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是泼墨。
诏狱的森冷,是渗入骨髓的那种寒。宇文珩换了一身黑色劲装,用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在影七的掩护下,如鬼魅般潜入这座人间炼狱。
太傅的牢房已被清理过,血迹洗净,枯草换新,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但那股淡淡的血腥味,混着绝望腐朽的气息,仍萦绕不散。
宇文珩蹲下身,指尖一寸寸抚过冰冷的石墙。在墙角一处不起眼的裂缝旁,他停住了——有暗红色的痕迹,不是泼溅,而是手指蘸血写下的。
凑近油灯细看,是几个极小的字:“北戎,笔,东”。
北戎……仿笔匠人……东?东市?东宫?
他正凝神思索,身后突然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不是影七——影七的脚步声他认得。
宇文珩猛然转身,短匕已出鞘,寒光直指来人咽喉!
来人却一动不动。油灯昏黄的光照亮一张沉静的脸——沈辞。
“沈侍郎?”宇文珩收匕,但警惕未消,“深夜至此,有何贵干?”
沈辞举着手中的油灯,火光在他脸上跳跃:“与殿下一样,来寻太傅可能留下的……遗言。”他走近,目光扫过墙角,“殿下可发现了什么?”
宇文珩犹豫一瞬,侧身让他看血迹。
沈辞蹲下,仔细查看,忽然伸手在另一处墙角摸索。一块松动的砖被取出,后面是个小小的空洞。他探手进去,取出一张折叠的、染血的纸条。
展开,是太傅的字迹,比平日潦草,却依然能辨:
“阿珩:见字如晤。北戎仿笔匠人藏于东市锦绣绸缎庄地窖,与东宫有关。为师无能,唯以此残躯证清白。往后之路,险阻重重,望你——藏锋于鞘,伺机而发,心存仁义,眼观天下。走你该走的路,莫要为师报仇而忘大义。珍重。”
字迹到最后已歪斜无力,最后“珍重”二字,几乎只是一道血痕。
宇文珩接过纸条,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沉静的冰。“太傅……到最后都在为我谋划。”
沈辞沉默地看着他。许久,才从怀中取出一物——一枚暖玉,雕成小小的如意形状,玉质温润,在油灯下泛着柔和的光。
“雪天路滑,殿下珍重。”他将暖玉放入宇文珩掌心。
玉是温的,带着沈辞的体温。宇文珩握紧,那点温暖从掌心蔓延开来,竟稍稍驱散了诏狱的寒意。
“你为何……”他看向沈辞,眼神复杂,“一次次帮我?”
沈辞垂眸,声音很轻:“家父曾受太傅大恩。三年前病重时,是太傅请来太医,延命三月。”他顿了顿,“臣入朝,一是为查清当年家父蒙冤旧案,二是……报太傅之恩。”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但宇文珩总觉得,那双沉静的眼睛深处,藏着更多东西。
“今夜之事……”他试探。
“臣从未见过殿下。”沈辞接口,语气平淡,“臣只是例行巡查诏狱,发现太傅牢房有异,查看后一无所获。”
两人对视一眼,某种默契无声达成。
离开诏狱时,风雪又起。宇文珩回头,看见沈辞仍站在牢房门口,油灯的光将他身影拉得很长,孤寂而坚定。
他握紧手中的暖玉,转身没入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