回原处,默默收回双手,强作镇定地望向远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身体……力量也大得太夸张了吧?! 见那骇人的威压消散,微生舞暗自舒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平复体内翻腾的气血。 谢无羁定了定神,挺直脊背端起架子,学着影视剧里那文绉绉的腔调,尽量沉稳道:“嗯……本座还需在此地稳固境界,体悟大道玄妙。尔等……先行退下罢。若有要事,本座自会相召。” 微生舞闻言从袖中取出数张符纸,以灵力送至他面前,垂首恭声:“老祖若需传唤,燃此符即可。” 谢无羁眼睁睁看着众长老各使神通,化作道道流光离去。 有乘仙鹤的,有御剑飞行的,有骑着葫芦、玉尺的。那位药殿长老顾衔青也取出一片翠绿欲滴的巨大叶片,坐在上头晃晃悠悠飞走了。 微生舞留在最后,朝他行了礼,这才御空而去。 待所有人都离开,谢无羁才彻底放松下来,小心翼翼地活动手脚,好奇地打量自身,却错过了微生舞于云层中那意味深长的一瞥。 过了许久,他泄气般向后靠在山壁上。 种种迹象表明,他现在应是个了不得的高手,体内蕴藏着难以想象的力量。可问题是,他空有宝山,却连开门进去看一眼都不会!这和守着金山却连一粒金豆子都不能用有什么分别? 痛苦!相当痛苦! 不过,那股稍微动一下就可能引发山崩地裂的恐怖力道,似乎也随着他心绪平复沉寂下去。他现在至少能正常活动手脚,不必再僵坐着了。 现在要怎么办? 被困在这群山之巅,虽说有灵气屏障免了风吹之苦,据说修为高深的修士也无需进食,可……他也不能真端坐在这里闭关吧? 没听过一点基础都无的人能凭空学会仙法的!再开金手指的穿越者都不行! 他的目光落在微生舞留下的那几张灵符上,表情变得有些狰狞。 “为什么非得用火烧?”他拿起一张,触手温润,材质非纸非帛,“撕了行不行?搓一搓呢?或者……大喊一声‘急急如律令’?” 谢无羁学着电视剧里那般,乱七八糟地掐了个法决,中二无比地喝道:“火来!” 他觉得自己应是感受到了传说中的灵力在经脉中流转——一股温热的气流自他小腹附近升起,涌向指尖。 “轰!!” 熊熊烈焰凭空燃起,瞬间挤满了这方浅浅的崖洞,将他吞没! 好在这身体有灵力自动护体,隔开了火焰和高温。不然谢无羁应当会成为修仙界流芳百世的笑柄——史上第一个被自己召出的火烧死的老祖。 符纸燃得很快。 微生舞来得也很是迅速。 这一次,她是乘着一座极其豪华的楼船而来。那船雕梁画栋,灵光缭绕,很是贴心地停在崖洞前,甚至还伸出了舷桥,稳稳搭在石台边缘。 “请老祖移步。”微生舞立于船头,恭敬行礼。 谢无羁惊魂未定,强撑着发软的腿脚,努力维持着老祖的风范,一步步踏上舷桥。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慢吞吞的,生怕把这看起来就很贵的船踩个窟窿出来。 船坏了事小,万一破个大洞……谢无羁偷瞄了一眼脚下云海,觉得很是眩晕。这个高度掉下去,只怕还没到底,自己都能活活被吓死。 楼船平稳起飞,穿梭于云层与山峰之间。 谢无羁站在船头,俯瞰下方掠过的壮丽山林,心中难免生出几分“这才是修仙”的感慨。 楼船飞行重在稳妥,速度上便慢了一些。谢无羁站在船头,看着周围慢悠悠飘过的云,颇为无聊,很是想体验一下传说中御剑飞行的快感。 他双手握住船头的栏杆,回想着先前召唤火焰时体内灵力流转的感觉,心里默念:“快一点,再快一点!” 无意识间,竟向船体灌注进了灵力。 然而——他体内那力量完全不受控制,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一般,顺着栏杆轰然流泻而出,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猛地扩散开去! “咔嚓——轰隆!!” 首当其冲的,便是他双手紧握的那段栏杆。灵光爆闪,狂暴的火焰灵力如同决堤洪流,以他双手为起点,瞬间吞噬了半个船头! 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瞬间解体! 而这股力量的余波如同失控的冲击波向下碾压——正下方的几座山峰遭了殃,山顶都纷纷被削了去,其上林木尽毁,激起漫天烟尘。 下方山林间隐约传来的灵兽悲鸣与修士的惊怒吼声,又被更巨大的轰鸣声淹没。 谢无羁只觉得脚下一空,强烈的失重感再次袭来,身体极速向下坠落! “又来?!”这是他脑中唯一的念头。 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他看着迅速放大的地面,心中一片冰凉。 “刚穿越过来,难道又要摔死?这次死了……还能回去吗?不过好歹原本那只有两层楼,比现在这样掉下去摔成肉饼要好看些……” 绝望之际,他体内灵力再次自主运转,一层凝实的护体灵光包裹住他,下坠之势骤然减缓。 最终,他虽狼狈不堪,却毫发无伤地落在了一片狼藉的山谷中。 他踉跄站定,举目四望。 原本仙境般的逍遥仙宗,此刻在他眼中已近乎废墟。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愧疚攫住了他的心。 完了! 闯大祸了! 他不敢想象微生舞和那些长老此刻的脸色。 回去?自投罗网吗?谁知道盛怒之下的“晚辈”们会怎么对待他这个“罪魁祸首”老祖? 跑! 必须立刻跑!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遏制。 他辨不清方向,也顾不得许多,只想尽快逃离这片被他亲手摧毁的地方,深一脚浅一脚地扎进了茂密的山林之中。 在船上时,微生舞原本是站在谢无羁身后的,近距离被这力量震飞了出去,身上的众多护体法器亮起层层光芒,又瞬间破灭,她被重重的拍在了远处的山峰上,七窍流血,生死不明。 她恍惚看见那燃起的火焰灵光,如巨大的朱雀双翼缓慢合拢,护着其中那人缓慢下落。 昏迷前,她回想起禁地残卷上被血污遮掩的谶语。 “这……便是预言中提到的力量吗?”她意识涣散,“被污渍掩盖的那个字……究竟是‘灾’还是‘福’?” 一时之间逍遥仙宗群龙无首,陷入慌乱之中。 待法堂堂主江问野率众找到跌落在地,陷入昏迷的微生舞时,这种慌乱达到了顶峰。 逍遥仙宗尚还完好的议事大殿内。 器峰峰主慕焚天寻到的一片指甲大小的、飞船上的溯影石碎片,正清晰地映出方才那骇人的一幕:飞船解体,山峰崩塌,灵光溃散…… 殿内一片死寂,所有长老的脸色都难看至极。 江问野面沉如水,缓缓开口:“本门所存那章上古预言残卷,其上的内容在座诸位俱都知晓。其中所言,如今已应其五。” 剑峰峰主百里墨用力拍向座椅扶手,道:“可惜本门只有中章!还有上下两章残卷流落在外,不知所踪。” 刑堂堂主师孤舟声音冷峻:“传闻有一章在妖尊手中,或可去妖市与他交换。” 江问野缓缓抬起手,止住了众人的议论。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环顾四周,道:“如今,掌门重伤昏迷不醒,还需诸位同我拿个主意。” 他顿了顿,语气低沉: “看上去,残卷中写的定然是‘灾星’无疑。这老祖——” “是留?还是杀?” “不如,一边寻残卷,一边追回老祖?”顾衔青低咳了两声,提议道,“掌门原本的意思,就是让我们礼待那位老祖。不若先将此人寻回宗门内羁留,等掌门醒来再做打算。” 众人虽口口声声称谢无羁为老祖,语气中却并无过多尊敬。 慕焚天附和道:“衔青所言有理。眼下距离烬墟之宝现世时日愈近,各方势力虎视眈眈。本门正值用人之际,不宜再节外生枝。” 江问野沉默片刻,“传我令。” 他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即刻起,封锁山门,除本门弟子外,任何人不得入内。” “派出所有法堂弟子,搜寻老祖下落。百里墨,师孤舟,你二人率门下得力弟子随我前往烬墟。云裳师姐,你檀渊弟子凡在门中的都带上。顾衔青备好可抵御火灵及清心之丹药,掌门亦交付于你照看了。” “现在烬墟之宝兹事体大,至于老祖……焚天,我堂中弟子任你差遣。” 他的指尖在溯影石中谢无羁坠落的那片山林处重重一点。 “务必,寻回老祖。” 第3章 第二章 逃亡 谢无羁对议事大殿中的风波一无所知,此刻他正深一脚浅一脚地扎进密林深处。 方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击,几乎抽空了他全身的力气。此刻不仅心慌意乱,更兼四肢发软,体内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也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变得沉寂而微弱。 “幸好日头正好。”他扶着树干喘了口气,抬头望了望透过枝叶洒下的光斑,暗自庆幸。若是夜晚,别说辨不清方向,怕是真要一头撞回逍遥仙宗去了。 就在他勉强打起精神继续前行时,脑海中“快点离开”的念头一闪而过—— 霎时间,那股刚刚恢复些许的力量再度失控! “轰!!” 一圈火焰气浪在他周身炸开!周围的树木应声而燃,冲天火光立刻引来了远处此起彼伏的呼喝声。 “在那边!” “快!围过去!” 谢无羁连滚带爬地逃出火圈,险之又险地躲过第一波搜捕。他缩在一块岩石后,心惊胆战地观察着外面闪过的道道剑光,终于摸到些门道—— 这诡异的火焰力量,似乎总在他情绪剧烈波动时不受控制地爆发。 这火焰显然极为霸道,可惜自己无法控制。虽说灵力能自主护体,可万一有个疏漏……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岂不是要落得个引火**的下场? 此后他再不敢胡思乱想,逼着自己清空杂念,只在心里反复推演往日与天道对弈的残局。体内躁动的灵流果然渐渐平息。 就这么跌跌撞撞、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他竟误打误撞地摸到了逍遥仙宗的边界。 此刻他正蹲在一个村子外的小山头上发愁。 谁能想到这具修为通天、可劈山、可打飞一派掌门的老祖身躯,他竟然不!辟!谷! 他饿啊! 先前一直不敢停歇地奔逃,顾不上别的。如今稍得安稳,这最原始的**便排山倒海般涌了上来。 沿途他不是没看见那些一看就是被他火焰祸害的灵兽尸首,还有一片片被落石砸得稀烂、原本明显被精心照料、长势喜人的药田。 但谢无羁前二十八年的人生里,唯二会做的菜只有鸡蛋羹和煎牛排,或许可以再加上一个煮泡面?这些高端食材拿给他……他是既不会给灵兽剥皮去骨,也分不清哪些草是药是毒。 他苦着脸揉了揉轰鸣不休的肚子。 可是—— 按电视剧里的套路,如同逍遥仙宗那么大一个修仙门派,底下定然附属着无数城池村落。面前这村子紧挨着仙宗地界,要说两者没什么关联,谢无羁是万万不信的。 蹲到腿麻,他还是没敢冒险进村,咽着口水扭头扎进密林——毕竟他身上也翻不出半文钱去换吃食。 随手扯了几根韧性不错的草茎,他笨拙地把散乱的长发束成个歪歪扭扭的结,心里忍不住吐槽这位老祖的不修边幅。看看微生舞,再看看那些长老,哪个不是衣冠楚楚、发髻齐整? 不过想到要把这么多头发全都紧紧束起,他又幻觉头皮发紧,觉得还是让青丝继续潇洒地飘扬着吧。 林深处有条清浅溪流,谢无羁蹲下身捧水痛饮,却在倒影中愣住——水中的面容竟与他本来样貌有六分相似,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说不清的仙韵,衬着散乱墨发,反倒更显俊逸。 谢无羁心想,说不定自己与这老祖长得相似,便是穿越到这个世界的契机。可惜不知道老祖姓甚名谁,万一和自己同姓名,岂不就是中了穿越必备套路嘛! 想着想着,他又愁肠百结。 原本自己活得好好的,虽说平日与天道对弈品茶这事不被外人理解,可至少有家人朋友相伴,衣食也是不愁的。 而现在自己举目无亲,全部家当就身上这一件旧袍子,饿着肚子没得吃,连水都只能喝溪水。 若是能好好的做那逍遥仙宗的老祖,定然也是能衣食无忧,富贵不愁。可谁叫自己没控制好想法,毁了人家大半个宗门呢…… 天地苍茫,还被追杀,该何去何从啊…… “师傅,那儿有个人。” 一个清越中带着点鼻音的少年声音隐隐约约从上游传来。 谢无羁闻声弹起,头也不回地往下游奔去!以这身体的耳力竟未察觉有人靠近,都怪他方才沉浸式伤春悲秋,忘了保持警惕。 才跑出几步,就见前方人影绰绰;急转向右,那边也有十几人合围而来。 “咦?这人怎地一听我说话就跑啊?”那少年音又响起,语气里透着新奇,“师傅您看,好多人围过来了!咱们这一路都没走漏什么风声,他们定是来找那人麻烦的!” 电光石火间,谢无羁猛地折身冲向那对师徒。 不管对方是敌是友,至少在人数上占劣势。何况,听那少年语气,显然与逍遥仙宗不是一路人。 “啧,慌不择路,像只受了惊的小雀儿。” 就在他转过身去的瞬间,一个低沉沙哑、带着几分慵懒戏谑的嗓音响起,似陈年佳酿沁入耳膜,震得他浑身过电般酥麻。 “小遥儿,你去活动活动筋骨罢。” 顶级烟嗓!人间低音炮! 谢无羁在夺路狂奔中,都被这把音色震得心神一荡,下意识朝声音来源瞥去。 只见一个黑衣男子懒洋洋地站在一棵树下,手中一柄白玉为骨、丝绸为面的折扇轻摇,姿态闲适无比。 黑纱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邃眼眸,其中漾着毫不掩饰的嫌弃,正打量着那些围上来的逍遥仙宗弟子。 谢无羁抽了抽嘴角:哇,真骚包。 “好嘞!”那被称为小遥儿的少年应声而动,话音未落便已拖着一道火光残影自他身侧掠过,冲入了围拢的人群。 谢无羁一面震惊于这速度,一面继续跑路,甚至还有余力感慨:真不愧是仙侠世界,随便遇到个路人,竟然都是一路火花带闪电的厉害角色。 而且出门带扇子的,不是特别能装,就是特别牛逼!可这徒弟瞧着都这般厉害,那师傅必然是属于后者——特别牛逼那种。 大腿!这绝对是条金大腿!有大腿送上门来,得抱! 打定了主意,谢无羁跑到那黑衣男子身后站定躲好,喘了口气调匀呼吸,这才定神看向战场。 只见前方约莫三四十个、身着统一青灰色道袍的人围成了数个同心圆,一个明显高大几分的水蓝色身影在其中不停穿梭。 谢无羁看不明白其中门道,只知道那些人分明是围攻的架势,可若是有试图离开的,那少年便会引火焰烧过去,那人就又被牵扯着回到了圆中。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阵法?他摩挲着下巴想:啧啧,看看人家的火焰用得多么得心应手,再想想自己那不争气不听话的火! “粗劣的低级缚灵阵。” 那低音炮再次在谢无羁耳边轰然炸响,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阵眼不稳,灵力流转滞涩,布阵之人怕不是刚入门?看得本座眼疼。” 他“唰”地一声合上折扇,用扇骨轻轻敲击着掌心,语气满是挑剔。 谢无羁一愣:“诶?我难道问出口了?” 男子侧首瞥来,露出的眼眸中漾着几分玩味。 不待谢无羁细想,前方那少年闻言却嘿然一笑:“师傅嫌我慢啦!得罪了各位!” 话音未落,他将手中长剑向上一抛,那剑便直直地立在半空中。空出来的双手快速捏诀结印,丝丝火苗从他指尖溢出,右手食中二指向上一引,那火便传到长剑身上,随之更为壮大团成了球。 少年手上动作不停,换了个法诀,双眼发亮地笑道:“这是我刚琢磨出的招式,正好拿你们试手。” 他手势骤变,低喝道: “破!” 长剑上的火球轰然爆开,向四周炸裂。拿阵法围住他的那数十个弟子被尽数震飞,倒在地上哎呦呦地呻吟不停。 爆炸余波袭来,谢无羁下意识想躲,只觉得体内那火焰力量似乎又被勾得蠢蠢欲动起来。 那黑衣男子只是漫不经心地再次展开折扇,随手一拂—— 姿态很是优雅端庄,嘴上却道: “小遥儿,弄脏了为师的衣裳,你可是要受罚的。” 一股无形却温润的力量如水波般荡开,所过之处,狂暴的火浪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抚平,瞬间消散,那些飞舞的尘埃齐齐停滞。 与此同时,谢无羁体内那蠢蠢欲动的力量,在这股温润力量的安抚下,竟也悄然平复了下去,如同被清凉的泉水洗涤过一般。 谢无羁眼睛唰地亮了—— 真·救命大腿!必须抱紧! 别的不说,单是能退敌和帮自己平息灵力这两点,就是天大的好处!有好处不抓是傻子! 谢无羁自认不傻。 他堆起谄媚笑容凑上前朝男子道:“师傅师傅!您看我这么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人,被人追杀得多可怜?能不能收我当个腿部挂件呢?”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手中的折扇,补充道,“您这扇子摇得真是风度翩翩,气度不凡!” 那男子看向他,眼神颇有些一言难尽之感,手中折扇“啪”地迅速一合,用扇头抵开谢无羁凑得过近的脸,“腿部挂件?本座腿边,不挂脏东西。” 谢无羁下意识摸了摸自己下巴,又嗅了嗅领边味道——虽不知这老祖闭关了多久,可这一身除了袍子略旧些,身上依旧是洁净清爽毫无异味,怎地就被嫌做脏东西了! 少年走过来,看上去颇为疲惫的样子。他眉头一皱,担忧道:“师傅,你怎地又使术法了?”说着,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块雪白的手帕递过去。 男子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若不是你非得试验那新术法,激得满是尘埃,怎会闹得我要动手的地步。” 他蹙着眉头接过手帕,仔细擦了擦刚才用扇子碰过谢无羁的地方,然后随手将手帕扔掉。 少年瞪着眼,语气带着心疼与责备:“你哪件衣服上,子书没有让人绣好避尘、祛味的符文。”又抓着他师傅的胳膊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气息平稳,才松了口气,转头好奇地问谢无羁:“你说的腿部挂件又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谢无羁看得目瞪口呆,徒弟训师傅,真是活久见! 听得少年询问,他赶忙行了个乱七八糟的拱手礼,道:“少侠!师兄!你刚才那招可真厉害!就那么一下,噼里啪啦的那些人全飞了!” 陆遥毕竟少年心性,听人夸奖,嘴角不自觉一抿,心底暗喜,面上却偏要故作严肃道:“叫谁呢你?谁是你师兄?我的招肯定厉害,私下里琢磨了许久呢!”他说着双眼发亮、眼巴巴的看向他师傅。 谢无羁觉得若是这少年有耳朵尾巴的话,现在肯定是耳朵扑闪个不停,尾巴也快摇上天去了。 男子的折扇拼命挥舞,似要扇走空气中还残存的尘土,见状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谢无羁就仿佛看见那虚幻的尾巴兴奋来甩得都快断了。 这时,那边倒了一地的人里,终于有几个挣扎着站起来,拿剑指着三人,色厉内荏地道:“逍遥仙宗要寻的人,阁下也敢拦?” 第4章 第三章 临渊 “哇哦,逍遥仙宗诶。” 少年把剑往肩上一扛,另一只手顺势搭在谢无羁肩上将身体靠了过去,吊儿郎当的笑道:“怎么办啊师弟?架我打过了,招也练过了,现在把你交出去如何?” 被抓回逍遥仙宗还不得被剥层皮?! 谢无羁把头摇成拨浪鼓,转身扑向静立一旁的男子:“师傅!您一看就面善!他们抓我回去定会把我大卸八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这么厉害,考虑考虑顺手救条小命?” 他谨记大佬有严重的洁癖,虽扑得急切,却也小心地保持距离。 少年沉默地看了眼他师傅遮得严实的面纱,实在没琢磨出“面善”在何处。 “倒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本座……面善。”男子略微退后一步避开,玩味低笑道:“小子,你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跟谁学的?” 再次被无情嫌弃的谢无羁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那是别的人眼神不好。” 男子语气莫测,“有些意思。” “识相的就交出那人,逍遥仙宗自不会为难。