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云收,四下里寒意侵人。
空气泛湿,浸润着草木的清气,吸入口鼻,带着一股清冽的冷感。
两个小丫头穿着相同的服饰,上身是浅碧色的夹棉窄袖襦衫,外罩赭石色菱格暗纹的褙子,下系墨绿色褶裙。因年纪还小,头发在头顶各梳成两个小鬟,小鬟上缠着一段彩绳,扎着两朵小小的木芙蓉绢花,俏生生,极是可爱。
俩丫头弓着身子从耳房悄悄出来,一人搬一张榆木小杌子,蹑手蹑脚,踩着小步子,在宽阔回廊中寻了个好位置。
待屁股安稳落到凳子上之后,千漉打开了怀里鼓鼓囊囊的包裹。
今夜轮到千漉和秧秧值夜。
千漉坐不住,见外面乌云都散了,便喊值夜小伙伴一起出来赏月色,唠一唠。
星子稀稀疏疏挂在天上,枝头残叶又零落了许多,偶有一阵风拂过,树叶便沙沙响起来。
两人肩并肩,挨着坐。
千漉丢给秧秧一个汤婆子,将方正的食盒摆在膝上,两个装热饮的温瓶放脚边。食盒里有千漉提前备好的吃食:熟栗子、小酥饼、核桃仁、松子,并几块蜜饯果子。
两人说着悄悄话。
北风穿廊而过,廊下的铜质檐马发出一两下叮咚声。
秧秧喝了口热饮,又吃了两粒核桃仁,脸侧对着千漉,搓了搓手,嘴里含着吃食,说话含混不清:“怎怎么一下子这么冷……也不知里头……几时才好?”
千漉托着腮,看着庭中角落那几片微微摇动的焦黄芭蕉叶。
“啊,小满!”秧秧突然想到什么要紧事,晃了晃身旁的人,“少爷不叫咱们进去,万一火灭了、水冷了可怎么好?”
若不持续添炭,今儿天这么冷,炉子上的水一定会很快冷下来的。
秧秧想到自己失职会被责怪,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放心啦,很快的。”千漉看了眼值夜小伙伴,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要不了半盏茶的时间。”
“……没准几句话的功夫就好了。”
秧秧懵懂的眼睛里有几分不解:“这么快?”
千漉点头。
“你怎知道?”
千漉道:“上回不也是咱俩值夜?你忘啦?”
“主子们是不是没一会儿就叫我们进去了?”
秧秧回想十几日前的情景,的确是这样,她年纪小,许多事还不大明白。
小满向来懂得多,秧秧好奇问道:“那小满,你怎么就能肯定,上回快了……这回也一样快呢?”
千漉对上这双求知欲旺盛的眼睛,轻咳一声,并不想跟十二岁的小学生讨论崔昂快不快的这个话题,拈了颗栗子放到嘴里:“那是因为……”
千漉顿了下,凑近秧秧,小小声说:“咱们少爷有花美男综合症。”
秧秧更困惑了:“花美……是什么?”
千漉像神棍一样给她科普:“就是像花儿一样美丽的男子。”
秧秧点点头,对这个形容深以为然
小姐未出嫁前,她只是个边缘人物,没机会得见这位未来的姑爷。直到那日状元游街,她挤在人群中往前望,那时,虽早听说小姐未来的夫婿长得很好,有心理准备,可真见到时,仍愣了半天神。世间竟有这样美的男子,像住在天宫的仙人下凡了。
秧秧就又问:“那后面什么‘症’,又是什么意思?”
“少爷是生了什么病吗?”
千漉扭头朝主屋方向指了指,拢手在嘴边,说:“具体我也解释不清楚,总之就是——”
“那方面很快。”
秧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时,卧房内传来摇铃声,两人赶忙收拾东西。过去时,千漉还给了秧秧一个眼神,那眼里明显写着“你看我说的没错吧”,秧秧回过来一个佩服的目光。
两人至卧房,推门而入。
主卧房隔着一架落地大插屏,隔开内外视线。里面只点着一盏瓷灯,光影昏黄朦胧,影影绰绰地映出两个人影。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其中一个似坐在床沿,另一个正朝外走来。
秧秧端着银盆,绕过屏风一侧,先进去了。
千漉倒好热水,正要端起,脚步声渐近,一个高大的影子笼罩了自己,她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腥热之气。
“放着吧。”来人声音清又凉。
千漉说了声是,侍立在一旁,余光瞥见崔昂拿起素绫帕子,浸了浸水,轻轻一绞,往胸前拭去。
方才私下里,也就是在秧秧这个实诚小丫头面前,才敢那样调侃崔昂。
她跟秧秧认识五年了,知道她不会说出去,
到了正主面前,千漉就规规矩矩不敢妄动了。
崔昂立在她一步之前,素白杭绸寝衣半敞着,露出脖颈到腹部的线条。
是年轻、精瘦的身体。
皮肤白皙,锁骨与肋骨的轮廓隐约可见。
偏文瘦的类型,不过目测应该是有腹肌的。
年轻的身体因方才的活动微微发热,皮肤覆着一层薄汗。
崔昂擦了几下。千漉站在一旁,原先那股腥热气渐渐散去,转而袭来一缕极淡的、似花蜜般的清甜。
咦,这是什么味道?
