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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作者:豫南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蒸腾的热气散尽,檀木桌案上搁置的两盏茶已经凉得彻底。


    温嘉懿的话像一根无形却有力的线,反复在她耳畔缠绕盘旋。


    ——你是为了什么,我便是为了什么。


    周遭复又沉寂下来,一时之间只能听见自亭中穿梭而过的阵阵风声。


    不知过去多久,罗沁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开口道:“嘉懿,我们不是以利相聚……我可以相信你吗?”


    温嘉懿没有丝毫犹豫,很快答道:“你相信的不应该是我这个人,或者说不应该是温嘉懿,应该是温嘉懿在你面前做了什么,而你又看到了什么。”


    这番话的话术十分精妙,温嘉懿明白她的顾虑,知道她的抱负,也清楚以她一人之力难以成事,所以没有向罗沁承诺什么虚无缥缈的话,这些听上去都太虚假,也不够具象化。


    她直接给出一个真切实际的参考答案,随后抬眼看向罗沁:“清沅,一个人究竟为什么能值得让你如此相信,这其中不外乎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个人拥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并且这种能力足够强,有资本让你信任。”


    话音落下,罗沁怔在原地:“对不起,我不应该怀疑你的动机。”


    “……”


    她承认,自己是个很执拗的人,也认为这种偏执不算是性格缺陷,罗沁有时会觉得这种性格给自己带来了许多一往无前的勇气,让她遇人遇事不退缩不怯懦,不轻易言败。


    在知道温嘉懿了解贺研秋的过往时她没有动摇,在知道她认识红菱时也不假辞色,唯独听见林婧若三个字落地的瞬间,她才难以自抑地红了眼眶。


    罗沁原本软硬不吃的态度逐渐有了松动的迹象,温嘉懿闻言姿态悠闲地坐了回去,两条修长笔直的腿舒适地交叠着搭在一起,后靴跟轻抵地面,将自己那杯凉透的茶一饮而尽,挑眉道:“怀疑我的动机?我还以为,我一开始就说的很明白了。”


    罗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似乎欲言又止了半晌,最后提步走到她身前,下定决心要据实相告:“当时我不愿意接受你的合作邀请,不仅是因为我不想将你牵扯到这趟浑水里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我实在害怕你是三殿下那边的人,所以多有隐瞒,不敢多言。”


    “这和三殿下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之前来找过你,希望你能为他所用?”温嘉懿一贯敏捷的思绪微顿,面上却不显,反问道:“先不说我和秦书压根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哪怕我和他就是一边的,又有何干?”


    她放下杯盏,抬手轻轻握住罗沁的手腕安抚道:“你与我既同为生民计,便没有谁对谁错可言,更无需道歉。”


    目光交接,罗沁紧紧回握住她的手,指尖相碰,摇了摇头:“没有这么简单。”


    她想起那些纸张边缘都已经褪色的陈年卷宗,想起朱笔批复,白纸黑字上清清楚楚写着林婧若被瞒天过海的死因,垂下眼道:“数日前,我曾去过一趟大理寺,试图说服大理寺卿重启林大人当年的案子,重新彻查她真实的死因。”


    “他拒绝了吧。”


    “是。”


    “他同我说了很多场面话,问我做这些得罪人不讨好的事是为了谁……实际上明里暗里都是在问我如今追随的人是不是三殿下。”


    “包括郁霖那个蠢货亦是如此,他跟在秦砚景身后做事这么久,也一定认为我和明月都是三殿下的人。”


    “除了兄长和明月以外,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默认……”罗沁一边说着,唇边露出一点浅淡而讽刺的笑意,轻声道:“默认这位罗少卿无论是进入地下赌场,还是试图为林大人翻案,她做任何事……都是为了打压秦砚景的势头,继而拥护三殿下顺利继位。”


    “嘉懿,我有时觉得他们真的很可笑也很可悲,好像明明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还是那么麻木,那么愚昧无知,这辈子从生到死还是只想着怎么找个人攀附依靠好飞黄腾达。而我不会站谁的边,也不会拼死追随谁,更不会为了谁而去做什么事,这世上就不能有人一心如此吗?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其实没有立场。”


    “我是大梁的女官,可我不想只做皇家的女官,我更想做百姓的女官,我想站在百姓的角度去切身体会他们的困苦、他们的不易,我知道这很难,但我愿意去为之努力。”


