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曦灵微微皱眉,喊了一声:“季暄和?”
浓雾翻滚了一下,远处的树影婆娑,杂草丛中有啮齿动物飞快跑过,就是不见季暄和的身影。
难道是背着她偷偷跑了?
裴曦灵疑惑,再次出声:“季暄和。”
声音如石入大海,很快便被雾气吞没。
她催动眉心的逆鳞,试图唤起二人之间的共鸣。
周围的雾气似乎淡了一瞬,额间交叠的三片黑鳞开始发烫,五彩斑斓的流光交相辉映,片刻之后,黑鳞又黯淡下去。
无法共鸣。
逆鳞和本体之间的联系无法切断,所以季暄和并不是主动消失的。
她低头看向地上的植被,脚边的草也只有他们来时的痕迹,并无更多踩踏之迹。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这一次,草上很清晰地只显出了她一个人的脚印。
原地消失?
从他们踏入鬼雾直到现在,不过片刻,一条应龙就这样从她身边不被察觉地消失,显然这片鬼雾大有问题。
裴曦灵踩着刚留下的脚印,一步一步退回发现季暄和消失的地方。
参考了他消失时离自己的距离,裴曦灵抽出不渡,立身横剑扫了一圈。
长剑破空,毫无阻碍地重新回到原地。
没有人。
季暄和真的彻底消失了。
她按着进来的脚印一步一步倒退,照着季暄和的步长,一剑一剑扫着圈,依旧毫无收获。
倒脚步没用,那就倒所有的动作;动作不行,那就将整个行为都倒一遍。
裴曦灵折腾了好一会儿,四周依旧毫无变化。
此法不通。
裴曦灵召出绑在二人腕间的那根红线,捻起一段红线,随后掸了三下。红线那头的气息依旧灼热,并无任何阻滞之相,说明季暄和依旧在此方天地,并未远离。
裴曦灵拧着的眉头松了一些,喉间又是一股痒意。她打开酒葫芦,酒到嘴边却又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引出三滴酒,拿去泡额心的逆鳞。
逆鳞虽好,就是不能离体太久,容易干死。
她将只剩一半酒的玉葫芦挂回腰间,开始仔细研究这根红线。
红线依旧悬在空中,渐渐隐没在雾气之后。
莫非此处有什么她从未见过的障眼法?
她瞧着周围灰蒙蒙的一片雾,突然想起了一个关键——
她和季暄和,究竟是谁被这鬼雾下了黑手?
若是针对她,可能的原因太多,懒得想;
若是针对季暄和,难道她一语成谶,对方真看上他的“满腔热血”了?
若真是盯上了季暄和的龙血,那更要尽快将他找回来了,若这的东西真被龙血壮大了实力,只怕这鬼雾至少要外扩十里,届时,又不知有多少无辜生灵要被这东西迫害。
裴曦灵扯动红线,在指尖绕了一圈又一圈,依旧不见那头的季暄和。
红线能追捕,自然也能找人,既然未断,那便还是连着季暄和。
她将多余的红线收回腕间,准备顺着红线去将人找回来。
细长的红线仿佛没有尽头,随着裴曦灵越走越久,周围的雾气也越来越重,可视范围快速缩短,已经从三丈见外锐减到了三尺方圆。
直觉告诉她不能再这样走下去了,这根本不是障眼法的问题,也不是季暄和硬要和她对着干,更像是……鬼打墙。
是她大意了。
本以为有她看着,纵使季暄和再惹眼,也不至于一进来就被对方盯上。
裴曦灵握紧不渡,开始思考武力破除鬼雾的可能性。
巫力在某些程度上和鬼气有共同之处,若是她控制得当,兴许闹出的动静不会太大……等等!
动静太大?
裴曦灵突然想起了季暄和身上惹眼的龙气。
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裴曦灵叹了口气,左右不能僵持在这,纵是落入险境,至少还能得到一些新的线索。
为了验证她的猜测,裴曦灵又往逆鳞上浇了几滴酒,淡淡的血腥气弥散开来,她再次催动额心逆鳞,这一次,她用了全力。
下一刻,天旋地转。
成了。
待眼前画面再次清晰后,裴曦灵发现自己正离地三尺,颈上勒着条白绫,正是上吊之状。
裴曦灵:“……”
吊死鬼?
她将自己从绫上救了下来,落地时发出一声重响。
她缓缓起身,捏了捏发麻的双腿,惊觉自己的视线有些太高了。
她一边打量四周,一边活动手脚。
空荡荡的砖屋四下漏风,屋内就剩一张焊死在地上的炕,许是偷无可偷,拿无可拿,连她上吊的梁都只剩一半,刚好够她在死前挣扎时挨不到可以借力的墙。
屋外夕阳大好,远处的赤红晚霞烧透半边天,丝丝缕缕的焰尾红蓝相杂,和头顶的藏青夜色接壤而连。
少了门板的阻挡,裴曦灵一眼便能瞧见屋前那片荒芜的田地,她走出门,发现这块地因为太久没被耕种,已经严重板结。
“哟,杨大傻,今儿个总算愿意出门啦?听说你在坊里输了钱,前日才拿房梁抵了债,怎的,这就有钱买衣服啦?”
