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凡本来就肚子空空,又经历了被顶着胃飞檐走壁,整个人看上去蔫蔫的。空气静默,为了清醒一些,容凡起了一个话头:“你们现在守着我,是怕我跑了吗?”
韩齐抱着胳膊站在门边,不知想到了什么,看向容凡的目光有些古怪:“要是让少夫人跑了,回去少主不得杀了我。”
容凡无奈,一口一个“少夫人”,真给他们叫上瘾了还。
“你们少主就把他的少夫人丢在这里了?”容凡含笑说道。
韩齐说:“可不是人人都能享受到你的待遇。”
容凡好奇:“按你的说法,这里还有玄机?”
韩齐扬起下巴,说道:“当然了。这座孤峰四面都布满了机关,若是没有青云宗内门弟子带路,你寸步难行,就算下了山你也没法走出去。”
容凡微微阖眼。青云宗……青在言现在还是青云宗的少主,还没有变成日后祸乱江湖的魔教教主。
他强唤起精神,继续说道:“所以你们是怕我跑了,特意把我带到四面都是机关的地方?”
韩齐点了点头。
“我又不傻,肯定跑不了啊。”容凡说。
一旁的云朵忽然出声道:“容凡,你一直都在贤云州做刽子手么?”
“不记得了。”容凡道。
云朵几步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抓住了容凡的手腕,她力道不小,容凡却并未挣扎,只道:“难道把脉能看出我是不是一直在做刽子手?”
云朵敛眉,片刻之后,她神态怪异道:“我探不出你的深浅,内力紊乱,似走火入魔之象。”
“走火入魔?”韩齐竖起耳朵,按着门扉站直身,“他这样还能送去少主身边么,伤了少主怎么办?”
云朵的手指离开容凡的脉门,说道,“你来看看。”
容凡便乖乖把手放在韩齐面前,微笑道:“请。”
韩齐睨他一眼,抓过他的手腕细细感受,没过多久,韩齐摇摇头,道:“乱得很,看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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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对刽子手的描写就四个字:身首异地。以致于容凡先入为主,以为原身就是普普通通的刽子手,但云朵和韩齐接连试探出这具身体内力紊乱,可见原身绝非等闲之辈。
容凡昏昏沉沉地枕着胳膊趴在桌上,他发现了,自从二人探出原身不简单之后,对他的忌惮比刚才明显得多,就连一直把“少夫人”挂在嘴边的韩齐也是如此。两个人笔直地守在门边,一手搭在身侧的剑柄上,蓄势待发。
“如果你们少主想起我来,你们就把我叫醒——我要睡了。”说完这句,容凡歇了找话题的心思,脑袋一偏,彻底睡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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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过来,容凡闭着眼缓了许久。老毛病了,每次睡醒都像是溺在深海里,压抑到绝望的情绪将他包裹,通常要缓半个小时才能回归正常。
“不舍得醒?”
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好似远在外太空,明明每一个字容凡都听清楚了,可怎么都听不懂。
他紧锁着眉,呼吸开始急促,胸口加速起伏。而后,他的手腕感受到一抹温热,这抹温热在他的脉搏处停留了片刻又悄然消失,容凡喘着气,将弥留过淡淡热意的手腕在衣服上用力地蹭了蹭,蹭到皮肤泛红还不够,他继续用力,皮肤下泛起血点。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还不让人碰?”同一道声音。
近在咫尺的脸。
容凡理智回笼,瞳孔开始聚焦。
声音是一样的声音,脸却不同于白天所见的那张大众脸。眼前的这张脸实在是明艳,一双桃花眼潋滟多情,眼尾弧度像是绽放开的花瓣,欲收未收,引人遐思。再往下,鼻子也好看,笔直高挺。再往下……容凡的视线定格,这人的嘴唇极为好看,唇线勾勒得恰到好处,色若丹霞,尤其是那唇珠,宛若秋露,盈盈欲坠。
“如何?”好看的嘴巴一张一合,饱满的唇珠时不时与下唇相贴,“跟了我不亏吧?”
容凡顿时回过神,他移开目光,空空如也的肚子适时响了响,他笑了一下,道:“自从跟了少主,日子也是好起来了,一天饿三顿呢。”
说罢,他站起身,退开一步,拉远与青在言的距离。
看见青在言的真容,容凡脑中闪过一些原著的片段。前期,青在言是青云宗的少主,和男主的故事线没有交集,所以鲜少有直接描写青在言的段落,只是在介绍矣南三大宗时将青在言等人一笔带过。后期,江湖忽然就被青在言搅得不能安生,他杀伐无度,茹毛饮血,偏又实力强悍,叫江湖人人自危,最终落得一个死于男主剑下的结局。
书中没有对青在言的外貌描写,所以容凡很难不惊讶。
……杀人魔头竟然长这副模样。
青在言大笑,说:“正好,带你去尝尝尹大师的手艺。”
“尹大师?”见青在言朝门外迈开步子,容凡自然而然地跟上。
青在言道:“尹大师是我花了大功夫从甪州请来的名厨,就是抓把土给他也能给你做成珍馐美馔,你跟了我算是有口福了。”
容凡没再说话。这次醒来没有缓够,他的心情非常低落。走在雨后的湿漉漉的石板路上,竹叶尖挂着的水珠落在肩头,飒飒的凉风吹动衣袍,容凡吸了口湿润的空气,更难受了。
他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从看见青在言到现在,他一直感受着比韩齐云朵二人要尖锐得多的审视。
出来后,青在言不在前面带路,而是并肩走在容凡的右侧。他说了很多甪州的名菜,说到兴头表情生动,惹得容凡不自觉就看了青在言好几眼。青在言长相明艳,穿着却是截然相反的素雅,一身青白宽袖长袍,丝绦腰带里插了一把折扇,仅此而已,再无别的装饰点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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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垂暮,山林里路道崎岖,雨后山路更加湿滑。容凡一个趔趄,幸好青在言及时将他扶住,否则难免狼狈。
容凡回头看了青在言一眼,说:“少主忘了放手?”
