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凡嫌恶地啧了一声。
数不清的小虫子比活死人难对付多了。他身形一转,脚步一点,飞身取走了一盏油灯,邱长老会了他的意,无奈地说道:“傻孩子,你烧不死它们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容凡拽下一块袖子。他将这动作做得轻车熟路,仿佛做过无数次似的。
他点燃拽下的布料,将其扔进成群的虫子之中。
火势乍然高涨,快速蔓延,但正如邱长老所说,虫子杀不死,且移动速度很快,数量之多让容凡防不胜防。
容凡故作吃惊地看了邱长老一眼。
“傻孩子……”邱长老摇摇头。
容凡再次拽下一块布料,点燃之后不着急扔开,反倒攥在手中扬了扬。
邱长老叹气:“还不死心吗?”
“死什么心?”
容凡作势要将点燃的布料扔进活死人之中。
“……不!”邱长老猛地惊叫,“不要!”
“你把虫子收回去。”容凡说。
邱长老恶狠狠地盯着他。
容凡不小心点着了她大女儿的头发。
“啊——快住手!”邱长老撕心裂肺,“我收!我全都收回来!你快住手!我收——”
“你先收。”容凡不动。
“我收,我收!”虽然极其不甘,但邱长老没有心思顾及这些,她慌张地从怀里掏出另一个茶盅,揭开盖子之后,一股与凝骸香不同的甜腻幽香散发出来,密密麻麻的虫子被定住了片刻,转瞬之间就朝着茶盅的方向齐齐爬去。
容凡将活死人发尾的火苗熄灭在手中,道:“我很守信。希望邱长老不要再用其他方式捉弄我了。”
邱长老扑向她的大女儿,声泪俱下。见大女儿的发梢被火星子烧得卷曲,泪水更是止不住地冲出了她的眼眶。
“我的孩子,我的女儿,受苦了,是娘不好,害你受苦了……”
良久之后,邱长老渐渐停止抽噎,情绪恢复平静。她重新将一根根长针插回活死人的后颈,容凡左右看了看,说道:“抱歉,邱因的那根针我找不着了。”
邱长老没有理会他,从袖中掏了一根针插在了邱因的后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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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凡自来到千足蛇之后,心中就一直有个疑问:“邱长老,千足蛇在江湖上的传闻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里面的人不仅不像医者仁心淡泊名利的世外高人,反倒像一群忽视伦理道德的科学狂人,整日走火入魔地研究活死人,嘴里还高喊着拯救众生。
邱长老没有分给容凡半个眼神,她全心全意地检查邱俞的身体,生怕漏掉其他伤痕。
容凡忽然迈开步子朝其他活死人的走去。
邱长老立刻警惕起来,瞪大眼睛看着他。
“你还想做什么?”
“长老不用紧张,” 容凡斜靠着桌台上,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只是想让你陪我说说话。”
这话在邱长老的理解中,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如果不回答容凡的问题,她的孩子必将受到容凡的伤害。
不过容凡并无此意,他只是想再近距离地观察一下活死人。
很巧,离他最近的还是邱因。
邱因胳膊上皮肉里深深埋着一双男人的手,容凡倒吸一口气,要是他刚才没躲过邱因的攻击,现在真的凉透了。
邱长老检查邱俞伤势的时候,费了些力气将插在邱俞左胸的手拔出来,容凡看了眼,没有血洇出来。
“长老,千足蛇究竟是擅长制药,还是擅长制毒啊?”容凡问道。
邱长老时刻提防容凡对邱因下手,记起容凡刚才的威胁,她给出了回答:“是药三分毒,药与毒无甚分别。”
被威胁过后,邱长老不再虚伪地一口一个“孩子”地称呼容凡,倒让容凡顺心不少。
听到这个答案,他想起之前在青在言那听到的传闻,说道:“传闻里说千足蛇曾在受过灾害的地方义诊,邱长老却说药与毒无甚分别,那么,我可不可以认为千足蛇行医治病所用的是毒?千足蛇不是什么起死回生的神医?”
既然邱长老把药和毒混为一谈,那么江湖上的传闻就可以导出另一种镜面说法。
千足蛇那些年游走在受灾地区的真实目的并非行医治病,而是要让当地百姓成为他们所制毒药的小白鼠,就像蚂蚁之于元满的意义。只是那些毒药恰好能起到治病的作用罢了。至于引起天子注意的益寿丹,容凡更是怀疑那是制作活死人的毒药。
益寿丹在江湖上被传得神乎其神,有道是能够使人起死回生。可它如果是毒,那他的猜测应当差不离。
邱长老模棱两可地说道:“毒与药都是枷锁,能治病的,就是好东西,你何必执着呢?”
