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茉莉开花是在三天后。
清晨的光还没晒透窗帘,白耀桐是被一阵淡香勾醒的。
侧头往隔壁看——何煦不在床上。椅子空着,只有窗台上那盆茉莉,攒着好几朵雪白色的花,花瓣舒展开,连花芯里的嫩黄都看得清楚。
“醒了?”何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端着两个保温盒,还冒着热气,“张阿姨说今天食堂有你爱吃的蒸蛋羹,我多要了一份,还加了点虾皮。”
白耀桐没应声,视线还黏在茉莉上。何煦放下保温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嘴角弯了弯:“昨天晚上开的,我半夜醒来看见,花骨朵一夜就撑开了。”
他走过去,轻轻拨了下茉莉的枝叶,香味更浓了些,不冲鼻,像浸了水的棉絮,软乎乎裹在空气里。
白耀桐这才收回目光,坐起身拆保温盒,蛋羹的嫩黄混着虾皮的鲜气飘出来,他却没先动勺子,反而憋了半天,冒出一句:“你画的那幅,现在能补画开花的样子了。”
何煦正拿勺子搅着自己的粥,闻言顿了顿,抬眼看他:“怎么,你想看?”
白耀桐舀蛋羹的手顿了顿,把勺子往碗里一戳,硬邦邦道:“谁想看,就是觉得……画完才完整。”
何煦没拆穿他,只笑着点头:“行,那今天下午画,画完给你看。”
这话让白耀桐心里莫名松了口气,连蛋羹都觉得比往常更鲜了些。他吃了两口,突然想起什么,孩子气地把自己碗里的虾皮挑了些出来,往何煦碗里拨:“这个补钙,你多吃点。”
何煦愣了下,没拒绝,乖乖把虾皮拌进粥里。
下午的阳光比早上柔,何煦把椅子搬到窗边,翻开画册开始补画茉莉。
笔尖沙沙的声音,混着花香,让白耀桐没忍住又偷看了好几次——这次他没躲,看了一会儿,还敢转着轮椅凑过去问:“你怎么把花瓣画得这么薄?”
“用铅笔轻轻铺一层,再把边缘擦淡点,就像真的透光一样。”何煦侧过头,把画册往他那边挪了挪,“你看,这里还要留一点白,像太阳照在花瓣上的光。”
白耀桐好奇起来,“你画画还挺厉害的,是学过的吗?”
何煦一笑,“我是美术生,高考走的艺体。”
白耀桐眼睛一亮,“那你很厉害吧。”
“马马虎虎,”何煦笑着摇摇手,“本来开始也只是爱好。”
白耀桐差点信了他的鬼话,直到何煦从床底挪出一箱水粉颜料,以及三四本画册。
他铁着脸翻了好几页,终于没忍住开口,“...靠,你敢耍我!”
何煦笑得很开心,以至于都捂着肚子弯下了腰。
“艺考状元你跟我说马马虎虎?”白耀桐听完后咬着牙问道。
“嗯,小时候一直有在学的,我爸妈就是国家第一批的美术生。小时候他们常常带着我去写生,中途有一段时间没有画过了。”何煦笑着擦了擦眼角的泪,
“后面高中因为画画有些基础,一直帮忙画黑板报,加上文化课成绩并不是很理想,所以老师建议我走艺体试试看。”
“我靠,”白耀桐拿起第二部画册看起来,“深藏不露啊,何状元。”
翻开第二本画册,白耀桐却愣了愣。
他往后翻了几页,一幅夜晚公交车站台的速写,一幅夜晚书桌,一幅女人抽烟的背影。这些画都有些压抑,右下角有着当时作画的日期,他暗暗算了算,应该是何煦上高中时候的画。
白耀桐没有作声,慢慢往后翻着。一幅一幅的,后面的画倒是逐渐明艳起来了,有风景,有小猫,时不时还会有几幅淡淡的水粉画。
白耀桐看着这本画册最后一幅,是幅水粉画,画中是一束鲜红的玫瑰,水粉的质感更显花朵的娇嫩。
他盯着玫瑰花幽幽开口,“真好,”抬头看去,何煦画着画。见他抬头,转头对他笑了笑。
白耀桐不由转动轮椅过去,停在他身旁,视线落在他手中正在完成的画上。手中画纸上的茉莉大致已有雏形。
白耀桐凑得很近,能闻到何煦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混着茉莉香,一点都不刺鼻。他盯着画纸看了一会儿,突然说:“我以前,好像从来没好好看过花。”
何煦手里的笔顿了顿,没说话,等着他往下说。
“我妈走得早,我爸总出差,家里就我一个人。”白耀桐的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了窗边的花,“以前周末在家,要么打游戏,要么睡觉,醒了就发呆,哪有空看什么花。”
他说着,又看了眼那盆茉莉:“现在觉得,开花还挺有意思的,不像之前想的那样,没什么用。”
何煦放下笔,伸手碰了碰茉莉的花瓣,轻声说:“不是没用,以后我陪你看。”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砸在白耀桐心里,泛起一圈圈涟漪。他没反驳,只点了点头,又把目光落回画纸上:“你画快点,画完了,我……我帮你削桃子。”
何煦笑了:“你不是不会削吗?”
