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干什么?”
栾淮之刚从外头进来,楼道的风还没散干净,领口还沾着冬夜的寒气。他一脚踏进客厅,就被游荨突兀地拽住胳膊,整个人被半推半拉往沙发那边带。
“你先坐着。”游荨一边说,一边把他摁进柔软的靠垫里,自己却蹲下身去,在茶几的柜格里翻得正起劲,“遥控器呢……咦?明明刚才还在这儿。”
栾淮之靠坐着,眉梢轻挑,警觉地移到沙发边上:“你……又想整蛊我?”
“找到了!”游荨眼睛一亮,从杂乱的药堆里掏出电视遥控,随手在手中一转,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栾淮之,你不会真有被害妄想症吧?”
栾淮之嗤地一声笑:“被你整怕了。”
“哎,那可不是整。”游荨晃着遥控器,唇角的笑意一寸寸漾开,“前几个月我给你演的那场木偶戏,我录下来了,还剪成视频呢。”
他抬起眼,眉眼间露着幸福:“毕竟那可是我呕心沥血的杰作,还是我们俩的回忆录,当然得反复回味。”
栾淮之身上的懒散被这句话拨开,眼神一动:“真的录了?”
“包真。”游荨凑近他,笑得一脸坏劲儿,“你明早不用去公司上声乐课吧?”
“嗯,不用。下午才有课。”
“真忙啊。”游荨长出一口气,眼底闪着点笑意,嘴角一勾,狡黠中带着庆幸,“还好我那会儿只是临时练习生,不然的话——现在就要像你一样被折腾了。”
话音刚落,他忽然往前一倾,趁栾淮之没反应过来,在他唇角轻轻一啄,得逞似的眨了下眼:“今晚应该有空陪我吧。”
栾淮之没理他,缓缓往那边靠。
游荨坐在沙发边缘,像只待宰的羊羔,努力争取活下来的时间。他警惕地往后缩,整个人蜷成一团,眼睛瞪圆:“你、你要干嘛?我今晚可没力气陪你干……”
栾淮之伸手,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遥控,指尖一按,电视亮起,屏幕上的木偶戏画面缓缓浮出光:“陪你看回忆录。”
——
爱情本来是盲目的,让他在黑暗里摸索去吧。——莎士比亚
游荨失魂落魄地靠在车窗边,半眯着眼,听着耳机里的京剧鼓点。天气却格外的晴朗,天边各异的云彩和街道旁的树木从窗边掠过,斑驳的影子落在车窗上。
美景尽收眼底,但游荨仍然消失了魂的木偶。他现在的心情仍旧起着褶皱,就在一个小时前,他刚和父母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你爸是京剧老师傅,我自己也是教这门行当的!这么好的底子、这么硬的招牌,你凭什么不学?”
“那又怎么样?我真的不感兴趣。”
“现在外头多少年轻人求着来你爸门下叩头拜师!这碗饭端到你嘴边了,你倒好——看都不看一眼!”
“不爱吃的东西,我凭什么要往嘴里硬塞?”
……
游荨越想越气,他抬手摘掉上车前母亲强制给他带上的耳机,往边上一丢,小声抱怨着:“不讲理、控制狂……”
此时,司机在红灯口轻声提醒后座的人:“小游,快到公司了。”
“嗯。”游荨懒懒地应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抬。
无意间,他又瞟到隔壁座位上放着一摞剧本和练功服,旁边压着他母亲亲手写的纸条——“别再逃课”。
那行字与脑中女人的声音自动匹配,突然间四周仿佛充斥着各种语气的“别再逃课”。游荨用手抵住眉间,重重一捏,压抑着内心想撕掉纸条的冲动。
车在公司楼下停稳,玻璃外立刻亮起一阵闪光。
“游荨来了!”