若不然必下追杀令,天涯海角也要把你们揪出来!” 那边逍遥仙宗的弟子见同门陆续起身,觉得自己又可以了,完全忘记了刚才被对方一个人全灭的事,底气十足、恶狠狠地朝三人喊话。 “聒噪。” 男子眼风都没扫过去一丝,手中折扇“唰”地展开,语气满是不耐:“微生舞那女子越活越回去了,怎地纵容门下弟子如此无礼,吵得本座头疼。” “尔等何人!胆敢辱我派掌门!” 男子又转头朝少年嫌弃地道:“你方才那招瞧着华丽,实则稀烂啊,害为师动用术法不说,竟还能留得那些跳虫一般的脏东西在为师面前蹦跶。” “哦豁。”少年深深地叹了口气,认命地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冲出。 “好好的修仙通途你们不走,鬼道无门你们偏要来闯。” 方才那一招虽看上去极其酷炫,实则已掏空了他大半灵力,加上连着两天昼夜不停地赶路,现在他整个人都虚弱得很。 可师傅嫌吵了! 那只好让这些人都乖乖的,再不能开口的好,否则师傅生气的话……少年打了个寒颤,止住念头,老老实实地默念口诀、踩着步法、扛着长剑,去杀人。 虽说少年体内虚空,几乎全靠剑招御敌,那三十余人倒也没费他多少功夫便被尽数击杀。 也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过于自信还是为了贪功,直到伤亡过半,领头那人才意识到仅凭自己这些人是没办法留住对方的,终于放出了传音符寻求宗门助力。 谢无羁看见飞出的符咒,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却本能觉得不妙,下意识探手就想去抓。 他手方一抬—— 那传音符便“轰”的一声炸开,火焰窜得极高! 这爆炸声不大,却因正好在少年身边不远处,他结实地被吓了一跳,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谢无羁盯着自己指尖怔忡。 这火焰看上去威力虽也是很大,可比起之前来说,只能算小打小闹,甚至都比不得最开始烧了微生舞召唤符那次。 “难道这力量还会随着使用次数的增多而消退?!还是说……每次大的爆发后,都会陷入一段虚弱期?” 这可使不得啊! 虽说不能被掌控,可在这种仙侠世界行走,还被追杀,没有这些灵力傍身,他可是半点底气都没有啊! 低音炮大佬!说什么也得缠上你们了! 谢无羁半点都不带犹豫,转身就扑上前想抓住男子的手表忠心。 男子却像是早有预料,手腕一翻,白玉折扇精准地隔在两人之间。扇骨那冷硬的触感抵在谢无羁胸口,让他再难寸进:“你可别过来,当心我忍不住剁了你的手。”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愿跟随师傅师兄,给两位当牛做马报答恩情!端茶倒水、洗衣做饭,我什么都能做!” 他实在是有些走投无路了。 孤身一人穿越到这陌生世界,身后是偌大一个修仙门派的追杀,体内是随时可能引爆的失控力量。 既无一技之长可傍身,又身无分文可活命。 眼前这位神秘莫测、骚气满满、还爱装逼的黑衣大佬,是他眼前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 哪怕,这大佬看上去有那么一点不太正经,还颇为嫌弃他的样子。 男子还未开口,前面累瘫在地的少年余光瞥见这一幕,生怕他师傅又嫌烦,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急急忙的跑过来把谢无羁拉开几分距离,嘴上帮腔道:“这主意不错啊师傅!出门在外时,徒儿一个人照顾你始终不够周全,多个人搭把手,我也能多些时间修炼,好保护你不是?” 他说着,不由自主将谢无羁往身后挡了挡——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何对这初次见面的青年心生亲近。 男子玩味地注视着谢无羁,目光又不时扫过少年,手中折扇轻摇,带起细微的风声。 少年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却依旧将谢无羁挡在自己身后。 直到这时,谢无羁才得以正面地打量这位救命恩人。 此人一身剪裁得干净利落的玄色劲装,衣领处滚了道细细的、特别扎眼的红边,勾勒出他修长的颈项轮廓。袖口也被同色的红丝带紧紧束着,衬得他手更白,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此刻这手里又拿了张雪白的手绢,正斯里慢条的擦拭着折扇——方才抵开谢无羁时所接触之处。谢无羁有些气急,这人是多嫌弃自己啊,又不臭!可他依旧很识时务的、怂怂地躲在陆遥身后。 黑纱遮住了男子下半张脸,几缕碎发随意垂落额前,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浓密细长的睫毛低垂,遮住了眼眸,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看着看着,谢无羁不自觉地蹙起眉头,语气带着几分困惑:“你这面纱……能取下来吗?我觉得你很是眼熟啊。”说话间,竟不自觉轻轻推开了陆遥,想要更靠近一些,看得更仔细一些。 陆遥没防着被推了个趔趄,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敢说,不要命啦! 出乎意料的是,男子闭目感应了片刻,轻笑了一声,竟真的依言抬手挑开了系带,面纱滑落。 黑纱下是一张俊美到近乎妖异的脸,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漏下来勾勒着他眉骨,像孤峰覆雪,衬得那双眼睛更深了。 他眼睫低垂,眸色沉静如寒潭映星,墨色的底子里,藏着点点熔金般的琥珀光,看似兴味盎然,却无端让人觉得淡漠疏离得很。 谢无羁抱臂而立,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眉头越皱越紧:“不应该啊……你这样的长相,我若是见过定不会忘记。可为什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呢……” 男子任由他打量,挑眉道:“好巧,我也觉得你眼熟呢。你是何人?” “哦哦对!我叫谢无羁。”谢无羁这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自我介绍,“多谢大佬救命之恩。” “谢无羁……”男子无声地将这个名字在舌尖碾过一遍,指尖微蜷,静了一瞬,毫无征兆地、带着一丝毅然决然意味地、点向他眉心。 谢无羁还沉思中,猝不及防正正被他点中。那点触感冰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酒香。 他只觉得一股清凉温润之意从指尖处沁入,似山间清泉,顺着四肢百骸流遍全身。那股一直在他体内躁动不安的火焰力量,在这股清流的安抚与引导下,竟相当乖顺地顺着经络走了一遭,最后在心脏处安顿下来。 谢无羁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调动那股力量,惊喜地发现它们终于不再如炸药包一般一点就爆,虽说仍是不能随心运转,却已安稳许多。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感涌上心头,甚至莫名有些眼眶发热。 天知道他一个普普通通的现代人被这突然拥有的强大力量折磨得有多惨!要多努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乱想! 大佬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他终于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自由活动,不必时刻担心哪个念头过于激动,而把自己或者其他什么人炸上天了! 谢无羁正要道谢,却见男子收回手后,本显得游刃有余的脸色忽地发白,身体似乎还极其轻微地晃了一下。 男子猛地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肩膀开始控制不住地抖动。 “呵…” 喉咙里先发出一声沉闷的、仿佛漏气般的轻笑,紧接着,这笑声像开了闸的洪水,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男子竟放声大笑起来,笑得肩头耸动,连眼泪都沁了出来,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趣事。 这突如其来的狂笑让少年和谢无羁二人彻底懵了,少年一脸茫然,完全摸不着头脑:“师傅……你在笑什么啊?” 谢无羁则是有点不安,莫不是大佬为了帮自己,反被那火焰给烧坏脑子了?或者是方才直接用手碰了自己,洁癖发作疯了?这可怪不得自己,分明是大佬先伸手过来的嘛! 好半天,男子才勉强收住笑声,他清了清嗓子,伸手拭去眼角的泪花。 他舌尖顶了顶腮,右手拇指用力抹过嘴角,拭去一丝血痕,目光若有所思地从两人脸上掠过,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难怪……难怪!小火鸟,你倒是布了一手好局啊!” “师傅!”少年担忧的唤他,“你这是……被反噬了?”总不能是生癔症了?而且师傅竟然没有擦拭碰了谢无羁的手指! 男子伸手坦然道:“是有一丝调皮的小火苗顺着溜过来了,小遥儿,你帮我引走罢。” 少年取出一方手绢垫在手中,皱着眉头找到他师傅体内那一点温顺如鹌鹑的火星子,还未有所举动,那小火星便顺着他的灵力进了他内府。少年一惊,再去寻时,那点火沫子早就融入内府那烈烈燃烧的火焰中、无影无踪了,他抬头看向他师傅。 男子了然,平静道:“同为火源之力,无妨。” 少年有些疑惑,却相信他师傅的判断,自把这点小事抛到了脑后去。 谢无羁十分忧虑的看着,大佬可别因此心生芥蒂,若是不愿收留自己了可如何是好。 男子任由他打量,甚至学他先前那般抱着手臂,用折扇轻轻点着自己下颌,忽地展颜一笑,道:“展翊。” “!”一旁本担忧他师傅会勃然大怒的少年却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抛开身份不谈,他自幼便被师傅从妖怪窝里捡到,抚养教导,这些年来遇见的人形形色色,师傅几乎从未告知过他人真名!此刻竟如此轻易地告诉了眼前这个刚认识的青年? “嗯?”谢无羁一时没反应过来。 “本座名讳。”展翊瞥了眼一旁盯着自己欲言又止的弟子,扭头对谢无羁道:“你可别叫我师傅,当不起。我只有那一个笨徒弟。你唤本座名字便可。” 他蹙着眉头瞧了谢无羁半晌,又道:“罢了,你也别叫我名字了,听着生分,不若唤我临渊罢。” “哦哦!临渊!”谢无羁恍然大悟——这大腿是同意他跟着了!他喜滋滋的想。 少年震惊,少年不解,少年也不敢问他师傅,只木木的跟上他师傅节奏,对着谢无羁说道:“我叫陆遥,表字望羲,你唤我望羲便好,叫我阿遥也是可以的。” 而展翊的目光,却始终锁在谢无羁脸上,不放过任何细微变化。 “我……我就叫谢无羁。”谢无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尖,“没有别的字了,叫我无羁就好。” 他来自现代,哪来的表字? 陆遥点点头唤道:“无羁!” “阿遥!”谢无羁也笑着应了一声,他揉了揉肚子,饥饿感似乎更强烈了。背后那些尸首传来的阵阵血腥气,也让他胃里一阵翻腾,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他环视四周,压低声音道:“临渊,咱们要不要先离开这儿?这里离逍遥仙宗太近了,万一追兵又来……” 陆遥也将询问的眼神投向他师傅。 攻出场咯[烟花][烟花][烟花] 洁癖毒舌还嫌弃家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三章 临渊 第5章 第四章 蛮子 日头还未出呢,师傅便突然将他从美梦中唤醒,什么也不说地就带着他赶路。瞧着方向,目的地应是逍遥仙宗没错,结果走着却莫名地折了个弯,到此地遇见了谢无羁。 陆遥现在满脑子都是问号。 既然决定要同行,谢无羁又被逍遥仙宗追杀,他师傅又准备往哪边走呢? 展翊注意到了谢无羁揉肚子的小动作,目光在他腹部停留良久,疑惑道:“你这是……腹饿?” 谢无羁苦着脸,有气无力地叹道:“一天多没吃饭了,饿得前胸贴后背。” 展翊眉头皱了起来,重复了一遍:“腹饿?”他转着圈将谢无羁打量了一遍,语气里满是不解,“不应该啊。你这神……身体……灵气充裕得很,虽说掌控不佳,也应是到了辟谷之境罢,怎地会腹饿?!” 怎么了!大佬肯定是到了辟谷的境界,不食人间烟火,难道连徒弟都修为高深到了不需要吃饭的地步吗?自己会肚子饿这件事有那么难以让大佬理解? 谢无羁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正想开口辩解,展翊却已收回目光,叹息着合上折扇,道:“罢了。小遥儿,先去寻个客栈,要两间干净的上房。” 前夜是感知到了熟悉、剧烈的神魂波动,这才接连两日不分昼夜地追寻而来,他自己都没能好好洗漱休息。待寻到了客栈,小火鸟们肚子饿了便自会去吃东西,自己也能得闲泡个热水澡。 如此安排,很是合理。 陆遥想了想,道:“此地距问仙镇最近,不过也尚还有些距离,我们要在关镇门前赶到。不然,恐怕要露宿野外。”说到后面他语气有些古怪,“如此的话,无羁,你我二人或许还要再饿一晚上肚子。” “走吧。”展翊转身便走,折扇在他指间转了个花,玄色衣摆在空气中划出优雅的弧线。 “师傅!”陆遥出声叫住他。 展翊回眸,眼中带着询问。 陆遥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指向另一个方向,憋着笑:“那边。” 展翊脚步一顿,用扇骨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自己额头,摇着头示意陆遥带路。陆遥这才窃笑着拉住谢无羁便走。 三人不再耽搁,迅速离开了这片弥漫着轻微血腥气的战场。 陆遥和谢无羁走在前方,两人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正勾肩搭背地聊天。展翊步履平稳悠然地跟随在后,手中折扇轻摇,目光偶尔掠过四周景致,更多时候却落在前方那个与陆遥说笑的背影上。 “无羁,这些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逍遥仙宗会追杀人族,你究竟做了什么事竟惹得微生舞都痛下杀手?”陆遥是真的好奇。 逍遥仙宗位于七大修仙门派之首,从来都处事稳妥,尤其现任掌门是女子,就连对妖魔鬼怪都更多的是怀柔手段,怎地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竟然就是对人族下了追杀令? 谢无羁尴尬地笑笑,挠了挠鼻尖:“额……也没什么,就……不小心力量有点失控。” 他看着陆遥依旧一脸不解的表情,咬了咬牙根,双眼一闭豁出去道:“就是没注意好像毁了他们几座仙山!” 逍遥仙宗作为此界最大的修仙门派,其山门外自然是有其他门派与世家探子在的,此等大事,自然是瞒不住。 此事在发生的第一时间便被传了出去,只是江问野封山及时,外人都只知山崩,以及后来逍遥仙宗派出了不少刑、法二堂的弟子四处寻人,却并不知其缘由。 陆遥虽从纪子书的传讯中得知了此事,却也没联想到谢无羁身上。现在冷不防听到真相,他惊得嘴张大到可以塞进整个鸡蛋。 他松开搭在谢无羁肩膀的手,将他也是转着圈上下打量了一阵,赞叹道:“看不出来啊!你这一幅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竟能做出如此大事?”叹完了,新的疑惑又起,“可是无羁,你有这般能耐怎地还会被那群低阶弟子追杀?” 方才围攻谢无羁那些,瞧着虽是门派中武力值最高的法堂弟子,人多且善用阵法,但明显不是内门精英,若不是要试验新琢磨出的招式,解决那些人他连灵力都不需要用到。 何况,有毁山之能的人,竟然只派了些许弟子来追寻?逍遥仙宗也着实托大啊! 谢无羁叹气,他也很无奈啊!他现在就是小孩子拿大刀,空有力量不能掌控还容易反伤自己。 他反问道:“别说我了,糟心!你们呢?”他侧过头拿眼神示意了一下跟在后方的展翊,道:“看你们先前的方向,莫不是要去逍遥仙宗?现在是被我连累去不得了吗?” 陆遥也扭头看了他师傅一眼,挠挠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你逃的方向不太对。遇见你那地方再往前走深一些的话,便是守拙村,过了村就是连绵数万公里的远古山脉了。” “远古山脉?”谢无羁道,“听上去就有故事啊!” “怎么?你连远古山脉都不知?”陆遥皱了皱眉,疑惑道,“你是从哪个不开化的地方出来的蛮子吗?瞧着一身装扮也像。” 谢无羁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化作了容忍的微笑,“有劳阿遥为我解惑了。” 陆遥抿了抿唇,平日里都是旁人给他解惑,如今竟能有他给别人讲的机会,倒是相当的……舒畅! “传说远古山脉里毒瘴遍地,你这样的,你不会飞是吧?没有御剑之法是吧?若是不小心闯了进去,”他看着谢无羁摇了摇头,歪着头吐出舌头做了副死相,道:“只有送命的份。” 谢无羁再次感慨自己幸好遇见了两人,还果断的抱上了这粗壮的大腿,他还想再听陆遥多讲一点这世界的传闻,展翊催促的声音顺着风飘了过来,带着点不耐烦:“走快些,照你们两个这慢吞吞的速度,还要再走多久才能到问仙镇。本座泡澡的时辰都要耽误了。” 两人对视一眼后应了一声是,便闭口不言只闷头赶路。 谢无羁在心里换算:一个时辰是两个小时。陆遥倒还好说,自己竟然也能连着两天不停歇的四处奔袭而不觉多疲惫,看来这具老祖的身体也并非一无是处嘛。 果真如陆遥所说,约莫前行了半个多时辰,夕阳将天边染成橘红色时,远处山坳间隐约现出一个城镇的轮廓,点点灯火在前方亮成了一片。 “总算是快到了。”接连的赶路让陆遥也感到了一丝疲惫,他不由叹道。 看见了目标,谢无羁精神一振,拽着陆遥便加快步伐向前走去。 远远的,他们瞧见镇门外站了许多逍遥仙宗的弟子,正拿着水镜映像一一比对进出之人。 谢无羁心里一惊,不知所措的看向大佬:“临渊,他们怕不是在找我。” 展翊蹙眉,手中折扇“啪”地一合,疑惑道:“微生舞好歹也是一派掌门,怎地如今竟小气至此,不过几个山头罢了,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他语气里的嫌弃几乎凝成实质,“这排场,显摆得很。” 谢无羁挠挠鼻尖,没好意思说出自己还不小心顺手将这一派掌门也震飞了的事。 展翊惯是个讨厌麻烦的,他眼神一动,折扇微抬。陆遥立马就拦了过去挡在他前方两步距离:“师傅!咱们还得进镇子去找住的!”您就别在这里那么粗暴的解决麻烦了行吗?会引来更多人,更麻烦的!而且您这灵力也不能轻易动用啊! 展翊原地站定,也不说话,就抱着手臂,用合拢的扇骨轻轻点着自己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陆遥。 陆遥见他师傅这次居然很是听劝,暗暗松了一口气,赶快掐诀给谢无羁面上覆了一层幻术。 谢无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觉得有一层水膜贴在上面一样冰冰凉,疑惑道:“阿遥,你这是给我做了个面具吗?” 陆遥瞪了他一眼道:“小爷出手怎么会如此低级,最起码也是中级幻术啊!不然怎地对得起我师傅的名头和教导!”他讨好似地朝展翊笑笑。 谢无羁仿佛又看见了摇动的小狗尾巴。啊不,以陆遥的体型,应是只大型犬,也是大狗尾巴。 他把自己的脸上下摸了个遍,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变成什么样了,不是很放心的又扯了扯自己的袍子,问:“阿遥,我的脸是变了,可他们会不会从衣服上把我认出来?” 