容凡闭了闭眼。
又开始神神叨叨的了。
“邱长老现在在做什么呢?”容凡接着问道,“是在做好事么?”
“当然是好事。”邱长老说,“世人生来八苦相随,却又尽数祈求长生,千足蛇苦心钻研两全之法,如今虽还未至大成,但也足够解救芸芸众生。”
容凡被逗笑了,他挠了挠眉毛,伸手指向那些活死人,揶揄地说:“他们就是你解救的芸芸众生?说真的,如果千足蛇的人确实和你说的一样想要解救众生,那元易行做出来的活死人还说得过去,起码能保留一些自我意识。可你这儿的人算什么?若是人枉死后真的会变成鬼来索命,我想邱长老必定首当其冲。”
不等邱长老接话,容凡接着说道:“退一步说,如果千足蛇真觉得自己是在解救苍生,当年元易行为什么偏要创立万尸林?直接用更多的毒药制作活死人就好,何必还掳走一群练武奇才,让他们成为元易行手中祸害江湖的工具?”
“……那是因为元易行他蠢!”邱长老冷嗤道。
容凡笑笑,说道:“元易行蠢?我看邱长老对元易行制作的活死人很感兴趣才对,技不如人的话,怎么还能说他蠢呢?我提起九娘,邱长老同样不高兴,看来邱长老的本事也在九娘之下?”
“你知道什么!在此胡说八道!”邱长老指着容凡,粗声道,“元易行就是蠢,若不是他,千足蛇早就能够完成大业了!”
“正是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胡说八道啊。”容凡说,“邱长老不妨说明白些,我听懂了,就不会胡说八道了。”
“解救苍生怎可急于一时?!”邱长老想起往事,咬牙愤恨道,“想当年,青敬山和许墨行还不是如今矣南两大宗的宗主,那时候他们两个自诩正派弟子的莽夫行走矣南各地,湮州疟疾,青敬山带了个老头子给百姓治病。呵,无巧不成书,彼时我们也在湮州为百姓义诊。那两个莽夫来到我们停驻的村子里,青云宗的老头子不是什么病都能治,可是我们不一样,只要吃下我们的药,不论那些村人所患的疟疾是何等危急,都能恢复如初。青敬山疑心重,骗去元易行的一颗药,叫那老头子验药方。”
“然后发现元易行给的其实是毒?”
“毒?”邱长老反笑一声,“你也知道,那可是如今天下人求之不得的益寿丹!比任何仙丹妙药都管用,还不用钱,在湮州的百姓眼里,我们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千足蛇就是在拯救他们,让他们重获新生。”
“若益寿丹果真如此灵验,青敬山怎会平白无故地起疑心?”容凡说道。
邱长老磨了磨牙根,说:“益寿丹不过是会让人五感尽失,但跟性命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五感尽失都能说得如此轻巧么。”容凡冷笑道。
邱长老继续说:“验过药后,青敬山非不让村民吃我们的药,他和许墨行两个莽子仗着一身功夫,把我们赶出了湮州,全然不顾当地百姓的怨言。或许正是从那时起,元易行记恨上了青敬山那般的正派子弟,他费心力成立万尸林,为的就是先把青敬山那样的江湖正派灭了,再去成就我们解救众生的大业——元易行实在蠢笨,他此番动作下来只会引起江湖众怒,非但不能方便我们解救苍生于苦痛之中,反倒害的我们不得不藏匿于瘴林,与瓮中鳖无异!”
容凡意外竟然能从邱长老嘴里得到这么多信息,他道:“你就不怕我日后离开瘴林?”
然后向世人揭露千足蛇的真实面目。
“我说过了,进了千足蛇的地界,你就不要再想离开。”邱长老又将另外两具互相伤害的活死人费力地分开,指甲牵连出皮肉,容凡不得不挪开视线。
“我不会被瘴气所毒害,进出瘴林就在我一念之间。”容凡说。
邱长老神色怪异地问道:“你进来之后可有出去过?”
“第二天晚上就出去了。”容凡略一思索,明白了什么,“元家的饭菜有毒?”
邱长老皱起眉,“你出去过?你何时住进的元家?”
“来这里的第二天。”
邱长老笑了:“你出去之前一定吃了小满做的菜,可保你一日不受瘴气毒害。”
离开瘴林之前容凡确实吃了元满做的午饭,他清晰地记得那顿饭,因为他便是从那顿饭开始不再发热。
原来里头不仅有退热的药,还有解瘴毒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