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是流阳宗的人?
容凡看向巳字号包厢,那里的珠帘半挂在门沿上,摇摇欲坠,早已被剑气波及,里头站了几个人,都戴着斗笠,瞧不清面容。
总归都招惹了,虱子多了不痒,容凡倒是不怕与之结仇。只是那几人尚未出手,容凡不想再惹麻烦,要真的是他们使暗招,也只能暗自忍下。
容凡心里思忖之后,便要重新加入打斗。当下顾晗这边以三敌多,容凡方才无心去瞧,现在才认出第三个加入打斗的人是几日前见过的默语门人。
不消细想,便知是那默语门人是因为柳晨才加入其中。
容凡再度凝神,身形却陡然怔住——
暗中偷袭他的绝非流阳宗弟子!
若是流阳宗弟子,应当招招致命,而并非留有余地。
容凡福至心灵,登时抬眼,目光直直向四楼最东边的天字号包厢看去——
果然是他!
青在言不愿他搭救顾晗。
或许也不愿看见他。
容凡没时间细想,有青在言在场,就算他们能够对付得了流阳宗弟子,也无法将顾晗活着带出去。
他盯准了青在言的方向,足尖借力一点,脚踏勾栏望柱,飞身直向青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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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在言淡淡垂眸,不动声色。
“少主,我有一事相求。”四楼东边的天字号包厢外头,容凡径直走向青在言,他缓了缓方才因为打斗而不稳的气息,快速说道。
“我瞧是谁,原是阿六找我来了。”青在言的神情藏在面具之后,语气平淡,又仿佛夹杂着微不可察的嘲讽。
容凡心里复杂得很,可眼下情势危急,他容不得自己情绪泛滥,近身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青在言,请留她一命。”
青在言负手而立,容凡与他之间的距离不到一寸,他却身形未动。
容凡看不着青在言的神情,却能猜到他想说什么。
“她是我遇见的唯一一个活着的万尸林余孽,你也看见流阳宗铁了心要杀她了,说明她确实知道流阳宗的秘辛。你留她一命,或许可以让江湖早些识清流阳宗的真实面目。”容凡快速说道。
“不装哑巴了?”青在言嗤笑一声。
果然!
在酉钱山庄的那回,青在言果然认出他来了!
容凡五味杂陈,胸中涌上各种各样怪异的情绪,心脏像个棉花糖一样任人搓扁揉圆。
他噎了噎,实话实说:“我怕你想要我的命,不打算那么快就跟你相认。”
话落下的瞬间,容凡好像再次听见了青在言的笑声,很轻很轻,轻到分辨不出那声笑里头情绪。
“怕我要你的命?”青在言一个字一个字地缓慢说道,“怎么会呢?我日夜盼望与你重逢,你心里却是这么想我的?”
“我……”容凡直直望向青在言的眼睛,他渴望从里头看出能够分辨清楚的情绪。
“还是说,”青在言将手按在容凡的胸口,“只是我单相思?”
容凡说:“你明明摸到了。”
装有他们二人结发的锦囊好端端地放在心口的位置。
罢了罢了,容凡心里叹气,三楼打斗声响不断传来,不知顾晗几人是否应对得了,现在根本不是和青在言剖心析胆的时候。
“我住在悦归居,天字二号房。我不会跑,你若是愿意,可以来悦归居找我。”容凡认真说道,“此人名叫顾晗,你留她一命,我想从她嘴里得到流阳宗的消息,也许对你正调查之事有益。”
说罢,容凡又从袖中拿出了艳鬼留给他的玉珏,道:“这块玉中间是凝骸香,有它在,谭宁那边我去打探。”
青在言半阖着眼,看向容凡手中的玉珏。
此物叫作凝骸香。
容凡怕青在言怀疑,本想叫他闻一闻。见青在言脸上覆着面具,当下又不适合取下,他便将青在言的手拽了过来,又把玉珏放在青在言的手心,低声道:“你用力握一握,应该会留些味道,等我走了你进里头闻闻——我没骗你。”
青在言任其动作,期间不发一词。
却在听见容凡说出最后四个字时,他不屑地嗤了一声。
等容凡将玉珏收了回去,他才状若无意地开口道:“你就不怕我将你的身份公之于众?”
“我不怕。”容凡道。
青在言忽道:“我不需要你帮我。”
“我为什么把锦囊时刻放在心口?”容凡反说。
青在言不答,只用力攥住了容凡的衣襟。似乎他想对容凡说的话,都在这将手掌攥得发白的力道之中了。
容凡郁闷了,现在根本不是一个重叙旧情的好时机,他说:“你相信我,我真的可以帮你,我从瘴林出来,知道许多江湖罕闻之事。”
“不要帮我。”青在言说。
容凡皱紧了眉。
青在言轻抚容凡胸口,又亲密地给容凡整理好衣襟,“别让我与你之间再多出不该有的纠葛,明白么?”
容凡怔怔看着青在言。
“夫人不若随我进屋,今日事毕,我带夫人回青云宗,如何?”青在言笑吟吟地说。
容凡做了一个深呼吸。
“我也不全是为了帮你。”他迅速道,“我为求前宗主的解药费尽心力,可到头来却是一场空,我心里怎会不生气。”
青在言并不理会,他的手不自觉轻轻触碰起容凡雪白的眼睫。
容凡当然知道青在言此举并非与他**,但他无暇多言,抽空观察了一眼三楼的局势,飞快道:“青在言,你可以留她一命吗?”