陆遥上下打量了他片刻,道:“幻术变衣服有些浪费,若有画皮妖的面具就好了,不过我的衣服你穿似乎有点大。”后半句他没敢说出来:倒是他师傅的应该能穿。 展翊用扇子指了指谢无羁,语气随意的道:“换成我的罢,有一套浅灰绣金色花纹的你穿上应是合适的。”他顿了顿,补充道,“新的,没穿过。” 虽说展翊已对谢无羁一再破例,可陆遥依然对他师傅这决定感到诧异。师傅,你对外人的洁癖呢!还有,你怎地知道我备了什么花色的衣服?他有些木然地从储物袋中翻出展翊口中的那套灰色劲装递过去。 谢无羁想着大佬的洁癖,有些不太敢伸手去接,还是陆遥叹着气将他推到了树后去。 这修仙世界的衣服比古装电视剧中的还要繁琐,里三层外三层的!谢无羁穿得有些崩溃,在一旁等着的陆遥也渐渐开始焦躁起来。 终于,在展翊也快要忍不住开口发问前,谢无羁拿着剩下的配饰走出来,不好意思地问道:“这东西怎么戴?” 陆遥吐出一口浊气,很是熟练地将黑皮裹在他袖口处,又把绣金线的布片覆上去。尔后又看了看,动手将他的头发也重新梳整了一番,在谢无羁的强烈要求下,只松松的在脑后绑了个马尾,用一个同样黑皮绣金线的发冠束好。 将他上下仔细打量了片刻,陆遥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退了开去。 此时的谢无羁整个人焕然一新,从落拓修士变成了一个翩然侠客。 展翊扫了一眼,微微颔首:“马马虎虎,还算能入眼。” 他手中折扇“唰”地展开,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走吧,再磨蹭下去,客栈的热水都要凉了。” 谢无羁扯了扯嘴角,按下吐槽的冲动。多荣幸啊,洁癖大佬赐穿衣服,还夸他可以看了呢! 三人颇为顺利的便进了问仙镇,镇中果然还有许多着逍遥仙宗弟子服的人在挨门挨户的进屋查探。 展翊随意进了最近的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要了两间相邻的上房,陆遥与谢无羁一间,展翊独自一间。两个人点了些清淡小菜让小二送到房里,展翊则是要了一桶热水,并特意嘱咐:“水要新烧的,桶要刷三遍。” 三人便暂时安顿下来。 谢无羁跟着陆遥进房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展翊正站在旁边房门前,手指隔着一方雪白帕子,轻轻推开木门。 察觉到他的视线,展翊侧首望来。隔着一小段距离,那双熔金色的眼眸在客栈昏黄的灯光下,漾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暖色。 他极轻地扬了扬下巴,示意谢无羁先进去。 谢无羁莫名觉得耳根有点热,连忙转身跟着陆遥进了房间。 第6章 第五章 惊心 直到用过饭菜,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谢无羁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随之而来的便是潮水般的疲惫与后怕。 他靠在椅背上,脸色发白,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白天目睹的惨状——那些被高温烧焦的尸首与飞溅的鲜血——便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一一浮现。 甚至是焦臭味和血腥气都仿佛也一同涌入鼻中…… 谢无羁极力压抑也没能忍住,翻身去寻了个木盆,将方才吃的东西尽数吐了个翻天覆地。 陆遥见他实在难受便乖巧地倒了杯热茶递过去,怕喝了晚上走眠,又添了些水进去冲淡。少年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心里虽疑惑满满,却什么也没问,只起身开窗散去味道,又将脏污的木盆端了出去。 待他端着新换的木盆回来时,谢无羁呆呆的坐在桌边,手上无意识的把玩着茶杯。 陆遥将盆里盛了热水,把帕子浸湿了递给谢无羁,又搬了木凳靠着他坐下,一下一下的、轻轻的拍着他后背。 谢无羁仰着头把帕子覆在脸上,帕子下的双眼瞪得极大,隐隐有泪水渗出,又被帕子吸收无踪。 他说道:“我是第一次亲眼看见那么多的尸体。”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不易觉察的哽咽,“那些人都是因为我才会死的。” 陆遥的目光平静,语气却很是柔和,“下令的是师傅,动手的是我。” 谢无羁道:“可……你们是为了救我。” 陆遥心知师傅专程带自己星夜兼程赶路的原因多半是如此,可依旧显得很淡然的道:“我本来没下杀手,可谁让他们胆子颇大,竟然还敢威胁我师傅呢?我师父何许人也,怎由得那些不入流的小弟子在他面前大放厥词。” “可……” 谢无羁张开嘴还想分辩,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辩出个什么。他清晰的明了陆遥言语之下的好意。如此、他真的有必要非得把那些人的死亡都揽到自己身上吗?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现代人,在此之前他见过最血腥的也不过是村子里杀年猪,哪儿又背得动如此沉重的人命。 陆遥给他把杯中斟满温水,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笑道:“无需多想,救你只是顺手罢了。你安心歇息,方才吃饭前不是师傅说了,明日一早咱们还要赶去烬墟呢,那里可不是什么能优哉游哉通行之地。” 谢无羁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疑惑道:“烬墟?那是个什么地方?” 陆遥道:“那里是远古山脉最外围的地方,听说原本也是林木充裕,只是二十年前忽然一夜大火烧得几座山都只余了黑石,故而得名烬墟。昨日在路上听说那无物可燃的黑石上竟忽地又起了大火,想必已引得多方前往查探。遇见你之前,师傅本也打算带我前去,他说那里或可寻得一物,助我提升修为。” 谢无羁有些羡慕:“我现在过去拜师还来得及吗?”他也很是想快些掌控自己体内的力量。 说起来,陆遥也是用火的,这一趟自己说不定可以蹭一个? “走!”谢无羁颇有些期待地道:“也别明天再去了,咱们连夜赶路我也不累的。”谁还没个想掌控毁天灭地力量的时候呢?届时金山在手,天下我有啊!莫要去晚了被旁人先得去了。 陆遥似笑非笑地接口道:“无羁,你这会儿肚子不饿了?也不乏了?” 谢无羁嘴角抽抽,瞬间如打了焉的茄子一般,有气无力的耷拉着头道:“倒是吃饱了……不过还是歇一晚吧。” 这老祖的身体倒是奇怪,虽未辟谷但似乎不需要睡觉。可是他晚上不在床上躺一躺,总觉得心里缺点事儿,浑身没劲。 怀揣着对现在情况的忐忑、和对未来的一丝期待,谢无羁不怎么安稳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楼下隐隐传来问询声:“掌柜,可有见过此人?” 陆遥睁了睁眼,又翻身睡了。 谢无羁本就只是浅眠,瞬间惊醒坐了起来。 “先前不是已经来寻过了?”那掌柜带些疑惑的声音响起。 “上面催得紧,最近事又多,咱们只能严格些。”那人倒是耐心地解释。 “之前来的道长留了画像在小店,虽不如您这法器显示得明晰,可来的每一个客人都是仔细看过的。”掌柜的取出登记的小簿子。 “这两日生意不错,”那人翻着簿子笑道:“新住进店的这些人里有什么举止可疑的,或者陌生面孔吗?” 掌柜的又道:“客栈迎来送往的多是生人,这两日更是增了许多,若要说举止可疑……”他皱了皱眉头,道:“有一个总是东张西望的,看起来倒是有些古怪。” 那查探的弟子心中一喜,示意其余同门先散出去将客栈围了起来,问道:“住的哪间房?” “不过此人和您这法器里的人长相气度完全不同。”掌柜的有些迟疑,夜已深,若这人不是,岂不平白扰了清净。 那弟子虽有些急,却很是了然的安抚道:“宁可错探也不可漏查。此人或许会障眼之术,我假扮小二先上去试探一番。若他是,自少不了你的功劳;若不是,我道个歉下来,也不会过多惊扰。” 掌柜的稍作思量便取下钥匙递过去,问道:“是否需要我回避一二?” “也好。”那弟子道。 “你若不能好好躺着睡,”屋内,陆遥闭目轻声道:“那便真的如掌柜所说那般古怪了。” 谢无羁坐在床边努力的想平复心情,可实在忍不住,语气不由有些着急:“我现在平静不了,马上那人要上来了,怎么办?” 陆遥翻身起床,慢悠悠走过去,将桌上的那壶冷茶往地上一摔,恨声道:“兄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不信我可以,为何连我师傅都不信呢!” 谢无羁惊慌的看看门口,手足无措地道:“我,我没有……阿遥你小点声,我自然是信你的。” “好,那我小声说,”陆遥降低了音量,语气依旧很是愤怒:“你言下之意便是不信师傅了?” “信的!我特别信!”谢无羁看着隐约印在纸门上的人影,心中暗恨这完全不隔音的破门,手中急切的做出悄声的姿势示意陆遥。 陆遥扫了门口一眼,道:“但你明日亦要随我去和师傅道歉。我俩自幼被师傅抚养长大,你竟对师傅起了质疑之心,虽是你胞弟,我也断不能容忍。” “笃笃笃” 门外那人站着听了会儿,终还是敲响了门。 陆遥给谢无羁递了个安心的眼神,过去开了门,故作一脸不耐地道:“何事?” 那小二装扮的弟子,一边探头往屋里打量,一边堆着笑道:“夜已深,还请客官小声些,别扰了旁人。” 那弟子见屋内只有谢无羁一人坐在床边,脸上虽满是惊慌的模样,可有了先前的争吵作为铺垫,弟子自然认为那是被要求去同他师傅道歉的原因,况且,自己藏在袖中的探查法器半点反应也无。 陆遥坦荡荡的任他查看,待他看清了,这才倚门挡住他视线道:“倒是我的不是,若有被吵着的人,烦请小二哥替我道声歉。” 两人客客气气的交谈几句,那弟子便离去了。 陆遥关上门,挑眉看向谢无羁。谢无羁长出一口气,瘫倒在床上,虽说危机暂时解除,可他也是没了睡意。陆遥不管他,只让他安心睡就好,又打着哈欠躺回床上,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 第二天,日光明艳,透过客栈窗棂,在木质地板投下细碎的光斑。 谢无羁猛地惊醒,才发现自己竟然又不自觉睡熟了。 心脏还在为昨夜的查探而后怕地狂跳,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确认那层幻术薄膜依旧存在,触感冰凉滑润。 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去,陆遥早已不在榻上,薄毯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旁。 桌边坐着那人,今日换了一袭群青色的衣裳,料子是顶级的冰蚕丝,在晨光里泛着流水般的光泽。 今日他头发没全扎,只在脑后随意拢了一小把,用根墨色发带松松系着,剩下的青丝跟瀑布似的披在肩背上。耳朵后面还编了几缕小辫子,用细细的银环扣好,发尾坠了几个米粒大小的铃铛,行动间有极轻的脆响,颇有些异域风情。 此刻他正慢悠悠地饮着酒,那柄白玉折扇就搁在手边。扇坠换了一枚成色极好的青玉,雕成了竹叶形状,随着他斟酒的动作微微晃动。 谢无羁先是唤了声“临渊”,一边穿上鞋走过去,目光在他手中的酒杯上停了停,忍不住道:“大早上的喝酒对胃不好。” 展翊头也不回,摇晃着粉玉酒杯,语气懒散:“不早,已近午时了。还有,辟谷之人,不谈肠胃。”话虽如此,他却依然放下了酒杯,改为拿起折扇把玩。 “午时?”谢无羁还不习惯这计时单位,眯着眼睛依然在心里先换算了一番,这才惊道:“我竟然睡了这么久?” 展翊轻笑一声,正待开口。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不待屋内的人回应,陆遥便推开门进来,将端着的饭菜往桌上一放,笑道:“不赖你,昨夜见你着实惊惶,悄悄施了个安神诀,倒是没想到效果如此的好。” 谢无羁了然,感激的凑上前去给陆遥揉捏了几下肩膀:“那就多谢可爱的阿遥了。” 陆遥搬过木凳坐下,一边摆筷子一边道:“快吃吧,晚些赶起路来,下一顿热饭也不知何时去了。” 饭菜简单,却色香味俱佳。谢无羁看展翊面前并未摆放碗筷,不由疑惑道:“临渊,你不吃吗?” “些许五谷杂粮,不过徒增体内杂质。”展翊语带嫌弃,起身踱至窗边,“本座可不想沾染这身浊气。” “师傅早已辟谷,不需要吃东西。”陆遥一边吃一边嘟嘟囔囔的朝谢无羁解释。 经过昨日的相处,谢无羁早已了解这位大佬毒舌加洁癖的性子,对此倒也没什么意外,拿起筷子便跟陆遥抢起菜来。 展翊目光偶尔会落在谢无羁身上,可每次谢无羁心生感应看去时,却发现他又只是望着窗外出神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只有那轻轻摇动的扇子显示着他并非完全静止。 虽然没有昨日那么饿到心慌的感觉,谢无羁依旧被这几个小菜勾起了食欲,又因为自己睡着而耽误了出发时间,便近乎狼吞虎咽的扫荡着饭菜。 可奇怪的是,没吃几口他便觉得浑身难受,肠胃处火烧火燎的感觉升腾。 谢无羁:阿遥你尝尝这个翡翠豆腐,好吃! 陆遥:是不错,无羁你也试一下这道醋溜莲白。 谢无羁:哇,这大厨手艺不错! 展翊——皱着眉头疯狂摇扇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五章 惊心 第7章 第六章 秘闻 “临渊,临渊!”谢无羁急忙伸手召唤展翊,“你快来!来帮我看看,是不是我的灵力又要失控了?” 展翊闻言转过身。 他先是瞥了一眼谢无羁面前的碗筷,又看向谢无羁捂着肚子的模样,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才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道:“你这身体早已辟谷,却还要贪嘴强纳这些凡俗杂物,自是受不住。” 陆遥一怔:“诶?无羁你的修为也到了辟谷之境?难怪可以毁几座山头。”他对昨天谢无羁说的事还是半信半疑。 展翊口中虽很是嫌弃,却依然走了过来。 他在谢无羁身侧站定,青色的衣摆几乎要触到谢无羁的膝盖。谢无羁仰头看他,晨光从侧面打来,给他的轮廓镀了层金边,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在光影里显得有些不真实。 然后,展翊伸出了手。 没有用手帕隔开,没有用扇子代替——他修长的手指径直点向谢无羁的额心。 谢无羁下意识地闭了下眼。 指尖触上皮肤的瞬间,是微凉的。可那点凉意很快就被一股温润的力量取代,清泉般自眉心涌入,顺着经络游走,将那些躁动的、因食物而产生的“杂质”一一烧融、净化。 比昨日更熟练,也更……温和。 待他收回了手,谢无羁那股不适感也已彻底消失,甚至,让他隐隐有些舒适感。 谢无羁睁开眼,正对上展翊垂下的目光。那双熔金色的眼眸在近距离看,更显深邃,眼底像有流金缓慢转动。展翊看了他两息,才直起身,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懒散:“好了。下次再贪嘴,便让你自己受着。” 陆遥担忧的看着他师傅,见他松开手,急忙递过去早就备好的雪白手帕,问道:“师傅,这次可有火焰反噬?” 展翊轻敲他额头一记,挑眉道:“你当为师是何人?同样的亏还能吃两次?”他收回手,指尖在空中顿了顿,接过帕子随意擦了擦手,“不过是一点食物残渣,也配反噬本座?” 陆遥揉了揉并不痛的额头,笑眯眯的道:“徒儿这不是关心您老人家的身体嘛!” 始终一副懒散模样的展翊瞬间炸毛,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他弯下腰就着手中的帕子捏住陆遥的下巴,让他直面自己那张俊美得毫无瑕疵的脸,声音拔高:“陆!遥!你!仔细看看为师这张精雕细琢的脸!再看看我这玉树临风的身姿!” 展翊眼尾危险地上挑,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温柔的弧度,声音轻柔得能滴出水来:“再让我听见你叫一声‘老’……” 他站直身体,修长的手指对着陆遥的方向,做了个轻轻捏拢的手势,笑容越发柔和,“我就把你的小脑袋瓜子,像捏核桃一样,咔嚓一下,捏爆哦。保证脑浆都不会迸出一滴。” 陆遥从善如流的点头应是,却侧过头悄悄地跟谢无羁说:“无羁别怕,师傅他就我这一个宝贝徒弟,才舍不得呢。” 这次终于轮到谢无羁一脸木然地点头,这对师徒的相处方式实在让见‘电视剧’多而自觉识广的他叹为观止。 一旁的展翊冷哼一声,将手帕随意丢开。 陆遥不敢让他开始发散怒气的师傅久等,迅速的解决了午饭,又去和掌柜买了些干粮备到储物袋中,这才结账出门。 问仙镇街道上的人流似乎比昨日更加密集,且多是行色匆匆的修士,昨日那些弟子却不见了行踪。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焦躁气息,谢无羁敏感的察觉到连温度似乎都上升了些许。 “快些,听说昨夜那火又旺了几分!” “赶来此地的修士甚多,听说逍遥仙宗都没空去查毁山头那人的下落,弟子全都去烬墟外维持秩序了。” “管他呢,机缘不等人!听说那火焰炽热不可靠近,但是已有散修在外围找到了一些蕴含精纯火灵力的碎晶!” “看来,闻风而动的人不少。”展翊轻嗤一声,“哗啦”合上折扇,在掌心敲了敲,“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有没有命得到其中那宝贝。” 他目光随意地扫过街上那些步履匆匆的身影,最终落向镇外远山的方向:“走吧,我们也该动身了。”再不去取了那源头,等这火燃进山里去了,只怕会惊动一些不该出来的家伙,平添麻烦。 陆遥凑近谢无羁,压低声线却极为兴奋地道:“这么多人赶去,看来那地方真出了了不得的法宝。” 谢无羁也很是向往,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机缘能寻些合适的法器。虽说自己弱了些,可大腿抱得牢啊!何况传说有灵性的法宝都会自行择主,万一自己碰上了呢! 他那边美滋滋的想着,一抬头却发现陆遥和展翊都神色古怪的看着他。 陆遥踟蹰片刻,没忍住问他:“无羁,你说的大腿抱得牢是什么意思?和上次那个什么腿部挂件差不多吗?” 谢无羁不堪地捂住脸:完蛋!又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吗!还是这么不要脸的幻想…… 展翊却大致明了他说的大腿应是指的自己。他眼风若有似无地扫过谢无羁那副恨不得钻地缝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查的弧度,用扇骨轻轻点了点谢无羁的肩膀:“机缘自是有的,端看那东西要择哪个主了。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点戏谑,“不过——本座的腿,可不是那么好抱的,小火鸟。” “当心……”他拉长了语调,扇尖在谢无羁袖口虚虚一点,“冻着。” 谢无羁只觉得他比平日的毒舌多了些难以察觉的温和,奇怪的看过去,却只见到他满眼笑意。 谢无羁莫名耳根一热,赶紧推攘着陆遥催促道:“快走快走,去晚了什么机缘都没了。” 陆遥顺从的被他推着走,调侃道:“你现在找得到烬墟了?” 谢无羁脚步一顿,又福至心灵地回他:“你瞧有这么多人都是去烬墟,顺着人流走应是不会错的。” 展翊却用扇子拦了他一下,道:“我们要从群山后绕行。” 陆遥眨眨眼:“师傅,您的意思是……” 展翊颔首,用扇尖虚指了一个方向,“昨日收到子书传讯,那处有些异动,正好顺路去看看。” 他顿了顿,补充道,“免得跟那群抢破头的蠢货挤在一起,污了眼睛。” 谢无羁对如何过去是没什么意见的,大佬管他吃饱饭、睡饱觉,还给他施展幻术变脸避开追捕,他十分安心的做挂在大佬腿上求保命的一个小挂件。 哪怕大佬说腿凉,他也抱定了! 展翊领着两人出了问仙镇,拐进一条僻静小径。