青在言紧紧握着他的手腕,食指和中指正巧按在他的脉门上。
“从小我就被人夸练武奇才,不论什么功法都能很快悟透。”青在言说,“你练的哪门功法?不妨说出来,我来帮你参透它。”
“我忘了。”容凡收了收胳膊,却抽不回自己的手腕。
青在言握紧了他的手,大大咧咧地笑道:“山路湿滑,我扶着你,不介意吧?”
“上山是韩齐用轻功带我飞的,怎么跟了少主之后待遇反而还降低了啊?”容凡没有执意抽回手,“这路我不爱走,少主带我飞下去吧。”
青在言仍未放手,他爽朗道:“行啊。”
容凡心头霍然一松,那股逼人的被审视感消失了。青在言松开了他的手腕,转而紧紧揽住他的腰,二人之间的距离急速缩小。容凡甚至能够感受到这人身体呼吸的幅度。
“好好抓紧啊夫人,本少主可要带你下山了!”
浪荡得仿佛像是在**般的话从青在言的嘴里说出,容凡闻之不禁心忖:原来这就是书中大反派的调性么?
他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抠住青在言的腰带,勉强把这东西当作安全带。
青在言带着他纵身跃起,视野乍然开阔不少。青在言身形飘逸,足尖轻点林梢,掠过身下茂密的竹丛。扑簌簌的风刮在脸上,容凡道:“能控制速度吗?我有点冷。”
“不能。”青在言虽然语气含笑,但他毫不留情地拒绝道,“你饿了,要赶紧吃饭。”
容凡识趣,不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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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脚再次接触到地面,容凡喃喃自语:“会飞果然超级酷啊。”
青在言走在前头带路,他耳力敏锐,容凡的形容词他不懂,但是他感受到了容凡语气中所带的艳羡之意。
观此人脉象之紊乱,犹如练功至走火入魔。可即便是走火入魔,也不至于完全看不出内力深浅。能被安排去砍他头的刽子手,身份怎么可能简单,可这人又偏偏说出了那句暗号,若真是他爹当年的恩人,还真得把握试探的手段和程度。
青在言忽然说道:“你能在劫法场的时候说出那句暗号,想必明白其中的意义了?”
容凡没有撒谎:“明白。”
“你忘了自己从哪里来,也忘了自己会哪门功夫,”青在言盯着他,“但是你却记得那句暗号。”
“继续往前走呀,我饿了,咱们边走边说。”容凡从后面绕到青在言左手边,“我失忆了,忘了很多东西,也还有一些是记得的,我的名字,我的年龄,还有那句暗号,我都记得。”
这话说完,青在言一直挂在嘴边的笑都凝滞了。
“没把你当傻子。”容凡赶紧补了一句。
青在言的目光凉凉扫过容凡的脸,“失忆了,以后还能记起来么?”
“也许吧?我也不知道。”容凡说,“想起来了我第一个告诉你,好不好?”
“那当然好了,早点想起来,我也好,你也好。”青在言抬脚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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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通过林间小径,来到一处庭院。进了院子,首先入目的是一方小塘,塘上横着一弯拱桥。青在言带着容凡绕过方塘,穿过游廊,最后来到了名为抚风阁的地方。它矗立在下了孤峰之后遇到的第一座山的山顶,雕甍画栋,直冲云霄。二人上了第三层楼,此时已经暮色四合,夜风吹过回廊,这里的景致独有一番风味。
屋内空间很大,只有正中摆了一张圆桌,显得十分空荡。
青在言给容凡沏了一杯热茶,招呼道:“喝杯茶暖暖身子。”
“谢了。”容凡的手很凉,茶杯带来的热意使他不自觉紧了紧手指。
两侧的楼梯陆续上了些端着托盘的男男女女,托盘上尽是好菜,很快便将圆桌摆满,容凡喝下热茶,说道:“只我们两个?”
“动筷吧,别拘束。”菜刚布好,青在言就夹了几筷子,他道,“我爹听说恩人的孩子来了,正往这里赶来见你呢。你能喝酒么?”
“能喝。”
容凡听青在言说可以动筷了,直接就将筷子探向桂花酥,心情不好就要吃甜的,所以他从小就爱吃甜点。
听青在言的意思,青敬山马上就要来了。尽管容凡没看仔细,也记得书中对青敬山的描写只有寥寥几笔,一没注意就容易忽略了有这号人出场。容凡看书会抽风,越不重要的东西,他越有印象,比如娃娃亲的暗号,再比如青在言成为魔教教主残害正派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
我要你们下去给我爹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