青在言收了手,没说话。
下面情势有点不对了,流阳宗又加入了一人。
容凡急着要走,赶紧说道:“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啊!”
青在言漠然说道:“我没说过。”
说罢,青在言迅速探向容凡的定身穴,容凡本就起着全身戒备,转瞬便躲开了青在言的手。
“留下她的命对你我的复仇大业有好处!”容凡丢下这句话,便纵身朝三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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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包厢的青在言摘下白铜面具之后,将双掌合拢放到鼻尖轻轻嗅了嗅。
见他此举,黎晚晴问道:“可是容凡给了你什么?”
青在言起初没有回答。
其余人便都以为听不到答案了。
半刻钟之后,却听得青在言语气自若地说:“我们撬不开的嘴,他要帮我们撬开。”
黎晚晴蹙眉道:“容凡要帮我们青云宗撬开万尸林人的嘴?”
要撬开万尸林余孽的嘴比登天还难,人家从万尸林出来,可谓是什么刀山火海都蹚过,因此被捉之后任你怎么折腾也无济于事。
容凡如今是何立场?
行事扑朔迷离,真叫人看不明白,
青在言不答,白铜面具之下的双眉紧蹙。
黎晚晴问道:“容凡可信?”
青在言不直言,而是说:“既是一条小鱼,溜走便也罢了。”
黎晚晴会意。
青在言便是要留万尸林的女子一条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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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流阳宗打斗的四人里头,算柳晨功夫最低,顾晗受伤之后身形有些不稳,应付下来却也依旧在柳晨之上。
柳晨不愿与流阳宗结下梁子,他只期盼顾晗的身份只是普通的江湖客,那么他的出手便能说是仗义相助。
只是眼下心烦之事又多了一件——
琵琶声如战鼓擂动,那人五指之下扫出的琴音化作无形却致命的罡风,翻滚着澎湃强劲的内力。
片刻的分神让柳晨心道不妙,经脉震荡,险些让剑脱了手。
稍一失手,弦声转眼便续上了他的剑影,手腕再一转,弦声之后,剑气如虹。
纵使柳晨不愿,也不得不承认——此间默契,浑然天成。
流阳宗弟子持剑相抗,独门的十八式剑招接连变换,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流阳宗怎会这般无耻?以众欺寡,怎会是矣南大宗的做派!柳晨心下暗暗骂道。
不仅他这般想,几乎所有看热闹的人心中都有了评判。
他们不知顾晗的身份,只知为了抢夺能够起死回生的益寿丹,流阳宗名不正言不顺,以多欺少,全然没有矣南三大宗之一的风范。益寿丹罕见是不错,若是寻常江湖散客去夺那益寿丹,无人会见怪,但流阳宗此等做派,属实令人不齿。
评判的人多了,渐渐的,拍卖行的声音一边倒了起来。
顾晗站在了舆论的高地。
这是好事。
江湖之上,门派的名声相当之重要,其重要程度,在青云宗名声被加害一事上可见一斑。
“怎么回事?都给我住手!”一道男声响起,话音沉重。
顷刻之间,流阳宗弟子纷纷收了剑,躲过顾晗几人的追击,便向三楼的巳字号包厢而去。这场打斗之中,双方都没捞着便宜,对方虽说只有四个人,实力却大多顶尖,其中一位白发男子更是分毫未伤,身形如同鬼魅。
反观流阳宗,要不是仗着人多,且有组织有纪律,别说与那四人分庭抗礼,保不保得住性命都难说。最先出手的那几名弟子眼下就橫陈于一楼地面,有几个许久都没了动静,说不准已经没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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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骋说道:“流阳宗收手太晚,早在二哥出去时就应当收手了。”
流阳宗此刻才选择收手,与之交手的其中二人的身份众人皆知。酉钱山庄不好惹,默语门在中南一家独大,招惹默语门的后果更是不言而喻。
岳修宸道:“不知流阳宗为何偏要取了那女子的性命去。”
“还能是为了什么,当然是冲着益寿丹啊。”戚骋道。
岳修宸抚着山羊胡,道:“若真是为了益寿丹,可就太糊涂了。”
他料想不应如此,只是背后原因他尚不知晓罢了,流阳宗不可能真如他所说的那般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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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阳宗弟子退去,这场打斗终于停歇。顾晗怒从心头起,真想用内力砸了这瓷瓶,不料容凡遽然伸手,一把将瓷瓶取走。
顾晗对容凡没有设防,瓷瓶被夺之后,她先是愣愣地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手掌心,接着怔然地看着容凡,讷讷道:“阿六,我想活……”
容凡朝顾晗走近几步,他扯过顾晗的手,将瓷瓶还回去时,他不着痕迹地在顾晗的手掌快速写下“不能吃”三个字。
顾晗很迷茫,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她却愣在原地。
柳晨把瞿清年的穴解了。
顾晗点了瞿清年的穴后,将瞿清年背过身去,因此打斗的过程瞿清年听的着看不着。被解穴之后,瞿清年因为转身太过着急而趔趄几步,柳晨赶忙扶了她一把,看着她异常惶恐地奔向了包厢外头。
瞿清年不是顾晗的雇主么,怎的对顾晗如此上心?
唉……这都是什么事啊。
柳晨捶了捶臂膀,心累地叹了口气。
他转身意欲离开包厢,却被骤然出现在身后的人吓了一跳。
“你怎么阴魂不散啊?”柳晨不善地说道。
那人听不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唇型看。
看完之后,那人明白了柳晨的意思,不仅不生气,反倒还愉悦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