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容凡将人喊住,又说,“那些同门之中,有没有谁在被元易行掳走之前,曾是会河州保孤苑的孤儿?”
顾晗停在门后,思索片刻,说道:“有孤儿,至于是不是保孤苑的,我就不清楚了。”
“有几个孤儿?”
“五个以内吧。”顾晗不确定道。
五个以内,数量对上了,保孤苑被掳走了三个孤儿,正好五个以内。
“还活着么?”容凡问。
顾晗摇摇头,说:“只有一个——装装还活着,但他已经二十三了。”
容凡追问:“他一直叫装装么,还是在万尸林才叫装装?”
顾晗回想往事,笑了一下,道:“是来了万尸林之后,小可觉得装装惯会装腔作势,便给他取了这个名字,后来我们都叫他装装了。”
“他的本名呢?”
“不清楚了。”顾晗耸了耸肩,说,“就连元易行都唤他装装,他的本名想必无人记得了。”
“他给你的那枚药还在么?”容凡问道。
顾晗掏了掏两边的袖子,掏出一堆东西放在地上,她蹲在地上翻拣须臾,说:“还在!”
容凡走到她跟前,也蹲下了,“我可以看看吗?”
顾晗直接递给他。
容凡把帕子掀开,看见了一颗棕黑的药丸。这就是顾晗所说,能让万尸林弟子滋补的良药。
尽管相当细微,可容凡还是嗅到了香味。
又是它,凝骸香。
容凡复杂地看着这枚凝骸香,说道:“幸好你没有再吃下它。”
顾晗也跟着凝眉盯住帕子上的药丸,悄声问道:“……它有什么玄机在里头?”
容凡指着药丸,说:“你若是多吃几粒,便会成瘾。往后就离不开它了。”
顾晗一怔,转而冷声说道:“阿六,装装给流阳宗做事,是不是就因为它?因为装装成瘾了,离不开它了!”
容凡想了想,说:“也许装装尚未知晓。不过,并非没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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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日正午之前,谭宁就来了悦归居。
彼时容凡刚刚睡醒,正在楼下喝粥。
谭宁一踏入悦归居的门,就瞧见了那道惹眼的装束。绯衣,白发,就算阿六只呆在角落里,进门的第一眼会看向的还是他。
“你来了。”容凡招呼他,问道,“你吃早饭了吗?”
一夜过去,谭宁心里的蠢动全部化作坚定,若是有报仇的一线可能性,他也绝对不会放过。
“吃过了。”谭宁坐下,“抱歉,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吃早饭,早知便午后再来找你了。”
容凡夹了一根咸菜放进嘴里嚼了嚼,不是很咸,甚至有些苦。只是喝清粥太过单调,总得有个调味的东西。
“无妨,是我喜欢赖床,起得太晚了。”
虽然有人在候着,容凡却并未加快喝粥的速度。谭宁坐在对桌,双手垂在身侧,自然摆放在长凳上。然而谭宁的上半身却稍往前探,一瞧便能觉察中其中的僵硬与躁动。
容凡又不经意瞥了一眼谭宁的面色。
看来谭宁已经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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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告诉你一个消息,我不知对你来说这消息是好是坏,但总归与你有关。”容凡带着谭宁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
谭宁直直地站在一旁,点点头,道:“你说。”
容凡引着人到桌边坐下,给谭宁沏了杯茶,让人稍稍放松之后,才道:“当年元易行在保孤苑掳走的三人中,尚有一人存活在世。”
“……”
谭宁眸底颤动,这个消息和昨天容凡提起报仇之事一样,震得他耳朵发聋,脑袋发懵。
容凡端起茶杯递给他。
谭宁目光下移,接过茶杯的手不禁用力握紧,直到容凡扶了一下他的胳膊,说道:“别烫伤手了。”
谭宁愣愣地将茶杯置于案上,松开手后,见了杯身的裂痕。
“真的么……”
容凡说:“据我打听,应该不假。”
“只有一人活着么……”谭宁的喉结动了动,吞下声音中的哽咽。
对于那三位在保孤苑的兄弟姊妹,谭宁时常想念。后来万尸林在江湖作恶,那三人就在里头,可谭宁却生不起一点其他的心思。他依旧想念,那是他的家人啊。
保孤苑的孩子们在阿嬷的教导下,断不会有作恶的心思。那三人都是在元易行手底下饱经苦楚,受了元易行的控制,才不得已作恶。
这才十四年过去,那三人中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五岁,如何就走了两个呢……
一时间,谭宁喉间哽咽,垂首失神,久不能言。
容凡敛目把玩手中的茶杯。
半晌过去,谭宁终于平复些许,他问道:“阿六,你可知晓活着的是谁,如今又身在何地?”
