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相拥而眠。青在言睡相很好,容凡这般浅眠,又是头一回和别人睡在一张床上,整夜过去都不曾被惊醒一回。更让容凡感到满足的是,青在言的身体比他火热,抱着特别舒服。他甚至已经在梦中畅想,如果他能在寒冬腊月的夜晚抱着青在言睡觉,该会有多么的惬意。
次日清早,容凡醒来时怀中已经空了。他偏头看去,青在言的那一侧仿若无人睡过般整齐。他醉酒不会断片,故而昨夜醉酒后的场景历历在目,青在言与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摊开双手躺在床上,清醒之后,对于昨夜发生的事,唯有荒唐二字可以概括。
下意识的情绪是骗不了人的。容凡知道,他昨夜确实因为与青在言成亲而感到欣喜,千真万确,抵赖不得。
但他也记得二人结发之后,青在言叫他阿六。
容凡拍了拍双颊。
他一定要保持清醒,不被青在言左右心绪。
一边想着要清醒,他一边又将手伸向了青在言的枕头底下,摸到锦囊后,心情不受控地愉悦了起来。
容凡倏地起身下床。决定暂时逃离这个令他情绪无法自控的空间。
猛然间,容凡想起青在言说,从未有人抱着他睡过,所以他很羡慕别人家的孩子有父母抱着。
乍听见时没察觉不对,此刻容凡才后知后觉,青在言幼年时为什么会可怜到睡柴房?难道青敬山对他不好吗?可是之前旁观青家父子相处时,容凡敢笃定他们父子俩感情很好,既如此,青在言的幼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容凡直觉认为青在言并不是在随口胡诌。
那么……
青敬山与青在言的关系,定然不似寻常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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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从房间出来,容凡便瞧见有人立在桂花树下,那少年拎着捆好的包裹,听见门扉拉开的声音后转过身来。
容凡见过这位少年。
益宁堂安老的弟子,江时吟。
江时吟朝容凡走近,淡声说道:“容公子,这是少主吩咐师父为公子拣的药,我给公子送来了。”
“这药有做什么作用?”容凡问道。
“补虚健体,疏通经脉,调理内息。”江时吟答道。
“好的,多谢安老为我费心,也多谢你将药材为我送来。”容凡笑了笑。
“我会将公子的话带给师父。”江时吟略一颔首,道,“容公子,以后每三日我都会送药过来,此外,少主吩咐我每次过来,都务必为公子辨症体情。”
容凡抬眉,撩起衣袖伸出了右臂,冷笑道:“少主这样关心我,真叫我铭感五内。”
江时吟安静为他诊脉,诊过脉后,没等来容凡的询问,他也不主动陈情,只道:“少主的吩咐已经完成,我该回益宁堂了。”
“以后别给我送药了,反正死期就在那里,何必再吃这些苦。”容凡拦下江时吟。
江时吟顿了顿脚步,道:“师父做不了决定,公子将这话说与少主听吧。”
凝滞片刻,容凡让开了步子,沉静道:“好,你慢走。”
江时吟走后,容凡漠然地捏了捏药包,里头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药材分量不少,容凡低头瞥了一眼,比方才起床时更清醒了。青在言许诺十日后带他离开青云宗,若青在言不食言,他必要找时机逃离他。
他将药包拎回厢房,随意往桌上一扔。竹七正在为他整理床铺,见他回来,道:“公子用过饭了吗?”
“没。”容凡说。
“堂屋有少主准备的杏仁酥。”竹七打理完床铺,转而想起什么,道,“公子可见过江小公子了?”
听见杏仁酥,容凡不免想起昨日青在言为他天不亮起床准备甜点,然而不过一夜过去,容凡的心情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要食言了,他现在真的不想再吃杏仁酥,尤其当他心中已经不自觉将杏仁酥与青在言挂钩时,就更不想吃了。
“见过了。”容凡倒了杯茶,喝了一口,道,“这不才把药材提回来。”
竹七走来提起药包,说:“江小公子一早便在少主房门口候着了,我说要替公子将药材取来,江小公子不答应,只说要亲自送予公子手中。”
容凡说:“谢谢你的好意了,我今天起床有些晚,要是我早知道他今天送药材过来,我肯定不会让他等那么长时间。”
当然要亲自送到自己手上了,否则江时吟给谁诊脉去。
“奇怪了。”竹七原本提了药包便要出去了,却在门槛前顿住,他困惑道,“往日有药要送来,都是益宁堂煎好了,再把汤药送来,怎么这次只送了药材,还是让江小公子来送……”
容凡明知故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问题。”竹七不敢再乱开口,生怕他的话像昨日一样使得容公子对少主心生龃龉,便道,“想必少主对公子极为上心,江小公子是安老的大弟子,事务繁忙,往常药材都是经由其他弟子或小厮携送。这次给公子送药,竟是江小公子亲自来。”
“上心?”容凡讥笑了一声,又不想让竹七太过为难,便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对,少主对我这样上心,我该好好感谢少主才对。”
竹七挠了挠后脑勺,犹豫地开了口:“江小公子可曾将这副药材的煎服之法告诉公子?”
