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凡看不下去,善良地出声结束了池非鱼的独角戏:“我见你模样挺机灵的,总说些废话做什么?在江湖上,讨要别人的名字,不比知道长相更过分么?”
“你们为什么遮遮掩掩的,该不会正在被江湖追杀吧?”池非鱼摩挲着下巴,思考道,“近些日子倒是没听说有什么高手在被追杀,或许是我疏忽了,早知道应当先去一趟传风堂打听消息……”
青在言放下筷子,终于说道:“池非鱼,你若是不想我再给你点穴,现在就下楼去。”
“我是来交朋友的,你们对我手下留情,我当你们是良善之辈,怎么再次见面就这般不留情了?”池非鱼咕哝道,“还是说你惯常嘴硬心软?”
青在言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势要离桌。
池非鱼急忙转身要走,嘴里念念有词:“我好不容易诚心与人交朋友,非得赶我走做什么呢……”
青在言清了清嗓子。
“行行行,我走,我走行了吧。”池非鱼摆手,又说,“我看这位朋友都要病死了,热病还拖着不治,真是嫌命太长……”
青在言这回是真的动怒了。
“我在练一种绝世奇功,只有经受肉|体的苦难才能练就。”容凡笑着说道,“跟你这种凡夫俗子是说不明白的。”
“真的?”楼梯上的池非鱼登时回头。
“不然有哪个傻子会拖着热病不治?”容凡反问。
池非鱼还要再说,顿觉寒气逼人,只好讪讪地走了。
他离开后,容凡试探问道:“你不打算与他相认吗?”
青在言摇摇头,说:“雪中未送的了炭,这时候也无颜再相认,希望他当我是萍水过客好了。”
容凡闻言,很不是滋味:“他与你也只是短暂认识过一段时间,又不是你的责任,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文家姐弟曾经的苦痛确实令人心生不忍,但这与青在言无关,青在言为何要把他们经受的一切当成是自己的过错?
说真的,容凡很多时候都认为,青在言比他更需要去看心理医生。
“而且我的身份不好暴露,不必再另生枝节。”青在言补充说道。
容凡没接话,他心里默默分析起青在言性格形成的原因。
其实挺好分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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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早已是漫天星光,果然开心早了,高烧不是没来,只是晚点了。容凡很乐观,甚至都锻炼出高烧底下还能品尝佳肴的味蕾。
对桌而坐的青在言默然不语,容凡也放了筷子,说道:“吃好了吗?”
青在言应声:“可以了。”
容凡隐约能感知到青在言的焦虑。雨凉州与罗州相邻,因此雨凉是这趟旅途的倒数第二站,过了雨凉,他们不会再在罗州逗留了,而是直奔瘴林而去。
因此,越是靠近罗州,青在言的内心便越是忧愁不安。
这种不安并不明显,容凡怀疑自己和青在言的脑袋连了蓝牙,否则直觉怎么就那么准,像是青在言的晴雨表似的。
容凡与青在言的心理完全相反,离罗州越近,他反而越期待,万尸林余孽的身份是否起得了作用,过不了多久便能见分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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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鸿兴楼,二人并未回客栈,因着容凡想要闲逛消食,青在言便陪着他了。
容凡在街头央着青在言买了一位老奶奶编的竹篮子,他挎在左手上,篮子里空空如也。
青在言问他买篮子做什么。
容凡说道:“突然想买,也没什么原因。”
不过篮子空空的看上去确实不太舒服,他还得让青在言再买些东西来填满它。就当是雨凉一游买下来的纪念品吧,到时候死了就拿这些陪葬。
各式摊位挤满了一条小巷,是青楼背面的一条小巷,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有,容凡逛得眼花缭乱。
青在言则是用陪容凡逛夜市的时间来迫使自己分心,他这两天心里总不大畅快,三不五时便叫来下属确认青敬山的情况,要么便是提着一颗心检查瓷瓶里还元丹的数量,生怕一不留神还元丹就吃光了。
容凡将裘衣裹紧,他四处观望,看见一处远比其他摊位要拥挤的地方,簇拥的人群严丝合缝,极大地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走,我们也去看看。”容凡拉住青在言的胳膊。
“那里人太多了,会让你不适的。”青在言皱了皱眉。
“哎呀,好奇嘛。”容凡晃了晃他的手。
青在言便任由容凡拉着了,跟着对方在人群中艰难地挪着步伐,最终挤出了一条逆着人流的路线。
然而人群裹得密不透风,空气自然而然就浑浊了,容凡本就发烧,到了这地方难忍头晕,不好再往前,因此他不由得遗憾道:“青在言,我进不去了。”
青在言说:“我们回去吧。”
“我还是好奇。”容凡眨了眨眼。
能被层层叠叠包围在最中心,他估摸着摊位上所卖之物应当极为稀奇古怪。
容凡放开了青在言的手,期盼道:“青在言,你能替我看看里面摆的什么摊么?”