草木幽深,人迹罕至,他却走得熟门熟路。 走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前方出现一个三岔路口。展翊脚步未停,径直朝中间那条路走去。 “师傅。”陆遥小声唤道,抬起手指向左边那条,“是这边。” 展翊脚步一顿,行云流水的转向左方,语气依旧从容:“嗯,知道。试试你是否还记得路罢了。” 谢无羁:……看来大佬还是个路痴。 陆遥憋着笑,拉着谢无羁跟上自己师傅越走越快的脚步。 烬墟离问仙镇极近,故而迟钝如谢无羁、先前在镇上时都能感受到些许温度变化。 没走多少时间,周遭的环境开始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变化:草木逐渐变得稀疏,最终完全消失,脚下的泥土也被一种漆黑的、仿佛被烈火烧灼熔炼过的岩石所取代。 前方隐隐有光芒流转,谢无羁跟着二人过去,却见地上用晶石摆着一个怪异的图形,他方才看见的光便是来自这些晶石。 展翊扫了一眼那图形,啧啧道:“逍遥仙宗倒是一如既往地爱惜那些凡人,这隔热阵法布置得还算……能入眼。” 他勉强给出了一个及格的评价。 陆遥见谢无羁一脸好奇,解释道:“这是隔热阵法,应是逍遥仙宗所设,免得高温传出去惊扰到普通人。” 谢无羁好奇的朝前跨了一步,只听见了“啵”的一声轻响,像戳破了一个肥皂泡,眼前霎时换了天地。 天空转瞬变成红色。空气中温度也明显升高了许多,开始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硫磺又混合着某种古老尘埃的气味。 他赶紧后退一步,又“啵”的一下出了阵法范围,世界恢复原样,山林寂静,天朗气清。 见他还想再试,陆遥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他:“别玩了!这么进进出出,布阵的人会有感应的,小心又把逍遥仙宗的人招来!” 这话精准拿捏了谢无羁的软肋,他立刻老实下来,乖巧地跟在陆遥身后,只是眼神还是忍不住总往那些散发光泽的晶石上看:不愧是修仙世界啊! 三人一路顺着阵法边缘前行,渐渐靠近那片远古山脉。 原本谢无羁以为群山看上去是墨绿色,是因为隔得远且林木多的缘故,走近才看清,山脉边缘还笼着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绿色光罩。 他好奇的伸手,同先前遇到的阵法一样,很是轻易的便穿了过去。再小心翼翼地探过头去看,屏障里外看见的景色倒没什么区别。 谢无羁面露疑惑,看向陆遥。陆遥摇头道:“我只知这远古山脉外围设有极强的结界,是为隔绝其中不祥之物。更多的,师傅也未曾细说。” 走在前面的展翊头也不回,只传来一声嗤笑,手中折扇“啪”地一合,指向那光罩:“不祥之物?这说法,倒是遮掩得巧妙。仙门那群老古板,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来了来了!穿越修真界必备的上古秘闻!谢无羁立刻竖起耳朵打起十二分精神,双眼炯炯有神的看向展翊,可那人却又闭口不言了,只是用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肩膀,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吊人胃口。 陆遥默契地出声催促:“还有呢师傅?你快说呀!” 展翊脚步不停,只随手凝了个小水球砸了陆遥一脸,才缓缓道:“此方世界,万灵竞生,人、妖、精怪,皆可求索大道飞升成仙。然而上古时期,有至邪之恶念降临,非人非妖,却能侵蚀灵台,扭曲心智,转化万灵为只知杀戮毁灭的怪物。” “最初发现的,便是一个形似人族幼童的……玩意儿。”他扇尖在空中虚点,仿佛在描绘那个形象,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被好心村民拾回抚养,却经数年而形态不变、身量不长,村民纷纷议论是招来了邪物,遂请修士前来探查。那修士尚未近身,已觉道心不稳,妄念丛生。” “待修士引动灵力探其根底,那‘孩童’体内竟涌出磅礴黑气。修士连同周遭村民,沾染瞬间便神智尽失,相互屠戮。那场面,啧,想必是难看至极。” “这听上去有些像魔气啊。”陆遥与谢无羁不知不觉走快了些追上展翊,谢无羁插嘴道。 展翊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扇骨在掌心轻敲,接着道:“在场百余人皆尽身死,唯独那修士凭借着深厚修为,灵府回还了一点清明,这才得以将体内黑气强行压制在丹田,逃回宗门示警。” “待他隔日率众返回时,却发现整个村落已被浓浊黑气吞噬,派入查探者,皆陷其中,再无音讯。” “当时的仙门领袖担忧黑气蔓延,遂令人将此地封锁,派人严加看守。可不久后,相隔甚远的另一个小镇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此后变故频发,为阻浩劫,诸仙门联手,退出黑气弥漫的范围,又借古神遗泽布下这通天结界,将已遭彻底污染的广袤山脉封禁其内,同时严查各地,清剿隐匿秽气。” “山脉广袤,自有无数生灵不及撤离,又因受了邪气侵蚀,无法脱出结界,只能永困其中。” 他语气平淡,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当年那些所谓仙门为掩盖抉择之艰与遗弃众生之实,联手编造了‘不详’之说糊弄世人。且由诸仙门、世家轮派弟子看守各处结界,避免其内生灵逃出,亦阻挡外界进入。” “直到后来发现此结界能隔绝所有沾染邪气者,且经年不衰,仙门、世家才逐渐散去,到现在也只有逍遥仙宗一门作为屏障看守,美其名曰守护苍生。” 他“唰”地合上扇子,总结道,“说白了,不过是懒,加上怕担责任罢了。” “不过如此一看,微生舞虽说优柔寡断了些,在她引领下的逍遥仙宗,到还不枉费‘仙门’二字。”展翊少见的夸了一句。 陆遥张大了嘴,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听他师傅一口气说这么多字,不由叹道:“好厉害啊师傅……” 展翊不明所以,却不耽误他飞了个眼刀过去:“乖徒儿,你最好真的在夸为师。” 陆遥讨好的朝他笑笑,拉过谢无羁转换话题:“无羁,你方才说的魔气又是什么东西?是那个黑气吗?邪气?” 谢无羁有些怔愣,反问道:“你连魔气都没听过吗?这个世界上难道没有魔?” “不知道啊。”陆遥又疑惑地看向展翊问道:“师傅你知道吗?” 展翊低垂的细密睫毛挡住了眸底神色,沉默片刻,方抬首勾勒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扇子在他指间转了个花:“子书每次让你多看看那些卷轴的时候,你跑得比谁都快,如今知道来问我了?” 他用扇尖虚点着陆遥,“现在想起求知若渴了?晚啦!本座今日解说的份额用完了,想知道?回去自己翻卷宗去!” 小剧场: 谢无羁:感觉你和临渊不太像师徒 陆遥:师傅抚养我长大,还教我修行之道,虽说叫他师傅,可就算叫一声父亲也不为过 谢无羁一口盐汽水喷在陆遥身上,想着展翊在意自己年龄和容貌的模样,说:你真这样这样叫了的话只怕临渊会打死你。 陆遥惊奇:你怎么知道?师傅当时差点捏爆我脑袋,还是子书拦下来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六章 秘闻 第8章 第七章 邪魔 陆遥一脸委屈的扁着嘴,扯着谢无羁的袖子控诉:“无羁,怎么你们都知道魔的事,师傅他偏偏不告诉我。” 他哀怨地瞥了展翊一眼,“还让我去看卷轴,那些字密密麻麻的,看着就头晕。” 谢无羁觉得“邪”和“魔”无非就是说法上的不同罢了,邪魔邪魔,不就是同一个物种吗? 可他见展翊摇着扇子一副悠闲模样,只好先打圆场道:“这不是让你回去多看书嘛!何况,我也不知道我和临渊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东西,等他愿意说时,你叫上我一起听听?或者,他说的那什么卷轴,回头咱们一起研究研究?” 陆遥还想追问,展翊的声音轻飘飘传来:“到了。” 三人面前的那片屏障上,赫然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洞,边缘不时有幽蓝流光闪过。 透过屏障可以看到对面挤挤攘攘地围了许多形态诡异的生物,本都对着那个破洞探头探脑。见有人来,靠得最近的一个猛地将脑袋凑近,露出满嘴利齿发出无声的嘶吼,看上去凶狠无比。 屏障隔绝了声音,可谢无羁依旧被那突如其来的动静给惊得后退半步,心跳都漏了一拍。 “啧,怎么看着还是这样不太聪明的样子。”陆遥见怪不怪的点评道,显然有些习以为常,并没把那声虚张声势的怒吼放在眼里。 那怪形生物猛地一拍屏障,将自己一条覆盖着鳞片的手臂伸出,试图穿过那个小洞! 却见展翊踏前一步,一手拿着折扇,另一只手轻轻朝前一弹,动作快速而优雅。 青绿色光点从他指尖溢出连接到屏障之上,原本缓慢流转的蓝光骤然加速,变得如同漩涡一般飞速流转,一点点的,将那尝试探出的手臂从指尖处磨灭,连灰都没留下。 那怪物吃痛,猛地缩回残肢,发出更加凄厉的嚎叫,看向展翊的眼神充满了怨毒,却又带着深深的忌惮和恐惧。 有两个体型略小些的上来将它扶了下去。 展翊“唰”地展开折扇,遮住下半张脸,只留一双满是挑剔的眼睛打量着那些魔物:“丑,真是千奇百怪的丑。这么多年了,一点审美进步都没有。” 见它们无法出屏障,谢无羁顿时觉得心里安稳了不少,他问道:“这些便是被邪气侵蚀的存在?” 陆遥听了他师傅的讲述,对这些生物有些同情,可依旧颇为嫌弃地道:“瞧着比上次来的时候还丑了些。”他看了片刻,又震惊着扭头朝展翊求证道:“师傅,上次我们来时,他们都还是一盘散沙,如今看起来似乎有了秩序。都懂得搀扶伤者退去了,不像你说的那种丧失神志的模样啊!” 展翊早早的寻了个还算平整的黑石翘着腿坐下,闻言懒洋洋地道:“你倒是比他们聪慧些,不过也不多,就一些。” 谢无羁观察了许久,越看越觉得这些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魔物。它们虽说形态各异,有的多眼,有的无面,有的如烂泥摊了一地,有的却像遍地的黑石一般棱角分明。但皆有一个显著的共同点——遍体漆黑,且有部分看上去体格巨大的,还隐隐有黑气在体表盘旋。 让他同样有些在意的是,这些魔物并没有因为同伴受伤而更加狂躁甚至陷入无脑混乱,确实如陆遥所说,如同神志尚存一般,在某种指令下,面向他们缓缓向后退去,身影逐渐融入后方晦暗的山林之中。 就在大部分魔物隐入黑暗的刹那,他敏锐察觉到一道不同于其他那般饱含怨毒的视线,而是隐隐带着探究的意味。 就在谢无羁看过去的瞬间,对方似乎有所察觉而避开,他只捕捉到魔物退去队伍的边缘,一个身影正转过头去,背影看上去几乎与常人无异。 那人形魔物穿着一袭墨色长衫,部分头发在头顶用金冠束了个髻,余下的长发如瀑披散而下。 在众多奇形怪状的魔物中,这道身影显得尤为突兀和扎眼。明显到谢无羁都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他拉过陆遥的手,指着那边问道:“阿遥,你看到了吗?” 陆遥怔愣地点头,“看到了。”他又回头问展翊:“师傅,你看到了吗?” 展翊抛了个白眼给他,没好气的“啪”一声合上扇子,“小遥儿,近日你是越发猖狂了,先是说为师老,如今这又是在质疑为师眼瞎?” 陆遥讨好的笑着上去给他捏肩,道:“哪儿能呢!师傅您明察秋毫,风华正茂!” 谢无羁百思不得其解,“临渊,方才那……是人?” 展翊指了指自己脖子处,示意陆遥用些劲,漫不经心道:“何以见得?” 谢无羁道:“先前不是说,这结界只拦里面被邪气侵染的存在,不会阻拦普通人进出。在一堆乱七八糟的邪物里面,有那么一个衣着端庄的人……形?总不能是你刚才讲的上古传说中那个最初的‘邪物’吧?” 展翊轻笑:“为何不能?” 谢无羁惊了,“魔是种可以活这么久的生物吗?” 他讶异之下,无意识的把“邪物”换回到了自己更熟悉的“魔”这个称呼,可展翊却是一副默认的姿态。 展翊把玩着发辫,引得银铃叮铃作响,意味深长地道:“一般的是不能,可若是起源呢?” 谢无羁皱眉,“可你说的那个起源,难道不是因为长久的保持小孩的模样不变才被发现的?难道是要经历漫长岁月才能长大?” “谁知道呢。”展翊不可置否,似乎并未把那个或许很是强大的存在放在心上,只扭头看向陆遥,方才他手上的力道重了些许,“阿遥,你心乱了。轻点,想捏碎为师的骨头吗?” 陆遥语气有些委屈,再次问道:“师傅,你们说的魔,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你知道我是最不耐看那些又长又臭的上古卷轴的。” 展翊懒洋洋的闭上眼睛,扇子盖在脸上,“讲起来太麻烦,而且……”他声音透过扇子闷闷传来,“魔尊既已现身,此界想必会纷争乍起,届时,就算你不想,也会知道。何必现在污了耳朵。” 陆遥不服气,道:“既然会出事,师傅你早些讲于我知晓,我便能早些保护你啊!” 展翊忍不住睁眼拿开扇子回头看他,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保护我?” 他上下打量着陆遥,用扇骨轻轻把他推开一点,“先把你的剑练好,别到时候还得为师分心救你,就是最大的保护了。” 陆遥气得脸都皱成了一团,走到一边背对着他们不再说话。 谢无羁凑过去安抚他道:“师傅是大佬不需要保护,可我需要啊!阿遥你保护我啊!” 陆遥心烦意乱地推他,“你走开,去抱我师傅的大腿去,理我做什么。”见谢无羁被推来一屁股坐到地上,陆遥又皱着眉把他扯起来。 谢无羁撞了撞他的肩,轻笑道:“阿遥你是吃醋了啊?好可爱啊阿遥。” 陆遥瞪大了双眼又想去推他,可想着这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手举起来半路变成挥舞拳头的姿势,怒气冲冲地道:“吃什么醋?你再乱说我揍你了哦!” 谢无羁见他脸皮子薄,不敢再逗,自己现在这小身板可经不起他的力道,便正色道:“你先让我捋一捋,晚些我把我知道的跟你说。” 陆遥瞪着眼睛看了他许久,这才别别扭扭地“哼”了一声表示同意,还不忘补充道:“你可别忘了。” “走吧。”展翊站起身,随意拍了拍衣摆,仿佛要拍掉并不存在的灰尘,“再看下去,本座怕眼睛会瞎。” 谢无羁看了看结界上那个依然显眼的破洞,问道:“这个地方不管它了吗?” 陆遥道:“如此小个漏洞,左右那些‘魔’也过不来。”他着重说了“魔”这个字,意图相当明显。 展翊转身便走,群青色衣摆在那片焦黑的岩石上扫过,没沾上半点尘灰,“差不多该去办正事了,再跟这些丑东西待下去,影响心情。” 他口中的正事,自然是指前往烬墟核心区域。 提到这个,谢无羁可就来了精神,连声道:“走走走。”他还惦记着那烬墟中的宝物,生怕去晚了连渣都不剩。 在离开前,谢无羁若有所感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身影正静静的立在远处一棵巨树的顶端,风吹起他的长发飞舞。 见他回头,似乎还笑了笑,朝他挥了两下手。 谢无羁扯过陆遥准备让他也看看,再扭头时,那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陆遥有些莫名的问他:“怎么了?” 谢无羁按下心中古怪之感,摇头道:“没事,这次应该是我眼花了。”魔尊跟他挥手打招呼什么的……不太可能吧? 展翊脚本只是微不可查的顿了顿,便带着两人跨入了逍遥仙宗阵法的范围,谢无羁敏锐的察觉到这里的温度比先前他进入时更高了几分。 然而这三个人,一个使的水系术法,修为或可算得上当世顶级战力之一。另外两个或许看上去弱了些,可偏巧都是修的火系灵力。任此间温度如何升高,这三人都悠悠闲闲并不在意,谢无羁甚至还有种冬日间泡温泉的舒适感。 他抽空同陆遥讲了自己记忆中与“魔”有关的传说。 “在我的印象中,魔的起源在传说里大致有两种说法。” “其一认为,魔是世间负面意念的聚合。众生之贪嗔痴怨、杀伐戾气,若累积到一定程度,历劫不散,便可能自行凝结,化生出一种纯粹承载恶念与毁灭意志的诡异存在。它们无形无相,却又无处不在,可视为这世间至暗之投影。” “至于其二嘛……”他略作停顿,组织着更谨慎的语言,“传说某些本源极为强大的存在,在亘古长存的时间长河中,纵是如仙、如神亦是难免产生些许恶念。恶念只可凭自身神性压制却不能根除,久之则极易纠缠壮大。若仙神无法压抑此念,便会将其剥离,寻一物、或一地,将之储存,再设屏障隔离。其后再定期已神念净化、压制。” 谢无羁一边整理思绪,一边沉吟道:“可我知晓的这两种起源,和临渊说的都匹配不上。只是从这结界屏障看来,似乎更接近第二种。” “至于旁的那些形态诡异的魔物,看起来就不高级的样子……想来多半是在魔气侵蚀之下,逐渐失了本心、毁了道基的人族,这才连一身骨相皮囊都维持不住,沦落成那般非人非鬼的丑陋模样。” 陆遥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个世界,是上界仙神选中的丢弃恶念之所?” 谢无羁哑然,半晌才回道:“应该也不能这样说。” “那你如何能自圆其说?”陆遥心中郁结,语气不由有些重。 走在前面的展翊偏头睨了他一眼,手中折扇“啪”地一合,接口道:“猜得不错,确是第二种。不过,非是上界丢弃,而是自行分裂逃离而来。” 他语气平淡,却扔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见是师傅开口,陆遥下意识放轻了语调,问道:“可是师傅,既然是逃来的,为何还会有古神出手设立结界?” 展翊摇头道:“你对‘神’这种存在是不是有什么误解?看书,多看些卷轴啊!” 陆遥不服气,“徒儿一介凡人,这些年来也没见着有飞升成神的修士,哪知道神是什么……”争论到一半,他忽地悟了,“您意思是,逃出来的恶念是某个神的,出手设结界的却是另外的神?” 展翊叹了口气,扇子在他头上不轻不重地又敲了一下:“看来还没笨到无可救药之地。总算开了点窍。” 虽是被师傅嫌弃了,可陆遥一直有些低落的情绪总算是飞扬起来,恢复成了最开始谢无羁所认识时那副开心小狗模样。 谢无羁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求收藏求营养液[合十][合十][合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七章 邪魔 第9章 第八章 怪异 越是往烬墟深处走,周遭的景象便越发诡奇。 脚下的黑石从纯粹的墨色,逐渐透出一种隐晦的暗红,仿佛有血液在其下缓缓流淌。 空气灼热得扭曲,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铁锈与灰烬混合的呛人味道。三人虽不惧热浪,却受不了这臭味儿,展翊催着陆遥从储物袋中寻了三块黑纱出来各自戴上。 谢无羁观这黑纱同先前展翊遮面的很是相似,不由好奇道:“阿遥,你是装了多少东西在那小袋子里啊?” 啧,自己堂堂一派老祖,浑身上下也没个储物用的东西,现在是一穷二白,也太跌份了些。 陆遥想了想,掰着手指算:“若是随师傅出门,需得备足两个月的衣物,其他发饰、配饰若干,面纱要备不同材质、颜色、纹样的,约莫百余条吧。还有师傅惯用的茶具、酒具、香料、沐浴用的香露……”他叹了口气,“幸好师傅平日也不喜出门,否则光是准备行装就能累死个人。” 谢无羁震惊的看向已经系好面纱的展翊。 后者察觉到他的目光,眼风斜斜扫过来,面纱上端的眉眼微微一挑:“怎的?本座身为妖市之主,讲究些不是应当的?” “应当,太应当了。必须如此!”谢无羁从善如流地点头,心里却默默补了句:哇哦,这排场!不愧是大佬,讲究! 那原本只是隐在天际的暗红,如今已清晰可见,如同在地平线上烧穿了一个窟窿,灼热的温度正从中透出。 “这地方……若是真有什么宝贝出世,应是个了不得的火系法宝吧。”谢无羁合理猜测道。 他隐隐觉得自己心脏处那团被展翊安抚好的小火苗,此刻又开始不安分地躁动起来,一突一突地,像是在与前方那团巨大的红光遥相呼应,引得他一阵阵心慌。 