    “未入仕前,我确实荒唐过一阵子,但只要及时醒悟过来,依旧可以被世人称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我不想玩了可以回头,我的人生容错很高,却不是人人都有机会。”


    罗沁说得很慢,语气低下来:“女师告诉我,我朝向来标榜以仁孝治天下,所以恨不得从里到外每一处都写上当世君主仁德礼治,广纳贤才,求贤纳谏……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总有藏不住的愤恨和怨怼,贤臣最终的结局是什么,像林大人那样不明不白死得凄惨吗?如果国家兴亡最终都只有无辜的百姓受苦,那我们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我不希望秦砚景最终坐上那个位置,因为他看不见民间疾苦,看不到民生多艰,若他有朝一日上位,大梁迟早会走向另一个腐败堕落的极端。”


    晌午时分方才雪霁,天色亮起,此时亭外忽然又飘起了细细的小雪,似柳絮纷纷扬扬落在青石阶前,转瞬间便化成了点点水光。


    每岁的初雪都被视为祥瑞之兆,宫中需大摆筵席以贺天神赐福,臣民需怀感恩之心同沐其恩德,顺道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那一年父亲带着她和兄长进宫赴宴,途径宫道时,来往跪拜行礼之人皆喜笑颜开,拱手道贺一句瑞雪兆丰年。


    可是那一日也很冷,凛冽的寒风吹过,象征着祥瑞福音的雪花如鹅毛般落下,将繁华奢靡的长安城覆盖包裹,罗家平日来往出行的马车车厢里已经铺上了厚厚的褥子和毯子,罗沁哈着沾了冷雾的热气,双手拢在袖中,蜷缩在最里面瑟瑟发抖。


    她的肩上披着炭火烘烤过的狐裘,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像粽子,可即使是这样,也依旧挡不住外面刺骨的风钻进她的领口袖口。


    下车后,兄长落在她身后好大一截,罗沁没有管他,只顾闷头往前步履未停地走着,一种茫然无措的情绪忽然在她心头缓缓升起,这场雪除了冷以外,究竟带来了什么好处?有什么值得庆贺的地方吗?


    这种堪称大逆不道的想法被她死死压在心底,从不敢向别人提起,因为一旦提起,便会被当成一种与众不同的怪类。


    为什么旁人都觉得这场大雪是上天赐予的祥瑞之兆,而你不觉得?


    退一万步来说,哪怕真的不是什么祥瑞之兆,但坐在龙椅上的帝王说是,那便只能是。


    并且承认这件事也不会影响你的利益,说到底不过是一场平凡无奇的雪而已,你既进宫侍宴,享皇家之礼遇,那么顺着皇上说,甚至顺着百官说一些违心之言又会怎么样呢?会少一块肉吗?


    亭外的风雪越来越大,细碎的雪粒落了满池,一阵风吹起她高高束起的发尾,温嘉懿直勾勾地看着罗沁清透明亮的眼眸,一言未发。


    其实罗沁已经忘记那一年是承平几年,见她始终保持沉默,笑了笑,继续讲述这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后来,我看见三殿下站在宫门口,他一身破旧的布衣,穿得十分单薄,一个人望着不远处墙角堆积的雪发愣。”


    “雪粒融化在我的狐裘上,也融化在他的肩膀上。”


    “他站在很远的人群之外,目光中有掩饰不住的担忧。”


    她唇边的零星笑意竟显得有些苦涩:“其实那时他尚且自顾不暇,缺吃少穿,但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我却莫名其妙的知道了他在担忧什么。”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场天赐瑞雪对那些高门大户来说代表着富贵荣华,对皇亲国戚来说彰显了天子仁慈上苍恩惠,而对城郊贫民窟的百姓们来说却是最为沉重的致命一击,因为一场大雪就会不留情面地带走他们其中许多人不值一文的性命。


    权贵豪门享乐、世家大族彻夜欢歌,这些往往建立在对黎民百姓的压迫和剥削之上,罗沁不是秦书的人,也不会成为秦书在争储之路上的同党,若有一天他走向与她意见相左的另一条路,她也会毫不犹豫与他为敌。


    只是那年寒冬腊月,她从秦书洞悉一切的眼中,看到了一位被世人弃如敝履的皇子,对天下万民数不清道不尽的悲悯和同情。


    “嘉懿,我想择一位英明贤德的君主,通过他为民效力,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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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让贤臣直言进谏却落得枉死的结局,不想让贺研秋这样的有志之士写作‘万民’却读作‘悲剧’,至于其他的,我别无所求。”


    这次换成罗沁真诚向她发问:“你能相信我吗?”