一个中年妇女挎着个菜篮,背篓里还坐着个虎头虎脑的啃手小男娃。妇女一边颠着背篓哄孩子,一边手里剥着毛豆,两颗吊梢眼顷刻间便将裴曦灵从头到脚打量了个便,手上动作不停,仿佛扒的不是毛豆皮,而是是裴曦灵的衣服。
裴曦灵没说话,摸着后脑勺“嘿嘿”一笑。
“别傻笑了喂,好福气真是让你赶上了,村长家的二丫悬了梁,放下来就疯了,要打要杀的,浑身牛劲使不完,可活泼了。”
“村长正打算给她许个好人家,相看了一圈,就你最合适,”扒豆妇女暧昧的目光在她身上到处流连,随后停在了某一处不可描述之地,啧啧称奇,“这是要给你冲喜来哩!傻人有傻福,明个到了床上可别犯浑,千万要对准了撒!来年抱个大胖小子,也算对得起你爹了哦。”
裴曦灵:“……”
卧槽,恶俗啊。
门前大桥下,走过一村妇,叽里呱啦说半天,全都是八卦。
裴曦灵换了个手摸上后脑勺,嘿嘿一笑,喊道:“娘嘞。”
扒豆妇女也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答道“喊俺做甚?”
裴曦灵:“?”
她是真的想喊娘来净化心灵。
扒豆妇女有些惋惜,随后又无所谓了,操着不知哪儿学来的口音,杂七杂八道:“俺可不是你娘嘞,你娘昨个夜里才进了土,头七都没过,你可别把你娘喊上了俺身。”
裴曦灵:“?”
这回她笑不出来了,早死的爹,才死的娘,痴傻的她,漏风的家,甚至还有欠下的债,这是什么悲惨世界?唯一正常点的估计只有即将过门的新媳妇,但要人家姑娘嫁进这样的人家,她要真娶了,那她可真不是个东西。
裴曦灵长跳蚤般扭了扭肩,歪着只眼睛,对着扒豆妇女的菜篮子就是一通乱抓,边抓边痴笑:“媳妇儿,嘿嘿,媳妇儿。”
扒豆妇女吓了一跳,赶紧收起她的满嘴黄牙,捂着菜篮子连忙后退:“干嘛呢,干嘛呢,你个死傻子走开点。杨大傻,我可是见你可怜,不忍心你一个人孤苦伶仃,想给你甜头,这才好心好意跟你说道几句,你可别癞蛤蟆上身,见着个母的都想要。”
裴曦灵翻完了菜篮子,又盯上背篓里的小屁孩。她看着小男孩脖前的长命锁,嘿嘿一笑,伸手就要摸了玩。
扒豆妇女这会儿才是真的被吓着了,若说刚才只是收了笑,现下便是彻底冷了脸。她一把推开裴曦灵,牢牢护住男娃的长命锁,吊梢眼里满是警惕:“干什么!”
裴曦灵继续傻笑,顺着扒豆妇女拦在面前的手,胡乱往上摸,边摸边喊:“嘿嘿,真好玩。”
远处传来其他村民吆喝吃饭的声音,扒豆妇女抖了一下,连忙从裴曦灵的乱摸之下抽回手,低了声:“不许乱摸!你若真喜欢……”
她递了个流连的眼波,“好弟弟,嫂嫂家里农活多,他爹常出门,小娃儿闹腾起来烦死个人,你可愿多来嫂嫂家,帮衬帮衬嫂嫂?”
卧槽到底谁才是癞蛤蟆上身,见着个男的都想要啊!
裴曦灵强忍恶心,顺其自然地收手揉捏上衣摆,继续装疯卖傻:“嘿嘿,帮,帮!”
扒豆妇女满意一笑,又露出她那七扭八歪的大黄牙,颠着背篓扒着豆,扭着看不见的腰走了。
裴曦灵冲进屋内,扯下白绫狠狠擦着自己的手。
卧槽,恶俗啊,太恶俗了啊。
人还没找到,就先把自己恶心了个遍。
她这会儿是真的理解为什么那道讯羽上面的长绒会是三根了。
这才刚开始,这个**,是得有多龌龊?
裴曦灵想起了那位未过门的二丫头,从扒豆妇女的描述来看,人家很明显不愿意嫁过来,这便是要强行婚配吗?
还指望她们二人生个大胖小子……裴曦灵缓了口气,还好她们生不了。如今这副躯壳依旧是她自己的身体,虽然不知为什么高了一大截,但她依旧是女子之身,并没有多出二两肉。
纵使裴曦灵见多了村妇,依旧要感叹扒豆妇女的八卦能力着实强大。
若是可以,此人或许能成为此次任务的消息来源。
按她刚刚摸骨来看,扒豆妇女依旧是活生生的人,背篓里的小孩虽然看着有点傻,但也算正常,菜篮里也没有藏什么脏东西,都是普通的蔬菜。
唯独那个长命锁。
扒豆妇女突然警惕的眼神似乎还在她的面前,裴曦灵略微思考,抽出一根红线将那副表情织了下来。
长命锁暂且放在一边,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季暄和。
“锵——嚓!”
一声极为高亢嘹亮的唢呐声穿破云霄,领着后边的一众锣鼓,土匪进村般直冲裴曦灵的这间破砖房而来。
裴曦灵手里还捧着白绫,转身就和不知何时闪现到门外的佝偻老头对上眼。
“新郎官,吉时已到,请吧。”
裴曦灵危险地眯起眼睛。
娶亲,不是明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