“学啊。”白耀桐说得理直气壮,“不就是转着圈削吗?有什么难的。”
等何煦把画补完时,太阳已经开始往西边沉了。橘红色的余晖洒在画纸上,让画里的茉莉像真的活了一样,连花瓣上的光都透着暖。何煦把画册递给他:“好了,给你看。”
白耀桐接过画册,看得很认真,连花芯里的那点嫩黄都没放过。看了一会儿,他突然说:“今天别睡太早,等会儿一起看夕阳。”
何煦愣了下,随即笑着点头:“好啊。”
天黑之前,夕阳把整个房间都染成了暖红色。白耀桐坐上轮椅,和何煦并排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树影慢慢变长。
白耀桐看着夕阳,手上的桃子被他削得坑坑洼洼,已经被何煦接了过去。他突然说:“何煦,以后要是茉莉再开花,我们还一起看,好不好?”
何煦转头看他,夕阳照在他脸上,让他的眼睛亮闪闪的。
他微微一愣,不知想了些什么,只是轻轻点头:“好。”
白耀桐指尖动了动,也许是被何煦的话打动,也许是注意到他的目光,但他没开口。
在夕阳最后余晖中,他们并排静静坐着,看着太阳慢慢藏进远处建筑后。
夜色漫进病房时,窗外的风比傍晚凉了些,何煦起身关窗,顺手把窗台上的茉莉往里面挪了挪,怕夜风把花瓣吹蔫。转身时,看见白耀桐还捧着那本画册,坐在轮椅上,借着床头灯的光,慢慢翻到高中时那幅夜公交速写。
灯光落在画纸上,公交车的车窗漆黑一片,连一点灯光都没画,像被夜色吞了进去。白耀桐指尖碰了碰画里的站台,没抬头,声音轻轻的:“高中的时候,你常一个人等公交吗?”
何煦在床旁坐下,借着灯光他看着画,没有马上开口,仿佛掉进了回忆。
“也不算,”过了一会,何煦突然开口到。白耀桐抬头,只见何煦愣愣盯着一个方向,回忆着什么。
“我爸妈在我高一的时候离异了,那次是一次周末放学,以往都是我爸开车来接我。但那次他们刚刚离婚,我不信邪地等到晚上公交车末班。”何煦低头看了看画,“那个时候我状态不太好,画出来的画也有些压抑。”
白耀桐盯着他,灯光下,何煦的脸显得更加苍白。他动了动喉咙,无数个疑问被无声咽了下去。但还没等他开口安慰些什么,何煦眨了眨眼,“但现在看着到没有那么压抑了。你不用担心。”
他帮白耀桐挪好躺下,然后熄了灯“有些晚了,早些休息。”
黑暗中白耀桐看着他的身影慢慢挪到床上,无数的疑问在嘴里打着转,最终还是被咽回肚子。
望着何煦慢慢上床的身影,他想,也许会有一天,那些被刻意掩埋的过去,何煦会亲自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