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翁,沂水人,本名杜文远,年近五旬,平日以贩布为生。
为人谨慎,素有信义,乡里之间,也算得上是个体面人物。
这一日,他刚从集市上卖完几匹绸缎,得了些银钱。
心情舒畅,便坐在街边墙根下,等着与同乡好友李三一块回家。
秋阳斜照,风轻云淡。
杜文远坐得久了,只觉眼皮发沉。
背靠着土墙,不知不觉竟打起盹来。
恍惚间,忽见一人身穿黑袍,头戴幞巾。
手执一纸公文,大步走来,二话不说,将他一把拽起,冷声道:
“杜文远!奉阴司令,即刻提你前去对案,不得延误!”
杜文远大惊,挣扎道:“差爷且慢!
我杜文远一生安分守己,未曾作奸犯科,何罪之有?
怎会劳阴司来拘?”
那差役不答,只将公文一展。
上面赫然写着“杜翁,沂水人,勾魂赴案”八字。
杜文远正欲细看,已被那人拖着前行。
转眼之间,他已置身于一座巍峨府衙之前。
门匾上写着“幽冥司”三个大字,门前鬼影幢幢,阴风阵阵,绝非人间景象。
惊魂未定之际,忽见一人从门内走出,头戴瓦垄冠,身穿青衫。
此人面容清癯,竟是多年未见的故人青州张某,名张子安。
“杜大哥?!”张子安一见他,惊得倒退半步。
“你怎会在此?此地乃阴司重地,阳寿未尽之人岂能擅入?”
杜文远如见救星,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道:“子安兄!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方才还在墙下打盹。
忽然就被这差役,拿着文书拘来,说是奉命提我问案。
我一生未曾害人,也未欠债,实在冤枉啊!”
张子安眉头紧锁,转头质问那差役:
“此人阳寿未终,魂籍未录,你从何处得此勾牒?莫非弄错了?”
差役低头一看文书,脸色骤变,结巴道:
“这……这名字倒是写着‘杜翁’,可籍贯却是沂水……
莫非……莫非是同名同姓?”
张子安冷声道:“天下同名者多矣,岂能因一字之差,便错拘活人?
若因此坏了轮回秩序,你担待得起吗?”
差役连连作揖:“小的知错!小的知错!这就放人!这就放人!”
说罢,差役将文书一收,转身便走。
张子安这才松了口气,拉着杜文远道:
“大哥,你快走!切记不可回头,更不可乱走一步!
此地鬼魅横行,若你误入歧途,迷失方向,便再难还阳!”
杜文远连连点头:“我记住了,我这就走。”
他转身离去,脚步匆匆,可刚走出几步,忽听前方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抬眼望去,只见六七个年轻女郎结伴而行,个个貌美如花,衣裙飘飘,脂粉香气随风而来。
她们说说笑笑,转身拐入一条小径。
杜文远本是凡人,见此美色,心神一荡,脚步不由自主便跟了上去。
他心想:“不过看一眼,又有何妨?子安兄也未说不可看人。”
他沿着小径走了十来步,忽听身后一声怒喝:“杜文远!你往哪里去!”
回头一看,竟是张子安气喘吁吁地追来,脸上满是焦急。
“子安兄?你怎么又来了?”
杜文远有些心虚。
“我让你别走,你偏不听!”张子安怒道,“你可知那几个女子是何人?
那是王氏酒家养的狐妖,专以色相诱人心魄,令人堕入畜道!
你再往前一步,便万劫不复了!”
杜文远却不以为然,笑道:“兄长多虑了。
那几位姑娘清秀可人,怎会是妖物?
我看你是日间操劳,疑心生暗鬼罢了。”
说罢,他竟不顾劝阻,继续前行。
张子安在后大喊:“杜文远!你若再不回头,我救你不得!”
可杜文远充耳不闻,眼见那群女子钻进一扇小门。
门形上尖下方,正是王氏卖酒之家的侧门。
他一时好奇,忍不住探身向内一望。
刹那间,天旋地转!
他只觉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在一个肮脏的猪圈之内,猪屎臭哄哄的。
身下是湿泥与粪草,四周哼哼声不绝于耳。
他低头一看,自己竟变成了一头刚出生的小猪!
四蹄着地,浑身赤裸,连声音都变成了“吱吱”之声。
“我……我怎么成了猪?!”
他心中惊骇欲绝,猛然想起张子安的警告,顿时如遭雷击。
就在此时,耳畔竟又传来那熟悉的声音:“杜文远!快醒醒!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是张子安!
杜文远猛然惊觉,知道自己若再不醒悟,必将永世为猪,再难为人。
他拼尽全力,用头猛撞猪圈的土墙。
一下、两下、三下……墙土崩落,他的额头鲜血直流,意识却越来越清醒。
只听外面有人惊呼:“哎呀!那头小猪发癫了!怎么自己撞墙?”
“快看!它不动了!死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就在他几乎力竭之时,眼前一黑,再一睁眼,自己已站在门外,恢复人形。
“哎呀,太好了,刚才吓死我了。”
他大口喘息,冷汗淋漓,回头望去,猪圈中,撞墙的小猪已倒在血泊之中,气息全无。
此时,张子安已站在路边,脸色铁青,怒道:
“杜文远!我明明叮嘱你不要乱走,你为何不听?
若非我一路追赶,奋力呼喊,你早已魂飞魄散,化为畜类,永世不得超生!”
杜文远羞愧难当,扑通一声跪下:
“子安兄!我一时迷乱,贪恋美色,险些酿成大祸!
多谢你救命之恩!”
张子安长叹一声,扶起他道:
“你我故交,情同手足,我岂能见死不救?
但你要记住,人心一念,可通神明,亦可堕地狱。
今日你之所遇,非真梦也,乃是心魔所化。
你因一念之贪,几乎堕入轮回,若非我与你有旧缘,又岂能及时唤醒?”
说罢,张子安牵起他的手,一路护送至集市门口,方才转身离去,身影,渐渐消散于晨雾之中。
杜文远猛然惊醒,发现自己仍靠在墙根下,日头高悬,街上人来人往,仿佛一切未曾发生。
他急忙起身,直奔王氏酒家。
王家主人正在院中忙碌,见他到来,笑道:
“杜掌柜,今日怎有空来?可是要买酒?”
杜文远喘息未定,颤声问道:
“请问……方才,你家母猪产仔,可有一头小猪……自己撞墙死了?”
王掌柜一愣,随即点头:“怪事!真让你说中了!
刚生下一窝八头小猪,其中一头刚睁眼就发狂,猛撞猪圈,当场毙命。
我们都说是中了邪,正要埋了呢。”
杜文远听罢,如遭雷击,浑身颤抖,良久才喃喃道:
“原来……不是梦……那一撞墙而死的,竟是我自己……”
他踉跄而归,自此性情大变,戒除贪欲,闭门读书,常以此事告诫乡人:
“我名杜文远,一生最怕的,不是穷困,不是病痛。
而是某一天醒来,发现自己已不再是人。”
多年后,王氏酒家的猪圈被填平,改建为一座小庙,名为“醒心庵”,供奉清净之神,以警世人。
杜文远活到八十八岁,临终前曾对子孙言:“一念清净,便是人;一念贪痴,便是畜。
你们要记住,做人,最难的不是活着,而是始终记得自己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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