    “……”


    “……”


    两人双手交握的动作仿佛凝滞在此刻,温嘉懿很久都没有说话。


    如果说在和罗沁交谈之前,她还有几分不可言说的傲慢在身上,那么现在听完这些,那几分傲慢已经荡然无存。


    这种傲慢并非来源于她的身份和思想,而是以一种外来者的视角,高高在上俯瞰这个在五千年后早就拥有注定结局的朝代。


    而这个视角在面对罗沁那番话时显得那样苍白无力,她身为世家女子,志向远大如澒洞不可掇,人间最不起眼的微末凡尘却是她最在意的民生疾苦,但后世记载中没有这个人,没有记录她曾试图改变一个朝代背后最深刻的腐朽和不堪,大梁朝没有哪位姓罗的女官流芳千古,而她渴望携手共进的七公主秦明月也将在不久后离世。


    她没有名垂青史。


    她竟然没有名垂青史。


    这是不可逆转的必然因果,温嘉懿久违地感到些许不安,那种害怕自己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导致最终结局改变的恐慌感再次一股脑将她轰然淹没。


    “清沅,我相信你。”许久,温嘉懿终于开口道:“所以,让我与你一起往前走吧,好吗?”


    罗沁把其间的一切利弊都明明白白地摊在桌面,冷静对她分析道:“如今谢家在朝中的大部分势力都掌握在云锦将军手中,而他站在三殿下那一边,摆明要和皇后唱反调,你若与我站在一起,在其他不明真相的人眼中,你我都会是三殿下的人,就等于变相和秦砚景撕破脸。按照谢家和温家从前的关系,你将来会很为难。”


    温嘉懿被这句不明所以的话拉回神,缓缓反问:“什么关系?难道我还不能和秦砚景还有谢家划清界限?”


    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不该有此一问,罗沁看向她的神色中略有几分疑惑:“……你没有听人说起过吗?十几年前,谢温两家有一桩姻亲,温太师曾有意纳云锦将军的一位妹妹为侧妃,双方想以结亲来永保两家关系,而且此事乃云锦将军在背后一力促成,只是最后结局闹得不太好看,谢温两家也因此分道扬镳,故而一直鲜少被人提起。按理说,你应该比我要更清楚才是。”


    联姻?谢家和温家曾经有过姻亲?


    这么大的事,为何裴璟从未和她提及?


    温嘉懿收回视线,很快掩饰好情绪,微笑道:“你知道的,我从出生起便被养在相宁寺中,对家里琐事都不甚了解,自然也不知道这些。”


    这倒也不算撒谎,原主经历如此,她实话实说罢了。


    罗沁点点头,果然没有再怀疑什么:“那女子是云锦将军同父异母的亲妹妹,虽名义上是侧妃,但世家联姻本是大事,从今往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皇上也知晓了此事。”


    只是那女子嫁过去后没几个月就死得不明不白,连完整的尸骨都能没留下一具,温家对外宣称说是忽得急病不治而亡,但长安城中人云亦云,都说温家家主是故意为之,要给当时风头正盛的谢家一个下马威。


    这谣传完全没半分道理可言,温嘉懿听得眉头微蹙,至少她认为原主父亲绝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这门亲事上达天听,他怎么敢明目张胆地对云锦将军的妹妹下手?


    况且温缚修既然能包容原主进入并销毁地下赌场,为她处理后面的烂摊子,在此之后还没主动找她的麻烦,就足以证明他不会因为想打压谢家就随便拿一个女子开刀。


    温嘉懿抬眸问道:“她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


    罗沁闻言思忖片刻:“好像叫……”


    就在此时,雕花屏风后忽然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动静,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倒了下去,她的思绪被骤然打断,两人闻声同时侧目向后看去。


    温嘉懿目光微微一转,眉头舒展开来,面不改色地扯谎:“好大的风,居然把案上的砚台都给吹倒了。”


    罗沁:“……啊?”


    后面不是只摆了一把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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