“荨荨!看这边——”
“今天也好帅啊——”
尖叫声一浪接一浪地扑过来,隔着车门都能感觉到那股热气。
新来的助理匆忙地从楼内跑出,替他拉开车门:“小心。”
夏日的闷热冲进车内,游荨一脸无奈地下车,午后的热风被闪光灯切成一片片碎光,从耳畔划过。他戴着口罩,埋头向前走去,两侧的粉丝举着相机拥向他,喊着他的名字,如一阵欢腾的浪潮。
可他站在其中,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助理护着他挤进大楼,粉丝在玻璃外拼命挥手。电梯门在喧嚣的缝隙里合上,刹那间,一道结界隔开了远处的浪潮。
终于,安静了。
游荨抬起眼,眼底那点被闪光灯映出的冷光慢慢散去,他摘下口罩,深呼吸了一口空调冷气。
“到三楼是吧?”助理按了电梯。
“嗯。”他含糊地应着。
他本该去四楼的京剧教室,但那门课,他已经翘了两次,今天母亲给他下了死命令,他才不得不来到这里。
电梯“叮”的一声,门开在三楼,就在那一刻,游荨听到了舞室传来的各种节奏,音乐的鼓点和地板摩擦的声音牵引着他向外走去。
本被鼓点蒙上歌声愈发清晰,舞蹈教室的门半掩着,灯光从缝隙里漏出来,一束束金粉落在他的脚边。他原本就只想来这层一个人呆会,却鬼使神差地在舞室边停下。
透过玻璃,他看见一个扎着头发的少年,在舞室中央,奋力地跳着每一个动作。汗水打湿了少年白色的T恤衫,紧紧地贴着皮肤。游荨被那肌肉线条震撼到,凑近玻璃,掌心贴在上面,指尖跟着节拍轻敲着玻璃。
少年听见声响,朝边上望去,两眼在一瞬间对视。游荨没有回避对方的眼神,他咧开嘴角,朝着对方笑了笑。舞室的少年点了点头,又回过头去扒下一个动作。
他仍保持原先的气息,动作干脆。就那一眼,游荨心中一个想法陡然升起——他要来这当临时练习生。这个朋友他交定了。他在心里盘算着如何与母亲谈论,眼睛一刻也却没挪开。
舞蹈教室内的闹钟打破了游荨长达半个小时的专注。游荨忽然回神,少年也同时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
一瞬间的停顿后,游荨推门进去,动作自然:“喂,刚才你跳得不错啊。”
少年愣了愣,眼睛里闪着不安:“啊?谢谢……你是?”
“我隔壁京剧班的。”游荨举起手,做了一个耍帅的姿势。
“哦……我叫栾淮之。”栾淮之的视线往上移了些。
“栾淮之……”游荨低声重复,笑得更灿烂了些,“听着还挺顺耳。”
他正打算再问点什么,裤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掏出手机,屏幕上跳着母亲的名字,满心的愉悦??间一吹而散。
他“啧”了一声,走到门边,接起电话:“妈。”
“游荨,你又逃课?”
如他所料,那头的声音除了质问,连一点温度都没有。
游荨斜倚着舞蹈室的门框,唇角挑着:“我没逃,我只是走错楼层了。”
“京剧老师亲自给我打电话,说你根本没出现。”
“那可能是信号不好。”游荨懒散地低笑着。
“游荨——”
游荨抢先掐断了电话,整个舞蹈室瞬间安静得只剩空调的低鸣。
栾淮之怔怔地看着他:“你……被骂了吗?”
“没事。”游荨重新抬眼,回了他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他把手机往口袋一塞:“习惯了。”
栾淮之犹豫了一下,从书包里掏出一瓶水,递过去:“那……喝点水吧。”
游荨接过,瓶身的凉意贴上掌心,他看着那双干净得近乎透明的眼睛,愉悦重归于心尖。
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你挺有趣。”
栾淮之背上书包:“啊?”
“我说,”游荨拧紧瓶盖,“有机会教我跳舞。”
“可是你不是上京剧课的?”
“嗯。”游荨耸耸肩,“但我可以去申请当公司的临时练习生。”
——
“临时练习生?”郁禾这才放下手机,目光轻轻一滞,电梯门关上,一阵风被悄然挡住,“你父母同意了?”
“他们同意了,”游荨慵懒地靠在电梯内壁,目光投向墙角的摄像头,““不过,你懂的……我家条件不算好。要不是我舅在星域当老师,再加上公司包三餐、接送、住宿全都管……否则,我根本没可能进这种顶流公司来学京剧。”
“说重点。”
游荨一伸手,搭上对方的肩膀,一用劲把对方搂过来:“但临时练习生没有那些待遇,我爸妈让我自己付钱。”
郁禾一个踉跄,电梯门“叮”的一下打开,他稳住身形:“你舍得把投进木偶戏工作室一半的资金砸在这上面?”
“没事,我觉的值了。”游荨迈出电梯间,漫不经心地点头,放在郁禾肩头的指尖微微一紧:“你认识栾淮之吗?”
郁禾“嗯”了声,眸光在一瞬中凝结:“你不会是为了他?”
“要不说,你聪明呢。”游荨唇角微扬,一阵火花从神识中穿过,“和我讲讲关于他的事?”
“他啊,”郁禾神色微紧,话中轻扬的语调一下变得有些凝重,“挺厉害的。来的比我晚,但他真的很拼,排名从倒数第一……一路升到第一。”
“可来,是很努力。”游荨的指尖在郁禾的臂上轻轻一拍,心底打翻了一杯汽水,周边满是气泡,那份清爽与闷热的夏日撞了个满怀。
“你要和他交朋友?”郁禾侧首对上他的眼睛,那份不加掩饰的快乐衬着眼角都在发光。郁禾抿了抿唇,像要说什么,又觉得一切言语都显得多余,最后只剩下两句:“其实你们不是一路人,但祝你好运。”
“我想……试着走走他的路。”游荨看向舞蹈教室里的那自带光芒的少年,“我先去上课了,希望我能通过这次临时练习生的考核。”
郁禾愣在原地,走廊上漫过晨间的雾霾,他片刻后垂眸轻笑,在雾霾中留下痕迹:“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