陆遥见他时不时揉自己心口,关切问道:“无羁,你怎么了?是受不住这里的火气吗?” “没、没事,”谢无羁强作镇定,再次用力按了下心脏后放下手,“可能就是有点热。” 陆遥指了指自己额头细密的汗珠,道:“我也觉得有些热了。” 前方展翊的声音顺着热风飘来,“热也都给本座忍着。这点小火苗都受不住,日后如何驾驭更大的本命神火?”他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训斥,“心静自然凉,慌什么。” 陆遥瘪了瘪嘴:“知道了师傅。”转头便小声对谢无羁嘀咕,“师傅他自己摇扇子当然凉快……” 谢无羁:“……”他暂时还不想驾驭更大的!还神火呢!他现在只想把已经在体内的灵火能驾驭住就好!而且这个热度,大佬你扇子扇出的风都是热的吧?! 又前行了约莫一炷香时间,谢无羁觉得体内越发燥热。 绕过一片如同巨兽獠牙般嶙峋耸立的焦黑石林,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三人正立于一处较高的断崖上,俯瞰下方谷地中的混乱景象。 那片山谷中央有一个略高的山丘,从高处可以清晰看到其顶部是凹陷下去的,凹洞中缓慢流淌着黏稠的暗红色熔岩,表面不时鼓起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气泡,随即破裂,溅射起数丈高的粘稠火浆,散发出毁灭性的高温。 而在岩浆上方,静静悬浮着一块巴掌大小、燃烧着金红色火焰的晶魄。它散发着古老而灼热的能量,与这片死寂之地格格不入。 谷地中各色灵光爆闪,兵刃交击声、怒吼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百来名修士正为了抢那晶魄打得有来有往你死我活,地上横七竖八还躺了不知死活的数十人。逍遥仙宗亦不时有檀渊的弟子趁着战斗间隙,快速冲上前去将躺着的人拖到一旁救治。 展翊寻了个平整的石块,从陆遥的储物戒中顺了一张手帕铺好坐下,发丝在热浪中微微飘动。他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里把玩着一缕从空气中抽取的、带着火星的浊气。 他百无聊赖地看着下面血光飞溅法术乱炸的场面,脚还悠闲地翘着,好像看的不是要命的厮杀,而是场早就看烦了没一点意思的戏。 “啧,抢得真难看。”他撇撇嘴,语气里满是嫌弃,“像一群饿狗在争抢一块肉骨头,毫无美感可言。”他扇尖虚点着下方几个打得尤其难看的修士,“看看那个,招式粗鄙,灵力涣散,也敢来夺宝?谁给的勇气?” 谢无羁站在断崖边缘位置,打量着不远处那峰顶,有些担忧地道:“那是火山吗?活的?会不会突然喷发?” 陆遥凑到他身边,顺着他视线看了看,点头应道:“虽说没喷火,可看上去的确像是马上要燃起来的样子,不过与其叫火山不如叫做小火丘的好。” 三人说话声虽不大,可并未遮掩,能耐住高温留在此地参与争夺的修士哪个不是五感强大?弱者都被逍遥仙宗拦在了阵法之外。虽是在打斗中,那些人还是时不时地将目光扫了过来。 “几位小兄弟,若也有意于此宝,何不下场比划一二?”逍遥仙宗来得人多,江问野与师孤舟便留在边缘处掠阵,两人身着的黑衣与此地石山融为一体、站得又远,故而方才谢无羁并未留意到。 陆遥是个合格的发言人,闻言扬声笑道:“我们几个就是有些好奇,爱凑热闹罢了。” 江问野暗中朝下方另两个长老做了个手势,亦是笑着回道:“如此,小兄弟便好生在边上看着罢。” 谢无羁早在发现江问野时便下意识的侧头将面纱系带又紧了紧,再小心翼翼地躲到了展翊身后,现在见自己并未被注意到,也稍稍放下了心。 陆遥咂咂嘴道:“啧,看来宝贝没那么好拿。”脸上不见多少失望,反而有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展翊斜睨了他一眼,用合拢的扇骨轻轻点了点他额头,“小遥儿,看戏就要有看戏的觉悟,别总想着下场。安心坐着,好戏还在后头。”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身旁有些心神不属的谢无羁,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 陆遥撇撇嘴,依言在断崖边坐下,甩着一双大长腿道:“那就等他们先抢咯。”抢吧抢吧,难得出来一趟,先看看热闹也好。师傅既说了是带自己来取这东西,必不会让它从手中溜了去。 就在这时,一道阴狠的剑光似乎是被战斗余波震偏,竟裹挟着凌厉杀意,直直朝着他们所在的断崖袭来!看那架势,分明是想将这三位作壁上观的渔翁也拖入混战,甚至存了伤人之心! 展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甚至不知从哪摸出了两个白玉酒杯,斟满桃花酿,将其中一杯朝谢无羁的方向推了推。 正百无聊赖闲坐着的陆遥眼睛倏地一亮,咧着嘴就笑了起来。 他姿势都未变,腰间长剑随心念而动,带起一溜灼热的火光,精准无比地劈在那道剑光最薄弱之处! “锵!” 凤鸣之声高亢而清越,那道偷袭的剑光被他一剑从中斩断,灵光溃散! “找死!”陆遥的声音充满了兴奋。有人竟敢对他们出手!这下,师傅总没理由拦着他了!他猛地跃起,身形化作一道流火,轰然坠入下方战团。 目标直指方才出手偷袭的那名红衣修士! 那修士见陆遥袭来,脸色骤变,慌忙举剑格挡。然而陆遥来得太快,攻势太厉!火光一闪,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惨叫,那修士持剑的手臂已齐肩而断,伤口处一片焦黑,竟无半滴鲜血溅出。 陆遥看也未看那倒地哀嚎的修士,习惯性地将燃烧的长剑扛在肩上,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同样身穿红衣、正惊怒结阵的修士,咧嘴露出一个灿烂却危险的笑容:“既然有胆子把我扯进来,就得负起责任,好好陪我玩到底哦!” 接下来的场面,堪称一场单方面的碾压。陆遥的长剑化作火焰巨鸟,每一次挥出都带起焚风炎浪,其步法灵动如鬼魅,在人群中穿梭收割。 他心知能留在此地的修士皆非弱者,因此出手毫无保留,剑剑都是杀招。 展翊依旧懒洋洋地靠着,轻抿杯中酒,对着下方的打斗随意点评,语气轻慢带笑,,折扇偶尔点出,精准地指向某个修士的破绽: “左边第三个,下盘虚浮,破绽百出。阿遥,你与他周旋什么?一剑了结便是,浪费时间。” “啧,右边那个,剑招花哨,华而不实。你竟容他使出第二式?平白辱没了为师的名声。” “尚可。只是杀气不足!对敌存半分仁慈,便是将自身置于死地,这道理要本座说与你听多少回?需不需要为师帮你把剑磨利些?” 一旁的谢无羁只轻抿了一口展翊推过来的酒,便觉得心跳如擂鼓,耳中已逐渐听不见外界的声音,而是充斥着自己血脉奔流的轰鸣。他不自觉地朝前迈步,双眼紧盯着那块浮空晶魄,隐隐泛起血丝。 展翊眼风若有似无地扫过谢无羁那逐渐失去焦距的双眼和僵硬的步伐,却并无举动,只是唇角微勾,熔金色的眼底闪过一丝连他也没注意到的喜悦和期待,手中折扇摇动的节奏似乎也快了一丝。他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果然……选的你吗?” “江堂主……救我们!萧家愿以一诺,换得宗门援手!” 就在这时,那断臂的红衣修士强忍剧痛与心中暗恨,朝江问野嘶声求救。他们萧家占着离烬墟近的便利,先前抱着趁乱夺宝之心,不料对方手段如此狠辣,族中精英绝不能尽数折损于此,只得付出代价,向逍遥仙宗求援。 “够了!还不收手!” 一直作壁上观的江问野终于动了,携雷霆之威加入战场。他一入场,其余众人纷纷退避,只余萧家数名修士尚被陆遥的剑势缠住,无法脱身。 “竖子,还不住手!”见对方竟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还继续出手,江问野怒喝道。 陆遥一脚踹开最后站着的那个萧家修士,这才扛着剑,好整以暇地望过去,又用小指掏了掏耳朵,皱眉道:“‘竖子’叫谁呢?” 江问野心中一凛,此话答与不答皆落陷阱,自己竟在一个照面间便于气势上落了下风。他立刻察觉到自己心绪反应都极不正常,环视四周,见许多人眼中都已隐现血色。他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此地古怪至此,就连自己都在不知不觉中着了道。 他当即示意师孤舟等人取出备好的清心丹分发给在场诸人。丹药入腹,化作清凉气流直冲灵台,众人皆是猛地一个激灵,眼中血色迅速退去。 江问野压下怒火,朝陆遥这个后辈抱拳一礼,言辞恢复了沉稳:“方才言语冒犯,是江某之过。此地诡异,能侵扰心智,想必小兄弟方才出手凌厉也非本意。本门备有清心丹药,小兄弟不妨服用一枚,静心凝神。” 对方既以礼相待,陆遥也虚虚抱拳还了一礼,笑容却依旧疏离:“吃药就不必了。至于这宝贝,咱们还是各凭本事说话呗。” 江问野观他眼神清明,不似被外邪所侵,心下更是凝重。对方身手了得,又能在此地保持灵台清明,心智显然极佳。若此时强行缠斗,只怕两败俱伤,反被那晶魄火气所乘。 他心念电转,面上仍是商议之色:“逍遥仙宗取此物,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关乎天下苍生。若小兄弟肯行个方便,我江问野及逍遥仙宗,便记下你这份人情,日后但有所需,只要不违道义,必当回报。” 他口中虽称“小兄弟”,目光却缓缓扫过一旁服下丹药、正在调息的众人,其意不言自明。 陆遥挠了挠鼻尖,指尖指向头顶悬浮的火晶,笑嘻嘻地道:“那可真是不巧了。我要这东西,也是有不方便说的、天大的理由。不如……您老给我个面子?以后我帮你做一件事,如何?” 江问野怒极反笑,“好!好!好!”他不再多言,身形化作一道青色流光腾空而起,直取那悬浮的炽热晶魄! 第10章 第九章 战斗 江问野身形腾空,化作一道凌厉青光,直取盆地中央那悬浮的炽热晶魄!他身为法堂堂主,宗门重任在肩,此刻心无旁骛,势在必得。 陆遥大笑一声,后发先至,如流火般掠过,竟比江问野更快一步接近。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晶魄的前一刹那—— 有一道身影,似乎只是在眨眼之间,便出现在他面前。 是一直呆立在崖边、双眼泛着血丝、对周遭事物都毫无反应的谢无羁,在此时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身形模糊了一下,下一瞬,竟直接出现在了晶魄前方!正正挡在陆遥探出的手之前。 “无羁!”陆遥惊愕地喊出声,他完全没看清谢无羁是如何过来的。 下方的江问野瞳孔骤缩,心中警铃大作,变抓为掌,蕴含磅礴灵力的一掌毫不留情地拍向谢无羁后心!此物关乎宗门预言,绝不容有失! 电光火石之间,异变再生! 那枚一直静静悬浮、散发着恐怖热力的暗红晶魄,竟发出一声清越的长鸣,主动化作一道流光,“嗖”地没入了谢无羁的眉心! “唔嗯——!” 谢无羁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周身爆发出刺目的红光,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古老的灼热气息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江问野那志在必得的一掌,竟被这股纯粹由晶魄引发的力量屏障轻易荡开,连带着他整个人都被震飞跌落在地。 红光一闪即逝。 谢无羁双眼一闭,身体软软地从半空中坠落。 “无羁!”陆遥同样受到了气浪冲击,却并未被震开。此时他反应极快,身形化作流火就要冲上去接人—— 然而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青色衣袂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展翊不知何时已离开了原本的位置,出现在谢无羁坠落的下方。他伸出手,稳稳接住了那个失去意识的身影。 展翊抱着人落地,低头看向怀中昏迷的青年。谢无羁的额心处,一道浅金色的火焰纹路正缓缓浮现,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光芒。 陆遥紧随其后落在展翊身边,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惊愕:“师傅……” 他看看展翊,又看看被师傅抱在怀里的谢无羁,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担忧。师傅竟然亲自出手接人?而且……就这么直接抱着,没有用任何东西隔开? “他怎么样了?”陆遥凑近想探查,却被突然升腾而起的,有如同晶魄上那般丝丝缕缕的金红色火焰惊得后退半步,惊道:“师傅!无羁怎地起火了?他会不会受不住!” 展翊抱着谢无羁的手臂依旧很稳,姿势却显得有些……陌生而慎重。熔金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那是终于得到确认的释然、意料之中的笃定,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切。 这个认知让陆遥心里那点困惑更深了。 “他若受不住,”展翊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日低沉了些,“这世间怕是没有能受得住的人了。” “诶?”陆遥更困惑了,看看昏迷的谢无羁,又看看一脸高深莫测的师傅,“师傅,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就在这时,下方传来江问野惊怒交加的吼声:“尔等……竟敢夺我仙宗至宝!!” 这一次,江问野显然已动了真怒。他脸色铁青,周身杀气几乎凝成实质。宝物被夺,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震飞,逍遥仙宗的脸面今日算是丢大了! “结七杀破军阵!”他厉声喝道,逍遥仙宗弟子闻令而动,以江问野为锋矢,脚踏玄位,灵力勾连,瞬间结成一座杀气凛然的剑阵。阵势一成,如同一头苏醒的凶兽,散发出的威压让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江问野手中长剑爆发出耀眼青芒,杀气直指断崖:“将那三人给我拿下!” 陆遥心中因猝不及防之下被谢无羁夺宝而产生的些许郁闷之情,瞬间被这声“拿下”点燃,转化为沸腾的战意,正需大战一场抒发心中那丝闷气。 他满脸都是跃跃欲试的兴奋之色,转头看向展翊,却见师傅依旧抱着谢无羁,没有要放下的意思。 “去罢。”展翊淡淡道,抱着谢无羁后退几步,在方才那块黑石上坐下。他将谢无羁安置在身侧,让他靠着自己的腿,这才抬头看向陆遥,“让为师看看,这几日可有长进。” 陆遥眼睛一亮:“得令!” 他长笑一声,身化流火,主动撞入阵中! 手中长剑嗡鸣,炽热的火灵力不再肆意挥洒,而是高度凝聚于剑身,使得那柄长剑仿佛由流动的岩浆铸成。 “铛!” 剑刃交击,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江问野修为扎实,剑势狠辣老练,与陆遥携下落之势的剑招硬拼一记,竟是身形微晃。而与此同时,阵势运转,左右两侧各有一道刁钻的剑光如毒蛇般袭向陆遥肋下与后心! 展翊此时无暇关注战局,他一手虚扶着身侧的谢无羁,防止人滑倒,另一只手则探出两指,虚虚搭在谢无羁的腕脉上。一缕温润的灵力探入,顺着经脉游走,探查着谢无羁体内那两股正在融合的晶魄力量。 片刻后,他收回手,目光重新投向战场。但那只扶着谢无羁的手,却始终没有收回。 一只合格的小火鸟,可不是在躲在自己羽翼庇护下就能长成的——这话他常对陆遥说。但此刻,他分出了一缕心神,始终笼罩在谢无羁周围。 陆遥足尖猛地一点,身形如鹞子般冲天而起,险之又险地避开。但他身下,数道灵力已如无形锁链般缠绕而来——这是阵法的束缚之力。 “炎环,爆!” 陆遥凭空拧身,长剑划出一个完美的火圈。轰然爆开的火环将灵力锁链炸得寸寸断裂,但他上升的势头也为之一滞。就在这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的瞬间,江问野眼中精光一闪,抓住这阵法创造出的微小破绽,一道凝练至极的青色剑罡已破空而至,直刺陆遥胸口! 陆遥瞳孔微缩,急忙将长剑横于胸前。 “锵——!” 火星四溅!他虽格挡住了这一剑,但那磅礴的力道却让他气血一阵翻涌,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落地后更是“蹬蹬蹬”连退三步,才勉强卸去力道,持剑的手微微发麻。 阵法的威力此刻展露无遗。它不仅仅是将众人的力量叠加,更是能互补短板,放大优势,不断压缩陆遥的活动空间,并为主阵之人创造出一个个致命的攻击时机。 江问野得势不饶人,剑指一并,低喝道:“变阵,绞杀!” 阵势再变,七名弟子身形交错,步伐如穿花蝴蝶,道道剑光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从四面八方罩向陆遥。剑网之中还蕴含着阵法的镇压之力,让他感觉周身仿佛陷入泥沼,动作都迟缓了半分。 陆遥眼神一凝,知道这次遇见了强劲的对手。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火灵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腾起来,长剑上的火焰颜色由赤红骤然转为刺目的亮白!人随剑走,整个人与剑合二为一,化作一道极致凝聚的亮白火线,不再试图对抗整个剑网,而是以点破面,直刺剑网能量流转的一个枢纽节点! 剑网被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但就在他破网而出的刹那,江问野仿佛早已预料,蓄势已久的一剑已等在那里。 “断岳!” 这一剑,朴实无华,却蕴含着江问野雄厚修为与阵法的加持,势大力沉,仿佛真能劈开山岳! 陆遥招式用老,已然来不及变招格挡。 展翊依旧悠悠品着酒,仿佛没看见徒弟已陷入险境。 千钧一发之际,陆遥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所有攻击,用尽全力将亮白色的火焰全力收束于身侧—— “轰!” 火焰向旁边喷发,产生巨大的推力,让他以一种近乎狼狈却极其有效的姿势,险之又险地侧滑开来。那断岳一剑的凌厉罡风擦着他的衣角掠过,将他身前的焦黑地面斩出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借着这股推力,陆遥身形毫不停留,如一道被风吹回的流火,几个起落便果断地退回到了断崖之上,展翊和谢无羁的身边。 他气息微喘,额角见汗,持剑的手稳定依旧,但眼神中的兴奋已然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过实战洗礼后的冷静。 他看向展翊,见他竟还伸手拢着谢无羁,心里不由一跳,撇撇嘴道:“师傅,他们人多,还耍赖皮用阵法。” 下方,江问野脸色微青,并未贸然追击。这少年年纪轻轻,实力竟如此强横,更难得的是这份见势不妙、果断抽身的决断力。其身旁还坐着一个深不可测的师傅,以及那个能让宝物自动认主的青年。 江问野持剑而立,沉声道:“小兄弟慎言,在下并未下杀手。”随即目光转向始终稳坐的展翊,问道:“阁下何人?何不取下面纱以真容示人?” 展翊看都未看他,只是对着正微微喘气的陆遥轻轻颔首道:“不错,知道打不过就跑,还没笨到家。” 陆遥沉下来的眼神又亮了,兴冲冲地走到崖边,居高临下的代他师傅朝江问野喊到:“你管我师傅是谁呢!世人都夸逍遥仙宗‘持心秉正,泽被苍黎’,如今看来也不尽然,以多欺少不说,还以老欺小。” “小辈……”江问野脸色一沉。 一直在后方沉默观察的师孤舟忽然传音声道:“且慢。”