千漉快速瞄了一眼。
这时,帕子被丢入银盆,扑通一声,溅出小小的水花。
千漉脸颊一湿,吓了一跳,随即感到头顶一道目光落下,似箭,分外沉重迫人。
千漉心中顿时生出不详的预感。
紧接着,头顶上方传来更加迫人的声音。比方才的凉更添了几分冷。
“出去。”
简短,带着明显的不悦。
里头的动静也停了。
千漉这回不敢乱看了,低着头,道了声是,匆匆出去了。
里头服侍少夫人擦身的秧秧吓得手一滞,心想,少爷怎么突然让小满出去了,小满做错什么了吗?不禁心头惴惴,动作愈发小心,呼吸都不敢重了。
“郎君,怎么了?”
成婚才一月,彼此之间还不熟悉,崔昂自然不会同卢静容说,你那丫头目光放肆,令我不喜。若是在他自己书房里,这样的下人早就被斥退,再不许进屋。
但那丫鬟是新婚妻子的陪嫁,过门才一月就这么做,无异于打卢氏的脸。
崔昂便压下了心头那点不快,走回去,只道:“无事,你歇下吧,我回了。”
卢静容点了点头。
秧秧服侍卢静容睡下,回耳房,关上门。千漉坐在墙角的矮案边,案上燃着一盏油灯,她正撑着腮,对着一本书出神。
秧秧见千漉表情有几分郁闷,挨着坐过去,问道:“小满,刚才怎么了?少爷为何让你出去?”
可别提了。
她哪知道崔昂眼睛这么尖。
千漉有气无力:“我也不知道……”
秧秧安慰道:“小满,没事的,少爷性子最是宽厚,咱们来这些日子,从没听人说少爷半句不好。刚才许是你无心之失,不知哪里冲撞了。以后我们小心着些,日子久了,晓得少爷的喜恶忌讳,便再不会惹少爷不快了。”
面对值夜小伙伴的安慰,千漉抿出一个笑容,嗯了一声。
这间耳房十分窄小,桌旁便是两张紧挨的小床,两人简单洗漱后,依次上床。
千漉熄了灯,仰面躺着,看着黑漆漆的上方。
身旁的秧秧似是翻了个身,朝向她:“小满,你今日这么早便睡了?不看书了?”
经了刚才那一茬,哪来的心情看书?
千漉唔了声:“有些困了。”
秧秧哦了一声,又想起千漉说的那什么花美男症,道:“少爷是文曲星下凡,做什么都是头名,连那方面也那么快。好厉害。”
千漉觉得有点好笑:“你知道那方面是什么,就觉得厉害了?”
秧秧:“我当然知道了,含碧姐姐同我说过的,不就是男子与女子之间的房中事嘛!”
千漉:“她怎么跟你说的?”
“就是……”
秧秧说着说着就没声了,不多时,右方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千漉没想到她讲着话也能睡着,不禁失笑,到底年纪小啊。
千漉却失眠了。
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穿来五年了,到现在也没完全习惯古代的生活,每天晚上闭上眼睛都希望自己一觉醒来能回去。
千漉长长叹了口气。
前世是资本家的牛马,今生更惨,还成了别人家的私有财产。
想来想去,都怪那家三无垃圾狗公司!
抠门,屁事又多,害她熬夜赶工,忙了大半个月才交上图,交初稿的时候,千漉已经两天没合眼了,正要睡,又接到狗公司的修改意见,说要改改人物设定。
千漉嘴上说好,挂了电话就大骂狗公司不做人,要改人设不早说!
气得睡不着,打开了某阅读软件,看看无脑爽文平复心情。
这一看,就从白天看到了晚上。不愧是销量TOP1,千漉看得废寝忘食,一目十行,看到大结局男主角拜相,才心满意足闭眼。
谁知一睁眼,就到了书里!
看小说的时候,男主角装装的还挺有意思,现在换到自己身上,只想大骂,万恶的封建社会!
崔昂此人,对身边仆役要求极高。
简单总结来说,就是极其龟毛,稍微不遂他的意了,就别想再出现在他面前。
只要崔昂说一句你以后不准再进屋,千漉这四年的奋斗就前功尽弃了。
不能进屋就是变相的降职,二等变三等。
不仅月钱锐减,住宿条件也断崖式下跌,要去前面睡大通铺了!
哎……
千漉怀着对钱途的担忧,慢慢进入了梦乡,入睡前,还在心底暗暗告诫自己——
以后别乱看什么腹肌,好好工作攒赎身银子才最要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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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