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说到做到。
发奋读书的具体表现为:她差人搬空了镇上“墨香斋”近半的诗集与典籍,在自家院子里垒起了一座颇为壮观的书山。
她坐在书山前,一手捧着《诗经》,一手撑着下巴,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脑袋就一点一点,开始与周公论道去了。
醒来后,她对着满纸“关关雎鸠”发了半天呆,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行动。
至于如何行动,楚昭有她自成一套的逻辑。
“沈姑娘让我多读书,是觉得我文采不够好,配不上她。”
她对着一脸愁容的楚老爹分析:“但文采这事儿,不是一日之功。我得先让她习惯我的存在,习惯成自然,自然就离不开了。”
楚老爹眼皮直跳:“你待如何?”
但他对自家女儿这说一出是一出的作风,早已是习惯。
她想要与人做朋友的行径,大多都这般……让人难以捉摸。
楚老爹并不认为这次与以往的几次有何不同。
只见楚昭打了个响指,神色自信道:“我打听过了,沈家西边隔壁那户人家,正要举家南迁,宅子急着出手。爹,我要买下来。”
“你买沈家隔壁的宅子作甚?!”楚老爹有种不祥的预感。
“近水楼台先得月啊。”楚昭说得理直气壮,“我住她隔壁,晨起问安,午后送茶,夜里还能……呃,看看她窗前的灯几时熄。这诚意,够足吧?”
楚老爹试图用账本和生意经说服她:“那宅子地段不错,价钱可不低,买了空置着,多不划算……”
“谁说我空置?”楚昭眉飞色舞。
“我搬过去住,这老宅留给你和姨娘们清静清静。
银子的事你别管,我娘留给我的那份体己,够使。”
提起早逝的发妻,楚老爹顿时蔫了半截。
他那亡妻,当年也是镇上出了名的泼辣爽利,某种意义上,楚昭这性子倒是随了十成十。
他拗不过女儿,更拗不过对亡妻的怀念与纵容,只得叹气摆手:
“罢了罢了,你爱折腾便折腾,只一条,别真把沈家给拆了。”
“哪能呢!”楚昭保证得飞快,“我这是去增进邻里感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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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办事,向来雷厉风行。
不过三天,沈家西邻那座白墙黛瓦、带着个小巧庭院的三进宅子,就易了主。
房契上墨迹未干,楚昭就指挥着家仆,把她的“细软”浩浩荡荡搬了进去。
包括但不限于几箱她觉得“有文气”的书、一套崭新的梨花木桌椅、她惯用的缠金丝马鞭。
甚至,还有一盆据说能安神助眠的昙花。
这动静自然瞒不过隔壁。
沈清和站在自家书房的窗前,看着一墙之隔那边人来人往,气得手指发颤:
“岂有此理,简直是步步紧逼,欺人太甚!
她这是要作甚,监视我们吗?”
沈清辞正在核对书院下月的用书清单,闻言笔下未停,只淡淡道:
“购置宅邸,是她的自由。兄长多虑了。”
“我多虑?”沈清和转身,“你看她那架势,像是寻常搬家吗,怕不是明日就要凿壁偷光了!”
沈清辞眼睫微动,没接话。
凿壁偷光?以那位楚小姐的性情,怕未必做不出。
只是目的恐怕并非为了“偷光”读书。
她忽然想起那方绣着幼虎的帕子。
沈清辞垂下目光,在清单的“《南山集》二十卷”旁,轻轻画了个圈。
果然,沈清和的担忧在次日午后就成了真。
起初只是窸窸窣窣的刮擦声,从两家相邻的那堵墙传来,位置大概在沈家小花园的暖阁附近。
沈清和正在暖阁看书,被这声音扰得心烦意乱。
他竖起耳朵听了片刻,脸色越来越青:“这,这莫非是……”
他霍然起身,冲出暖阁,来到墙根下。
那声音更清晰了,还夹杂着一点金属与砖石摩擦的动静。
“楚!昭!”沈清和对着墙壁低吼,顾及斯文,没敢太大声。
隔壁的动静停了一瞬。
紧接着,楚昭清亮又带着点疑惑的声音隔墙传来,还挺有礼貌:
“沈家兄长,有事吗?我在施工,有点吵,抱歉啊。”
施工?!在两家共用的墙上施工?!
沈清和眼前发黑:“你在墙上施工作甚?!”
“哦,这个啊……”
楚昭的声音透着一股子理所当然的兴奋:
“我打算在这儿开个月洞门,以后串门多方便。
你放心,我找了镇上最好的泥瓦匠,保证开得圆润整齐,不影响你家墙体的稳固性。
我还打算在门边上种点蔷薇,到时候开花了一爬,哎呦,那景致……”
沈清和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月洞门?还种蔷薇?!
她真把这当自己家后院了?!
“胡闹,荒唐,我绝不同意。”沈清和气得声音都变了调。
“别急嘛沈家兄长。”楚昭居然还好言相劝。
“我都想好了,门开好以后,我每天给你们送最新鲜的糕饼果子,城西王婆子家的,你妹妹肯定喜欢。
要不咱们再商量商量,你觉得开个六角形的门怎么样?更别致些……”
沈清和再也听不下去,拂袖而去,直奔父亲书房告状。
墙那边,楚昭听着隔壁气急败坏的脚步声远去,遗憾地叹了口气:“看来沈家兄长不喜欢月洞门。”
她扭头对旁边提着铲子、一脸苦相的泥瓦匠师傅说:“算了,月洞门计划暂缓。咱们先执行第二方案。”
泥瓦匠师傅咽了口唾沫:“第、第二方案是?”
楚昭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雕花红木食盒,打开,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还冒着热气的桂花白糖糕。
她指了指墙上刚才刮擦的位置:“在这儿,给我掏个……嗯,碗口大小的洞就行。要平整,边沿磨光滑点,别落了灰到点心上。”
泥瓦匠师傅:“……”
他从业二十年,修过祠堂,补过城墙,还是第一次接在人家院墙上掏洞送点心的活儿。
楚昭催促:“快点儿,凉了口感就不好了。工钱加倍!”
在双倍工钱的驱动下,泥瓦匠师傅抛弃了职业操守,挥舞起小锤和凿子。
楚昭在旁边监工,时不时提醒:
“轻点轻点……这边再弄光滑些……
对了,你说我下次是送豌豆黄好,还是杏仁酪好?”
墙洞很快打好,边缘果然修得光滑。
楚昭小心地将食盒里最上面一层糕点取出,试图从洞里塞过去。
洞的大小估算得略有误差,食盒卡住了。
楚昭皱眉,嘀咕:“不行,这得调整。”
她伸手进去,想将食盒摆正,顺便看看隔壁的情形。
就在她努力调整角度时,脚下不知踩到了刚才凿墙掉落的碎砖石,猛地一滑。
“哎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