容凡摇摇头,说:“你陪我去堂屋吃早饭吧,我饿了。”
居然没告诉……
竹七想抽自己一嘴巴,怎么偏就喜欢多问呢?
“以公子的身子,应当好好调理的。”竹七看不得容凡接二连三地因为自己的蠢话而失意,他道,“公子先去堂屋用饭吧,我去益宁堂将这副药煎服好再带来给公子服下。”
“谢谢你,但是算了,别折腾了,这药材闻上去就苦苦的,我不想喝。”
“这怎么行!”竹七着急,还是要往外面跑。
容凡好不容易才拉住了他一只袖子,说道:“我会和少主说的,你就别去了。”
竹七身子硬朗坚实,每每瞧出容凡的病气时,下意识便会心生怜悯,原本他要去益宁堂是为了补救说错话,可现在他真心想去为容凡煎药,谁知容凡偏不肯他去。他问道:“公子为何不肯喝药?”
容凡笑着拍了拍竹七的肩膀,示意对方放松下来,他叹了口气,道:“只有你想着让我喝药,你明白吗?”
竹七其实明白过来了,但他说不出口。
“这些药没有煎服的方法,因为给我送药并非江小公子来的目的。”容凡以为竹七是真的不懂,他不想竹七以后背着他去找益宁堂煎药,所以耐心解释道,“若是少主想要我好好调理,就不会让江小公子送药包过来。”
竹七明白,但犹有困惑,他咕哝道:“既然如此,江小公子何必每三日便来这一趟?”
容凡笑说:“每三日便来为我把脉,看我还能再活几天罢了。”
“……”竹七闭上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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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齐方从演武场上退下来,执剑的手微微打着颤,下了场,见了青在言,他幽怨道:“少主,为什么总叫我上场啊,榜上列位前五十的高手过来,五次叫我上四次,还有一次是你亲自上场——少主难道就让云朵这样闲着吗?”
青在言但笑不语。
云朵就站在青在言身后,闻言,她朝韩齐迈了一步,森然道:“你真想让我上场?”
韩齐低着头装作自己没说过刚才的话。
在青云宗的内门弟子中,云朵下手最狠,换句话说,云朵容易杀红眼,致使和平的比武挑战变成一场你死我活的杀戮战。如若她要上场,必是上签定生死状的比武台。
“对了少主,”韩齐赶紧换了话题,“午饭之后竹七与我说,江时吟给容凡送去了没有煎服的药材?”
云朵正要汇报此事,便道:“少主,时吟已经将药材送过去了,观其脉象,容凡心有郁结,内息依旧紊乱。”
青在言一滞。
是了,几日之前,他吩咐益宁堂拣药为容凡送去,当时与安老说起,只说不必麻烦,无需煎服,只要江时吟每三日去为容凡诊脉,将容凡的体症告知于他。
事务繁忙,他一时将送药之事忘在脑后。
若是换了今日来吩咐送药过去,也许他就不忍如此了。不过这都是虚言。
容凡今早作何反应?
是不是又生气了?还能哄得好么?
“知道了。”青在言颔首,“以后每三日都照今日汇报。”
他不是容凡,他可不会像容凡一样认真。
“少主,方才有人来报,说是查到了一个曾与容凡交往过的菜贩行踪。此人行踪不似其他菜贩寻常,他来往于贤云州和北岭的酒坡之间,更有消息,此人可能是仰秋门的门人。”云朵说,“少主,这兴许可以说明,容凡与仰秋门有关。”
“哦?”青在言略一扬眉,将笑不笑道,“半月之后是月隐山庄越庄主之寿辰,我原本便要带容凡去北岭,既然查到容凡与仰秋门有关,正巧了,我们再一道去酒坡,到仰秋门好好拜访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