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排队！排队！都说了托梦一次三炷香火，对话一次五点阴德，插队者魂飞魄散！”
路西泽一拳砸在身前的黑色梨花木桌上，眼底的魔纹隐隐约约泛着嗜血的红光，惊得三途川引渡来的新魂瑟缩在一起停滞不前。
老鬼们知晓这西方来的魔王就是雷声大雨点小，队伍勉强恢复了一会秩序后依旧老油条，吵吵嚷嚷地让路西泽给自家妻儿孙女托梦近期的中奖号码。
路西泽真是烦透了这鬼差事。百年前他是从神魔大战中陨落的初生魔种婴，天堂那群道貌岸然的天使无日不在商讨如何处置他，分杀他。
只有一位新晋天使，力排众议，用性命做担保。秉承着人之初，性本善的信仰从众神的盛宴中，将还是婴种的路西泽救下。
虽受尽冷眼和歧视，好歹也算吃着百家天使的唾沫长大成魔。想考取天堂编制时更是被嘲笑异想天开，天堂以东方人手不够为由外派路西泽去往华夏地府。
可他却因为正义过剩，每次引渡恶魂时都忍不住将其暴揍一顿。那段时间，地府经常传来鬼哭狼嚎，哭爹喊娘的投诉声，路西泽也因此被停职。
如今入乡随俗，为了买一口饭吃，买一套房住，在这华夏做起连通阴阳两界交流的买卖，顺道积些阴德和功德以便考取东方编制。白天在人间驱鬼、聆听人类心愿，晚上在这地府门口摆摊托梦。
“下一个！”
路西泽没好气地问道：“你，托什么梦？”
一名只穿着亵衣的古代女子缓缓飘上前，浑身湿透挂满水草，从头到脚还在滴着阴森的黑水。语气平淡，细如水波：“大人，我想托梦给西村的李郎，问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初的阿莲。”
路西泽看了一眼生死薄，眉头不耐烦地皱起：“怎么又是你？上月不是告诉你了？你那李郎早就娶妻生子，子孙都传了十几代，骨头渣子都化没了！现在是2025年，他轮回都走了七八趟！早不记得你是谁了！”
女鬼周身的阴气开始波动，嗓子骤然变得尖细，声音凄厉如刀：“他说过的，说过等我死后，他就下来陪我！李郎，水里好冷……我不能呼吸了……我好冷啊……”
她清澈的魂体开始变得浑浊不堪，黑水向四处飞溅，眼中淌下血泪，缠在身上的水草疯狂生长。眼看着执念成厉，即将化为怨鬼。
“啧，麻烦。”路西泽甩了甩溅到身上的脏水，顺手拨通了鬼差的通讯仪。
下一秒，两条黑色的锁链闪电般从虚空中飞出，将女鬼紧紧束缚。两位面无表情的鬼差显出身形。
“执念过深，扰乱秩序，带走。”
女鬼不甘地挣扎、哀嚎哭喊，却只被锁链缠得越来越紧，最终被强行拖入轮回司。
此等场面，路西泽已经见过不下百出。不耐烦地招手道：“下一个下一个。”
女鬼身后那名身穿玄色锦袍的少年应声飘至摊前。脖颈用黑色的针线缝了一圈，头颅端正地置于其上。少年姿态典雅，向路西泽躬身一揖递给他魂牌，温润开口询问：“叨扰大人，在下想询问吾之师尊，如今可还安好？若已仙逝，为何千年来都未曾在此地见过？”
路西泽难得见到这么彬彬有礼的，还长得这么帅气，火气消了大半。他接过魂牌，翻开生死薄，挑眉一笑：“男人？”
少年点点头：“正是。”
路西泽收敛情绪，淡淡开口道：“你师尊在你死后十几年就病逝。他一生积德行善，又是德道望重的长老，宗门上下为他风光大葬，合力超度后早就入了轮回。简而言之，就是vip通道，跟你不是一条路。”
他见少年神色黯淡，顿了顿又开口道：“你因为前世罪孽太深，而且还是自杀，才被地府惩罚滞留此地受刑千年。现在罪孽已经两清，建议你早点去投胎，时机巧了，说不定还能再续前缘。”
少年微微一笑，再次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大人指点迷津。”言语间魂体颜色大幅度波动，悄无声息地消散，前往轮回镜那边。
路西泽不理解。在华夏几年，他的中文已经说得相当流利，也略懂了些历史文化。但依旧不懂这些孤魂，明明已经做了野鬼，还是这么扭捏、婆妈。
在西方，在天堂，爱就是要大方说出来对方才会知道。做了鬼还藏着掖着，仿佛表露感情和私欲是什么非常难以启齿的洪水猛兽一样。
送走这位有礼貌的古代少年后，路西泽看着吵得乱哄哄的队伍，越来越不耐烦。没有这对比，就没有伤害。他快速收摊，在众鬼惊讶地目光和吵嚷声中溜出了地府。
转瞬间便出现在人潮熙攘的大都市。约莫早上七八点，人行道上已经挤满了人类，大路更是被堵得水泄不通。路西泽打开新换的三折叠手机，屏幕亮起。
2025年7月7日。
这是路西泽来到华夏的第七年。第二年底就被停职，在华夏攒了五年的钱也快挥霍完。以前在天堂活了几百年都没有工资，想吃果子还得看天使的脸色去讨，甜品更是腻到发齁。路西泽掏出兜里仅剩的两百块钱，看着手机里满是零的余额陷入沉思。
“杀掉房东，把房子据为己有，就不用交房租了……”
路西泽喃喃自语，在脑海里预演一遍魔王大战人类房东后，还是决定乖乖打工。他吸了吸鼻子，一股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楼下包子店已排起长队。他深吸一口烟火气，右眼印着红色纹路的魔瞳微微亮起。