青在言抿了抿唇,眉宇间尽是不赞同,但还是往前去了。
容凡则退开些许,顺着有些艰涩的呼吸。
为了见识活了二十四年都不曾见识到的世界,他尽最大努力不去被这具残喘的身体拖累,可似乎还是勉强了些。
“容凡。”
片刻之后,颀长挺拔的熟悉身影从人群中出来,道:“里面没有摊位,是两个人起了争执。”
容凡找了个石台坐着,他抬首好奇道:“为什么起争执?”
什么样的争执会惹来这么多人观望?
“城南的婚事。”青在言简单道。
“就是几天之后的那场婚事?”容凡问。
“应该是了。”青在言颔首,说道,“现在可以回去休息了么?”
容凡笑了:“等我坐一会儿缓缓。”
青在言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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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似的,池非鱼突然出现在夜市中,朝着二人径直而来。
“好久不见。”池非鱼脸上又换了一副面具,半张脸布满了雀斑,乍一看和青在言易容后的模样相差无几。
青在言没有应声,容凡见了来人,煞有介事地说道:“你去看看那边在吵些什么,还挺严重的。”
“嘁。”池非鱼不屑地撇嘴,道,“不过是个不守江湖规矩的小人,要我看直接杀了了事,有什么好吵的!”
容凡竖起耳朵,接话道:“何出此言?”
池非鱼开条件:“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便告诉你那边在吵什么,如何?”
“你不告诉我,我也能自己去看啊。”容凡说道。
“……也对。”池非鱼想了想,赞同道,“这对你来说不成利诱。”
青在言这时出声了,不是对池非鱼,而是对容凡,“新郎官雇了一个江湖高手,为他在新婚前夜逮住奇淫|书生,私下却又请了另一位高手。眼下两位高手都知道了,里头在争执的,便是其中一位高手,和新郎官府上的管家。”
“你都知道啊?”容凡奇怪为什么青在言刚才不告诉他。
青在言抿了抿嘴。
他不想容凡对那些人太好奇,他只想赶快和容凡回客栈歇息。
“啧!”池非鱼皱了皱眉,不悦道,“哪有这样讲故事的!这位朋友,你来听我说——”
青在言用扇柄点住了池非鱼的哑穴,就在顷刻之间。
池非鱼愕然地瞪大眼,自己将哑穴解开后,他忿忿道:“你为什么总要点我的穴?不想听我讲故事直说便是了!”
“不想听。”青在言打开扇子,若无其事地扇了几下。
容凡不禁莞尔。
池非鱼意兴阑珊地走了,留下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朋友,日后再相见,你便不能随时点我的穴了!”
容凡又笑了起来。
好可怕的威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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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拥挤的人群逐渐散开,容凡伸长脖子,终于瞥见里头的两道人影。
没猜错的话,中年男子便是新郎官府上的管家,另一位浓妆艳抹的女子便是新郎官请的高手了。
“艳鬼。”青在言倏地出声。
“什么?”容凡没听清楚。
青在言说道:“那名女子是近两年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艳鬼,实力不详,接下的任务从未失手,应是新郎官请的其中一位高手。”
“请她来搞定奇淫|书生,应当要不少银子吧?”容凡说道,“艳鬼的真名是什么?”
远远看上一眼,艳鬼果然人如其名,妖冶美艳,不可方物。
“不知。”青在言说道。
冷风拂面,容凡起身离开石台,要青在言和他一起再散散步,活动身体。
青在言应了,和容凡并肩走在巷子里。
容凡的篮子里多了两样东西,一个泥人,一把折扇。
青在言瞥了一眼扇子,没说话,眼神中的嫌弃溢于言表,仿佛扇子上明摆着“粗制滥造”四个大字。
容凡笑说:“别那么嫌弃嘛,它肯定比不上你们青家的传世情扇啊。”
青在言说道:“你若想要扇子,我大可以买更好的给你。”
“不一样,我对扇子没有多少兴趣,只是今夜我们俩正巧在这条巷子里闲逛,又正巧看见了它,我才会将它买下来。”容凡慢慢说道,“以后见了这把扇子,就能回想起我们一起逛夜市的今夜,纪念品的意义不就在这里么。”
“……你嘴皮子功夫向来都这么出色么?”青在言说道。
“还好吧。”容凡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青在言不再说话,心里却因为容凡方才的话有了些波动。
周围的喧嚣将二人之间忽然的沉默掩饰得很平常,容凡不做他想,当青在言又在为了瘴林一事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