他闪身上前贴近江问野耳畔,以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急道:“黑纱覆面,折扇不离手,师傅隐于后,徒弟战于前,能使火系术法且剑术造诣极高。问野兄,你可有想到谁?” 江问野思绪电转间想到一人,瞳孔骤缩,猛地看向崖上那个始终一副慵懒模样的黑衣男子。 难道是他? 那人怎会亲自出现在此! 师孤舟身为刑堂堂主,常年在外处理宗门纷争,见识广博,他的判断绝不会错! 是了,那人必也是从残卷中得知了这火晶之重要性。况且其弟子习火系术法,如得此宝犹如添翼。 江问野脸色青红交加,额角有细密汗珠渗出。此界但凡有点修为之人,谁不知此人实力最为深不可测,是真正站在顶峰之人,加之其性情莫测,更是无人愿意轻易招惹的存在。 可若失了此宝,掌门怎么办?预言怎么办? 展翊望向他二人,轻笑着歪了歪头,语气十分从容和气:“还拿我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江问野与师孤舟二人眼神一碰即收,师孤舟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脸上堆起笑容道:“本门取宝确有不得已缘由,但宝物既已自行认主,自是我等无此机缘。”他话锋一转,又道:“虽说得宝之人非阁下高徒,却也是同行之人,在下代逍遥仙宗,恭贺阁下。” 这话里的挑拨之意,几乎不加掩饰。 展翊自然听了出来。他漫不经心地一个眼风扫向陆遥,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陆遥心领神会,一跃而下到二人面前,两人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却却慑于展翊之威不敢擅动。 陆遥笑眯眯凑近师孤舟,轻轻点了点头,师孤舟下意识的跟着点头,却在低头的一瞬—— “啪!” 一声清脆巴掌声响起! 师孤舟被陆遥猛地一巴掌扇偏了头!力道不轻,脸上瞬间浮现一个清晰的掌印。 陆遥转了转手腕,笑得如他师傅一般温和,语气却十分不屑:“你谁啊?也配在小爷面前搬弄是非?我与我兄弟谁得宝,轮得到你来‘恭贺’?让微生舞亲自来说还差不多!” 师孤舟只觉得浑身血液仿佛都瞬间充到脸上,火辣辣的疼混合着巨大的屈辱感,他几乎要暴起出手,却硬生生压下所有怒火,咬着牙朝陆遥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在下失言,小兄弟海涵。” 形势比人强,他不得不低头。 这一幕,让所有逍遥仙宗弟子,包括江问野,全都僵在了原地! 师孤舟暗中对江问野传音,语气异常平静:问野兄,事不可为。此人若出手,今日我等无人能生离此地!宝物与脸面事小,宗门根基为重!一切……容后计议! 断崖上,展翊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江问野看着态度决绝的师孤舟,瞬间权衡了所有利弊。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不甘与屈辱,挥退众弟子,朝展翊抱拳,声音尽力保持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此前……多有得罪,万请海涵。事既如此,我等……告辞。” 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最后几个字:“……撤。” 逍遥仙宗众人,带着满腹的惊疑、不甘与震撼,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顷刻间便消失在焦黑的石林之中。 其余闲杂人等见夺宝无望,连逍遥仙宗都忍气吞声,甚至连刑堂堂主挨了那小徒弟一巴掌都都不敢发作,哪里还敢停留?纷纷拾掇起伤亡同门,紧随其后,悄然离去。 转瞬间,偌大一片烬墟便只剩下展翊师徒,以及昏迷不醒、眉心悄然浮现一道浅金火焰纹路的谢无羁。 第11章 第十章 火热 谢无羁甚少饮酒,那桃花酿初入口只觉清甜,入喉后却化作一道火线,灼灼烧入胃中。小小一口,竟似点燃了引信,热力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的脑子被这突如其来的烈性烧得一片混沌,视线茫然四顾,只觉得周遭的一切声音和色彩都渐渐褪去,唯剩空中那枚不断散发着金红色光焰的晶魄,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灯塔。 那火焰,真美啊。 他曾在原来的世界见过日照金山的奇景——当第一缕曙光跃过山巅,如同神祇射出金色的利箭,刹那间便点燃了皑皑雪顶,纯粹的金色自上而下流淌,像融化的黄金,又似流动的光瀑,为棱角分明的冰雪覆上液态的光辉,那是让旅人屏息、诗人驻笔的天地壮阔。 此刻,凝视着这枚小小的晶魄,他竟感受到了同样的震撼和壮阔。 它仿佛一位从亘古沉睡中苏醒的神祇,披上了光的铠甲。光芒是冷的,却在燃烧;是静的,却仿佛在轰鸣。它散发着温暖,却比任何火焰都更能灼烫灵魂。 谢无羁感觉时间在此刻凝固,万物寂然。唯有他的心脏,在胸腔里跟随着那光的节奏而震颤,沉重地搏动。 “砰!砰!砰!砰!”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触摸这道温暖而灼目的光。 不可思议的是,那远在天边、如同微型太阳般的晶魄,竟乖顺地化作一道流光,伴随着一声清越啼鸣,直冲而上,没入他的眉心。 闭目掉下前的刹那,他望着天空最后的念头是:那片云,也很像飞舞的朱雀呢……还有,这已经是第三次高空坠落了啊…… 紧接着,谢无羁感觉自己的意识被彻底抛离现实,坠入一片无边无际的烈焰世界。这里似乎只有永恒的光和热。 金红色的火焰不再是外在的能量,它们就是他,他就是它们。每一寸“意识”都在被灼烧、撕裂,又被一股更磅礴的力量强行粘合、重塑。 痛! 灵魂被寸寸碾碎般的剧痛! 热! 熔岩核心般的极致炽热! 这痛苦超越了肉身,直抵灵魂本源。他想要嘶吼,却发不出声音;想挣扎,却无处可逃。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与痛苦中,一幕幕破碎的画卷如同默剧般在他眼前展开:无尽烽火染红晦暗天幕,喊杀声、兵刃交击声、法则崩裂的轰鸣……一切都如同隔着一层浓雾,模糊不清。 唯有一种情绪无比清晰——一种沉重的悲悯与决绝。悲于世间秩序的倾覆,悯于万千生灵的涂炭。 随即,一声清越至极、仿佛能涤荡一切污秽与绝望的啼鸣,贯穿所有杂音。啼鸣中带着不屈的骄傲,以及为守护而甘愿燃尽一切的决绝! 赤红的朱雀展开几欲覆盖天地的双翼,燃烧着神魂,携金红夹杂着细缕黑色的烈焰盘旋。祂每一次振翅,都洒落无数火种,如陨星般坠向大地,焚烧那些扭曲的邪祟。 朱雀的身影越飞越小,最后只余巴掌般小小一只,发出最后一声啼鸣,猛地振翅,如一道赤色闪电,射入谢无羁的额心。 这些画卷也如同涟漪般消散在火海中,只留下那份沉重而炽热的情感烙印,沉甸甸地压在他的魂魄上。 谢无羁下意识摸了摸额头,有些无奈。无论在原本的世界还是现在这修仙界,大脑都是重之又重的器官,这一个个的都往自己脑子里钻,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啊?可他也没法子能把这些东西又取出来。 就在这时,额心忽地传来一股充满生机的凉意。谢无羁一怔,这感觉……很像展翊之前帮他安抚暴走灵力时的气息。他抬头望去,只见一道青绿色的瀑布从虚无中奔涌而下,于半空散作万千缕纤细的溪流,每一缕又分出无数枝丫,如同生命的脉络,在他面前这片灼热的世界蔓延。 “溪水”所过之处,狂暴的火焰仿佛被温柔地安抚。他低头,看见自己脚下不远处,有一颗被金红火焰包裹、心脏般搏动的东西——那大概就是他的心脏。一道青绿溪流分出来,如同老友般轻触了一下那火焰核心,便悠然离去。 啊,难道现在看见的是自己体内吗?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内视? 渐渐地,他体内那野马般奔腾咆哮的火焰力量,在这清凉“溪流”的引导与安抚下,化作沉静内敛的金红岩浆,归于心脏,又随着每一次搏动,沿着那些脉络,缓慢而有序地在体内周天流转。 随着融合完成,那股支撑着他意识的灼热洪流开始缓缓退潮,极致的疲惫一拥而上将他淹没。在他最后的意识也沉入温暖黑暗的前一刻,他恍然瞥见一个优雅而强大的青绿色细长身影,盘旋着悄然远去。 “师傅,你没事吧?”陆遥扶着昏迷不醒,但周身火焰已暂时内敛的谢无羁,担忧地看向刚刚收回手的展翊。 展翊慢条斯理地起身,指尖几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随即被他用整理衣袖的动作掩饰了过去。他无奈轻叹:“小遥儿,问一次两次便罢了,若年纪轻轻就学那絮叨的老头……”他伸手点了点陆遥的额头,力道却比平时轻了些许,“可是会惹人嫌的。” 陆遥气呼呼瞪眼:“我这是担心你!” 展翊垂眸看他,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既然如此,不如多酿些酒,为师便收下你这份孝心。要上次那种桃花酿,别拿次品糊弄我。” 陆遥轻哼:“上次酿了五十坛,说好封存三年才够醇厚,也不知道是谁,仗着自己水系灵力高深,硬生生三个月就给催熟了,还嫌弃味道不够绵长。” 展翊淡淡瞥他一眼。 陆遥立刻瘪嘴转移话题:“行行行,旧事不提。师傅,无羁怎么还不醒?” 展翊的目光落在谢无羁安静的侧脸上,那人额心的火焰纹路已经隐去,只留下一抹淡淡的金红印记。“他第一次融合碎片,约莫也要花个七八天吧。”毕竟是朱雀的本源火精,哪有那么容易消化。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如何?先寻个地方安顿。”展翊语气慵懒道:“难不成将他扔在此地,等着被那些不死心的家伙捡去切片研究?” 陆遥想象了一下那画面,嘴角抽了抽,弯下腰准备将他昨夜新鲜出炉的亲哥给背上,不料他师傅率先将昏迷的谢无羁重新打横抱了起来便走。 那动作自然又极其顺手的样子,让陆遥看得心中又是一跳。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问出口,只挠了挠头快走几步到他师傅前面带路。 “师傅,”走了一阵,陆遥忍不住又开口,“无羁他,到底是什么人?” 展翊的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抱着谢无羁继续向前走。走了几步,他才淡淡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烬墟中显得有些缥缈: “一个……故人。” 陆遥愣了愣,还想再问,却见展翊抬头望向前方出口处,忽然停下,侧头对陆遥道:“过来。” 陆遥不明所以地凑过去。 展翊将谢无羁往他怀里一递:“你背他。” “啊?”陆遥手忙脚乱地接住,差点没站稳,“师傅你不是抱得好好的……” “累了。”展翊言简意赅,展开扇子悠闲地摇了起来,仿佛刚才那个抱着人走了半天的人不是他。 陆遥:“……” 他认命地将谢无羁背到背上,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谢无羁靠得更舒服些。正当此时,前方数道身影匆匆掠至。 “尊上!你怎地在这里?”为首那女子见到展翊,眸中一亮,快步上前,身后跟着几名气息沉凝之人。她的目光随即落在陆遥背着的谢无羁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望羲,这是你捡的……小宠物?” “可不是我。”陆遥急忙摇头,但见他师傅并无解释之意,便也不在多言。 “咦?”云泽闻言甚是诧异,不由多看了谢无羁两眼。莫非竟是尊上捡的? 陆遥问道:“阿泽,你不是去醉花荫了吗?事儿做好了?” 听得陆遥问起醉花荫,云泽清丽的脸上顿时满是愤懑,怒哼一声道:“等回去后我定要寻纪子书那家伙好好打上一场!只说让我去取他早年替尊上埋下的百花醉,却只字不提那鬼地方根本就是座天然迷阵!我带去的又都是些不善破局的,绕来绕去都是长得一模一样的花墙,好不容易才脱身……” 结果一群人刚出醉花荫,还没来得及歇一脚,纪子书的传讯便直接扑到她脸上,只说让她带着人往烬墟这边赶,却又不告诉她缘由。云泽气得险些将传讯符撕了,结果那符飞速说完讯息后,自己便凭空燃烬。 云泽拿着装满百花醉的储物袋便想往回冲,哪管他什么烬墟? 幸得手下劝住了她,说是左右纪子书也是跑不掉的,不若先来看看,免得回去事情没做好又多一个挨骂理由。云泽虽是不怕纪子书,可单论嘴皮子功夫的确是比不过,这才领着属下一路慢悠悠过来。 方才在路上瞧见了许多狼狈离去之人,还以为纪子书那混球总算是良心发现给她寻了个乐子,便加快了些许步伐,万没想到,却是见到了尊上。 不过,除了尊上与陆遥,竟还多了一位昏迷不醒的陌生男子。云泽忍不住又细细打量谢无羁几眼:“他气息内敛,但这残留的火灵……小望羲,此人的力量瞧上去与你同源啊?” 陆遥眨了眨眼,不可置否道:“可不都是火吗。” 云泽一怔双眼微睁,扭头看向展翊。同源之力绝非简单的属性相同可言,其中深意,尊上不可能不知,怎地陆遥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展翊唇角微勾,把玩着她递过的储物袋,并未理会她无声的询问,只轻笑一声道:“戏看了,事儿也已办完。走吧,该回去了。” 终是好奇心压过了心中翻涌的疑惑,云泽凑过去问道:“方才我见逍遥仙宗的人急匆匆的御剑离开,好像师孤舟那厮脸都肿了半边,提着袖子都遮不住,这戏,尊上也上场啦?” 陆遥摇头,道:“师孤舟什么身份,哪需师傅亲自动手,师傅只用在后方替我压阵,我一个人便能大杀四方。” “走吧。”展翊一手一个清脆的敲击,目光掠过一旁无知无觉的谢无羁,示意云泽带路。 一行人不再耽搁,护卫着中央的展翊与昏迷的谢无羁,化作数道流光迤逦而去,将那一片焦灼与争夺的烬墟战场,远远抛在了身后,只余下风烟散尽后的寂寥,与山巅处一道孤寂的身影。 来时,展翊与陆遥不眠不休疾驰两日。归途有属下操持,自是另一番光景,从容稳当,不急不缓。 云泽跟随展翊数百年,纵然比不过纪子书心细如发,却也是深知自家尊上习性。 经过城池时自不必说,就连因不愿赶路而放缓脚步不得不露宿野外的时候,她都寻了有溪流湖泊之所。 只因她家尊上对旁的都要求不高,唯独爱那杯中之物,另有些微洁癖。在府中时那是一得空就泡在屋后灵池里,更是时时催着他们四处搜寻佳酿、钻研酿酒之法,以至于现在就连年纪最小的望羲都是酿酒的一把好手。 幸而……这位爷于认路一途上着实算不得高明,离了熟悉地界便难辨东南西北,平日里便等闲不愿出门。 归程悠悠,这几日里,展翊大多时候倚在车驾或轩窗边,自斟自饮,但他的目光,却比往日更多地落在沉睡的谢无羁身上。 有时是漫不经心的一瞥,有时是长久的凝视。熔金色的眼底流转着无人能懂的思量,指尖无意识地在酒杯边缘摩挲,仿佛在透过这张安静的脸,看向某个遥远的存在。 陆遥则除了修炼便是守在谢无羁身旁,好奇地观察着他周身气息的变化。 云泽趴在桌边听他大致描述此行见闻,问道:“如此说来,此人是从你手中抢过的机缘,你竟不怨他?还一路妥帖照顾?” 陆遥奇道:“既说是机缘,那便是有缘人得之,哪里说得上谁从谁手里抢?” 云泽闻言仰天大笑三声,连声道好,“不愧是我与纪子书厚着脸皮磨了尊上几个日夜也要捡回来养大的娃!好得很!你好得很啊!” 陆遥只是一脸莫名的瞅她几眼,转头又将自己的手指搭到谢无羁的腕间。 自出发之日起,为了让谢无羁能早些醒来,陆遥在征得师傅同意后,便一日两次,雷打不动地用自己的灵力为他梳理周身经脉。 说来也怪,每次他的灵力探入谢无羁体内,都隐隐觉得自己的神魂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旋涡吸住,不由自主地就想跟着往里头钻——这可使不得! 只因他自小到大,身边从未有过同为火灵力的修士可以参照,故而也拿不准这般情形究竟是福是祸。他自己私下里琢磨了整整一天,最后也只能将其归咎于两人灵力同源,故而彼此吸引。 所幸,在他有意识地抵挡过两回之后,那股诡异的吸力便渐渐弱了下去;虽然依旧存在,却也不至于再像起初那般,非要将他整个神魂都强扯进去了。 他若当时将此事拿去询问云泽,云泽定能从中嗅出非同寻常的危险——同源之力相互吸引不假,但若强烈到能牵引神魂,那多半不是互补,而是一方本能地想要吞噬另一方来补全自身!届时,纵然展翊态度暧昧不明,云泽不会明着指出不妥,也定会想方设法阻止他继续。 可陆遥自小便是被放养着长大的,早已习惯了遇事自己琢磨、自己解决,便也就此错过了被点醒其中关窍、从而规避风险的唯一时机。 第12章 第十一章 妖市 第五日黄昏,天边云霞似火。 当辇车碾过星罗沼边缘最后一抹泥泖,穿过那片常年氤氲着星点磷光的沼泽地,便正式踏入了妖市的地界。 谢无羁是在一阵轻微而规律的颠簸中,缓缓睁开双眼的。 率先涌入感知的,是较寻常屋舍更为低矮逼仄的空间,以及一股清冽中透着甜暖的、若有若无的酒香。辇车内部木质纹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甚至窗外流动的云气轨迹,都前所未有地分明。 随即,眉心处传来一阵肿胀感,是那枚晶魄带来的画面碎片反复在其中冲撞的余波。他不由地闷哼一声,抬手揉了揉额角,指尖处有微不可查的金红光晕一闪而逝。 谢无羁撑着还有些绵软的身体坐起,目光流转间,他才发现展翊斜倚在软垫上,依旧把玩着那只玉色酒盏,只是脸色似乎比平日更苍白几分,连那总是带着戏谑笑意的唇色也淡了些许,他整个人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倦怠。 “临渊你……”谢无羁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份不同。 “无碍。”展翊打断他,语气柔和,“待到了地方,静养几日即可。” 他放下酒盏,指尖无意识地在眉心揉了揉,这个细微的动作泄露了他并非真的无碍。 展翊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谢无羁心中却是一震。他回想起那股数次探入体内,替他抚平烈焰的清凉力量,想必展翊付出了不小代价。一股混杂着感激与愧疚的情绪涌上心头。 “无羁!你醒了!” 听见车内动静,帘子“唰”地被掀开,展翊不动声色地调整姿态,杯中物下肚,灵力催动下,脸上迅速浮起浅淡红晕。陆遥带着惊喜的脸庞立刻凑了过来,并未发现展翊的不妥,眼底全是对谢无羁毫不作伪的关切。“你可真能睡,这都第五天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无羁正待开口回复,门帘再次被掀开。 “尊上,到了。”云泽探头禀报。 谢无羁先是被这陌生面孔引去了注意,然而下一瞬,他的目光便被门帘外的景象彻底攫住。 展翊率先下车,动作依旧优雅从容,但谢无羁却注意到,他起身的瞬间,指尖几不可查地扶了一下车壁。而随着他的动作,门帘被掀得更开。 霎时间,一片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奇景,伴随着鼎沸喧嚣的声浪,轰然撞入谢无羁的眼帘与耳膜! 一条灯火通明的青色石阶主道,如同巨蟒般自山脚盘旋而上,蜿蜒着探入半山腰缭绕的云雾深处,不见尽头。无数分支小径如同藤蔓一样,灵巧地攀附在山壁之上,连接着悬空的平台、嵌入岩体的洞府店铺,甚至还有精巧楼阁直接漂浮于空,周身灵光缭绕! 天空流淌着暗紫与昏黄交织,如同极光一样的瑰丽云霞。 无数造型奇异的灯笼悬浮其间,有如发光的巨大蘑菇,有如长着诡谲眼眸的南瓜,更有甚者干脆就是一簇簇跳跃不息的幽蓝鬼火……它们共同汇成一条倒悬的、流动的光之河流,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光怪陆离,如梦似幻。 街道不算宽阔,却被形形色色的摊铺与往来身影挤得满满当当,蒸腾出惊人的活力。 吆喝声、议价声、不知名乐器奏响的古怪旋律、混杂着各类妖灵精怪的嘶鸣低吼……所有声音交织、碰撞、发酵,最终汇成一股野蛮生长、生机勃勃的喧嚣洪流,冲击着感官。 “美吧?”陆遥撞了撞他手臂,轻声问道。 谢无羁下意识的点头,喃喃道:“美。” 蜿蜒盘绕的灯火,在青石山道上勾勒出璀璨而温暖的蛇形光轨,宛如一条被禁锢在山体的、流淌着的星河。它温暖、梦幻,却又充满了原始而盎然的生机。 “小遥儿,为师需去灵泉静修数日,你带无羁在妖市慢些逛逛,无事勿扰。”见谢无羁一脸欣喜,展翊对陆遥叮嘱道。 说完,他不等回应,身身形便如水纹般荡漾了一下,瞬间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缕淡淡的、带着倦意的酒香。 紧接着,谢无羁感觉胳膊被陆遥轻轻拉了一下,再转头,连陆遥也不见了踪影,现在只余他独自一人、怔怔地站在原地。 谢无羁茫然四顾。 这热闹非凡的集市,周遭分明都是嬉笑喧闹,却仿佛只有他自己被隔绝在外。身边的人影渐渐拉长、模糊,光影开始扭曲,笑闹声也变得刺耳、尖锐。 他想蹲下身,想蜷缩起来抱住自己,,却四肢僵硬地定在原地无法动弹,体内那股不安分的力量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心脏处那团火焰跳动得格外剧烈,像是在回应某种呼唤。 “无羁。” 就在那力量即将失控的刹那,陆遥的声音如同清泉般穿透嘈杂。他从前方快步走来,一手捧着一碗清粥,一手朝他挥舞着,笑意吟吟,声音清脆。 “是人太多走散了吗?你怎地没跟上来?我给你买了那边人族店里的白粥,你昏迷了许久或许饿了,我又怕你吃多了杂质入体会难受,先少吃两口粥垫着。妖市里有许多有趣的吃食,回头我带你慢慢逛着寻来吃。师傅教了我如何清除你体内那些杂质,有我在你不用怕吃撑。” 陆遥的声音絮絮叨叨,说得又快又没有章法,可谢无羁觉得自己周围的一切倏地恢复了原样,四肢也逐渐感受到了暖流而不再僵直。 原来,他没有被丢下啊。 谢无羁吸了吸鼻子,压下鼻尖的酸意,走上前接过温热的瓷碗,笑道:“此间繁华,我一时看花了眼。临渊方才说,这里名叫妖市?” 陆遥帮他拨开拥挤的人潮引路,不时回头看他一眼确认是否有跟上,闻言点头道:“是啊。” 谢无羁四下打量这番热闹景象,奇道:“我以为妖市应是……更阴森、黑暗、见不得光的那种存在。”君不见那些电视剧中的黑市、鬼市,多是那般模样。 陆遥道:“原本的确如你说的那样,可师傅……后来就逐渐变成现在这般了。” 他话语含糊,但谢无羁立刻心领神会,以展翊那严重的洁癖,怎会容忍一个脏兮兮、阴森森的集市?必然是大力整治过了。不过,这句话包含的信息量有点大,他脑子转了两圈才反应过来,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临渊在此地位很高?” “咦?我没和你说过吗?”陆遥挠头道:“师傅是妖市之主。” 谢无羁被“妖市之主”四个字震得半晌回不过神,直到被陆遥拉着走进一条偏僻的窄巷,眼前豁然暗了下去,才勉强消化了这个信息,脚步却依旧有些虚浮,仿佛踩在云端。 身后之地如同他原本惯常去逛的夜市,用人声鼎沸的巨大坊市来形容更为贴切,他好奇的问陆遥:“这好端端一个热闹大集市,为何偏要叫妖市?难道这里面的全是妖?” “你果然是从不开化地方来的蛮子吧,怎地连这也不知道?”陆遥忍不住嘟囔两句,又挠了挠头,解释道:“原本脏兮兮的时候是叫黑市的,可师傅是妖尊嘛,而且如今也不黑了,大家就开始顺口叫作妖市了。” “哦……”谢无羁眨眨眼,试图让自己显得平静。然而下一秒,他猛地抓住陆遥的胳膊,声音都变了调:“妖尊?!临渊是妖?” 他今天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吸收火晶的后遗症这么猛烈? 陆遥闻言放下手,转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晦暗,清晰地应道:“是。” 师傅说他是故人,可这人却是一副什么事都不知、亦不认识师傅的模样。究竟是什么样的故人,居然还能让师傅无视自身洁癖。 陆遥思绪百转千回,面上却不显。他师傅既不主动开口,他也不会贸然向谢无羁询问,只将诸多疑虑都压在心底。 “厉害啊!”谢无羁的反应却出乎陆遥的意料,他非但没怕,反而有些激动地抓住陆遥的手,“都说建国之后不许成精,我还是第一次见活的妖!还是妖尊!难怪大佬那么厉害!” 他一时忘形,另一只手里没喝完的粥晃了出来,洒了陆遥一身。 陆遥垂眸看着衣服上的污渍,声音低了下去,几乎淹没在嘈杂里:“你不怕吗?” “什么?”谢无羁没听清,正手忙脚乱地想用袖子给他擦拭。 陆遥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重复道:“我师父是妖,我也是他养大的,你难道不会害怕我们?” 谢无羁擦拭的动作一顿,眉头紧紧皱起,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问题:“为何要怕?” 他随即恍然,失笑道:“你觉得我是人,所以会怕妖?” 他摇摇头,收敛了玩笑的神色,看着陆遥道:“世界上最不能直视的,一是太阳,二是人心。人心既然有好有坏,妖,自然也有好有坏。我分得清。” 陆遥弯下腰从下方歪着头仰视他,唇角勾起一抹邪魅笑意:“可我杀人哦,好些个呢,就在你面前。” 那些血腥的画面再次闪过脑海,谢无羁以为自己会不适,心头却奇异地一片平静,或许是在昏迷中经历了更深刻的冲击,或许是潜意识里早已接受了“为了生存”的现实。 他一边思索着这变化的原因,一边漫不经心却坚定地回道:“我这个人吧,大道理是不懂,可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件事还是知道的。若是你们不帮我,被那些人捉回去我不死也要掉层皮。对那些人而言你们或许是坏的,是危险的,可对我而言,” 他顿了顿,迎上陆遥的目光,语气无比认真:“你既然说认了我做亲哥,我也是认你做兄弟的。” 陆遥看着他清澈坦荡的眼眸,心中那点担忧瞬间消散,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故意板着脸道:“哦,不过虽说师傅是妖,我却是实实在在的人。” 谢无羁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是人是妖于现在的我而言都没甚所谓,只要不是那种不人不妖的……呃,妖人就行。” 他及时刹住了某个不合时宜的现代词汇。 陆遥眼底终于漾开了真实的笑意,他一把拉住谢无羁的胳膊,“走吧!既然师傅吩咐我带你逛逛,那就让你这个‘蛮子’好好见识一下,我们这妖市定然比你想的更为繁华有趣!” 说到“有趣”二字时,他眼风扫过巷口处借阴影躲着的几个身影,笑得意味深长。 第13章 第十二章 犬妖 陆遥带谢无羁进了一家落魄小店。说是店,也不过是几根歪歪扭扭的枯木搭成的架子,顶上盖着几块破破烂烂、颜色可疑的油布。棚前挂着一盏幽幽冒着绿光的灯笼,上面写着两个歪歪扭扭,仿佛鬼画符的大字:画皮。 木架四周围着轻纱遮挡,那纱不知是何材质制成,轻薄飘逸却看不清内里。 进了店子,方才看见里面坐着一个打瞌睡、浑身裹在灰色斗篷里的佝偻身影,看不清面目。 陆遥径直走过去,屈指在棚柱上不疾不徐的敲了几下,谢无羁注意到声音是两长两短一长。 那打瞌睡的佝偻身影猛地一哆嗦,像是被惊醒。他既不抬头确认,也不言语,只是慢吞吞地从身下那个破旧的木箱里摸索出两样东西,放在桌上。 陆遥随手拿起一个递给身后的谢无羁,自己则拿起另一个,直接往脸上覆去。 谢无羁好奇的接过,这东西触手冰凉滑腻,非金非玉光滑一片。 看他还在打量,陆遥笑道:“戴上吧,可以随心念变换身形。这坊市中认识我的人极多,我时常来此画个皮去游玩,少了许多麻烦。也省得被钻进来的小耗子坏了逛街的兴致。” 谢无羁扭头看去,才发现不过片刻功夫,面前这人已换了一副模样。脸上戴着一个灰棕色狸奴面具,只露出一双变作冷灰色的眼瞳。身上那身素白衣裳也变做了一袭宽袖青衫,衬得他身姿如修竹,气质清冷出尘。 他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确认:“阿遥?” “看我作甚,”那人开口,是熟悉的声音,他扬了扬下巴,“快一些罢,再过半月便是中元节,现在街上牛鬼蛇神齐聚,可热闹得紧。” 谢无羁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道:“你方才那模样,我险些以为一眨眼就换成了临渊呢。” 陆遥嘿嘿一笑,语气颇有些小骄傲,“是不是将师傅的气质十成学了个七八成?” 谢无羁摇头道:“你不说话还颇有些相似之处,一开口,啧,你师父的毒舌和骚包气质你是学不会了。” 交谈间,谢无羁已将空白的面具扣到脸上,此物瞬间便像活物一样吸附于皮肤上,摸上去在脸上凸出一大块硬物,但是并不妨碍呼吸和视线,甚至冰冰凉有些提神功效。 “诶?我的是狐狸啊。”陆青阳对自己的面具十分满意,找陆遥取了一件红色外衣换上,“如此便很是搭配了。走吧小花猫,带我逛街去!” 掀开小店后方的薄纱,眼前竟又是妖市那光怪陆离之景,陆遥笑着回首瞥了一眼店外几人藏身之处,拉着谢无羁出了小店,汇入前方人潮之中。 青石阶上光影流转,两侧摊铺热闹非凡,尽是些奇形怪状却生机勃勃的妖物掌柜。 一只通体覆盖幽蓝鳞片、生着六只细爪的织魂蛛母,守着一摊流光溢彩,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蠕动的心念丝,正唾沫横飞地推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最新款‘初恋回忆’丝线!编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只要九九八!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几个顶着长耳的兔妖围在旁边,听得一脸向往。 另一边有个糖画摊子,摊主是个画皮糖妖,十指翻飞快成残影,掌心悬浮着一团炽热、散发着淡淡甜腥气的人血糖浆。只见他指尖一挑一拉,糖浆瞬间被拉丝塑形,眨眼间就凝出一只活灵活现、振翅欲飞的血色凤凰!引得一群头顶冒着小火苗的小炎鬼“吱哇”乱叫,争着要买。可血糖做的物什哪儿扛得住炎鬼的高温,刚拿到手上就化做了一滩糖水,那几只小炎鬼又叫嚷着让摊主再做一些。 空中漂浮的灯笼精更是活泼,有的害羞地躲开伸来的鬼爪,有的主动凑近为客人照明,还有一盏画着滑稽鬼脸的,一路跟着陆、谢二人,发出“噗噗”的憋笑声,逗得谢无羁忍俊不禁。 拖着华丽蛇尾的妖娆女子,在一个摆满奇异发光矿石的饰品摊前,正用嘶嘶的蛇语跟摊主激烈地讨价还价。 几个小犬妖崽子追逐打闹,撞在一个浑身覆盖着青苔、缓慢移动的树精身上,被树精用枝条轻轻拂开,发出咯咯的笑声。 谢无羁看得目不暇接,忍不住低声问:“阿遥,这妖市里摆摊和来往的俱都是妖族吗?” 陆遥轻笑一声,下巴朝不远处一个戴着兔子面具,正偷偷摸摸跟一个卖**香的梦魇妖讨价还价的身影点了点,道:“不止哟。方才那画皮店,可是师傅特意为想乔装身份来此的人族备的呢。过些日子逢鬼门大开,届时还会有好些鬼族来此。你看那边,可不就有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看上去想换些有趣的玩意儿呢。” 顺着陆遥指引的方向,谢无羁看了过去,他发现自己的视力的确比之前有所增长,那处阴暗在他眼中竟纤毫可见。 在这个世界刚醒来时,他的五感远超常人,后来为展翊所封,那几日又恢复了寻常模样。从车厢内醒来时他便发现自身有异,如今看来,也不知是因为展翊体虚导致他封印的力量衰退,还是吸收了火晶让自己的能力得以增强。 思及此处,谢无羁心中不由浮起对展翊的担忧,却见对方似乎不欲陆遥知晓,只能暂时按下忧虑。 行至山腰一处相对开阔的平台,一座装饰着各种奇异兽骨和发光藤蔓的三层木楼出现在眼前。与周围店铺相比,它显得格外喧闹,门口挂着的一块木牌上,用一种狂放的笔触画着个正在大快朵颐的简笔画身影,旁边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妖族文字。 “阿遥,那上面写的什么?”谢无羁果断放弃辨认,选择依赖身边的本地人兄弟。 “百味居。”陆遥瞥了一眼,随口解释,“这里的老板是个老饕,专门搜集各地稀奇古怪的食材,做的玩意儿……嗯,挺有特色,胆子大的妖和外来之人才敢来尝鲜。” “老板是妖族吧?饕餮?做的东西人能吃吗?”谢无羁表示怀疑,“听着就不太靠谱啊……” “砰——!!!” 厚重的木门板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一个橙黄色的身影被大力抛出,看似狠重的砸在门口码放的空酒坛上,顿时碎片四溅,残余的酒液流了一地。那身影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呜咽,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又无力地跌倒在地,是一只橙黄毛发、眉上两点米色纹路的犬妖。 “哪儿来的狗杂种!敢偷老子精心炮制的赤炎犀肉干?!活腻了!剐了他的肉来试做新品!”门内传来一声粗嘎刺耳的怒吼,充满了暴戾。 话音未落,几个膀大腰圆、面目狰狞的虎头妖裹挟着腥风冲了出来,目标直指地上已化出原型、试图拖着伤腿逃走的犬妖。 “住手!”谢无羁脱口而出一声大吼。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一个箭步冲上前,拦在了犬妖和那几个虎妖之间。他虽然力量掌控不佳,但这具身体的底子还在,速度极快。 陆遥的反应也极快,在谢无羁动身的瞬间已经闪身跟上,与他并肩而立,眉头紧锁,看着那几个虎妖,语气不善:“干什么?几个虎妖欺负一个小狗,你们百味居就是这么开门做生意的?” 那几个虎妖显然没把二人放在眼里,为首那个獠牙外翻的壮汉眼中黑光一闪,狞笑道:“哪儿来的狐狸和傻猫,敢管老子闲事?这小畜生偷东西,按规矩,打死也活该!” 那犬妖在谢无羁身后,发出更加凄惨而恐惧的哀鸣,努力的向谢无羁靠过去。 谢无羁扭头看着它那湿漉漉的双眼,一幅可怜又无助的样子,又看看眼前凶神恶煞的虎妖,一股无名火窜起。他尽力压下心中怒火,道:“它偷了东西,该赔多少,我们赔!剐了肉试菜,如此狠话也说得出口,你们可同为妖族,何必至此?” 陆遥也冷哼一声,从储物袋里摸出两块亮晶晶的、蕴含着纯净灵力的晶石,在手里抛了抛:“不就是几块肉干吗?小爷我赔得起。” 那为首的虎妖接过陆遥手中品相极佳的灵晶,探查确认后,依旧恶声恶气道:“哼!算你们识相!不过可不要后悔,这杂毛犬妖却是不值这个价……” 就在虎妖话音未落之时,被谢无羁护在身后的犬妖微微抬起了头,他的目光扫过那口无遮拦的虎妖,墨色的眼瞳深处黑雾翻涌。 说话那虎妖接触到他森寒的眼神,庞大的身躯竟不由自主的微微一僵,眼中黑气再次一闪而过,有些僵硬地挥手道:“给了钱就快滚!别让老子再看见你们!” 陆遥冷哼一声,懒得与他们行这口舌之争。谢无羁则弯下腰去,小心翼翼地将还在发抖的犬妖抱了起来。犬妖顺势将脑袋埋进他臂弯,掩去了唇角一抹转瞬即逝的、充满讥诮的弧度。 “我们走,阿遥。”他低声对陆遥说,抱着犬妖,转身融入了熙攘的人流。 两人都未察觉,怀中犬妖眉心处,一抹极淡的黑焰纹路一闪而逝,几不可查。一丝若有若无的晦暗气息,如同拥有生命般,试图缠绕上谢无羁的手腕。另一缕更细微的气息,则如游丝般,悄无声息地飘向陆遥的后颈,以及方才那几个骂骂咧咧返回店内的虎妖。 纵是这犬妖化作的原型再小,也有些分量,走远了一些,觉得小狗没有方才抖得那般厉害,谢无羁便将他放了下去。 “安全了,你别怕。”谢无羁揉了揉面前毛茸茸的脑袋,那犬妖便化作了一个褐发犬耳的少年。谢无羁有些遗憾不能继续摸毛茸茸,叮嘱道:“以后别再偷东西了,那店铺也别再去,小心又被抓住。” 陆遥摸了几个品相稍次的灵石递过去,道:“拿着,别去那种销金窟,也够你些日子的花销。”又啧啧道,“你嘴还挺刁,专挑那贵的偷。” 犬妖却不理会他,只拽着谢无羁的衣摆,巴巴地把他望着,“我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好心人,让我跟着你可好?” 谢无羁心脏重重一跳,先前那种天地之大却无处容身的孤寂感再次席卷而来,他觉得自己似乎化作一片枯叶,被无尽海浪推攘着,沉沦。 “无羁!”陆遥敏锐的察觉出了异状,一丝灵力熟门熟路刺入他灵台。 谢无羁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从深海窒息中挣脱一般,再次被他拖出了思绪漩涡。 陆遥眉头紧蹙,道:“你不对劲。醒了后便很是奇怪。” 谢无羁有些心悸,也有些许不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萦绕不去。听陆遥亦察觉了自己的细微异常,不由求救般的看过去。 陆遥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却说不出具体症结,只能安抚他说待到了黑石殿,让师傅再替他探查一番。 身后阴影里,被忽视的少年无声啧了一下,收起那片刻的莫测,又换回一幅更可怜的模样,轻轻扯了扯谢无羁衣摆。 看着这“流浪狗”,思及自己“流浪汉”的处境,谢无羁不由心生怜意。况且,原本世界恐再难回,若日后展翊师徒不愿再收留自己,有只小狗陪着,也不算孤寂。他将目光投向陆遥,言辞坚定,“阿遥,我想留下他。” 陆遥耸肩,道:“这个我做不了主,师傅向来不喜这些会掉毛的小妖。”他转念想到纪子书的本体也是一只容易掉毛的狐妖,话锋一转,道:“不过,若不去他面前掉毛,应当无妨。” 谢无羁笑着对犬妖道:“既然如此,你便跟着我吧。你可有名字?” 褐发少年抬起头,精致无害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声音清晰而柔和:“我叫玉非烟。” 第14章 第十三章 盟约 看着玉非烟一身脏污和破旧衣物下隐约透出的伤痕,谢无羁心头微软,对陆遥道:“阿遥,我们先回去吧,逛街随时都能逛。” 陆遥无所谓地点点头:“也好,在外面跑了这些天,我也有些想念子书他们了。” 谢无羁对玉非烟温声笑道:“走吧,带你去……新家。” 玉非烟乖巧地站起身,亦步亦趋地紧跟在谢无羁脚边,那全然依赖的模样,与寻常渴望一个家的流浪小狗别无二致。 三人不再闲逛,由陆遥引路,穿过几条愈发清静、盘绕而上的小径,最终来到一道悬空石阶前。 石阶高约二十余米,凭空而立,直直插入那五色云端,两旁连一道护栏也无。谢无羁看得腿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问:“阿遥,我们该不会要从这里……爬上去吧?” 陆遥一点头,率先踏了上去。他走了几步,见谢无羁还僵在原地,一脸惧色,便又折返回来牵他:“你莫怕,看着吓人罢了。子书设了结界,掉不下去的。就算万一脚滑,底下也有云能托住你。” 谢无羁不敢看两旁深渊,只死死盯着陆遥的后脑勺,一步一步挪得小心翼翼。 他身后,玉非烟倒是闲庭信步地跟着,时不时还发出软糯的呜声,似在提醒谢无羁小心脚下。可惜谢无羁不敢回头,陆遥偶尔回望,视线也被谢无羁挡了个严实,因此无人察觉犬妖那双眼眸中偶尔一闪而过的、与声音全然不符的平静。 终于踏上石阶顶端,眼前是一座巨大的浮空岛屿。岛上植被稀疏,唯有一座气势恢宏的玄黑大殿矗立中央。谢无羁嘴角抽搐了一下,叹道:“哇哦,‘黑石殿’这个名字,还真是……简洁明了,名副其实。” 与下方妖市的喧嚣璀璨截然不同,此处笼罩在一片遗世独立的静谧之中,唯有几盏造型古雅的石灯散着柔和光晕。 陆遥一边带路一边介绍:“师傅有些洁癖,这殿里平日只有我们两个住。他惯常在后面的灵池泡着,你带着小狗与我住前院就好。” 他们刚踏入前厅,一个慵懒中带着些许凉意的声音便从侧方回廊传来:“逛个集市,也能捡些怪东西回来。” 谢无羁心头一跳,虽说对着陆遥时,他态度强硬地要留下玉非烟,可自己毕竟是客居于此。主人救他、收留他,又有洁癖,他这般先斩后奏,确实不妥。 