喧嚣在耳边褪去，视野被漂浮在人类头顶忽明忽亮的彩色文字淹没。
「许愿升职加薪！」
「希望房价快点跌。」
「明天体检千万别有事，我可没钱治。」
「她到底爱不爱我？希望她回头。」
「这个月不吃了，一定要瘦十斤。」
「贷款一夜消失行不行？」
「全家平安。」
「一夜暴富……一夜暴富……」
人类头顶的愿望密密麻麻，浮动汇聚成欲的海洋。路西泽嘴角上扬，嗤笑一声。人类的心愿还真是十几年如一日，千百年来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扫视一圈，寻找着合适的“猎物”，却发现没有一个让他感兴趣的。这几年，他已经见过太多完成心愿后把一切归于自己的运气，从此之后摆烂躺平，等待着幸运之神的下一次临幸。不思进取的下场，只会是被命运抛弃。
路西泽合上魔眼。
再次睁开时瞥见远处有一道若隐若现的金色文字，与周围黑白灰的流水账心愿泾渭分明。他眉梢微挑，颇有兴趣地循着金光而去。
微弱的金色光芒穿过楼宇，最终定格在城市另一端的私立医院。他绕着医院高层漂了一圈，最终停在三楼的套房内。
套房内一片纯白，身穿睡衣的男人静静靠坐在床上。黑色长发如绸缎般披散垂落，肤色是不太健康的冷白，五官深邃妖冶，搭配在一起是俊美到近乎妖冶的程度。男子眼睫低垂，捧着手里的圣经，细细磨读。
神态自若，宁静平和。与病房内的冰冷格格不入，却让路西泽觉得有种遗世独立的清纯感。男子的头顶上漂浮着深金色的文字，路西泽被吸引着悄悄凑近。
「若这具残躯，这缕污魂，尚有微末之用，神，请你随时来取。」
路西泽闭上魔之右眼。
在普通的左眼下，男子头顶的文字消失不见，但瘦弱的身躯上依旧飘散着淡淡的金光。路西泽又情不自禁地睁开双眼，缓缓移向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面庞。
病房内的男子抬头，平静的双眸正巧对上窗外炽热的眼神。漆黑的双瞳，如同无星的银河，深邃的黑洞漩涡将路西泽牢牢吸附住，呼吸凝滞。明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路西泽的心跳依旧在胸腔疯狂跳动，似要破肉而出。
下一秒，魔王大人已经出现在医院套房内。仗着没人能看见他，一步步走近男子，站在男子面前肆无忌惮地打量，兴趣越发浓厚，嘴角下意识发自内心地上扬。
“我脸上有东西吗？”
路西泽愣住，慌忙四处查看，但魔力感知到附近几条街区内都只有他一个灵体。
“这里只有你，我在和你说话。”
男子莞尔一笑，如春风拂面，熔岩化开冰山，也在路西泽脑海里打上夏日的花火。
路西泽真诚发问：“你能看见我？”
男子嗓音如清泉：“嗯，从你在窗户外面……盯着我的时候开始。”
“呵，有意思。”
路西泽向前又迈了一步，弯下腰，与男子平视。
“你不怕我？”
男子摇摇头，如缎的长发随之摆动，轻声开口道：“如果你是死神，那我害怕也没用。如果你不是，那我为什么要害怕？”
“如果我说我是低阶恶魔，专吃人类灵魂的那种呢？”路西泽故意睁开恶魔之眼。
“如果你想要我这残破的灵魂，我可以献给你，不用害怕。”
路西泽啧了一声：“……真没劲。你叫什么？”
“玉乐雪。玉石的玉，快乐的乐，雪白的雪。”
路西泽掏出一张名片递给玉乐雪，自我介绍道：“我叫陆西泽。是专门为人类实现心愿的……神。”
玉乐雪放下圣经，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住名片，眉目微沮：“抱歉，我没有名片。”
路西泽毫不在意：“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有没有未完成的心愿？”
玉乐雪沉吟片刻，摇摇头。
要不是路西泽能看见他头顶的大金字，还真就信了。清了清嗓子道：“再给你一次机会。撒谎视为藐视神明，死后将无法上天堂。”
“嗯，其实我有，还未实现的心愿。”
路西泽饶有兴趣：“说。”
玉乐雪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没有……”
“还没有什么？”
不过几秒，玉乐雪便不再扭捏，直言道：“我还没有谈过恋爱，想在死之前，体验一次恋爱的感觉。”
路西泽有一瞬恍惚，淡淡扫了一眼他身旁的心率仪，毫不留情地指出：“你病得很重，快死了。”
玉乐雪有些坦然：“我知道。所以，我已经不奢望了，麻烦你跑这一趟了。神明大人，请回吧。”
路西泽面上微热，有点挂不住：“谁说我是专门因为你来的？我忙得很。”
玉乐雪刚想开口就被路西泽打断：“你有钱吗？我看你住这套房也不便宜，如果你愿意把你的财产都留给我，我可以帮你找，你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