“我并不知晓他本名,只知万尸林中人人都唤他装装,言是他惯喜欢装腔作势。”容凡缓缓说道,“他如今二十三岁。身在何处,我也不清楚。”
“二十三岁……”谭宁神情恍惚,回想许久,“只比我大半岁,便只有乐乐哥了……”
容凡随即试问:“他名叫谭乐?”
“我们都随阿嬷姓谭。”谭宁点了点头。
知道乐乐哥还活着便足够了,至于其他,谭宁再不敢去肖想。万尸林尚在时,是祸乱江湖的魔教,纵使今日万尸林已经覆灭,可其下弟子,仍旧是江湖上喊打喊杀的魔教余孽。谭宁身为流阳宗弟子,身不由己,无法、也不敢动身寻找乐乐哥的踪影。
再者有一种情感叫做近乡情怯,对人也是这般。
谭宁胸中愧疚,不敢面对乐乐哥。
“……阿六,你如何得知这些?”谭宁终于想起来问这件事。
他心中并非没有猜想,只是那个猜想之中容凡的做法自相矛盾。传风堂中有关万尸林余孽的消息甚少,若要精细到出身,就更是一片荒芜了。江湖上谁还能如此了解万尸林呢?可是身为万尸林余孽,却来让他抓住报仇的机会。
又有谁会这样做?
容凡重新煮起一壶热茶,他不曾抬眼,只道:“我如何得知,你无须知晓。如果你已下定决心要报仇,相信我就行了。”
谭宁问道:“报仇,是让我可以去杀了那些万尸林余孽吗?”
“非也。”容凡微微抬眸,说道,“若是去杀了余孽,算得上什么报仇?你再好好想想,你想报的,到底是什么仇?”
“我想报的……是什么仇?”
谭宁的目光随着氤氲的水汽逐渐往上,直到定定地对上容凡的视线。
“我想报的,是元易行掳走我的家人、害死我的阿嬷之仇。”谭宁终得神思清明,他每说一字,脸色便肃冷一分。
容凡颔首。
“可是元易行已经死了,我的仇,该如何报?”谭宁问道。
容凡不疾不徐地问道:“元易行当初为什么要掳走练武奇才?”
谭宁猜测:“因为他想祸乱江湖?”
容凡神色不改,只兀自发问:“元易行成立万尸林之后,所做最多的事,是什么?”
谭宁顿了片刻,眉心一拢,回道:“讨伐青云宗。”
“可是,那时候,千足蛇在江湖可谓是救苦救难之神医,青云宗作为光风霁月的正派楷模,元易行身为千足蛇弟子,怎么会与千足蛇结仇呢?”容凡说道,“身为神医千足蛇的弟子,元易行掌握的,却是炼制活死人蛊毒的巫术——难道你就没有猜想过,千足蛇这个门派,以及元易行掳走练武奇才成立万尸林以讨伐青云宗的背后,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谭宁从未想过这些。思索片刻,他再次握紧了拳头,探身向前,问道:“你的意思是,青云宗并未与元易行结仇?可你如何得知当年之事?”
容凡笑了笑,说道:“得知当年之事,这就需要你的帮助了。”
谭宁疑惑,说:“烦请阿六把话说得再清楚些。”
“元易行成立万尸林对付青云宗,这背后受了旁人的指使。元易行作为药师,他从何得知那些练武奇才的下落,又回回都能得手?其中定有人暗中相助。”容凡说道,“至于千足蛇,它并非是救苦救难的神医,而是一心想把天下人制成活死人的邪|教。”
谭宁听完,一时诧然,又呆了一阵。悟明白之后,他顾不上对千足蛇一事的吃惊,说道:“所以江湖中有人唆使元易行对付青云宗?”
“是了。”容凡为谭宁重新倒了一杯热茶。
谭宁凝重道:“阿六叫我抓住报仇的机会,是因你已经知道唆使元易行的背后之人是谁了?”
容凡微微点了点头,说:“是的。”
“是谁?”谭宁立即追问。
容凡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玉珏,递给谭宁,说道:“你且闻闻这块玉的香味。”
谭宁茫然地接过玉,面对眼前的阿六,他却不知不觉地想起了青在言。
闻到香味的瞬间,谭宁直愣愣地抬起头,说道:“这是师父屋里的味道!”
容凡说:“你确定吗?”
谭宁闻言,又猛地嗅起了玉珏。
“没错,这就是师父屋里的香味,闻起来让人十分不畅!”
容凡勾唇,笑道:“活人闻这味道,当然会不舒服。”
谭宁攥着玉珏,他紧紧地拧着眉,压低了声量,道:“……什么意思?”
容凡向谭宁伸手,后者犹豫着把玉珏放到他的掌心。
“这股异香,名唤凝骸香。”容凡收回玉珏,向谭宁陈述所谓凝骸香是何物。
听到后面,谭宁面如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