陆遥立刻解释:“师傅,这犬妖是受伤了,无家可归,瞧着可怜……” 展翊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只是用那双熔金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他们……或者说,是注视着谢无羁身边那一头褐毛的犬妖。 谢无羁示意玉非烟待在原地,自己先仔细拍了拍身上,确保没有沾附的毛发,这才走上前:“临渊,我知你或许不喜。我会每日好好给他梳毛清洁,阿遥说我们住处离你也远,平日我也会教他,不去你面前扰你清净。”他直视展翊双眼,言辞恳切,“若哪日你嫌烦嫌脏了,便告诉我,我立刻带他离开。你在下边妖市里随便找个地方安顿我们就好。” 展翊站在那里,姿态闲适地倚着廊柱,身着的银白色中衣还有些湿润,闻言轻笑:“前几日还抱着人家的手,说要做牛做马、端茶倒水、洗衣做饭,怎地今日捡了只小狗便要反悔了?” 谢无羁一怔,手足无措地连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这是……怕你洁癖难受。”说到后面,声音渐小,带着点心虚。 展翊唇角微勾,“既然带了回来,就好生照看。”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玉非烟,补充道,“阿遥,若这玩意儿掉了一根毫毛,我便唯你是问哦。” 陆遥震惊地瞪大双眼,本想出言争辩,可嘴张了张,最终吐出的却是一个委委屈屈的“好”字。那能怎么办呢?难不成,真因为这犬妖掉毛,就让师傅把他和无羁都丢出去吗? 展翊转身朝后殿走去,声音飘来:“看见他就觉得浑身发痒。我去泡澡,你们自便。” 陆遥冲他背影撇撇嘴,悄声对谢无羁道:“往日子书和别的有毛妖怪来,也没见师傅这般嫌弃过。” 他话音未落,一个小水球便从走廊深处激射而来,精准地砸了他一脸。 谢无羁没忍住笑出声来,道:“或许临渊是见不得非烟身上脏污。哪里有水?打来烧热给他洗洗,换身干净衣裳,说不定就好了”他转头看向玉非烟,湿漉漉的墨色眼睛望着他,全然信赖的模样。 陆遥抹了把脸,拍拍谢无羁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走吧,先给你们两个安排住处,我再去找师傅要些灵泉的水。”他目光扫过玉非烟身上的伤痕,“那水泡了,伤好得快。” 黑石殿内并非外表展现的那般冷硬与阴森,反而处处透着主人独特的……审美。 殿内空间开阔,线条冷硬,内饰却极尽繁华,多以金、白二色为主。水晶铺就的地面光滑如镜,清晰映出人影,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桃花冷香。谢无羁甚至怀疑,展翊选择住在这妖市之巅,八成是为了离那些他所谓的“浊气”和“杂质”远一些。 然而这殿中装潢,真是……俗!太俗了!金光闪闪,几乎晃眼。 谢无羁本以为自己已经算是了解了展翊的性格,没想到这人一层人设之下还有一层……初识的毒舌与洁癖,后来的路痴、嗜酒,以及现在,“黑石殿”这朴素至极的名字下,竟是如此暴发户风格的内饰…… 谢无羁左看右看,不由叹息,“叫什么黑石殿,分明该叫做金砖殿!阿遥啊,临渊他平日里的衣物,应当是你添置的吧?” 陆遥也没忍住叹气,“可不是嘛……师傅这审美……”实在拿不出手啊!完全不符合妖尊这身份,也与妖市之主的名头不搭调嘛。 谢无羁被安置在一间侧殿,推开花窗,浮岛周边的云雾恰好散开,俯瞰下去,大半个妖市的璀璨灯火与川流不息尽收眼底。玉非烟跟着陆遥去一旁的小池洗漱,他便静静坐在窗边,望着窗外出神。 细细想来,算上昏迷的日子,他到这个世界也不过十指之数,竟已经历了毁山、逃亡、结识展翊师徒、吸收火焰晶魄数件大事,其间奔波连日,惊险迭起。虽说吸收晶魄时昏迷五日,于他却恍如一瞬。无论是承受那些破碎画卷的信息冲击,还是引导那狂暴力量归于平静,都耗费了他极大的心神。 如今,在展翊的地盘,得了陆遥绝对安全的应允,一直紧绷的心神终于松懈下来。疲惫如潮水涌上,他竟就那般倚着窗框,沉沉睡了过去。 夜色渐深,黑石殿内愈发静谧。 确认谢无羁已深陷睡梦,玉非烟悄无声息地溜出偏殿,信步走在回廊的阴影中。当他经过主殿外的庭院时,脚步微微一顿。 展翊正负手立于一池由金砖垒砌的灵泉边,望着水中倒映的猩红月轮。水蓝色的衣摆在夜风中微微拂动,他身旁的玉石桌上,端正摆放着一壶酒,两只玉杯。 玉非烟走了过去,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你在此等我?” 展翊抬眼,熔金色的眸光落在他身上,并未回答,只是率先落座。 玉非烟缓步走近,语气带着与他瘦弱外形极度不符的讥诮:“没想到,你我竟也有同桌共饮的一日。” 展翊轻笑,执壶为他斟满一杯酒,道:“你是祂,我亦是祂。你不是祂,我亦非祂。为何,不能共饮?” 玉非烟翻了个白眼,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冷笑道:“我便是我,管你又是不是你。祂囿于此界天道平衡无法真身降临,而你,空有神威震慑世人,却无法动用祂的真正力量。只放你下来,可拦不住我。” 展翊摇着头,轻抿杯中佳酿:“粗俗。我依稀记得,那位并非如此性情。” 玉非烟撇嘴,讥讽之意更浓:“你把自己当做祂便算了,我可不是祂。你不过是被舍弃之子,却甘愿在此作茧自缚。不若同我一道,覆了这天道,杀回去!” 展翊眸光微动,语气依旧平淡:“你自认不是祂,可若本座……杀了他……” 话音未落,玉非烟猛然前冲,手指瞬间化作锐利尖刺,直抵展翊咽喉,声音冰冷:“你大可一试。” 展翊静坐不动,熔金色的眼眸在夜色中流转着微光,平静地落在玉非烟杀意凛然的脸上:“他会死,祂不会。可他若身死,魂魄必将再次崩散,逸入诸天万界。届时,你便再也寻不得归途。” 玉非烟双眼微眯,指尖朝前逼近寸许,却在距展翊皮肤分毫之处,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稳稳阻住,再难存进。 僵持数息,玉非烟收手坐回原位,姿态略微紧绷,语气却十足嘲讽:“杀他?你怕是舍不得吧。”他笑着为自己再次倒满酒杯,道:“我们虽所求终究不同,眼下目的却是一致。不如暂且……相安无事?” 展翊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仿佛能穿透这具伪装的皮囊,直视其内里涌动的恶念与执妄。良久,他唇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不然,你以为你为何能安然在此?” 玉非烟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了这暂时的、脆弱的平衡。他起身,不再多言,身影转瞬间便消失在回廊深处的阴影里,只留下些许词句顺风飘来,带着玩味的警告:“小鳞甲,这里虽是你的地盘,可我虽不能杀你,你亦是奈何我不得,便记住——我的游戏,你莫要过多插手哦。” 展翊独自重新将目光投向那轮在池中微微荡漾的猩红月影,低语随风悄然消散: “鳞甲么……” “可游戏……规矩未必由你定呢。” “子书。”话音未落,他的身旁荡开数圈涟漪,一个鹅黄身影跨步出来。方才两人交谈,此人竟就被隐匿在咫尺之间而不为玉非烟察觉。 纪子书恭敬对展翊行了一礼,道:“尊上,此人虽强,却非你敌手。” 展翊有些无奈,叹道:“旁的些许杂事,天道规则或可承受,若我全力出手对付他,只怕此界立崩。” 纪子书看向玉非烟消失之处,问:“此人虽是望羲与谢公子从市集带回,在结界处却并无出入记录,今日前,亦无人认识。那几个动手的虎妖,后来因些许小事相互大打出手,皆已身亡。属下前去查探过,尸体并无异样。”他顿了顿,又道:“当然,来之前属下已去洗过澡,换了新衣。” 展翊挑眉,折扇忽地出现在手中遮住连带鼻子的下半张脸,才道:“看来,他来的竟是本体。如此甚好,替本座省了去寻他的功夫。” 纪子书对他的洁癖亦有些无奈,又见他心中有数便不再多言,另行汇报道:“还有两件事需尊上斟酌。其一,逍遥仙宗药殿长老顾衔青已正式递上拜帖,携重礼求见。言明其掌门微生舞身中火毒,昏迷不醒,先前烬墟夺宝本是想用来救她,现只望尊上施以援手。不过我们的人发现,另有逍遥仙宗弟子在暗中活动,打探谢公子和望羲的行踪,行事鬼祟。” 展翊一手端起酒杯轻酌,一手指尖轻轻敲击着玉石桌面,似笑非笑道:“微生舞的事你自行处理即可。不过,怎地一些小老鼠也值得你特意来说。” 微风吹过,带起一旁金树上的玉叶叮铃作响。 展翊终是轻叹一声,道:“子书,我知你与阿泽看着小遥儿长大,素来关心他。可上界若崩,其下三千亿尘世无一能幸免。” 纪子书沉默了许久方才哑着声道:“属下明白,我知道该怎么做的。”整理了一下情绪,他接着道:“还有一事,接到各地探子传讯,近来四处都有人声称看见黑气入体,可那些人却并无异样,黑气来源不明,且出现频率在增加。” 展翊道:“本体都亲入棋局了,还玩这些不入流的把戏。啧,看来方才缔结的盟约,还真是脆弱啊。” 他的目光转向谢无羁所住的偏殿方向,熔金色的眼眸在夜色中暗了暗,“保护好他。”他忽地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在他……长成之前。” 纪子书微微一怔,随即郑重颔首:“属下明白。” 他知道,尊上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可思及陆遥,他又忍不住心脏隐隐抽痛。 虽然会心脏抽痛,可纪子书不是陆遥CP[墨镜][墨镜],他是亦父亦友亦师的存在。[抱抱][抱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十三章 盟约 第15章 第十四章 卷宗 这一日,谢无羁正四仰八叉的躺在自己床上会周公,陆遥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无羁!走,师傅要看看你对灵力的掌控练得怎么样了!”大门“啪”的一声便被推开,陆遥脸上带着看好戏的兴奋。 谢无羁顿时头皮发麻。 到妖市已有九日。前两天他白日随陆遥修习吐纳与控火之法,晚上则带着玉非烟随陆遥下去集市中画个新皮四处闲逛。 可自从第三日,展翊开始“指导”他,他的日子就变得无比“精彩”。 训练场在后院一片被单独隔绝的空地上,地面铺着某种吸能的金色石材。展翊依旧是懒散地斜倚在一张铺着雪白兽皮的纯金躺椅上,手边小几上破天荒的放着茶杯而非酒盏。 玉非烟则十分识趣地没有跟来,不知躲在殿内哪个角落。谢无羁暗自庆幸,虽说已经化作人形,可他还真怕这家伙会不小心掉根毛或头发在展翊附近。或许不至于真的把自己赶出去,但是炸毛和毒舌定然是逃不了的。 “开始吧。”展翊眼皮都懒得抬,撇去茶沫抿了一口,“今日的目标,凝火成针,刺穿三丈外那一片玉叶。” 谢无羁苦着脸,努力回想着展翊之前那番高论:“灵力不是你死我活的仇敌,也不是需顶礼膜拜的神明。把它当成你身体的一部分,如同呼吸,如同心跳。你会在呼吸时想着如何控制每一缕气息吗?” 可是!他只听过凝水成针,哪儿来的凝火成针啊!大佬你莫要为难我! 然而大佬他惹不起,就连本想跟过来帮他、顺便凑热闹的陆遥都被粗暴的赶走。 谢无羁只好回忆着陆遥教他的吐纳之法,屏息凝神,试图捕捉体内那股温暖的力量。极尽努力下,一缕赤红的火苗“噗”地在他指尖窜起,欢快地跳跃着,然后……“轰”的一声,火苗骤然膨胀,变成了一团拳头大的火球,吓得他差点把火球扔出去。 “啧。心浮气躁,意念芜杂。你是想烧了我的院子,还是想把自己点成烟花?”展翊的嫌弃毫不掩饰,屈指一弹,一滴冰凉的茶水精准地打在谢无羁眉心,“当心些,烧坏了我这金桂树你可赔不起。” 一股清凉之意瞬间贯穿灵台,谢无羁一个激灵,连忙收敛心神,努力将那不听话的火球压缩、再压缩…… 一下午就在这般鸡飞狗跳中度过。直到谢无羁终于能勉强将火苗维持在一根针的大小,虽仍无法精准刺中落叶,但已算进步神速。 可展翊的目光落到谢无羁身上,带着惯常的挑剔:“明日若再无长进,便去禁室面壁思过。” 谢无羁:“!!!” 谢无羁一回到侧殿便毫无形象的摊在床上,只觉得身心俱疲,可精神上却又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那是一种力量正在被逐渐驯服的微妙体验。 晚膳是纪子书特意为他和陆遥准备的灵食,灵气充沛,滋味绝佳,这些人里,唯独只有他二人需要每日吃这些东西。 玉非烟自也是要与他们同食,只是那些食物在入喉的瞬间便化作黑气散入体内。 谢无羁对灵力掌控不佳,陆遥实力不足,两人都无法发现异状,玉非烟动用起魔气来自是有恃无恐。 “明日还去练?”陆遥咬着筷子,含糊不清地问。 “不然呢?”谢无羁扶额苦笑,“我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真的被罚去面壁吗?” 陆遥嘿嘿一笑,正要说话,一只翠绿的传讯鸟飞了过来,张嘴吐出纪子书的声音:“谢公子,望羲,关于魔的卷宗我已整理好,是派人送去谢公子的住处,还是你们二人到我这边来看?” 陆遥看了谢无羁一眼,见他轻轻点头,便对那鸟儿回道:“差人送过来吧。” 待传讯鸟飞走,陆遥哀叹一声趴在桌上,“我做什么非得要看那些卷宗!听说记载魔之事迹的还全是上界古字,得翻多少资料去查啊!”他又直起身朝谢无羁道:“无羁你是没去子书房里看过,真不愧对他的名字,密密麻麻全是书啊!他是怎么能在那种地方活下来的啊?” 敲门声起,陆遥去打开一看,竟是几个小妖抬着箱子进来,箱子中满满当当的堆着布帛、竹简等各种材质的卷宗。如此迅速,想来是料到了陆遥的回复,一早便遣人与传讯鸟儿一同出发的。 一个小妖指着箱子对谢无羁道:“左护法说,这一箱顶上的几卷便是二位所寻之物。” 陆遥插口道:“就几卷?那其他的呢?搬过来做甚?” 小妖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左护法还说,其他的几个箱子里,都是助二位查阅的资料。”说完他便退下了。 陆遥看了看并排摆放整齐的箱子,朝谢无羁艰难的扯了扯嘴角,“无羁,我头晕,啊,不,我肚子疼。”他揉着肚子一脸痛苦样,“许是方才那饭菜不新鲜,我吃坏肚子了,你先看着啊,我去去就回。” 谢无羁无奈地看向他,走过去随手拿起一本卷宗打开,“嗯?” “怎么了?是不是看着就觉得头疼?”陆遥抬头问他。 谢无羁疑惑道:“不是啊,这些字我都认识,很简单的。”眼前这些字符,虽看上去有些差异,但同原先世界的文字有许多相似之处。 “无羁你竟认识?”陆遥这会儿肚子不疼了,凑过来看了一眼依然觉得头疼得紧,赶紧别过头去,叹道:“你真是好厉害啊。” 一旁的玉非烟凑过来也拿了一本翻看:“上古时期·天地初定。这些,很难吗?” 陆遥一惊,没忍住又转头看了卷宗一眼,那方方正正的文字如一个个微小的迷宫一般,他看一眼就头晕目眩,“你们两个真的是人吗?啊,不对,非烟你本就是妖。” 反倒是玉非烟有些疑惑,“你,竟不认识?” “不认识。”陆遥否认得干脆。 “些许印象都无?”玉非烟不死心追问。 “有!”陆遥点头,玉非烟将将才露出一丝本应如此的表情,陆遥接着又道:“他们都印在我脑子里面变作一个个的砖块砸过来,我满脑子都是这些砖,印象可深得很。” 玉非烟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他,卷轴他看过了觉得没甚意思,也随手丢到了一边。 那边谢无羁已大致看了一遍手中那卷,他许久未读如此多的文字,亦是有些许头疼,“这上面写的到没什么打紧的,无非就是先前临渊说的那些魔之起源。不过,这书上嘛,啰嗦了许多,增了很多无关紧要的枝末细节。” 他又拿起一卷,“上界神明分离执念困之,执念狡诈,寻隙逃离,迅速吞噬世间戾气、怨憎,化为实体,祸乱上界,殃及下界。” “神明燃烧自身神魂为介,伤了执念根本,其余怨气戾气无可附之主体,散了大半,余下的不足为惧。” “神明又分离出自身一缕至善至纯之念,裹挟恶念,至友神所寻之处封印、压制。” “此神,魂散于三千亿小世界中,友神散尽自身鳞甲寻之、聚之。” 谢无羁识得这些所谓上古文字,读阅起来便极快,他放下卷宗捏了捏眉心,“没什么实感,像是看了篇小说,啊,话本。” 陆遥却听得出神,“上古神明啊……我一直以为是传说,原来真的存在吗。” 谢无羁闭目休息,道:“怎地看了几部卷宗你便认为真的存在了?我还是觉得这些都只是传说。” 陆遥见他疲惫,走上前替他轻揉太阳穴,“你是只来了几日,还不熟悉子书的性子。这些卷宗既是他遣人送来的,便不会只是普通的话本传说,定是探查过来源可信。” 接下来的每天,谢无羁的生活形成了固定的节奏:上午被展翊用各种别出心裁的方式折磨——哦不,是指导修炼;下午自行巩固,或与陆遥对练,当然挨打之时还是更多;晚上则和陆遥、玉非烟一起去集市上闲逛。 不知是要处理妖市事宜,还是早些的消耗过多需要恢复,这十余日来,除了每天早上的修行外,谢无羁竟再未见过展翊。 而他的修炼,在展翊的毒舌灌溉下,竟真的稳步提升。 这一日,训练场上。 “凝!” 谢无羁屏息凝神,指尖一缕金红色的火苗不再跳跃不定,而是如臂指使般被拉长、压缩,最终化作一根比发丝粗不了多少、凝实无比的火焰细针。 “去!” 他意念一动,火焰细针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破空轻响,瞬间掠过三丈距离,精准地刺穿了悬于半空的一片玉叶中心,留下一个小孔,而叶片不碎! 成功了! 谢无羁心中一阵激动,忍不住看向躺椅上的展翊。 展翊慢悠悠地抿了口酒,评价依旧吝啬:“马马虎虎,总算没笨到无可救药。”随即,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却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温和,“灵力掌控初入门径,但神魂与力量共鸣不足,无法引动更深层的变化。今日,教你一个最简单的聚灵纹。” 他屈指一弹,一道由灵光构成的、极其繁复而优美的纹路在空中一闪即逝。那纹路的核心,隐隐勾勒出一只振翅飞鸟的轮廓——金红色的羽翼,修长的尾翎,姿态高傲而神圣。 谢无羁怔在原地,那灵光纹路复杂得要命,他感觉自己眼睛都看花,也没记住多少。 “记下多少?”展翊懒洋洋地问。 “呃,大概……这么多?”谢无羁比划了一个微小的手势,有点垂头丧气。 他无意识地在空中虚划,可手指却仿佛拥有自己的记忆一般,几笔简单的线条闪过,竟隐约带出了一丝灼热又古老的气息。 可惜他尚不能完全掌控体内神力,不过一息,那线条便极快的散去了。 “啧。”展翊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音节。 他的目光在谢无羁指尖残留的那抹微光上停留了一瞬,熔金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这不是谢无羁该有的进度……除非,那沉睡的神魂,正在被缓慢唤醒。 不远处的石台上,玉非烟正坐在阴影中看向这边,见此,不停晃动着的脚不由停了下来。他墨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玩味,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有意思。 谢无羁眼界尚浅,看不明白自身发生之事,只以为自己画得既丑且无用,不由有些懊恼。 他知道展翊还未恢复,每日都是拖着虚弱的身体抽空来指导自己。过程和毒舌虽都很是折磨,可自己实力的确是在提升。 而如今又因为自己能力不足,让展翊白白耗损了演示用的灵力不说,还耽误他修养的时间。也不知展翊为自己而耗损的神魂,还需多少时日才能补回来。 思虑重重,竟引得他气息有些混乱。 玉非烟歪着脑袋轻笑一声,弹了弹指甲,长腿又重新欢快地甩了起来。 前面的章节略有修改,写着写着才发现感情线写的太过于隐晦了[爆哭][爆哭][爆哭] 回头重新整理增加了些许小接触[坏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十四章 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